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哑巴的奇遇

村里有四个“哑巴”,其中两个是一对父妻,他们居然有一个健康的儿子,还是我幼时的伙伴。还有一个是我的邻居,我对一些比比划划的“乡村哑语”的认知大都来自从她的交流。这三个人除了不会说话,其他什么都很清晰,同常人无异。而我接下来故事里的哑巴,则是另外一个。

关于她,村里有一段神奇的传说。

早年间,村子里开山修路,那时还是集体所有制,什么工作都是大家一起干,开山修路也不例外。乡村修路,很多地方都要炸开山石,炸山就需要炸药、爆破以及其他相关的程序。我依稀记得,小的时候经常见到炸山的情形,等到炸药埋好了,会有专人负责设置关卡,禁止行人通行,每当此时,村里的大喇叭就会响起村里的广播,而与此同时,在爆破点不远的地方,会有嗓门大的人在大声呼喊着:放炮了,放炮了!

黑炸药威力有限,炸山也用不了太多,所以每到放炮炸山,总有很多人聚集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看放炮”,其实就是扎堆看热闹。等着炸药爆炸那一刻,既能看到山石乱飞,还能听几声沉重的声响,总之,比过年放炮仗要过瘾的多。

那年开山也是同样的操作,等到大家把炸药都埋好了,负责警戒和传播消息的各尽其职,等一切就绪,负责点火的几个人点着引线就快步返回到安全点。正待大家耐心等待炸药爆炸时,有人大声惊呼道:他娘的,那是谁啊?当时的大队书记也蹲在现场,听到后大惊失色,赶紧站起来往放炮点打量。果然有个人正慢慢悠悠地沿着还没修好的路往前走,而大多数放炮点就在附近!

“不是都通知了吗?怎么还有人往那走,没看住吗?”书记瞬间出了一脑门子汗,说话都变调了。

“坏了坏了,刘书记,是东头的哑巴。”有人认了出来,“她听不见广播啊。”

“完了,完了……”村支书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也顾不得隐蔽了,直愣愣地看着缓步前行的哑巴。其他人也蹲不住了,一起站起来看着前面,想象着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场景。放炮的时候为了给点炮者留下充足的撤离时间,往往会预留较长的引线,这个时间差对于经验老到的人来说拿捏特别准。但这一次,大家都感觉每一秒都过得都很漫长和压抑。

“不对啊,也该响了啊。”负责点炮的人有点纳闷,按照他的计算,这个时候早该炸了。

“会不会哑炮了?”村支书愁容满面地问他。“哑也不会都哑,一共17炮呢。”点炮手小声嘟囔着。村支书脸色更不好看了,其他人也都唉声叹气地张望着。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但奇迹的出现总能补偿所有的焦虑。

“过去了,她过去了。”“没响啊……”

随着哑巴一步步慢悠悠地离开施工点,躲在远处的人群一下炸开了锅。点炮手第一个待不住了,迈着步子就要向前跑。村支书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再等等。”他点上一支烟,虽然手还有一点颤抖,但还是长长出了一口气。一支烟抽完,他向点炮手点点头,几个负责点炮的人匆匆跑去查看放炮点。不一会,几个人又折返回来,手里拿着起出来的炸药包,说:“全哑了。”

“东头的哑巴福气可真大啊。”有人赞叹道。“可不,17个炮全哑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命大啊。”此情此景,让众人感慨良多。

“不可能都哑了啊……”那个负责点炮的人还在琢磨这件蹊跷的事。

后来,这件事我询问过好多老人,他们都说确有其事。

哑巴的福大命大在此后又得到了印证,到她四十来岁那年,居然生了个儿子。那小男孩长得很是漂亮,从会走路就时常在大街上逛游,好些村里的人都会给他吃的,他也来者不拒,谁给的东西都乐呵呵地接过来就吃,村里人都夸这孩子聪明,他老爹自然也乐乐呵呵。

令人叹息的是,因为哑巴自身智力的缺陷,等孩子大点后发现,智力也有严重缺陷,而且五六岁了也不会说话,跟他母亲一样哇哇啦啦,即便如此,他的家人还是非常高兴。然而,那孩子的情况比哑巴母亲还要严重。哑巴虽然智力有缺陷,但能够从事一些基本的活儿,我记得小时候就长看到她在河里洗衣服,虽然周围的妇女们都笑话她洗衣服洗的不干净,但她也乐呵呵地掺杂在她们之间,乐乐呵呵地看着她们奚落。有时候某个脾气急躁妇女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衣服,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帮她洗完,然后没好气地扔给她,并比划着告诉她“衣服要这样洗。”哑巴抱着洗好的衣服,假装不服气地拍打着河水,逗得整个河道的女人笑得沸反盈天。

同哑巴母亲相比,他的儿子情况要糟糕很多。常见他小的时候光着身子满街跑,无论春夏,不知冷热,不知饥饱,等大点了到六七岁的样子,依然光着身子满街跑。这种先天性的因素无法扭转,况且家里的境况也没有条件进行任何的改观,家里人只能寄望于奇迹的发生。

然而,奇迹终究没再次降临。这种无奈抑或是希望的破灭最让人绝望。

在一个临近春节的冬天,村里传出了让人痛心的讯息,哑巴一家中毒身亡。人们叹息着传递着这个噩耗,也不断试图通过各种渠道来寻求事因。

哑巴一家的生活全靠男人支撑着,早些年身体状况还行,家境也过得去,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加之生活条件也比较差,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渐渐地身体就垮了。听老人说,早年间他们这一族是个大家族,到现在也是兄弟姐妹众多,但在农村的光景下,每个家庭的差距不是太大,终究都是靠天吃饭、靠气力吃饭的,谁家也没有太多的结余和能力来救助另外的家庭,哪怕是亲兄弟。哑巴的男人一倒下,生活就没了来源,一家人的生活也便没了太多指望,虽然村里也都知道他家的艰苦,能够帮到的地方也都帮到了,但对一个家庭的持续发展几乎是无用的。

那个冬日离“年三十”已经很近了。据村东头新开肉铺的金子回忆说,他曾到肉铺前询问过好几次,挑挑拣拣的也没买,金子知道他的家境,就让他先割点,啥时候有钱啥时候再给,哑巴的男人几次摇摇头走了。直到那天下午,他痛快地递给了金子5块钱,金子给他多割了好些,他开始不愿意,金子坚持给了他,他便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人围着锅吃了生命中最后一顿肉,狭小的房屋内取暖炉灶产生的二氧化碳把他们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谁也不知道,那是意外还是设定的结局。最终,奇迹没有眷顾那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哑巴,亦未眷顾这个羸弱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