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敬告读者

此书纯属虚构,没有历史依据。

天哪,我简直是一个平庸至极的女人!跟我相比,那些好莱坞电影中女配角的经历都显得更独特一些。多年来我一直单身,身体的生物钟已经发出警报。不仅如此,我还终日沉浸在自卑的沼泽里,因为我的至爱即将迎娶他的至爱,但可惜这件事与我无关。

“她身上有什么是我没有的?”我一边哭诉,一边将一瓶意大利利口酒从我杂乱无章的厨房架子上拿出来。

“她有品位,罗莎。”我的同性恋挚友霍尔格这样回答。他非但不像好莱坞电影里那些男同性恋闺密一样帅气逼人,反而长得像一个霍比特人。

“世界上有些问题人们是不想知道答案的。”我叹息道,并将酒瓶和杯子放到桌上。

“而且她看起来就像一位超模。”霍尔格还在不管不顾地说下去。他大概坚信朋友之间必须百分之百地坦诚相待。

可悲的是,他说的都是事实:奥利维亚有着海蒂·克鲁姆[1]都为之称羡的身材,而我一身橘皮,虎背熊腰,光线一暗看起来就像一只大腹便便的美洲狮。

就像开头所说,我就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而且她还上过大学。”

“我也上过!”我抗议道。

“你是在伍珀塔尔读的小学师范教育专业,而她在哈佛学医。”

“你闭嘴吧。”我回答道,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罗莎,她和他出生在同样的阶层。”

“你对‘闭嘴’两个字有什么不理解吗?是‘闭’还是‘嘴’?”我问他。

“而且她不像你那么爱骂人。”他嗤笑道。

“你应该清楚,”我苦笑着说,“我这里有很多工具可以把某人阉了……比如意面夹子、榨汁机、电动搅拌器……”

“而且她很有教养。”

“难道我教养很差?”我一边问一边抿了一口酒。

“这个嘛,罗莎,你总是笑得太大声,偶尔打嗝,还会威胁十分善良、魅力四射的小伙子,要对他的生殖器动手。另外你骂起人来就好比你是乌利·赫内斯[2]和唐老鸭的私生女一样。”

“我简直不敢想象他们俩还有性生活。”我回答道。

可惜的是,在教养这方面,又让霍尔格给说对了。扬非常清楚高级餐厅的礼仪,而我,只要我能认出哪把是吃鱼的餐刀,只要我不提出“鲔鱼酱汁小牛肉是不是一个意大利歌手的名字”这样令人出糗的问题,我都能窃喜了。

我凝视着那张结婚请柬上的照片。扬和奥利维亚是完美的一对,而这是我和扬永远达不到的。我们曾经以为我俩是上天注定的一对。那是我们刚认识的那天,也是我救他的那一天。当时他在叙尔特岛上度假,我只有二十四五岁,跟霍尔格一起去露营,而扬和他哈佛的朋友们住在他父母位于坎彭的度假别墅里。没错,我们俩不是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而是来自两个不同的宇宙。

如果扬在游泳的时候没有突然抽筋,而我也没有注意到的话,我们俩大概永远都不会认识,他大概也已经淹死了。当时我向他游了几米——我脑子里还想着类似于报酬这样的东西——然后潜入水中,将几乎失去意识的扬拉出水面。这时,救生员开着一艘快艇赶到,然后将我们拉上船。在快艇的甲板上,扬睁开了他的眼睛。他用他那深邃的绿色眼眸注视着我,着迷地低语:“你有着我所见过的最美的眼睛。”

我也轻声回答:“谢谢,你也是。”

这就是一见钟情。

扬的母亲完全不能接受我,对我们初遇的形容并没有那么浪漫:“他对你的爱主要是由于缺氧引起的。”

对于扬那个高贵的家庭来说我简直就是眼中钉,尤其是在他们认识我的父母之后。在热恋期间,扬和我曾认为让我们的父母共进晚餐、互相认识,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可惜这场会面演变成了自斯大林格勒战役以来两派不同的势力最为血腥的会战。

晚餐最开始双方都还做了一些努力:扬的父母刻意谈论他们在塞舌尔群岛一家高尔夫俱乐部的度假经历,我的父母则愉快地谈到那个他们经常去的露营地。同时我母亲还诙谐地提到她在博登湖游泳时感染上了一种让人难受的阴道真菌。

这时,扬的母亲把她的餐碟移到了旁边。

我父亲并没有注意到这个,还多此一举地说,他如今也需要涂抹抗菌药膏。这时,扬的父亲也把他的碟子推到了旁边。我只想知道,到了我这个年龄是否还能找到可以收养我的人。扬的母亲生气地说我的父母“十分粗俗”,我母亲则回答“粗俗总好过傲慢”。自此整个夜晚的情况急转直下:甜点端上来之前,我的母亲开始向扬的母亲建议“把屁股放轻松”,扬的母亲则建议扬“去一个好点的垃圾桶找女朋友”。

最后只剩我和扬坐在餐桌旁,端上来的六份提拉米苏,我难过地吃掉了三份——扬的家庭,或者我的家庭,都没有一丝一毫让我振奋的理由。

我现在只想把这瓶利口酒喝个底朝天,霍尔格还在继续说:“倒是有一些东西,你有,奥利维亚没有。”

“一直聊阴道真菌的父母?”

“哎,我指的不是这个。”

我转过头,不想继续听下去。

“别担心,刚才的批判大会暂停,我待会儿再继续。”霍尔格兴奋地笑道。

也许吧,我这样想,我也想听他说点好听的,所以决定陪他玩下去。“好吧,你说说那个婊子没有什么?”

“奥利维亚没有背叛过他!”

“我也没有背叛过扬!”我一边抗议,一边倒酒。

“你有过,罗莎。”霍尔格笑着反对。

“这要看你怎么定义。”我小声地反驳道,其实心里清楚得很,这个问题实难狡辩。事情大约发生在两年前。随着时间流逝,再精彩的爱情也会变质。我们的相识像“罗密欧与朱丽叶”,却逐渐演变成“罗密欧与傻骆驼”。总之我是这样感觉的,我的自信逐渐跌入尘埃。扬在杜塞尔多夫市区有自己的超大诊所和口腔实验室,我只是一个在工作中找不到乐趣的卑微的小学老师。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越来越想知道,那么一个优秀的、成功的、文质彬彬的扬,为什么会爱上我这样一个资质平庸的女人,尤其是这个女人还和他的交际圈格格不入?

每时每刻我都在幻想,在扬的朋友、父母和同事给他介绍的完美女人中,总有一个会让扬背叛我。同时也想象着,扬总有一天会突然意识到他最好还是把我送到沙漠里去,还是那种没有水源的沙漠。

与此同时,唯一能让我找回一点自信的事情出现了。在一次教师聚会上,一个名叫阿克塞的体育老师向我狂献殷勤。阿克塞是一个行动敏捷、魅力四射的猎艳高手,他长得有点像休·杰克曼,我估计他和所有的小学女老师都上过床。只有我他还没能得手,因为我深深爱着我的扬。这也是他为我着迷的唯一原因——阿克塞需要把我的照片放进他的集邮册里。

当我们在聚会上一杯接一杯喝着潘趣酒,一颗接一颗吃着酒中腌制的水果时,阿克塞一直在跟我调情。他变换着方式恭维我,甚至一度让我认为“丰满女人”这个词是对女性的称赞。紧接着阿克塞提出想要送我回家,这个提议对我来说太过头了,因为我很清楚,他想要先绕点弯路带我去他家。我拒绝了他的好意,然后加快脚步向外走去,迎面吹来一阵夏日雷雨前潮湿又闷热的风。但阿克塞并没有放弃,他跟着我走到外面,对着我的耳朵吹气:“你其实也想要的,罗莎。”

他不太擅长花言巧语,然而他却很主动,毫不犹豫地拥我入怀,把我拉向他……然后……我应该怎么说呢……我喝醉了……他的吻火热又潮湿……我毕竟也是一个女人。

阿克塞狂野地亲吻我,这确实像是《金刚狼》男主角亲吻人的方式。当我残存的理智在做最后的挣扎、想要发出警告时,我的欲望已经开始沸腾。一起沸腾的还有我那被践踏已久的自信,这个充满魅力的男人对我表示出的兴趣让我信心大增。不巧的是,扬临时起意,决定聚会结束时来接我,因为天气预报说有一场雷暴即将来临,而他知道我害怕打雷。他就是这样一个可爱又细心的男人。

当看到我和阿克塞拥抱亲吻的一幕后,他震惊地问我:“罗莎……你在做什么?”

阿克塞回答说:“这看起来像在做什么?”他应该也不善于察言观色。

我盯着扬那惊呆的脸。在那个瞬间我本可以告诉他,是自卑情结让我做出这样的事情,是他的朋友和家人让我接近崩溃……但我没有,我只是结巴地说:“我,呃……嘴里有点东西,他只是想要帮助我……”

扬努力忍住眼中的泪水:他不顾全世界的反对想要在一起的女人,却在亲吻一个陌生人。这也证明了别人说的话是有道理的:想成为他的朱丽叶,我确实不够格。对扬来说,他的整个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准确说来,是我们俩的世界。而且是我按下的那个毁灭的按钮。

我把酒杯放在霍尔格面前的桌上。在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我只想直接拿起整瓶酒灌醉自己。

“还有一样东西,是你有,而奥利维亚没有的……”霍尔格带着友善的腔调继续说。

“我不想听。”

“你……”

“你给我一种这样的感觉:好像不是我不听你说话,而是你压根没听我说话吧。”我喃喃地说。他现在必须停止在我的伤口上撒盐,朋友之间有时也不能太过诚实。

“你比她更有心,罗莎!”

我惊讶地看着嬉皮笑脸的霍尔格。

“而且你很有性格,”他一脸认可地强调道,“随时像屁股后面粘着胡椒一样火暴。”

“是啊,而且我的屁股跟胡椒种植园都差不多大。”我笑得嘴都咧开了。

“你还很幽默。综上所述,你是一个比奥利维亚还完美的女人。”

霍尔格的话温暖了我的心,这可比灌自己利口酒管用多了。这也是有一个诚实朋友的可取之处吧。他在夸人的时候也同样真诚。我又看了一眼结婚请柬上的照片,想知道扬有没有在某时某刻突然想起我,或者他心里还想着我是一个比奥利维亚更适合他的女人。他离开我,不过是因为我伤了他的心。也许我应该再去向他争取一次,干脆直接去他的牙科诊所,让他想起我们也曾认为我们的结合是命中注定。去建议他再给我一次机会,让他跟可恶的奥利维亚说,自己一个人到那个属于她的垃圾桶散步去吧……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喝完三瓶利口酒,我已经在去牙科诊所的路上了。

我要把扬抢回来。就跟好莱坞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

反正我已经落入俗套,不如更加彻底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