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谛抬起头来,他就瞧见了这条人影,也瞧着了这个人,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体型匀称,手脚尤其的颀长,右手处骨节分明,手中握住的,是一把寒光粼粼的无鞘长剑。他动也不动的站着那里,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他的脸棱角分明,脸上的表情同样透着冷漠、僵硬,他的脸简直就像是用一块花岗岩雕刻而成的。
叶谛此刻身处在旷野当中,黎明前夕,骤然瞧见这样一张脸,不由得也是大吃一惊,翻身从地上跃起,将千机伞护在身前,说道:“你、你是人是鬼?”
黑衣人呆呆的站了片刻,夜风吹拂起他乌黑的长发,他的眼睛中泛起一抹奇异的苍凉神色,仿佛带着无尽的孤独与寂寞,他缓缓的回过头来瞧了叶谛一眼,说道:“我、我当然是人……”他说话时语调和发音都和江湖上的大多数都不一样,叶谛一时半会竟也听出来他说的是什么口音。
黑衣人的语声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叫古月言,是一个杀手,出手无情的杀手,你只要给我一千两银子,不多不少只要一千两,我甚至能去长安把李剑仙的头给你取回来。当然,我有可能打不过他,不过我就是举个例子来说明我的职业,你知道的,如今在江湖上混的杀手,没点性格没点故事都不好意思出门接活。”
古月言自从说出第一个字后,舌头和嘴巴就仿佛是一架原本已生锈的机器重新运转起来一般,并且话越说越快、越说越多,他这一会儿说的话几乎要比正常人一天说的话还要多得多了。
叶谛脸上的肌肉不由得抽动几下,暗道这人莫不是有病不成,摆了摆手打断他道:“古兄,我一来没有什么仇人,二来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你不用跟我推销业务,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着便要掠走。
谁知那古月言却一把抓住叶谛,说道:“没有银子不要紧,你是我出道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人,这次我帮你杀人不要钱。不过你要是非要给我钱也不是不可以,但一定要是一千两,不能多也不能少,因为这是我杀人的规矩,不能因为你是第一个就坏了我的规矩。还有,你说你没有仇人,那你为什么要大半夜的没命狂奔,是不是有人在追你?什么人在追你?他们为什么要追你?他们难道不是你的仇人,需不需要我为你杀了他们……”
叶谛的嘴角不由得又抽了几下,头皮也不禁微微发麻,瞧着古月言那仍在一张一合的嘴唇,心头忽而闪过一个念头,把眼前这人带到玉机子面前,那一定是件极有趣的事情。叶谛的眼珠滴溜溜的打两个转,微微叹一口气说道:“古兄猜的不错,我的确是因被人追杀才深夜到此,只是追杀我的人委实太过厉害,胡兄……”
不待叶谛说完,古月言已截口说道:“果然如此,无妨,兄弟你且说来听听,你的对头到底是谁,有什么来历,用什么武功,是何门何派。”
叶谛目光闪动,朝着古月言说道:“胡兄,咱们边走边说如何?我正要回去去寻那对头,到时你就知道了。”
待在这话痨杀手跟前,叶谛觉得自己说话都不禁有些多了,伸手拍了拍古月言的肩头,提气便要向前跃去。谁知手指尚未来得及触到胡言飞的肩头,古月言右臂竟突然奇异的扭曲起来,手中的无鞘长剑闪电般提起,叶谛的手掌尚未来得及拍落,古月言的剑尖已抵在叶谛的掌心处,剑尖已将叶谛的皮肤刺破。
叶谛大叫一声,连忙将手掌收回,顺势向后越出一步,说道:“你、你做什么?”
古月言剑尖一垂,如花岗石般坚硬的脸上微微露出窘迫之意,支吾道:“我不喜欢有人碰我,只要谁一碰我,我的剑就会不受控制的刺出去,这是本能。”
叶谛这才回想起方才古月言的那一剑,叶谛的右手是从上向下拍出的,他本没有什么恶意,这一拍自然是随手拍下,但古月言的肩膀离自己的手这般接近,自己的手尚未触到他,他已将手中的长剑掉转剑尖,并且将力道拿捏的如此恰到好处,只是刺破自己的一层皮肤。这话痨杀手的反应和他的剑,似乎也快的怕人,而且还准的怕人。
叶谛瞧着古月言手中的长剑,忽然有些好奇起来,问道:“你从哪里来?”
古月言双目中又露出那种苍凉的神色,如同草原上一匹离群的骏马,说道:“我从海上来,就是南面的那片海。我每天都在海里抓鱼、练剑,师父说到了江湖上不要让任何人碰到你,因为他们只要一碰到你,就会点中你的穴道。穴道,你知道吗?就是那种一碰到你就连动都不能动的地方……”
叶谛不禁挠了挠头,忍不住打断古月言说道:“那你师父又是谁?”
“师父就是师父,他从来不肯跟我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过去,有时候他甚至会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他是不是死了,有一次我……”
叶谛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他似乎已看到一个话痨的徒弟每天缠着一个孤僻的师父说话的情景,嘴角也微微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你师父说的对,在江湖上行走,最好不要让别人轻易碰到你。”
古月言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是当然的,师父说的都是对的。师父还说做一个杀手最重要的就是耐心、勇气和信心,当然还要有一个响亮的招牌,我师父给我起了绰号叫九命杀手,意思就是说我可以死里逃生九次……”
叶谛点了点头,瞧着远处地平线上的初阳,一掠而起向南奔去,说道:“古兄,在下有要事在身,古兄既要扬名立万,不如跟在下一起,只要杀掉玉磐子与玉机子二人当中的一个,包管古兄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古月言见叶谛飞身掠起,脸上露出迟疑神色,竟是跟在叶谛身后极速的奔跑起来,他的身形矫健的如同一条水里的海豹,嘴里仍是喋喋不休的道:“玉磐子?玉机子?这二人就是兄弟你的仇人吗,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你这用的就是提纵功夫吗?”
叶谛身形在原野上一闪,便又回到古月言身边,奇道:“你不会轻功?”
古月言狂奔的身形立刻也如水中的游鱼一般停了下来,摇头道:“不会,师父他从不教我别的武功,他说一个剑客只要专心于自己手中的剑,别的……”
叶谛点了点头,纵身一跃又掠了出去,笑道:“古兄,在下仍有要事在身,这就先走一步。古兄若要成名,那玉磐子就在岭南惠州府。”语声渐行渐远,古月言瞧着叶谛离去的背影,喃喃道:“玉磐子、玉磐子,惠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