何若评乐 何堪乐评
——20年个人评乐随感散记

曾几何时,在记者头上又被“加冕”乐评人。戴着这顶“帽子”,穿游出没大大小小的音乐会、研讨会,奋笔疾书长长短短的现场观感、综述杂谈。最近几年,常听人称“音乐评论家”,面呈愧色忐忑应答:音乐评论,一个学习者、一个志愿者,仅此而已,还未到“家”。真正的“家”,需要深度修炼。“家”是一种专业标杆,更是一个心灵归宿。

还记得第一次翻阅《中国乐评人手记》,读到目录那一刻就傻了,疑惑、惶惑,很长一段时间无法释然、坦然。本人虽学音乐出身,但,乐评却是半路出家。在我的惯性思维中,乐评人都算“业余作者”。梁茂春、杨燕迪、韩锺恩、明言这些中央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学院的老专家、大学者,他们怎么也成了“乐评人”?我们和他们怎么就成了一路人?上世纪90年代初进入平面媒体,撰写乐评文章20余年。从“初生牛犊”、“无知无畏”,到“审时度势”、“前瞻后顾”;从“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到“笔随心意”、“自由洒脱”。这个过程、这段历程,本身就是从简单到复杂再回归简单。在不断求索、进取中,职业素质、专业学养、表达能力得以深化与升华。写出《乐评忧思录》七八年过去了,许多话早已成为“老生常谈”。

那年那月那日,曾经小有名气的一位同行一本正经提醒我,我写的所有这些文章都不是乐评,音乐周报【评论】版发的文章全都不是乐评。我不假思索脱口反诘,这不是乐评是什么?听后感、观后感,只是“感”而非“评”!哇,崩溃!那一瞬间,心理支撑彻底崩塌。我一直想当然地以为,那些发在评论刊物、评论专版、评论栏目的文章就是评论,如果和音乐有关就是音乐评论,简称乐评,同影评、剧评、时评属于一个系列。写了、编了十几年乐评,怎么全都变成“感”而非“评”了?无“感”能“评”吗?!梁茂春教授提出,“音乐评论人人都可以写;真正热爱音乐的人都可以对音乐品头论足。”这个观点引动共鸣增强信心。另一位音乐批评界学者谈及“音乐批评要怎样写”时说,普通的爱乐者、乐评人“爱怎样写就怎样写”,这个“爱”字特指写作者应该选择的自身最擅长、最适合、最顺手的一个“切入点”和一种“写作法”。乐评与生俱来的一种特质就是天然带有个体化、个性化的主观色彩,“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有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之说无不说明、证明这一观点。

那年那月那日,原本并不熟识的一位记者一本正经采访我,第一个问题:“很多人都说‘中国没有真正的乐评’,您对此怎么看?”中国没有真正的乐评?又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笑、爆笑,笑得小姑娘莫名其妙不知所措。中国没有真正的乐评!曾几何时,我问别人无数遍,现在轮到别人问我,岂能不笑?好不容易忍住不笑,便张口反诘:“中国怎么没有真正的乐评?谁说的?谁定的?请他告诉我,真正的乐评,长什么样儿?!”一个滥得不能再滥、烂得不能再烂的破题儿,二十年、三十年了,还在提、还在问,真懒得回答。可是小姑娘认真负责追根刨底,别难为人家做不成上级领导派发的重要选题。只得把说过无数遍的老话、旧话、套话拣些出来,我现在就告诉你,中国肯定有真正的乐评,原先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艺术,评价也好衡量也罢,只有基本标准而无统一标准。何为“真正的乐评”?何来“真正的乐评”?乐评,同乐评所观照的艺术一样,评价也好衡量也罢,只有基本标准而无统一标准。她听着觉得挺新鲜。这就好比一条压在箱底好多年的旧裙装,现在翻出来穿,人家瞅着它拉风又时尚。

那年那月那日,谈笑风生中有人调侃:我们都怵你知道啵?哦?!真的真的,好多人都说特怕你、紫茵,忒厉害!嗯?!我不是老虎又不吃人!你不是老虎比老虎厉害,你不吃人会咬人,疼!啊?!嘿,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想怎么骂怎么骂,咱不理他就完了;你一篇乐评出来,你说好那叫真好;你说不好可真就不好了,挨批栽面儿。所以啊我们全都怕你!许是看我“花容失色”,大老爷们儿赶紧找补:别误会,怕你不是恨是喜欢!愕然、哑然、默然……从此,经常反思自省,无非率性随意,写写“听后感”、“观后感”,人家都说那不叫乐评。竟然让人“怕”?!好事?坏事?这件事,思来想去“悲欣交集”好纠结。最后干脆不想,管他呢随他去!我始终认为,写乐评者,必须保持健康的心态、积极的状态,这是非常重要的必修课。我反复强调,写乐评者,应该把握两个基本的关键词:诚意、善意。一篇乐评只要具备诚意、善意,真话、好话和反话无形中组合成一种平衡和谐的关系,真正能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情理法度各尽其能。正常情况下,但凡诚意和善意的乐评,基本不会引来恶意和敌意。

那年那月那日,七嘴八舌中有人告诫:早先你锋芒毕露锐气十足,现在你变了、学乖了,经常妥协、退让。愕然、哑然、默然……这些变化,可能自然而然浑然不觉,有无奈也有不甘。现在确实不比从前,从前你“骂”两句、“咬”几口,别人不觉疼、不喊疼;现在你“骂”两句、“咬”几口,别人觉得疼、要喊疼;因为,你是乐评人,你要负责任。不能乱说话、不敢乱说话。再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可有谁喜欢“逆耳”、“苦口”?真正的批评,永远面对“残缺与问题”表达“不满和质疑”,这就意味着“尖锐的话语冲突与激烈的思想交锋”不可避免。但凡乐评文章触及“残缺与问题”,肯定引发批评对象的排斥心理、抗拒情绪,有时甚至招来恶意与敌意。2011年的一天,因晚上要去北京音乐厅听一场重要音乐会,只能赶在下午到国家大剧院听叶小纲新作彩排。现场感觉合唱团稀松散漫不给力,回家忍不住在微博上说了几句。很快网上有了反应,一点“不满”引来一阵“反击”。终于领教了,虚拟世界实在恐怖,根本辨不清“敌方作战”方向,只能坐视“枪林弹雨”来袭,毫无还击之勇、更无招架之力,只能缴械撤退沉默无语。

那年那月那日,众说纷纭间有人言道:你的乐评看多了。总的印象,紫茵,挺厉害!尖锐犀利而非尖酸刻薄,一针见血而又不失分寸,相当专业而不故作高深,喜欢。哇——评价这么高!小女子实在愧不敢当。无非率性随意,写写“听后感”、“观后感”,人家都说那不叫乐评。竟然让人“夸”?!果然,人人都喜欢听好话,只要受到赏识谁不满心欢喜。我对本土原创新作,坚持一个原则底线。看到“残缺和问题”,如果可以说,一定好好说;如果不便说,那就先不说。因为我相信,一部原创新作,再多“残缺和问题”,总有一点、两点或更多“优点和特点”,值得肯定的好。那我就说这一点、两点或更多“优点和特点”,值得肯定的好。“美,无处不在。只是需要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乐评需要这双眼睛发现美、肯定美、鼓励美、赞扬美,哪怕只有一点、两点,也要说出来。最近三五年间,面对呈“井喷”状的中国原创歌剧新作,听到太多严厉、严酷的批评。我欣赏新一代乐评人的锐气和勇气,但,某些自诩乐评人的“误诊”、“错判”,同样也会给批判对象造成缺乏公道和正义的单向发力的沉重打击。

那年那月那日,嬉笑怒骂时有人自嘲:现在“老家雀”飞不动了,已退出江湖远离“中心”,更不愿深陷门派招惹是非。这是他人羡慕、自己享受的一种生活状态。有朋友曾说我“真正的收获,从离开音乐周报开始。”果然,我的活动空间和艺术视野越来越得以拓展,变得更加宽广。我的兴趣爱好也得到越来越充分的满足,我的笔触越来越频繁地伸向电影、话剧、戏曲。写乐评不再是职务行为,被动接受指派任务,而是可以选择、可以说No,可以听自己想听、写自己愿写,天马行空、信马由缰,自由撰稿、独立乐评。只是这“自由”、这“独立”却永远是相对而言。天下哪有绝对的“自由”、“独立”?乐评人岂可由着性子来?“爱怎么写就怎么写”,那也得按照“行业”规范、规格、规矩来。现在越来越切身感受,一个人的时间、精力非常有限。虽然,音乐艺术所有门类品种无所不爱,但也只能有所舍弃、有所放下、有所不为。而有计划、有意识选择自己的“最爱”与“更爱”,将自己的时间、精力集中投放到歌剧、音乐剧上来。经典剧目国内首演、原创新作世界首演,尽可能争取不要错过,尽可能第一时间去听现场,尽可能第一时间留下文字。何若评乐,何堪乐评。我经常冥思一位智者箴言:别人都把你当回事,你千万别把自己当回事;别人不把你当回事,你一定要把自己当回事。

“紫茵”已成为我给自己定的一个基本标准。但凡署上这个名字就打上了一个“品牌”标识。紫茵,一个带着上世纪90年代乐评人群体特征的乐评人。愿意将我们的传统、我们的精神、我们的理想,继续发扬光大。我曾在《乐评忧思录》中指出,“相比具有创造性的艺术,某些具有破坏性、摧毁力的批评,更易产生大众连锁反应。”音乐评论的环境不断恶化、沙化,艺术的萌芽、音乐的花蕾,怎经得起“寒冬冷酷”“风霜雪剑”?相比具有破坏性、摧毁力的批评,有针对性、建设性、保护性的意见和建议,更利于文化艺术音乐事业向前推进。我一直认为,中国文化艺术发展在初级阶段,天时、地利、人和,最关键的就是人和,“和为贵”,“家和万事兴”。艺术家、音乐家的创造劳动,最需要和暖的阳光、温润的雨露、肥沃的土壤。真诚善良的音乐家应该得到鼓励,真诚善良的乐评人同样需要鼓励。冬天已过去,春天就会来。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