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遥从未处理过这么激烈的现场。
公然违反店内守则还趾高气昂,打扰了公共秩序还浑然不觉,要求他立马改正还莫名其妙,仿佛是秩序的守护者污染了他高贵的人格。
吉遥只觉头昏脑涨:“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说两句,行不行?”她看看怒气磅礴的男孩儿,又看看面红耳赤的桔梗,满脸的疲惫。
这一刻,她只想赶紧见到昌云,然后躲在她身后嘤嘤哭泣。
桔梗从没受过这种气,她恨不得冲上去指着男人的鼻子骂:没素质没教养没有羞耻心的娘娘腔!可吉遥在这——她不是店长,她不能失去分寸,否则占理理也歪,喧宾夺主不说,更损坏门店形象。极端克制中,她想的是昌云:她绝不能让昌云失望。
满脸通红的女孩儿气的浑身发抖,把所有“复仇”的希望都寄托在店长身上,但店长来了之后做了什么呢——了解情况,劝说,然后,无尽的劝说。
阅读室是个对阅读环境要求极高的地方,男孩死乞白赖赖着不走,还仗着工作人员不能轻举妄动故意加大干扰动作,桔梗已经眼睁睁看着好几位会员满脸不爽的离开。
她只觉得走掉的每一个会员,都像一个打在自己脸上的巴掌,脸上火辣辣的,都是羞愧燃烧时灼的伤。
昌云进门时正碰上一个会员拎包出门。两人同时推开两边的大门,目光交错的瞬间,会员眼睛一亮:“你回来了?”这是个温和的中年男人,昌云记得他是最早在春醪办了年卡的会员,好像是位中学历史老师,性格温和儒雅,见人从来都温润礼貌。即便是这样的男人,此刻也显得无可奈何,他往楼上看了眼,意味深长的说:“这店离不开你。”
昌云抱歉的低下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给大家一个交代的……您这就走了吗?”
“嗯,家里有些事情。”男人没多说什么,反而宽慰她:“别有太大压力,是人都有出错的时候,及时改正就好。”
昌云点头,告别男人,一步步往楼上走,每走一步,心情低沉一分,若有若无的搞怪歌声越发清晰,有一句没一句,听在耳里,是扯了遮羞布赤裸裸的挑衅。
昌云慢慢咬紧牙关。
正午时会员较少,但昌云仍然看见五个会员,他们默契的分布在阅读室最靠边的位置上,有的戴着耳机,有的捂着耳朵。昌云眼中刺痛。
听见脚步声,两个男生以及站在正中一个桌子前的吉遥和桔梗纷纷看来。
没有人不眼睛发亮。尤其是靠里边坐着的男生,他甚至兴奋的直拱同伴,狂使眼色,那眼神仿佛在说:她来了!她带着我爱的感觉走来了!
无需多话,能对应吉遥电话里说的“泼皮无赖”四个字的,只有她们面前坐着的男孩儿:尖嘴猴腮,吊儿郎当,手边摆着半桶没吃完的爆米花,这会儿正翻着杂志,一口一颗爆米花球,脸上的表情既有舒适也有唯我独尊的痛快。
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怎么这副面孔。
昌云眉头紧蹙,径直走到男孩面前,伸手一捞,就把他搭着半只手的爆米花桶拿起来。
动作迅速突然,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看的人心惊肉跳。
桔梗:卧槽就这样!社会我云姐,人狠话不多!虐他,狠狠的虐他!
昌云“哼”一声,淡淡道:“挺惬意啊。”说完,冰凉的眼神像装了刀片的冷风扫向男孩儿,冷酷的仿佛要把他刮下一层皮。
男孩儿面容突怒,刷的站起来:“你干什么!?”
昌云看不见他一样,扭身把爆米花桶不轻不重的往桔梗方向一放,低声招呼:“扔了。”
男孩儿立马爆炸:“你扔一个试试!我看你们谁敢——”
昌云咬肌忽动,侧身再次跟桔梗强调一遍:“扔了!”然后气质翩然的回头跟男孩儿说:“不好意思啊,阅读室不能进食。”
桔梗反应一秒,立即跳来,抱起爆米花就往门口走,此刻的她甚至连眼神都沾满了骄傲,全然没有了刚才忍气吞声的怂样。
废物入桶,响声清脆,像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般,男孩儿顿时恼羞成怒,他刷的抬手直指昌云,目眦尽裂:“你他妈谁啊!我警告你你别惹我!你信不信我把这店掀了!?”说完还开始耍狠,把吉遥桔梗通通一遍,双眼赤红:“你们不叫老子好过,老子也不叫你们舒坦!”
昌云被他嚷的头痛欲裂:“别在这大喊大叫,属锣的是吗?有什么话出去说。门就在那,你是自己走,还是我找人帮你一把?”她一副摆明了不想废话的样子,还真把男孩儿唬住了。
他上下打量昌云,眼神最后定格在她短短的头发上,眼神犹豫:“你谁啊?你凭什么在这跟我说话?”社会经验告诉他,这种发型的女人身后一般都站着一个强大的古娜拉黑暗之神。
昌云很诚实:“我是这家店的老板。”
“老板?”男孩儿顿时笑一声,眼神不屑。他再次上下打量昌云,没有工作服就算了,还穿的不伦不类跟旅游似的,胸口也没见着工作牌,老板?唬人的吧?想通这些,男孩儿重又变得趾高气昂,他伸手指着吉遥,像看笑话一样看着昌云:“看见这人了吗?这人刚说她是老板。”手又指着昌云:“现在来个你,也跟我说你是老板。怪闲啊?玩儿我呢?他妈就一个破书店,还合资呢?!”
他吊儿郎当的把昌云,吉遥和桔梗挨个看一遍,整个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甚至还愉悦的哼起了兰花草。
昌云咬肌毕现,再开口,声音已满是戾气:“出不出去?”
“我凭什么出去?我他妈花钱办卡买的就是服务!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
“——啊!”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昌云突然揪住男孩儿的衣领,然后抻着他脖子力道凶狠的往桌上按,肉体轰然砸下的声音沉闷且沉重,像旁观一栋大楼拦腰折断般,旁观的人瞬间倒吸了口凉气。单薄衣料瞬间收紧,硬如铁条般箍住男孩儿颜色蜡黄的脖颈,一抹眼的功夫便通红一片。
猝不及防的倾倒撞到了男孩儿后脑,急促的眩晕令他有瞬间的茫然,然而不过片刻,情绪回笼,顿时又如受惊的野兽开始剧烈挣扎,对昌云拳打脚踢。
他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要断开了!
昌云常年健身,面前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瘦弱男孩儿在她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武力上威胁不成,男孩儿转用言语攻击,话里话外无不尽侮辱之能事,狂放之顶峰。
“你敢跟老子动手?你信不信我把我兄弟叫来把你这店砸了!狗娘养的——松手!松手!!”
吉遥桔梗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都傻了眼。
昌云紧盯男孩儿双眼,表情动作凶狠非常,她声音很低,却像裹了霜;她眸色深黑,却像抹了刀光:“砸我的店?等我松手你尽可随意!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你买得起假匡威假耐克,却不一定陪得起我一张桌子。惹火了我,不管你住在院墙还是城墙里,管你爸是李刚还是市长,背后小弟有刀还是有枪,出门只要到了没人地方就给我小心,我这人记仇的狠,警察局常进,有钱又有闲,无论是我进局子还是你进医院,哪种结果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反倒是你,逞一时之快唯我独尊,却不知道之后所有可能的的惊险和恐怖,有没有做好伸手接住的准备?”她每说一句,眼神冷一分,声音沉一分,手上的力气深一分。
昌云本就生的正气,天生的平眉更使她整个面孔在沉默时严肃非常。浑然天成的凛冽正气从她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中流露出来,在愤怒之至凝结成骇人的气焰,直冲人心,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落地有声,令人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怀疑。
男孩儿不动了,一张年轻的脸涨得通红,两只胡乱挥舞的手也紧紧握成拳头垂在了两侧。昌云身上不顾一切的气势,仿若暴风雨时呼啸的狂风,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虚张声势。
平地而起的爆裂沉寂下来,房间里安静的像没有活物。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在昌云喷薄的怒气之下,不敢发一言。
吉遥看着像是傻了。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样子。仿佛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对方下跪求饶。那一刻,她看着昌云,莫名觉得可怕。
她站在一边看着她,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昌云侧过头来,不经意便撞上吉遥的眼睛,这个不会隐藏情绪的孩子,总是放任心情在眼底脸颊流淌。
她地眼神令她刺目。
昌云撇开眼,周边一切人事仿佛都消失了。眼前黑夜沉静,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寂静沉下来,像一座大山压在她心头。她一直兢兢隐藏的黑暗面,到底被她撞见了。昌云低下头,忽然心底发笑:昌云,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