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屋内的光,昏沉却平和,足够人沉浸其中,垂首思索。

厉讼在心里想着昌云。

初见时她的平静、再见时她的开怀、被怀疑时她的凶狠、寻求帮助时她的乖巧、偶尔,她娇憨、可爱、还有些不正经的小心机,诡计得逞时她总笑的肆无忌惮,一双大大的眼睛被卧蚕顶成弯弯的月牙,黑黑绒绒的睫毛扑闪着,跟草地上嬉闹打滚的小动物没什么两样。

他和昌云的相识,仓促简短,又似乎理所应当。即便她三番两次的为了另一个人弃他不顾,当他为第二选择,但当他平静下来,又不得不承认,她对自己的依赖和偶尔流露的欢喜,亦真诚自然。

他忽然觉得,自己挺不像个男人。他不该怀疑她,不该小肚鸡肠的转身就走,连一个把话说清楚的机会都不给人留。所以后来他又回去找她,就是希望能坐下来把话聊聊清楚,可她没给他开门。

那一刻他心慌、失措,又负气、自尊。转身离去时自嘲嗤笑,自己什么时候连情绪都不能好好收放。闷气如同夏日的雷雨,匆匆来,匆匆去,转身时决定已下。

她今天不来,他明天也会去。

认识昌云不久,可他却觉得自己有些被同化。爱就爱,恨就恨,有话要说就不要拐弯抹角,无法避免失去就选择保留自尊。

厉讼转身给钱瑭拿酒。

客厅忽然爆出一声咒骂:“卧槽!这把怎么能输的掉?我手上两个炸弹呢!”

“输就输了,给钱给钱,欠我三把了都!”

“这不可能——你说!你俩是不是串通好了给我下套呢?老赵?!”

男人温润如玉的盘腿坐在一旁,表情事不关己,明显不想趟这趟浑水。

小堂弟呸一声,就差指着钱瑭鼻子骂她没格调:“通——我通你个鬼哦!输就输了啊,别跟那叨叨叨跟个娘们似的,你个大老板大设计师的,传出去丢人!”他直摆手,看着极不耐烦:“赶紧赶紧,给钱!”

“……今儿点也太背了!”钱瑭呸一声,摔牌气急败坏的往厨房走,边走边嚷:“二哥,酒还有没?没了我出去买!”

钱江梗着脖子喊:“嘿!几个意思有钱买酒没钱还债?”

钱瑭烦躁的扭个身,脚步仍往前:“赢几把臭牌给你美的不知道哪面朝前了还?几个钱能缺得了你?没劲!”嚷完又回头:“二哥——”

厉讼已拿着啤酒迎上他,一双眼依然黝黑沉静:“别喊了,酒管够。”

钱瑭收声,把酒接过去,顺嘴问:“你刚干嘛呢?”

“打电话。”

“谁啊,你战友?”

厉讼不爱热闹,除了几个同族的兄弟姐妹,就很少朋友,退伍后比之前好些,但也就跟几个战友联系联系。他刚想搪塞几句,谁知过路的小妮子凑过来,笑嘻嘻的揭了自己短:“什么战友啊,炮友差不多!”

厉讼眼角一抽,警告着伸手打她:“都跟谁学的,不正经!”

小姑娘躲闪不及,脑门实打实被磕个爆栗,气的呱呱乱叫:“真逗!自个儿找女人了还不让说,是怕丢面是吧?上赶着给人家帮忙还被踹回来了,临了去给人赔不是又吃了闭门羹,要我说你就是贱,活该,一大老爷们就知道欺负弱小,你有火跟人撒去啊,你——”

越说越离谱,厉讼虎着一张脸就要上去教训人。

钱瑭却听欣欣叫的有理有据,半脑门的酒立马清醒过来,他拧着眉一把坎住小孩儿脸,扭头质问厉讼:“女人?是不是昌——”刚嚷一个字,钱瑭立马嘴巴一紧,随即像避讳着什么似的往后头瞄一眼,再转过头来,表情还是那么可恶,声音却已经压到最低:“是不是昌云?你还跟她联系着呢?上赶着帮忙什么意思?那女人又找你了?”

厉讼懒得理他,刚要走,钱瑭把他拽住了。

厉讼回头,眼神不大友善:“来劲了是吗?”

他这一声,像一滴入油锅的水,霎时激起平静底下隐藏的激烈。

钱瑭气的嘴都歪了:“你这人怎么好赖话不听呢?你真认真了是吧?!”

厉讼漫不经心的回:“你不是急着给我找对象跟我妈交差吗?我现在找了,你该乐呵才对吧?”

“乐呵?呵,你要找的是萱草,是我之前给你介绍的任何一个,我现在别说乐呵了,我烟花都不知道买回来多少桶了!可你找的是昌云,昌云!你了解她吗?”

客厅的喧闹声还在继续,偏厅的两个男人间却气氛诡异。

厉讼冷着眼甩开钱瑭的手,余光甩到欣欣身上,后者吓的一溜烟跑开。

钱瑭握紧拳头,声色紧厉:“二哥,我不是说昌云这个人有多坏,只是她对感情的态度真的不适合你。你要找的是老婆,要过的是日子,她要找的就是刺激!”咬咬牙,他又说:“冬青!冬青你知道吗?我昨天接的那哥们儿,上学那会儿每周周末往她学校跑,夏天送水果冬天送奶茶,人昌云照单全收就是不松口,不清不楚两年,突然有一天跟我哥们儿说不合适,所有通讯方式拉黑,蹲点找她也装不认识。你知道她多狠吗?人喝酒喝进医院想见她一面她连眼皮都没闪一下,丢下一句祝早日康复就走了!你说她是个人吗?但凡有点情义也不至于这么绝情!哥,劝和不劝分,道理我都懂,但我真劝你!跟她,玩玩儿可以,别认真!”

沉默片刻,厉讼放下手中的酒。

玻璃撞上木头,声音有前者的清晰亦有后者的沉重。

厉讼说:“我的事我心里清楚,你为我着想,心意我领了。”他拍拍钱瑭肩膀,语气却没软:“你是我兄弟,她是我女人。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听见了,但以后不想再听。我现在挺好,我挺知足。”

钱瑭胸口一鼓,明显提了口气要发飙。厉讼轻巧转身,把回避全写在脸上。

“我出去一趟,你们先玩。”

钱瑭追过来:“二哥——”

“走了。”厉讼回头看他一眼,眼神示意了番,转身出去了。

钱瑭看着他背影,如同看一场悲剧的谢幕。

赵冬青坐在地上,招呼他赶紧开局。

吧嗒一声,门关了。钱瑭拿上酒,认命般走回去坐下。赵冬青和钱江你一言我一语的埋汰他输不起,这么大人了心胸狭隘的毛病一点没改掉。他反常的一句话不说,顾自盯着赵冬青纯粹的笑容,没头没脑的,突然问:“你跟嫂子快结婚了吧?”

“嗯?”赵冬青侧过头来。

为了营造气氛,钱江把吸顶灯的光调成了暗淡的黄色。此情此景,笼罩在着灯光下的钱瑭却沉默的像一头笼子中的老虎,满脸都写着心事。

赵冬青心思细腻,他直觉钱瑭有话要说:“怎么了?”他问。

钱瑭也不想隐瞒,心直口快的问:“昨晚我把你接到我家,然后我回来给我哥还车,可我回去的时候你不在,你去哪儿了?”

赵冬青很平静:“我去找她了。”

“你哪来的地址?”

“昌云是原创大佬,你嫂子也在圈子里,跟她算得上点头之交。”

“……嫂子?!”

“嗯,地址是她告诉我的。”

钱瑭惊了,合着他一直在这关心人终身大事,人自个儿跟老婆早就看破红尘,潇洒自在了:“嫂、嫂子知道你原来那个啥她吗?”

“知道。没有昌云,你嫂子也不跟我好。”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