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随先生尊便

在收到J.B.霍布森的信之前几秒,我想追逐那头独角鲸的念头还没有穿越美国西北部的念头强哩。可看完这位尊敬的海军部部长的信之后几秒,我便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真实心愿。我平生唯一的目标就是要捕捉到这个令人焦虑不安的怪物,把它从这个世界上清除掉。

“孔塞伊!”我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孔塞伊是我的仆人。他是个忠心耿耿的小伙子,我每次旅行他都跟随着我。他是个正直的佛来米人[7],我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服侍我。他性格稳重,规规矩矩,为人热情;生活突发意外,从不大惊小怪。他心灵手巧,什么都会。他虽然名字叫孔塞伊[8],却从不提什么建议,即使问他,他也不提。

由于同我们这些巴黎植物园学者圈子中的人经常接触,孔塞伊耳濡目染,渐渐地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我觉得他都快成专家了。他对博物学的分类非常精通,能像杂技演员一样灵巧地把门、纲、亚纲、目、科、属、亚属、种、变种等,分得清清楚楚。不过,他的学问也仅限于此。他对分类掌握得十分娴熟,其他方面就不行了。他深谙分类理论,但缺乏实践,我想,他也许连抹香鲸与一般鲸鱼都分不清楚!但他是个正直而诚实的小伙子!

至今,10年来,孔塞伊跟随着我到处进行科学考察。他从来不去考虑旅途遥远,鞍马劳顿。无论去哪个国家,不管是去中国还是去刚果,他都准备好行囊,说走就走,二话不说。他去哪儿都不在乎,连问都不问一声。另外,他身强力壮,肌肉发达,什么病也伤不着他,而且还总是心平气和,处事随和,从不发火。总之,他心地善良,很好相处。

小伙子30岁,同他主人的年龄之比是15:20。请大家原谅,我用这种方法来说明我今年已年届40了。

不过,孔塞伊也有个缺点。他过分地拘礼,跟我说话都客气得过分,使用第三人称。

“孔塞伊!”我又叫了一声,一边兴奋地着手准备行装。

孔塞伊来了。

“先生叫我?”他边走进屋里边问。

“是呀,小伙子。帮我准备一下,你自己也准备一下。我们两小时后出发。”

“随先生尊便。”孔塞伊平静地回答。

“一分钟也不能耽误。把我所有的旅行必需品,衣服、衬衫、袜子等,不用数了,尽量多拿,往我的大箱子里塞。赶快去收拾吧!”

“那先生的标本怎么办?”

“以后再说吧。”

“怎么!先生的那些原始兽类、蹄兔目兽类、羚羊属动物以及其他动物的骨骼标本都怎么办呀?”

“先寄存在饭店里吧。”

“那先生的那只活鹿豚呢?”

“我们不在时,请别人给喂喂吧。另外,你让人把我们的那些用于研究的动物想办法运回法国去。”

“这么说,我们不回巴黎了?”孔塞伊问。

“你知道,我的朋友,事关那个怪物……就是那头深海独角鲸……我们要把它从海上清除掉……我是《海底的秘密》这本四开两卷本著作的作者,是不能不随法拉格特舰长一起出海的。这任务很光荣的,不过……也是个危险的任务!我们不知道要跑到哪儿去寻找它!这种动物可能变化多端、反复无常!可我们仍然得去找它!好在我们有一位胆大心细的舰长……”

“先生去哪儿,我就跟您到哪儿。”孔塞伊回答道。

“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的好!我实不相瞒,这种远航很可能会有去无回的!”

“随先生尊便。”

一刻钟后,我们的箱子收拾停当了。孔塞伊干这种事毫不费神,我敢肯定他什么都不会忘了的,因为这个小伙子整理起衣服和衬衫来,如同给鸟类和哺乳类动物分类一样轻车熟路。

这之后,孔塞伊随我登上一辆马车出发了。

马车跑这一趟索费20法郎。我们经百老汇大道径直前往合众国广场,然后沿着第四大道,来到与鲍厄里大街交会的路口,拐入卡特林大街,驶抵84号码头。我们在码头登上了卡特林号渡轮,连人带马和车一起到了布鲁克林。这儿属纽约大区,位于埃斯特河左岸。几分钟后,我们便到了亚伯拉罕·林肯号停泊的码头。这艘驱逐舰的两个大烟囱正在冒着浓烟,蒸汽机已升好气压等待出发。

我们的行李什物立刻被搬上了驱逐舰的甲板。我急匆匆地登上船去,询问法拉格特舰长在哪里。一名水手领着我来到艉楼,我看见了一位气宇轩昂的军官,他向我伸出手来。“是皮埃尔·阿罗纳克斯先生吧?”他问我道。

“正是,”我回答道,“您就是法拉格特舰长?”

“是的。欢迎您,教授先生。您的舱室已经准备好了。”

水手把我领到为我准备好的那间舱室去。

亚伯拉罕·林肯号是为了此项新任务而专门挑选并加以改造的。这是一艘快速驱逐舰,配有高压蒸汽机,蒸汽可达7个大气压。有了这么大的气压,亚伯拉罕·林肯号的平均时速可以达到18.3海里。这一速度已经非同小可了,但要与那头鲸类动物搏斗,尚嫌逊色。

驱逐舰的内部装备符合这次远航的要求。我对我的那间舱室也很满意。我的舱室在舰的尾部,对门就是军官们的休息室。

我让孔塞伊留在舱室把我们的箱笼固定好,我自己则上了甲板,看看起航的准备情况。

这时候,法拉格特舰长正下令解开把亚伯拉罕·林肯号拴在布鲁克林码头上的最后的那几条缆绳。这么说,要是我晚到一刻钟,甚至还到不了一刻钟,此舰会不等我就开走了,我也就错过了这次特别的、奇妙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远航了。说实在的,对这次远航,即使真实地记录下来,也将会有人表示怀疑的。

法拉格特舰长一天甚至一小时也不想耽搁,以便尽快地驶往那个怪物近来出没过的海域。他让人把船上的机械师叫了来。

“起锚!”法拉格特舰长大声命令道。

命令通过压缩空气装置下达到轮机舱。轮机员接到命令,立即让机轮运转起来。蒸汽带着哨音冲进半闭半合的进气阀。横向排列的长长的活塞发出“噗噗”的声响,推动着机轴的联动杆。螺旋桨的叶片速度在加快,有力地拍击着水面。亚伯拉罕·林肯号在站满送行者的成百只渡轮和小艇之间,庄严地起航了。

布鲁克林码头上,埃斯特河岸上,挤满了好奇的人们。50万人齐声山呼“万岁”,声震云霄。成千上万条手绢在黑压压的人头上方挥动着,为亚伯拉罕·林肯号送行,直到该舰驶入哈得孙河口,到达构成纽约城的长形半岛顶端看不见为止。

送行的渡轮和小艇一直尾随着驱逐舰,直到信号灯船处才离去。信号灯船上有两盏灯,标明那里是纽约航路的出口处。

此时正是午后3时。领航员登上自己的小艇,朝着停在下风口等他的一只双桅纵帆船驶去。驱逐舰添煤加火,螺旋桨更快地拍击着水面。它正沿着长岛那低矮的黄色海岸行驶。晚上8时,长岛的灯光在西北方向消失了,驱逐舰在大西洋那昏暗的海面上全速前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