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对秦芳薇来说,是难眠的。
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她有太多太多的情绪。后来,她发现傅禹航的反应有点反常:安静得不得了。
晚上,一居大师回了疗养院,秦芳薇和傅禹航睡在了之前他们睡过的禅房。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傅禹航把它让给了秦芳薇睡,他自己则睡到了小客厅的沙发上。
秦芳薇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半夜起来上洗手间时,她想喝水,去了客厅,却发现傅禹航没睡,坐在阳台的藤椅上,脚边亮着手机电筒,光照射在白色的墙上,又反射到男人的脸上,烟雾缭绕中,半明半暗的面色显得格外的阴沉、肃杀,眼里的戾气显得分外骇人。
这样的傅禹航,像足了一个混江湖的大头目,狠戾阴冷,那神情,看着叫人不寒而栗。
而地上,铺了一地的烟蒂,也不知他在这里坐了多久。
他这是在想什么呢?
是她生父的事困扰住他了?
她这才记起,从藏经阁下来后,他的反应有点不同寻常,甚至都没和她讨论看到那些后的想法。
“你也睡不着吧?”
她走得那么小声,可他还是发现了,转头望向她时问了一句。黑暗中,那目光似闪电一般明亮,嘴边的烟,则因为被狠狠吸了一口,火星闪了闪,就像诡谲的阴火。
“怎么吸这么多烟?吸烟有害健康……”
站在那里,她搓着双臂。外面有点冷,她身上只穿着一条睡裙。睡裙是在他们来的路上,他趁她睡着时在服务区买的。这个人做事,就是这么体贴周到。
“嗯,哪天你决定要给我生娃了,我就戒……”
他答得一本正经。
秦芳薇:“……”
唉,他还真是死性不改啊,动不动就占她的便宜。
不过,她已经见怪不怪。
“过来坐会儿吧……”
他指了指身边另一张藤椅。
“虽然你不介意把肺抽黑,但我可不喜欢吸二手烟。”
“好吧……”他把烟给掐灭了,还把地上的烟蒂给扫了,搁得老远,回来后绅士地示意了一下边上的藤椅说,“以后尽量做个高层次的男人。”
她听不懂,一边走过去,一边问道:“不抽烟和高层次有什么关系?”
“层次越高,就越会疼老婆、怕老婆,老婆说东就不往西,据说这样高层次的男人比较讨女人喜欢。为了我的终身幸福着想,你说我是不是得提高自己的层次?”
呵,还真会掰扯!
她笑了,低低的笑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的清越动听,那些严肃的气氛就这样散开了,傅禹航心头的郁闷也好像一下远去了。
傅禹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角跟着微微勾起。她这笑是打心底发出来的,所以,特别的美,特别的自然。
“秦芳薇,你笑起来特别迷人,以后要多笑笑,别老是冷着一张脸,把脸部的线条绷得那么紧,太高冷,虽然依旧漂亮,但还是笑的时候让人觉得温暖……”
秦芳薇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就笑了,在这样一个本不该笑的时刻,紧张的心情因为他而放松了下来。
这些年以来,她一直守着自己的心,封着自己的感情,不亲近除去父亲和索娜以外的任何人,虚假的笑往往是冰冷的,是孤寂的,不像今天这样,因为有他在身边,她的心变得安定、平静,所以她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她抚了抚自己的脸,坐到了他身边:“以前我倒是很爱笑的……那时年轻,不懂烦恼……”
可惜后来……
“以后也应该笑对人生。生活是不易的,可再不易,也不该忘了最初的自己。”
“笑是一天,哭是一天,恨是一天,悔是一天,怨是一天,情绪化是人的本能,但比起哭,比起恨,比起悔,比起怨,笑对人生,会活得更豁达……偶尔也可以哭一哭,发泄情绪是必要的,但没必要因为曾经的事让自己活在痛苦当中……”
“我们若只能活六十岁,已快走完一半的人生;若能活一百岁,属于我们的精彩人生也不会多于三十年……”
“光阴于我们而言并不多,愁眉不展于事无补,笑看风云,才是一种我们该有的人生态度……”
秦芳薇听得呆了。
这可是一个在她心里特别渣、特别烂、特别流氓的男人,突然化身为类似长辈、智者一般的人物来点化她,化嬉皮笑脸为正经八百,画风太奇怪了,虽然说得很好,可她一时之间有点难以适应。
半晌后,她又笑了。
“你这是在笑我。”傅禹航有点无奈地指出来。
“不,不是笑你,只是觉得你突然变得我有点不认识了。不管是以前,还是这一次的再见,你给我的印象就是个坏人,现在却变成哲理大师了,傅禹航,我对你的认识真是太浅薄太浅薄了……”
她为之感慨。
他听后笑了笑:自己这般说教,好像也是生平头一回,只希望她可以看开点,放开自我,活得快活点。
“既然都睡不着,那就说点正经事吧……”她望着他,“关于我生父留下的那些东西,你是怎么看的?说说你刚刚在想的事吧……”
出现在日记本里的人,现在都是名人,普通人想要将他们绳之以法,真是太难太难了。但眼前这个人,不是普通人。
既然他在读高中的时候进了军校,既然他能把她生父的身份看得那么透,还有,他能那么了解军工方面的东西,加上他对武器的了解,她已经可以做出一个精准的判断:他是军方派出的一个卧底,而且是来历非比寻常的卧底。
所以,询问他的想法很有必要。
傅禹航望着星空,跷着二郎腿,清了清喉咙:“那不如先说说你生父欧阳彦吧……根据已知的信息,我可以推断出他是谁了。欧纪跨国集团的董事长欧阳曼应是你的祖母,而华中区某集团军前军长濮淳应是你的祖父。”
秦芳薇听着,不觉瞪大了眼:天哪,她生父的来头竟这么不得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
她愣了老半天才问出这句话,心里的震惊难以言喻,眼底更是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是最基本的功课。国内有哪些知名的企业家,有哪些有名的军官、政府机关干部,我都记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神情无比平静。
“当然,国家太大,人太多,我也不可能全都记下。但这两个人,我都知道,且见过。”
“欧阳曼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这辈子只有一个儿子,当年冒险偷渡,将儿子留在了国内。她儿子后来被特招进了部队,后因为一次行动就此失联,生死不明。为此,欧阳曼大闹过军部,后来被濮淳给压了下来。”
“濮淳是贫农出身,能娶欧阳曼,全是因为当初救过欧阳老爷子。据说那个时候的姑娘都喜欢战斗英雄,而濮淳虽没有什么墨水,但是有一颗好学之心。欧阳家是实业资本家,又是书香门第,濮淳为了配得上欧阳曼,一有空就读书,就为了拉近他和欧阳曼之间的距离。”
“据说,他们俩订婚后过了五六年才结的婚。那会儿,濮淳已经读书百卷,越来越有文化,后来两个人结了婚,还恩爱了好些年,直到一次巨变的来临。那时,濮淳是贫农出身,没受影响,而欧阳曼是资本家出身,难免遭了罪。两个人就这样被迫离异。”
“濮淳那会儿在军中的职位不高,新中国成立后,他参加了中苏珍宝之战、西沙保卫战,以及越南自卫反击战,最后在反击战中立了军功,才一步步升了职,有了中将军衔。退休时,他是上将。”
“欧阳彦是他的长子,他后来有再婚,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后来嫁了一个少校,也生了个女儿,而他这个外孙女现在是高级军官。”
“其实在今天之前,我并不知道欧阳彦是濮淳的儿子。因为我所知道的濮淳的长子叫濮彦。所以,初见欧阳彦这个名字,我没将它和濮彦联系到一起,是在看到你生父自称其生母是一外资女强人后才想明白的。”
傅禹航没说的是,濮家女儿生的那个女儿名叫祖澜,那是被他爷爷奶奶看上的孙媳妇人选。
是的,他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老婆竟是濮家的后人,和祖澜竟是表姐妹关系。
“不对啊,如果我的生父这么有来头,当时为什么没向濮淳求助,而处处受制于人?”
秦芳薇尖锐地指出这个有点匪夷所思的细节。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想要知道具体内幕,恐怕只能问濮淳才能了解清楚。”
傅禹航搓着手心,觉得有点冷,又瞧了一眼秦芳薇,见她比他还要穿得单薄,便起身去房内取了一条毛毯来给她盖上,低低道了一句:“小心感冒。”
“谢谢……”
一股暖流很快传遍全身,秦芳薇看着这个看上去粗枝大叶,实则心细如发的男人。他取了外套穿上后重新坐下,继续刚刚的话题:“这当中肯定有我们还不了解的隐情在。”
“那你听说过罂粟行动队吗?”她轻轻问。
“听过。”他低低应。
她心里顿生了好奇:“你听到过的有关罂粟行动队的事是怎样的?”
“这是一级机密,一般人根本不知道。”
“为什么是一级机密?”
她很是不解。
“是军方内部的规定。我只知道当年罂粟行动队任务失败后,对外的说法并不是出了奸细,而是队员失联。这次行动最终因为所有人失联被定义为全军覆没。濮淳曾派人找过,没结果。现在我才知道,这样一个结果,全是因为那个顾猛和凌誩上下勾结,欺上瞒下所造成的。”
提到这两个人时,傅禹航的语气无比沉重,眼神幽幽的,在微弱的手机手电筒下闪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暗光。
“你认识这两个人对不对?”她盯着他问,隐隐觉得他的坏情绪来自这两人。
队伍里出了可怕的毒虫,因为这个,很多战士牺牲得不明不白,有正义感的人知道后难免心情压抑。
“对,我认识。他们俩现在一个是富商,一个是德高望重的退休干部,我怎么也没想到是他们……”
他说不下去了,心头郁结,难以散开。他没说的是,这两个人是他小时候很敬重的人。现在知道了他们的丑陋嘴脸,他的心情当真是坏到了极致。
沉默良久后,他才道:“想要在他们身上开刀,还原当年真相,我们得好好地计划一下。”
“嗯。”
这是大事。
他与她对视,一脸正色:“不光要有一个好的计划,还得有十二万分的耐心。秦芳薇,我现在的重点在天上人间。”
她静静地听着,不太明白:“能说得更明白一点吗?”
“这么说吧,只有把天上人间背后那个上下级联络网给查清楚了,才有可能将二十七年前的那些事还原。这些话,我本不该和你说的,但基于你是罂粟行动队的受害者,我想我可以打破规矩和你说一说……”
这话勾起了秦芳薇的强烈兴趣,美眸闪闪发亮。
傅禹航沉吟着往下说,声音压得很低:“天上人间极有可能是二十七年前季同德后来组建的另一套班子。我奉命潜入其中,就是要将其连根拔起……”
“潜伏这么久,现在是紧要关头,所以,你得配合我,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这条线上,不光我一个潜伏者,一旦出事,事态会变得很严重,不光你生父的事查不清楚,而且会折损我们的人……”
形势变得很严峻,他必须和她说明白,就怕她因为心急而影响了大局。在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面前,一个现役军人得以国家利益为先。
“我知道了,保证全面配合你……”
秦芳薇郑重地点头。
傅禹航勾了勾嘴角,忍着没去捋她那被夜风撩拨得分外妖孽的刘海,伸出了手:“那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她想都没想就和他握了手:“合作愉快。”
她的手凉凉的,他的手还是暖暖的,握着很舒服,他却很快收了回去,规矩得不得了,这让她有点怅然若失。
意识到这种情绪好像有点反常之后,她当即转了话题:“那你觉得是谁害死了我爸,又是谁袭击了我们?还有,邓家在其中扮演的又是怎样一个角色?”
刚刚,她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正好,这也是傅禹航刚研究过的。
他摸了摸口袋,又有了一种想抽烟的冲动,烟都拿在手上了,看到女人正盯着自己的手,眉毛微微蹙起了,于是他笑着把烟放到了桌上:“不抽不抽。”
“说。”
“好……”傅禹航理了一下思路,组织了一下语句,“这样,我们现在把索图男他们那伙人称为毒品集团。我是这么认为的:当初,他们收买了罂粟行动队当中的成员顾猛……”
“为什么是收买的?”秦芳薇对他使用的肯定语气有点纳闷。
傅禹航静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个你先别管,反正,我就是这么认定的。而后,他们通过顾猛把行动队的队员一个个除掉,但在除到你生父欧阳彦时没成功,反被抓住了把柄。为了防止他跑回去揭发他们,他们只能往他身上扣罪名,甚至还枪杀了一个指导员,用了苦肉计,让相关人员认定他已经叛变,而后分两路截杀,断他活路。可惜最后,他们没能从欧阳彦身上要回贩毒证据。”
“那些证据一直流落在外,只要一日不找回,就永远是隐患。所以,他们一直在找那些东西,几十年来从未间断。”
“秦老师年轻时替人毁尸灭迹这件事之所以会被查出来,一定是他和你生父的关系被查到了。”
“我猜,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应是秦校。因为十年前,是秦家管家告知邓夫人,你是邓先生和燕秋的孩子,对方想借邓夫人之手陷害你,目的应是那个账本。可惜,事态发展的方向偏了,你坐了牢,秦校最终没能如愿拿到东西。”
“有道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十年后,老师身上有毒品集团账本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后,他们就坐定不安了。所以,他们就挖出了老师曾经‘杀人’的旧事,借这件事逼你嫁给曹放,而后借折磨你来拿到账本,因为他们知道你是老师的宝贝疙瘩。所幸老师棋高一着,没让他们的计谋得逞。”
“毒品集团共有六个我们知道名字的成员。其中一路人马可能觉得老师早晚就是一祸害,就弄死了老师,想来个死无对证。他们赌你不知道,结果我们却意外知道了。我们去山里找军工箱时,有人去偷袭,是因为我们的事被另一路人马知道了,他们猜山里可能藏着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就跟了过去。这路人马估计是索家的人。我猜索尧并不知情,但索尧被人监听了是肯定的事。”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个监听索尧的人根本不知道他自己也被人盯上了,所以才有了我们那两次被袭事件。”
“第一次袭击我们的人应是索家的人派出来的,你都能解决,说明他们请来的人只是普通的混混。”
“第二次袭击我们的人,无论是驾驶技术还是搏击术都是练过的,他们是不折不扣的职业杀手,不是一般人请得来的。我猜他们要么是顾猛请来的,要么就是季同德派来的,不可能是凌誩,现在他已经完全洗白,就算有危险,也不会自己动手,最多只会躲在背后发号施令。”
“至于邓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我想,邓夫人多半是棋子,她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糊涂虫……”
想了几个小时,他初步理出了整个事情的框架。
“不过,这些仅仅是我的推断,具体被我猜中多少,就目前而言还不明了,很难有一个精准的结果。”
秦芳薇静静地听着,觉得这个家伙的推断挺合情合理,想要那个账本的人肯定不止一路。虽然它不能作为主观证据,但是只要它存在,并被身在要职的人拿到手上,只要有人肯深入地查下去,账本上面的那些人都会有麻烦。
“那现在,我们是不是只能静观其变?”静静思量罢,她吁着气,低低地问。
“嗯,静观其变。在凌誩手下当过兵再转到地方机关的人太多,平市也有,且经过了这么多年,当上大官的大有人在。如果你信任我,这件事就暂缓。那份资料我们也不能带回去,就暂存此地。给我一段时间,我会还亡者一个公道的……”
同为卧底,同怀一股凛然正气,他誓要为亡者讨回一个公道的。可现在,他有任务在身,不宜半路跳出去全心全意处理这事。
“我当然信任你。”
那种语气真让他高兴。
黑暗里,他笑了笑,嘴角不自觉地舒展开。
后来,他们又讨论了好一阵子,最后说着说着,她没声了,他凑过去看,她已经睡了。
外面很凉,他将她抱进房里,她始终没醒。待把她放到床上后,他靠在边上看着她的姝丽睡颜,脑子里乱哄哄的。后来,他倚在边上,不想再动一下,渐渐困顿了,终睡了过去。
清醒时,秦芳薇发现自己缩在男人的怀里,那融融的暖意是她所贪恋的,可醒来这一刻,发现自己这样一种睡姿时,脸难免红了。
两人面对面,气息相缠,肢体相缠,她的左腿被他夹在双腿之间,她的右腿搭在他的左腿上,双手则抵着他的胸,他的左手则搂着她的腰——真是太亲昵了……
她臊极了,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退出来。
还好,他睡得香,没被吵醒,翻了一个身,又睡了,可能是昨晚睡太晚的缘故。
她钻进卫生间洗漱,对着镜子刷着牙就发起呆来:现在,她对傅禹航的抵触心理越来越少了,对于同床共枕这件事,似乎越来越不反感了——这到底是好现象还是坏现象?
床上,傅禹航睁开了眼。
是的,他在装睡,心里很是苦恼,怕她责怪。
怎么办?他越来越喜欢和她睡一处了。前晚他醒了好几次,总觉得怀里空空的,分开睡的滋味真不好。
唉,他习惯了身边有她,再来强迫自己适应身边没有她,真不是一件让人觉得愉快的事。
上午十点,秦芳薇和傅禹航在一眠的陪同下见到了独居的燕铃,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燕铃和燕秋难道是孪生姐妹?怎长得如此相像?
头发依旧乌黑的女子着一袭黑色棉质一步裙,上配一件浅色开衫,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整个人显得宁静斯文,开门看到一眠时,恬淡的脸孔上浮现了几丝浅笑,就像那自在而开的早春梨花,雅洁又明丽……
那酷似的脸蛋,令秦芳薇忍不住想,当青春逝去,她是否也会变成这样一个模样?
“一眠师父,您怎么来了?”
她语气温温雅雅,在看到一眠身后的秦芳薇还有傅禹航时,眼底掠过了几丝疑惑。
傅禹航发现那双眼睛很有神,看过来时有精光闪过,他为之怔了怔。
“进屋说。”
“哦,那请进。”
她将他们让了进去,奉了茶。
秦芳薇的目光追逐着这个女人,心头一阵激动。这便是她的母亲吗?娴静得就像画似的,身形优雅,举止从容,笑靥如花,观之,会让人觉得自己在读一首古诗。
傅禹航呢,出于本能,左右环顾起环境来。屋内纤尘不染,一切用具皆朴素,茶几上摆着一束鲜花,很漂亮:圣诞蔷薇和雏菊的组合,白得纯粹,黄得淡雅……边上放着一把吉他,颇为老旧,但擦得很干净;正对面是一间书房,往里望,只摆着一张写字桌,上面搁着电脑,桌面很整洁……
“一眠师父,这两位是……”
待坐定,燕铃沉静的目光又在两个陌生访客身上一扫而过。
“这个还是你们自己去交流吧……我的任务是把人送到。我只能说,这是一居师父让我带过来的,告辞。小傅,回头再来寺里杀几局棋啊……”
一眠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都没喝口茶,拍拍傅禹航的手臂就走了。这是一居交代的,他们的谈话内容,他不能多听。
燕铃看了一眼一走了之的一眠,扶了扶肩头那开衫的领子,又打量了他们一圈,才试探着询问道:“两位是来找我的吗?我们以前见过?”嗓音温温静静的。
这人,不光模样好看,声音也好听。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秦芳薇见着她,心头就不免生了喜欢之情。
“是这样的,昨日,我带着一幅字去拜访了西山寺的一居大师,大师说,我生身母亲还在世上,她的名字叫燕铃。这就是那幅字,还有,这是我的身份证,我的名字叫秦芳薇……”
秦芳薇说着将字铺开,示以身份证。
面色平静的燕铃顿时一呆,在看到熟悉的字体后,冷静的眼神一点点热起来、复杂起来,就像汹涌澎湃的钱塘江大潮,可她竭力忍耐着,并没有马上扑上去将秦芳薇抱住,认下这个二十几年不曾见过面的女儿,而是在字画和身份证之间来来回回看了良久,才哑着声音说道:“我……我记得当初阿彦有写过一封遗书的……你有那封遗书吗?”
她的意思秦芳薇明白的:只是想确认一下。
“有。不过这次出来匆忙,我们没带,但手机里有那封遗书的照片。如果您要看原件,恐怕得等明天了。今天的话,我们来不及赶回去又赶来。”
秦芳薇把手机里的照片给调了出来,推了过去:“您看看吧!”
燕铃接过手机看了看,读完那些文字后,她的双眼终于全红了,一把就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目光则在秦芳薇脸孔上来来回回地扫着,想要找到一些熟悉的痕迹,然后她找到了,那眼睛像她,大大的;那鼻子像欧阳彦,挺挺的;那唇像她,薄薄的;那额像欧阳彦,高高的……
“你……你真是薇儿?”
“对,我叫秦芳薇……”秦芳薇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说出来的话,也带了一些沙哑的味道,“如果您不信,我们今天就去做个亲子鉴定……”“不用做。我的女儿,背脊梁当中有一个红色的梅花胎记,你让我看看就行了。”
之前秦芳薇或许还有怀疑,但现在那份怀疑尽数消散了。是的,她的背上的的确确有一个梅形胎记。
“我有胎记。”
“那请跟我进来,容我确认一下。”
燕铃擦了擦眼泪,瞧了一眼边上的傅禹航,往自己卧室走去。
秦芳薇毫不迟疑地跟了进去,关上了门,脱了外套,将衬衣上面两颗扣子解开,露出了洁白如玉的后背,一朵像极了梅花的胎记就在上面。
燕铃看着那漂亮的印记,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着,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声音颤颤巍巍的:“薇儿,真是你,我苦命的薇儿……”
她说着就一把将秦芳薇给抱住了,哭得撕心裂肺,哀号的声音足让闻者落泪。
秦芳薇的泪意紧跟着被勾了出来。
小时候,她视陆瑶为母,母亲是娇美的,可这个母亲与她并不如其他母女那般热络,总显得有点疏离。无论她表现得多么出色,母亲待她总不是特别的喜欢。她是个敏感的姑娘,对方是不是打心底喜欢自己,她很小就感受得到。
那时,她总是沮丧,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让母亲那么不喜欢她?
直到知道自己不是陆瑶亲生的,她才明白,不是自己不够好,而是她们之间隔着一份血缘。
现在,她终于遇上自己的亲生母亲,还被母亲如此拥抱,那份孺慕之情自然而然就从血液里生了出来。半晌后,她回抱住了那个苦命的母亲,轻轻地问道:“您真是我妈妈吗?”
“当然是,当然是。”燕铃拼命地点头,又是笑又是哭,悲喜交加的,捧着她的脸看了又看,“我做梦也想不到,这辈子,我还能把你找回来。二十五年了,当年那个小娃娃现在都变成这么大一姑娘了。薇儿,我的薇儿……这些年,真是要想死我了……”
母女俩在房内抱头而哭。
秦芳薇常看到电视上亲人相认的感人场面——十几二十年不曾见面,再见宛若陌生人,可是他们骨子里是血脉相连的亲人。秦芳薇此生原本已经没了亲人,现在能找回母亲,那种孤儿终觅回寡母的酸楚感、皈依感,自然而然就在自己的情绪当中翻滚起来。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终于有妈妈了。
“妈,这是我的丈夫,您的女婿。”
从房里出来后,秦芳薇把傅禹航介绍给了燕铃。
说出这句话时,她怔了怔,感觉这种介绍好像是顺理成章的,脑子里甚至于没想到邓溯。
她这是怎么了?
傅禹航也怔了怔,但为她这样直白的介绍,他还以为她会瞒下他们这层关系的……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秦芳薇有点慌地转开了视线——这种情绪当真是太奇怪了。
“是吗?你居然已经结婚了呀?”
燕铃惊讶之极,看向傅禹航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打量的意味:这男人,目光深邃,犀利之极,身板直挺精健,双肩宽阔,胸膛厚实,整个人既显得沉稳,又隐隐透着不容忽视的锐气,一看就不是普通男人。
她目光闪了闪,轻轻在秦芳薇耳边说道:“乍一看挺凶,细一看真不错。这世上有些男人,你看着他觉得野性十足,却是十足的好男人。薇薇啊,你虽没见过你爸,可你挑夫婿的时候,倒是依着你爸的模子来的,都是东北爷们型的……”
说着说着,她的眼神又暗淡了几分:“可惜啊,他已经不在了,要不然,他肯定会喜欢这个女婿的。”
秦芳薇的心紧了紧,因为那句“不在了”。这么说,生父是故去了?
傅禹航由着她打量,心思一动,暗暗思忖着。刚刚他在书房转了转,发现了一张工作证:西山县第二高中音乐老师。这个女人倒是挺符合一个老师的气质的,但是……
“你叫什么名字呀?”燕铃温和地询问起他来。
“傅禹航,太傅的傅,大禹的禹,航天的航。”
“在哪儿工作啊?”
“天上人间。”
能实话实说的,他皆据实以告。一个隐居在这里的女人,不见得知道天上人间是什么场所。
可不知怎么的,他竟在这个女人眼底瞧见了几丝一闪而过的惊讶——难不成她是知道的?
“那是……什么公司?”她一脸迷茫地问。
这种神情变化让傅禹航觉得有点古怪,明明知道却要装作不知道,为什么?
他思量了一下后,还是回答:“娱乐的地方。”
“哦……”她点头,没再往下问,就好像刚刚的询问只是随口一问,没什么别的意思,“坐吧,坐吧,我们呀,好好说话……”
她招呼着他们坐,看看女婿,又看看女儿,笑得特别的温和,最后拍拍女儿的手,感慨道:“二十五年前,母女一别后,我就在想,这辈子,我不可能再找回你……后来,我好不容易逃出虎口,不远万里回到这里,本以为可以从一居大师手上把你找回来,从此我们母女再不分开,没想到的是,阿姜把你送了人。后来,我怕你长大回来找我找不到,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一等就是这么多年。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你到底还是找来了。这于我来说,真的可算是人生一大喜事啊……”
说着,她眼睛里闪着欣喜的柔光。
“妈,先别忙着高兴,还是和我说说当年发生了什么吧!我爸后来怎么就失了音讯?他现在是牺牲了还是怎么的?”
秦芳薇太想知道她甫出生时父母经历的生死大劫了。
“你能找到一居大师,想来一居大师把情况和你说了一些吧……你爸留下的东西,你也应该有拿到手对吧……这样,你先说说你都知道一些什么,而后我再加以补充说明……”
燕铃眼底全是慈爱,还帮着秦芳薇将衣服领子给整理了一下,又给她捋了捋头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母爱的光辉。
傅禹航靠在那里,眼珠一转,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凝神想了想,心头生出了几个疑问:
一、既然一居大师知道燕铃就是欧阳彦的爱妻,那他为什么不把欧阳彦的遗物交给她?
二、身为一个优秀卧底的妻子,她怎么会天真地仅凭一个胎记就和女儿相认?为什么她不要求亲子鉴定,就如此肯定?
三、一居大师对他们的来历怎么那么容易相信?这真是一幅字就能办到的事吗?
四……
“一居大师说,爸是被冤枉的,他们那支队伍当中有人出卖了他……妈,爸在他留下的日记里说你被他们控制了,他为了救你才把薇薇交给了一居大师,那妈你后来是如何逃出来的?爸后来怎样了?死了吗?”
傅禹航抢先一步问了出来。
“是,我被他们控制了。本来他们要拿我威胁薇儿爸爸的,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把我关了起来,一关就是好几年,最后我找机会逃了出来,东躲西藏好几年才找到这里来。至于你爸后来怎么样了,我不知道,但听一居大师说,一去未回,怕是凶多吉少了……”燕铃沉沉地叹着,“我现在在这边隐居,身份证什么的都是伪造的,名字也不叫燕铃,身份证上的名字是虞苧。”
“妈对谁出卖了爸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傅禹航再问,眼睛里似有波涛汹涌。
“我没见过那些人。我被控制的那段时间,一直是几个乡下小姑娘看管我。我只知道你们爸是个卧底,并为此潜伏了很多年……”
“他跟我说,他找到了一些东西,发现了一些新的丑行,只要拿到至关重要的铁证,就可以回去了。结果,有一天他半夜回来对我说,出事了,要带上我和孩子马上离开。”
“我们一路逃啊逃,不知逃了多久,后来,他和他的战友怀岳去见上级,却带了一身血回来,而怀岳死了。”
“再后来,我落到了他们手上,再也没见过他,以至于这些年都不知要找谁去报仇。”
“我找到一居大师后,他说阿彦留了一些东西在他那边。可是我和他是没办法给阿彦伸冤的,也不晓得到哪里去给他伸冤。那些人太厉害,他不想我去送死,始终不肯多说。”
“薇儿,你看到你爸的遗物了是不是?快告诉我,到底是谁害了他,我们不能让你爸白白惨死,一定要将这件事的真相揭发出来。”
“你爸,还有你爸的战友们,死得太冤了……”
回忆是沉重的,语气是哀恸的,神情是悲痛的,一个女人的人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毁了,太惨了。
可听完这些,秦芳薇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因为傅禹航这家伙的眼神变得很不一样,不再轻松,不再自在,而显得凝重,甚至是充满警惕的。面对亲人,他该很放松才对啊,为什么他会这样?
难道这个女人有问题?
要不然刚刚他为什么抢着说话?
他似乎不想她多说什么才这么做的。
“薇薇,你过来……”
她正暗自思量,坐在单人椅上的傅禹航忽站起伸出了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将她拉过去,拉着她往后退了好几步后,才冲缓缓站起、脸上失去笑意的燕铃喝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燕铃?”
秦芳薇心头一惊,这人是冒充的?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这时,对方脸上闪过一道惊色,但很快就恢复自如了,镇定得就好像刚刚那失态是别人看花了眼。下一刻,她秀眉一蹙,嘴里蹦出一句:“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就不是燕铃了?”
可见,这是一块老姜。
所幸,傅禹航也是一块老姜,唇瓣一抿,冷笑道:“是吗?好,那你怎么证明你就是如假包换的燕铃?”
“你想我怎么证明?”她反问。
“很简单,如果你是燕铃,那就请你把薇薇生父和生母结婚时说过的定情誓言说一遍。薇薇生父的日记本上写得清清楚楚,你只要说得明白,我们就信……”
咦,不对啊,日记本上哪有什么定情誓言一说?
秦芳薇心思一转,明白了,傅禹航是在诈这个女人。
燕铃呢,她直直地盯着傅禹航,眼神一点一点变得冰冷起来,目光尖锐,就像钉子似的,无比扎人:“那么久远的事,我怎么可能还记得!”
这句话一下子就泄了这个人的底。
两个相爱之人的定情誓言,怎么可能会轻易忘却?
如果他们不相爱了,各奔东西了,另有一个人参与进了她(他)的生活,不记得倒也正常。可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独身一辈子,始终不曾背叛他们的感情,又怎么可能会把当年的美好回忆遗忘掉?
秦芳薇的心,顿时被这样一个惊人的转变给刺痛了。
“你到底是谁?我妈呢?你为什么要穷尽一生在这里扮演别人?”
她还以为她终于和母亲团聚了呢,结果却是空欢喜一场。
这个人倒真是会演戏啊,刚刚对着她时,居然还应景地痛哭流涕了一番,不拿奥斯卡影后奖还真是太可惜了。
与此同时,她的心里忽就生出了一层层疑惑:
一、一居大师到底知不知道这人是冒牌的?要是不知道,这些年,面对故人未亡人的到来,怎么就没把她生父的遗物取出来,交由这人保管?当真是因为一居师父想保这人性命才没有告知?如果是这个缘故,如果这个女人确定一居大师手上有她生父的遗物,如果这人真是那个毒品集团派来的,那么,他们怎么没对一居大师下手?
而一居大师要是知道,事情就越发奇怪了。一居大师在将遗物交给了他们之后,却又把他们引到这个假母亲面前,这又是什么意思?
二、此人守株待兔般在此等候,是不确定一居有遗物吗?她以一个未亡人的身份,怎么就没能从一居嘴里套出话来?是因为一居大师一早就知道这人是冒牌的?
三、如果此人是毒品集团的人,那么现在她和傅禹航的到来,是不是等于告诉他们,一居有她生父的遗物?这意味着,他们会成为那些人追杀的目标。也就是说,接下去,他们随时随地都有危险……
如此一想,秦芳薇背上立马起了一层寒栗子,心下十分不解,一居师父为何要陷他们于危境?
她正思量,傅禹航忽就放开了她的手,使出一记擒拿手,欲先下手为强。
谁知下一刻,那个温温雅雅的女人脸色一变,快如闪电般从沙发上跃过,轻松着地后,闪进了房间,砰地摔上了门。
所幸男人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傅禹航抬脚一踹,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房门立刻就被踹开,他身形一闪就尾随了进去。
“把手举起来。”
一道刺耳的枪声在房里响起,钻进秦芳薇耳朵时,直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惊骇地跟过去,才几步就停下了步子。
形势已然逆转:傅禹航双手举高到头顶,退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傅禹航的额头——假燕铃刚刚温柔可人的慈母形象一下就被颠覆了。
此时此刻,这个女人的目光利如寒剑,面色冰冷:“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假燕铃一开口就这么狠戾,眯眼的模样让傅禹航觉得她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或是雇佣兵。
他没露惧色,浓眉一挑,淡淡道:“你要是崩了我,那么欧阳彦留下的东西,你怕是拿不到了。”
“不是还有你老婆在吗?”燕铃不以为然,“你傅禹航的大名,我听说过一些,不好对付的是你,至于你老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已。没了你,她什么都不是了……”
这种蔑视真让秦芳薇郁闷,可事实就是如此,没有傅禹航,她算哪根葱?
看来以后她一定要好好地练功,绝不能让人如此轻视了才行。
“也是也是,可她不知道我把东西放哪儿了啊……我要没了小命,你就肯定拿不到遗物……”傅禹航笑眯眯的,完全视那枪筒为无物,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幽光暗闪,“而你要是拿不到那本账册,那么,这些年潜伏在此的苦劳就换不来半点好处。你没完成任务,他们肯定会断了你的经济扶助,那你的后半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想想看,你还得了那么重的病,这要是没钱买药吃,活不久不消说了,恐怕往后的生活质量也会急剧下滑的,这难道是你想面对的未来吗?”
话音落下,秦芳薇晕了:这个男人是怎么知道这个女人得了重病,又怎么知道她是受了那些人的经济资助的?
秦芳薇可以确定,他不是瞎蒙的,而是确有其事,因为这个女人脸上浮现了几丝复杂的神情,似乎有点难以相信他竟这么了解她的状况。
“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燕铃的?”女人很不甘地质问。
这么些年,她在这里扮演着燕铃这个角色,没有任何人起疑,为什么他轻易就看出来了?
“一、你善乐器对吧?但真正的燕铃应该是个擅长绘画的人。我可以假设乐器是你的另一种爱好,但问题是,你现在的主业是音乐老师,这就有点奇怪了……”
“怎么奇怪了?燕铃本身就乐器、绘画都精通……”假燕铃反问。
傅禹航冲书房那边努了努嘴:“因为你的书房内没有任何与绘画有关的东西。这说明你只精通乐器,而不通绘画。”
假燕铃冷哼了一声,继续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燕铃擅长绘画的?一居说的?”
“不是,是欧阳彦写下的遗书所用的纸告诉我的。那是女性专用的绘画纸。如果一个人对画纸的使用都如此挑剔,那么这只能说明她精通绘画,并无比热爱绘画……”
这样一个细节,竟成了一个天大的破绽,这男人根本就不是人。
假燕铃抿紧了嘴唇,咬着牙,恨声再问:“还有呢?”
“二、茶几上的花。圣诞蔷薇的花语是:追忆的爱情,而雏菊的花语是:隐藏的爱情……看到这两种花时,我就在想,这是不是你自己买的,如果不是,也许是别人想追求你,可是这又有点说不通;如果是,一个曾经热烈爱过的女人,为什么会喜欢这两种花?仅仅是巧合吗?我觉得不是,这该是你对自己爱情的凭吊。我想,你该是欧阳彦的爱慕者,最后却成了置欧阳彦于死地的助力……”
话未说完,假燕铃脸色大变,厉声怒喝了出来:“住口!”
这人额头上青筋暴起,可见刚刚那句话戳到她的痛点了。
傅禹航往后退了一步,不管不顾地继续往下说:“三、刚刚你和我们攀交情时,我一不小心瞄到了垃圾筒里有两个用空了的药瓶,美国辉瑞公司的药,贵得吓死人,一个月得有七八万才能买到手。”
“试问,你一个在高中教书的人,一个月能有多少收入?怎么用得起这样贵的药?据我所知,吃这个药前还得做一个检测,那个检测费就得上万,我不觉得你负担得起。”
“四、你的冰箱内,牛奶是进口的,牛肉是进口的,水果是进口的,大米是最优质的东北大米……”
“我想请问,你一个小小的老师,凭什么吃得起这么好的食物?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支援你,你的钱从何而来?”
一番话,令秦芳薇听得叹为观止。
不过二三十分钟的事,她只顾着认亲了,而他却把这个房间观察得这么仔细。这样的本事,她真想给他竖大拇指,太牛了。
“傅禹航,你果然像外界所传的那样,难缠到了极点。”
假燕铃也听得好一番心惊肉跳,和这样的男人对峙不是一件有趣的事,虽然现在她明显占了上风,但是,这种男人绝对有本事反败为胜,所以,她必须尽快拿到遗物才行。
“秦芳薇,如果你不想像你妈一样成为寡妇,那就马上过来将这个男人绑到椅子上,绳在门口的鞋柜里,马上……”
她厉喝,认定这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语气无比决绝:“如果你不乖乖合作,那么,我就直接崩了他,再崩了你。只要你们两个都死了,他们也不见得非要我拿到账本不可的……马上行动起来……”
“行行,你别动怒,子弹不长眼,小心走火,我配合你就是……”
秦芳薇紧张地转身,去门口的鞋柜里找到了绳子。
可她不能听话去绑傅禹航,要是把他绑了,那她就真成砧板上的肉了。
“哎,我呢,想再劝你一句,还是别存鱼死网破的念头了。我们要是死了,我估计欧阳曼会找你麻烦的,最后,你肯定得不了好下场的。”
“我猜啊,一居应该知道你是假冒的,欧阳曼也知道,他们没有动你,估计是想通过你查你的雇主。”
“简单来说,你就是一个饵,你的雇主想用你钓出欧阳彦的女儿,欧阳曼则想借你找出谁害了她儿子……”
“要不这样啊,你干脆倒戈算了?你的雇主能给的,欧阳曼可以一件不缺地全都给你……”
这番话一出,秦芳薇又愣了:怎么又扯出欧阳曼了呀?傅禹航的思路,怎么转得这么快啊?
假燕铃的脸色却因为这话赫然大变。
傅禹航就趁她心神大受干扰时,以快到让人眼花的手速,将她手上那把小巧的手枪给夺了过来。
就在那一刻,回过神来的她及时一脚前踢,动作又准又猛,踢中了傅禹航的手。
伴着一记枪声,子弹射偏,手枪飞到了墙边。
傅禹航见状,一个擒拿就扣住假燕铃的脚,用力一拖,女人的身体腾空而起。
也不知她使的是什么法子,竟挣开了他的钳制,一个空翻落了地,并迅速往墙边奔走,反应之迅速,就像一头狂奔的豹子。
可惜的是,经过刚刚那么一番纠缠,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将枪捡了起来,正是乖乖女秦芳薇。秦芳薇当机立断,对着那个女人的脚边开了一枪。
只是秦芳薇没想到这把枪的后坐力竟这么强,子弹打歪了。本来她只是想吓吓对方的,很不幸的是,子弹歪打正着,直接钻进了假燕铃的小腿。
那女人惨叫一声倒地,双手捂上了受伤的小腿肚,指间有血水直冒出来,脸上则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第一次使用真枪的秦芳薇完全吓愣了,手臂被后坐力震得直发麻,眼里看到的全是血,可她没有把枪扔掉,仍紧紧抓着,因为她更害怕枪到了对方手上,到时她和傅禹航就危险了。
被这一幕惊到的傅禹航则笑了,天哪,他老婆还真是神助攻,这才学了一天射击,就帮上了这么大一个忙,真是太牛了。
不过,很显然,第一次开枪伤人,她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脸色白成了一张纸。
他忙上去安慰,并小心翼翼地将枪给要了过来:“没事没事,你做得很好……”
“可我……可我把她射伤了……要不要送她去医院?”
秦芳薇的心情很纠结。
“没事,小伤,我可以处理。如果她肯配合的话,我们完全不需要去医院……”
傅禹航把手枪里的子弹匣给卸了,现在这女人受了枪伤,他不用担心她会逃走。至于枪,只要里面没子弹,那就只是一块废铁。
“唉,看来你是流年不利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这把看上去不错的手枪——勃朗宁M1906袖珍手枪,这把貌似是特制的,很精美,也很女性化。
假燕铃倒在地上,一张本该温静的脸孔因为疼痛而扭曲着,眼中喷着熊熊怒火,心下追悔,刚刚她该喂他吃颗子弹的,就打他的脚,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紧跟着,那根绳被傅禹航用来捆住了这个冒牌货。
“你的脚呢,伤得挺厉害。这样,只要你跟我说是谁指使你潜伏在这里的,我就帮你治伤……”
挑了一把椅子坐好,他刚要开始审问,房门忽地被踹开,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执两把AK-47突击步枪闯入,其中一个厉喝了一句:“不准动,用手抱住头,蹲到墙脚去……”
饶是傅禹航见惯了大风大浪,这下也有点蒙了,只得乖乖地把手举了起来,心下正琢磨着要如何逃之夭夭,后进来的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就对着他“砰”地射出了一颗子弹。
秦芳薇看得分明,心头一颤,嘴里不由得惊呼出声:“不要。”
可对方已经开枪了,傅禹航应声倒地的同时,那把枪对准了她,而后,一枚长相奇怪的子弹冲她飞了过来。
不过几秒,她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