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好了车,两人肩并着肩往回走。
一路回去,遇见带孙子出门遛弯的老人,下早班回来提溜了一堆菜的女人,相互追逐打打闹闹的学生,还有几对相伴而行的夫妻。
这里人声不喧嚷,却其乐也融融。昌云觉得,此刻的她和厉讼,也像往来行人一般普普通通,如同进入江海的溪流,大家各行其路,又流淌在一起,化零为整,平静壮阔。
昌云乐呵呵的想:或许在旁人眼里,此刻的他们会被当作一对情侣,甚至是夫妻呢。
快到小区时经过一家水果店,厉讼往里看一眼,问她:“吃水果吗?”
昌云问:“这儿的水果新鲜吗?”
“比一般超市新鲜。”
“行啊,我想吃橙子。”
厉讼回忆一下,随后说:“家里有。”
刚说完似乎感到不对。
家里?他们之间哪来的家里,顶多是我家。
厉讼下意识噤了声,他偷偷去观察昌云的反应,她正遥遥望着一堆水果认真挑选,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厉讼不动声色的松口气,心里却仍然突突直跳。
太自然了,反而叫他心慌。
昌云盯着水果店,又锁定一物,问:“那提子呢?”
“有葡萄,中午钱瑭买的,洗了一串,还有两串。”
昌云忍不住看他:“买这么多?你家这是来了多少人啊?”
“四个,三个弟弟妹妹,一个……朋友。”
赵冬青。厉讼忽然想起来,这男人现在就在他家客厅坐着,而他身边正站着他曾认真喜欢过的女人。突如其来的膈应激起他心底的犹豫,他不想让他们见面。虽然他能确实的坚定昌云的心思,但他不知道她想不想见。
可这念头稍纵即逝,他不由感叹世界的奇妙,明明硕大到倾人一生也无法走尽,却总能因为缘分,稍一转身便遇见故人。
昌云没多想,支吾一声,眼睛在水果店又转几圈,没发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于是她转身抓厉讼的衣袖,准备回去:“有橙子有葡萄够了,回去吧,哎,你家几栋几零几啊?”
厉讼依她拽着,回:“十栋302。”
“有电梯没?”
“没,一共才五层。”
“那敢情好!”昌云抬起头来对他笑:“我好久没走过楼梯了!特想!”
厉讼被她笑得有些心软,扯在衣袖上的小手细细的,红润润,用力的地方曲在一起泛着白。他想起马场时,就是这双手在清风激荡处握住自己,柔柔软软的,透着股娇羞的勇敢。
厉讼想,来而不往非君子。于是他抿紧嘴唇,反手一抓,那只白白的小手就被他抓小鸟一样握在了手心。
昌云抬头,手部肌肉瞬间僵硬。厉讼静静的冲她笑:“我领你去。”
我领你去,去我家,进我的房子,见我的家人。好吗?
好一会儿,昌云露出白白的牙齿:“好。”五指一用力,小章鱼一样抓住他。
接近傍晚的阳光,慈祥的没有锋芒。两人手牵手走在火烧云下,一搭搭的聊着天。
“车不错,但不像个女孩开的。”
“我是女人,不是女孩,所以我能开。”说完她又把自己毛茸茸的小板寸往厉讼眼皮底下拱,得意洋洋的:“而且我酷,更能开。”
厉讼失笑,转眼回忆起她刚才停车时一气呵成的样子,由衷赞叹道:“车开的不错,特意玩儿过?”
“吉遥爱玩啦,所以跟着学过一丢丢。”
沉默随风而来。
“吉遥。”厉讼默念。
又是这名字,虽然素未谋面,但这名字已经像刺一样,每回出现必往他心口一顿猛扎。厉讼眼神有些变冷,理智却还要求自己平静,他下意识捏紧她的手,口中静静道:“听起来也是个传奇人物,什么时候带我见见?”
这话昌云听着疑惑:“你俩不是都见过了吗?”
“见过?”厉讼奇怪,左思右想没什么印象,只好问:“在哪儿?店里吗?”
“昨晚啊,你俩不是在我家门口撞上了吗?十点多,你来还我包,她还给你开门让你进屋喝了杯水。”一边提醒男人一边想起清早自己蓬头垢面的傻样,昌云忽然咧嘴一笑,堵在厉讼面前傻呵呵的问他:“哎,我昨晚睡觉的样是不是特傻?妆也没卸,鞋也没脱,往沙发上一栽就睡着了,看起来是不是特别不精致?”
厉讼却瞅着昌云愣住了。他还想着她刚刚的话。
撞上吉遥?进屋喝水?看她睡觉?他知道昌云说的绝对都是真的,但很明显,事实是她口中所说的所有行为都不是他的作为,那是谁?厉讼垂下头,脑中进行着理智分析:她的包在他车上,昨天碰过他车的人只有钱瑭,可钱瑭昨晚十点到十一点一直在他家,而且就凭他俩那关系,他也不可能专门跑这一趟。
记忆峰回路转,一张温润脸庞突然闪过脑海,厉讼脑壳一凉——赵冬青。
只能是他。
见厉讼不说话,昌云奇怪的拿肩膀撞他:“你怎么了?”
厉讼想了想,说:“昨晚给你送包的人不是我。”
“嗯?不是你是谁?”昌云想了想,一个人名从脑子里蹦出来,可她马上她嗤笑一声,自行否决道:“总不可能是钱瑭吧?”
“不是。”厉讼摸摸她额角蒸出的薄汗,说:“是赵冬青。”
昌云觉得,赵冬青这个名字最近出现的有点频繁。
她牵着厉讼的手往他家走,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整个人身上初初见到他的活泼气质却被明显削弱了些。
走着走着,周身的光影缓缓变淡。一朵硕大的白云飘过来,调皮的挡住了太阳。昌云抬头一看,所有动作停顿一瞬,忽然扯着厉讼拔腿就跑。
周围风景在两人身边急速后退。
男人一头雾水,脚步却无理由跟着变快:“怎么了?”
昌云仍在跑。
周身的光影不断变浅,随即一阵凉风吹过,昌云敏锐的抬头,随后大叫:“快快快,进小区之后怎么走?!”
厉讼盯着弧度圆滑的后脑,余光瞥见门卫和路人诧异的眼神,热血在身体里沸腾。
“左转!”
低矮的小植为他们欢呼。
“现在呢!”
“再左转!”
跑下楼的孩子看着他们鼓掌。
“8幢了!”
“再往前。”
“到了!”
风在脚下停止,热气从胸口呼出,金黄骤洒,天地发亮。
冲进单元楼的瞬间,昌云大笑出声。
“厉讼,我们刚才,肯定,特别傻!”她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弯身撑着膝盖,剧烈呼吸,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心脏像要蹦出来一样跳跃,每一次跳动,都仿佛要冲破胸膛般用力。
厉讼也在喘,虽然没有昌云那么明显,看他胸口也如海浪在翻腾。
一时间,楼道里只有两人喘气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如钱塘江大潮退去,缓缓平息。
昌云直起身来掐腰,年轻的面孔如月色般纯净明亮:“厉讼,我刚才打了个赌,如果跑进楼里太阳还没出来,就把那些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的事全部说干净。”
厉讼说:“以后有机会。”
昌云摇头:“别等以后,我不喜欢以后,也不喜欢等,我想跟你谈,就是现在。”
厉讼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昌云不理会他的迟钝,双手抱胸开始自导自演:“我们从哪里说起呢?从赵冬青?”
“……嗯。”厉讼想说,你随意。
昌云说:“他原来追过我,我拒了。我喜欢过他,虽然就一瞬间,但我不忍心为这一瞬间消费他,他是个好人,我配不上。”
“嗯。”厉讼想说,我知道。
昌云看着他,瞳孔中因奔跑昂起的亢奋渐渐沉下。说完冬青,像嗓子练好晨功,正剧的序幕即将拉开。
昌云往后退一步,靠在早已被人摸得圆滑了的铁扶手上。
“昨天中午我中断了和你的约会,你生气了,对不对?”
厉讼笑笑,虽然生气言重了,但他的确不舒服,索性便点头。
“你是不是很郁闷,为什么这么小一点破事,我非得大老远跑回去?”
厉讼接话,眼睛往旁处扫一眼:“因为那头是吉遥。”
昌云痛快承认:“是,如果不是她,换成任何一个人我不仅不会回去,我还会骂她没出息,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骂完之后还要扣工资,工作群通报批评。”
她看起来很认真,厉讼想当成笑话听都难。
“没有她就没有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人,厉讼,你和她,暂时还比不起。”
此刻再想起她那时那刻说这话的表情,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她口中,每一句都是真话。
厉讼问:“你喜欢他?”
昌云点头:“喜欢。”
“你们在同居,对不对。”
“嗯,那儿离书屋近,房型也漂亮,还能看到江,她喜欢。”
“他喜欢——只要他喜欢,你喜不喜欢不重要,是吗。”
“本来就是买给她住的房子,她喜欢就够了。”
好,很好,够坦诚。
厉讼咬牙,又问:“昨天他就在店里,为什么不找他送你回家。”
“太阳太大,我舍不得。”
“……”
厉讼冷冰冰的瞪她,随即一言不发,抬腿往楼上走,浑身气势如雪山崩塌,铺天盖地,满是寒意。
昌云伸手拉他。厉讼扬手就甩,火气全写在肢体里。
话说到这份上,昌云忽然就琢磨透了。她噗嗤一声笑出来,眼前的男人却是认真要跟她生气的样子,手上下的是真力气,她拗不过,只好扑过去,整个人抱在他手臂上。
厉讼低声警告:“松开。”
“我不!干嘛,你要打我吗?”
“我——”
“别装了,你舍得打我吗?”
厉讼眸色深黑,嘴笨的男人遇到狡黠的女人,从头到尾都写着吃亏。厉讼肝疼,狠下心要甩掉昌云。谁知这女人却昂起头,一双眼睛像含着星光般璀璨:“厉讼,别跟我说你在吃醋,还是因为吉遥!”
忍无可忍的男人俯下身去,浑身匪气都被这女人逼出来,他紧紧盯着昌云的眼,厉声低吼:“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玩我,当老子是街上买的布娃娃,玩上瘾了,是么?”
昌云笑吟吟的,一点也不怕他:“是,你想怎么样?”
厉讼咬牙切齿,用最后的修养保持理智,扬手甩开胳膊上考拉一样巴着的女人:“老子先招的你,老子认!”
昌云没防备,踉跄两步,差点摔倒:“厉讼!”她站在原地大喊。
男人大步往上,充耳不闻,昌云追上去,抱住他的瞬间笑得不能自已:“吉遥要是个男的,我承认现在肯定没你的事儿了,可她是个女的,你生个屁的气啊!”
“……”
一切怒气喷薄的挣扎顿时像被当头一棒的活鱼,干瞪着眼,没了声音。
昌云哒哒哒绕到厉讼面前,双手捧上男人坚硬的脸,笑眯眯的凑到他面前说:“我之前以为你生气我不重视你,现在才知道你居然把我当成了交际花!厉讼!你这么无礼的定位我,甚至因此要对我大打出手,你说,我该怎么为自己讨回公道?”
刚刚还气势万钧的男人在线傻眼。
吉遥,女的?不可能!那天手机里的声音,明明是个男人!
昌云乐不可支,这男人真是太可爱了,实在是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欺负欺负。
昌云凑近他,眨眨眼,低声蛊惑:“要不,亲一下一笔勾销,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