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遥回来时,昌云正盘腿坐在地上,两脚叠放的地方放着她的手机。她双目圆瞪,两手拄腮,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黑暗气息,仿佛手机对她做了多么天理难容地事情。
吉遥“哟”一声,呵呵笑:“做法呢这是?”
昌云捡起手机站起来,言简意赅:“开门。”
吉遥看一眼她的脚,惊讶道:“你鞋呢?”
可不是吗,昌云光着脚丫子呢。沉默的女人才不会跟吉遥说自己因为生气自残从一楼走楼梯上来结果崴了一下把鞋跟崴坏的事儿呢,这贱人指不定得怎么埋汰她。
昌云不耐烦的直摆手,身体力行的跟她示意开门开门!
这是得气成什么样。吉遥幸灾乐祸,一边开门一边打探:“到底谁招你了?走时不还好好的吗?”哦不对,走时也不怎么样。一想到昌云被自己气的原地飞起的样子吉遥的心情就好上加好。
果不其然,昌云瞬间暴走:“赶紧开门!天天哪儿那么多废话!耽误我开会扣你工资你信不信!”
“行行行,开门开门,来,大佬请进。”开好门,吉遥侧过身子站在门边,煞有介事的弯下腰做出迎接的手势,脸上笑嘻嘻的。
死不正经。
昌云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嘴角却忍不住松动几分。
“你接下来要开会了哦?”
“嗯。”
吉遥叹口气,语气悲壮:“那我回店里吧,今晚估计要加班咯。”说完偷瞄一眼昌云,人已经穿好拖鞋往厨房走,吉遥猜她是要拿水然后进书房,再准备一下就开会去了。她贼溜溜跟去一看,果然见她要开冰箱门。
吉遥清清嗓子,特意又把身子藏起来,装作自言自语,说:“哎呀,得回去加班解决问题,打电话啊、道歉啊,思考该怎么陪不是才能花最少的成本体现最真诚的歉意,都需要时间嘞……”
听见声音,昌云拧着瓶盖往玄关走。
吉遥赶紧蹑手蹑脚跑回门口,装作整理鞋柜的样子,脸上写满真诚的惆怅。
昌云歪在墙上看她:“今天怎么这么有觉悟?”
吉遥叹息道:“大概这就是成长吧。”
“嗯,挺好。姐姐甚是欣慰。”
默了会儿,昌云靠在墙边喝水,吉遥地鞋柜也整理地差不多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气氛莫名就显得有点尴尬。
吉遥蹲着摸摸鼻头,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昌云默不吱声,她又只好再度开口,问:“然后呢?”
昌云奇怪:“然后什么?”
希望之光出现,吉遥立马站起身来,嘿嘿直笑:“你看我进步这么大,你是不是,嗯,给点奖励什么的?”
昌云看着她,脸上忽然肌肉松动。顿时,她连眼神都变的澄澈,直直的投向吉遥双眸。漫不经心地,她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其实也没有什么,我不贪心,就是那个道歉电话吧我一个人打呢有点多,我觉得可以让桔梗啊、萱草啊帮帮忙,大家齐心协力节省时间吗,你说是不是?”
昌云听完,说:“可以啊。”
吉遥一喜,立马说:“那——”
昌云却伸出手打断她:“我说可以,但你怎么跟她俩沟通是你自己的事。你要觉得自己好意思开这个口,你就去开,反正她们俩直系领导是你,你要让她们帮忙她们也没拒绝的立场,你说呗,想说就说,没必要跟我请示。”
吉遥迟钝,但她不傻。她听的出昌云语气中的失望,看得见她眼神中骤起的严肃。昌云今天很累,心情很差,她感觉得到。不然她不会用那么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更不会粗心到让自己做出忘记手包这种低级至极的行为。
她让她自己处理今天的过失、让她从今天开始自己做帐、她开始对她凶和严厉,吉遥总感觉不对劲,这种感觉令她紧张、慌乱,无所适从。
或许她心底有答案,但她不敢承认。
又一股沉默接踵而至,个中隐含的矛盾却蠢蠢欲动,令人心慌。
昌云转过身,吉遥眼睁睁的看她往前走,又突然顿住。目光下移,她看见昌云青筋暴起的手臂。她又给她添堵了,昌云怒目转身的瞬间,这旁白从吉遥心里迅速闪过。
“吉遥。”
喊她全名,不是故作生气地叫嚣,吉遥正襟危立,再不敢嬉皮笑脸。
内心里,她是真怕她。
昌云说:“如果你觉得在我这当店长委屈了你,你可以走,我不会留你。”
吉遥心头一跳,立马否定:“我没有!”
“但是,我同样跟你说过,只要你在春醪,你就必须得对这个店负责,你以为店长是干什么,只要坐在办公室里,喝喝咖啡,玩玩游戏,每天去员工面前露个面,开会时说两句总结陈词就完了吗?吉遥,你心里真的一点谱都没有吗?”昌云恨铁不成钢,每句话都说的咬牙切齿:“你去余杭春醪当店长,所有的东西我都给你配齐了,就连前台和面点师我都给你调了最好的,可你这几个月都做成什么了?你知道余杭春醪每个月要受到多少投诉吗?你知道这些投诉里跟店长有关的比例占了多少吗?你在店里那两个小姑娘心里究竟有多少份量你不清楚吗?我一周往你那里跑的次数比其他两个店一年次数加起来都多,你心里不明白为什么吗?”
如果昌云的失望有温度,吉遥地衣服可能已经着了火。
她站在昌云灼灼地目光中,委屈、难过、无言、愤慨、嘲讽,混杂交织从积满白雪地山坡上拥滚而下,然后“啪!”一声,砸进她心里。一路混杂而入地石头与碎叶,扎进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吉遥低下头,浑身像淋了雨,散发出湿漉漉的萎靡气息。
昌云看着她,霎时而起的狠绝城堡犹如被酸气腐蚀般块块塌陷。
良久,昌云缓缓出声:“我知道你不是无所事事,吊儿郎当的人,我也知道,你对自己的生活有期待和向往,但别人不知道。你的店员、你的会员,她们只会看你得到了什么而又付出了多少,想得到她们的尊重,你就得先让自己有那个份量。”
吉遥,我不能永远陪着你,如果你还想要曾经憧憬过的光明未来,你就得学会迎风站立,逃避、掩埋、丢弃,只会让你害怕的东西越加强大,你必须就此止步,迎难而上。
成为一条咸鱼一点也不可怕,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其实是,有一颗不想成为咸鱼的心,却最终变成了一条咸鱼——自我松懈,必然堕落。
你不该过那样的人生的。可你终究会不会过上那样的人生,我不知道。
后来吉遥是什么时候走的,昌云不知道。她在书房忙的焦头烂额,最后还是耽误了二十分钟。她在视频中给大家道歉,一同奋战两年的好友们调侃她是不是恋爱了所以看轻了工作,她无奈解释,却惹得大家更加兴奋和热情。耳机中嘈杂一片,她没能听见吉遥离开的关门声,后来会议正式开始,她更没有余力去关心她此刻的心情,和那个误会之后负气离开的男人。
会议结束已经七点半,难得的群聊,没人主动挂电话。昌云很累,起身去壁橱拿酒。等她端着酒杯回去,大家的话题已经跑到自己身上。
“昌总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啊?”
“还早。”
“这杭州到底有什么好,你不是说那边东西也不好吃,风景也没看头吗,怎么就还待的舍不得回来了呢?”
“还能是为什么,肯定是偷偷摸摸在那找了对象呗!”
群聊语音顿时陷入舆论坏笑,一茬接一茬的调侃扑面而来,昌云只好快刀斩乱麻,道:“我来这是办事的,办好了就回去。”
“嘿,还办事?你走的时候说就开家书店,找个熟人看着,运营良好就回来,后来开第二家、第三家,现在都多久了,还办事儿呢?办啥事呢?要不你说来听听,有说服力我们就不催你了,没有的话吗——。”
“加薪加薪!”
“包一年工作餐!”
“没错没错,我十分同意楼上两人的提意!”
大家顿时又闹成一团,有看不过给她打掩护的,有生怕浪不大故意扇风的
昌云无可奈何:“好了好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真的辛苦大家了。今天也晚了,你们收拾收拾就下班了吧,年度纪念品的案子必须拿下,以后少不了要熬夜,赶紧回去睡几个好觉。我还有事,不说了。欠你们的,我心里记着,以后一定还,回南京请你们吃饭,昂!拜拜。”
都是并肩战斗多年的好友,昌云什么意思,转转眼睛就能猜到。几人分别又叮嘱几句,便下了线。昌云关上电脑,随即倒在沙发椅上再不想起来。
太累了。
这两天的事就像春运着急挤火车的人一样刷刷的往她身上涌,恨不得把她撑破般,一了百了。
沙发椅软乎乎的,半杯没喝完的红酒静静躺在剔透的高脚杯中,像一泊无言的血泪。
昌云就这样睡着了。
梦中没有担忧、争吵、工作、会议,没有令她毫无办法地吉遥,没有打乱她从容脚步地厉讼,只有她自己,和一床舒适地天鹅绒被子。
自然的,她没有听见响了很久地门铃,没有看见沉默着,把装了她遗落手包地纸袋放在她门前地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