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后来冬青再也没来找过她,再后来听说他考研成功去了天津,昌云没有闲心去求证真假。那一年她专科毕业,专升本考试、修改论文、参加答辩、处理老家店铺的生意,每天忙的不可开交。

有天深夜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坐标杭州,她没挂。接起后,双边沉默,对方所处的环境很嘈杂,听得出人来人往,还有电子播放器的声音悠然回荡。

昌云不觉得这是骚扰电话,也不像打错,冥冥中她甚至已经猜到是谁,她耐心等着他,她知道,他要跟自己告别了。

过了好一会儿,手机里终于有了声音,先是笑声,虽然它听起来落寞又释然,接着就是她猜的那个男孩儿的声音:“昌云,我,赵冬青。”

“嗯。”她放下手中的工作,回:“我知道。”

然后又没了声音,又过了会儿,才有小心翼翼地声音迟疑而起:“我听说,你考上理工了?”

他鼓起勇气问出这句,到底还是在期盼些什么,他甚至想,如果她选择理工的理由里哪怕只有一点点因为他,他都愿意留下。理工是他母校,是他两年往返于她的起点和终点,是他不愿离开,却可能再不会回来的地方。

可是昌云仅仅嗯了一声,随即告诉他:“计量没考上。”

言外之意,她去理工和任何人没有关系。

冬青讷讷:“哦……挺好的,我们理工,也不差。”

“嗯。”

太安静了。

明明电话那边的声音嘈杂纷乱,昌云却忽然觉得时光须臾。在此刻的氛围里,她不能自抑的想起他们之间发生过的种种。

初见时,他高高大大,笑容羞涩,明明树下空间足够,依然顾及着她的感受只走进半个身子;下山时她脚滑摔倒,厚硬地青石砖毫不客气地扯乱她一向从容地表情,是他从后面赶来把她扶起,半边身子还冒着雨水的寒气;下山后他们又坐同一班公交,在同一个站点下车,下车后走的又是同一个方向,莫名的心情使昌云的头越垂越低,直到眼眶中突然出现一双鞋:满是泥点,鞋底还沾了片探出脑袋地竹叶。

此刻,那个腼腆地要了自己电话号码地男孩儿即将离开,他拖拖拉拉不愿告别,她竟也在电话这头失了神。

此刻,她想起他兄弟钱瑭在她拒绝他后发给自己的语音:“你没错!?如果你打定主意不理他,最初就不会给他号码!玩弄别人感情还这么坦荡,你真是让我开眼!”

此刻,她想自己是真的后悔了,也许是吧,她最初就不该默许他和自己成为我们地可能。

良久的沉默后,冬青的声音终于失了所有光泽:“昌云,我要登机了。”

可她又能怎样,她能给他地真心,从来只有谢谢你。

“再见。”她说。

如今四年已去,冬青这个名字早已不再有人提起,她一直以为自己忘了,直到钱瑭今日一搅和,她才发现原来自己都记得。不是后悔,也非怀念,选择独行的人,往往更珍惜曾拥有和正经历的暖。

快到家时接到吉遥的电话。

吉遥奇怪:“你干什么呢?”

昌云晃晃脑子,把自己从回忆里剥离:“我在走路。”

“都快十一点了,你怎么在走路?车呢?”

“店里,不想开车,走走。”

“怎么了?”

“没事,你已经回去了?”

“对啊,我还以为我回来的够晚了,结果喊了半天没人应,看你房间没人所以打电话问问。”顿了顿,吉遥问:“你现在在哪?”

“大胡子烧烤,要我给你带点回去不?”

“别别。”吉遥哈哈大笑:“我也买了,还给你留了两串鸡翅。”

“行,马上回来了,还要十几分钟吧。”

“哦,那你路上小心。我先睡了,明天早班。”

“嗯。”

明天。

说到明天,她忽然想起厉讼,明天约马场,但他没说几点啊。

昌云想想就觉得好笑,一吸气却被张牙舞爪的烟呛得打了个喷嚏,昌云揉揉鼻子,习惯性的抬头看天,脖子撑着脑袋慢慢后仰,移动的帽檐仿佛渐开的幕布,墨色天空和穹顶之下飘渺的灯火莹莹,渐入眼中。不知怎的,心底忽然便静了。

算了,她想,顺其自然吧。

不过有趣的是,林木合抱的某处小楼中,厉讼突然也打了个喷嚏,他吸吸鼻子,心想真不该贪凉洗凉水澡。拿毛巾稍微擦了擦湿润头发,脑中突然闪过一瞬白光:晚上走得急,还没来得及跟昌云约时间——哎?

愣了会儿,傻眼的男人看着微信列表查无此人的提示笑得无可奈何,真是罪过,勇敢走出第一步,却忘了要个联系方式留后路。这可怎么办?明天再去店里找她吗?或者,请萱草给一下联系方式?

算了,手机一扔,厉讼大字仰躺倒在床上,顺其自然吧,他想。

夜静悄悄的。

吉遥早早上床睡觉,迷迷糊糊间想起没给昌云留灯,又摇摇晃晃下床;

本决定马上回家的女人改了主意,一个人坐在塑料椅上,静看股股烟雾绕着光膀子的男人飘飘荡荡;

钱瑭心情低落,找了家熟悉的餐厅买醉,几瓶啤酒下肚便趴在桌上人事不省,点的两斤龙虾甚至都还没爆好;

厉讼辗转反侧,闭眼就是昌云在楼梯上静静看他的样子,眼睛睁开又闭上,循环往复,困意袭来时终于决定,明天一早就找萱草要电话——绝不能顺其自然,万一她也这样想该怎么办?

每个人各有心事,好好坏坏,都只能就着心情进入梦乡。

月亮推开调皮的云,探出头往地球瞧,她忽然眯起眼睛偷偷笑,跟身边近视小星星说:还没睡着的,除了有在等热腾腾烧烤的人,还有悲伤难抑大声哭泣的人,不信,你瞧?

小星星戴上眼镜,透过某小区三楼某扇拉了半边鹅黄色窗帘的窗户,还真看见一个穿了小熊维尼睡衣的女孩儿,开了免提的手机扔在一堆五颜六色的袜子中,本人则盘腿坐在手机前嚎啕大哭:“我想谈恋爱!我要谈恋爱!哇呜!”

深夜被扰的桔梗欲哭无泪,耐着性子哄她:“谈谈谈,谁也没拦着你啊!”

“没人跟我谈,我太差了,好男人都看不上我!好难过,我以为我已经很可爱了!”

“可爱啊,你本来就很可爱啊!”

萱草哭的直抽气,委屈的质问桔梗:“那为什么厉讼跟我聊了半个小时眼皮都没动一下,他一看云姐就两眼放光了吗?”

桔梗没跟上她的思路:“不是——这跟可爱有关系吗?”

“当然有了!”越想越难过,萱草忍不住又哭起来:“那我除了可爱,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特征了吗!哼哼哼——那我有什么办法吗,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吗,做个小可爱都这么难,我以后该怎么办吗!”

桔梗:“……”

怎么办怎么办,这孩子太萌了,她忍不住要笑了!

不行不行!憋住!

小星星和大月亮忍不住笑成一团,再一转眼,又见那睡不着的男人抓狂起身,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手机打开又灭掉。不一会儿,仿佛终于做了决定般在持续发亮的屏幕上点点点点。男人重新躺下时,哭鼻子的女孩儿却又拿起手机。

“哇!”谁知女孩儿猛一张嘴哭的更凶,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找我要云姐的电话号码!三更半夜的,才认识一天就为云姐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我羡慕——嗝儿——我嫉妒!我想哭!哼哼哼——嗝儿嗝——我好难过!桔梗……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