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镖头

七月流火。

午后的太阳犹如一盆火辣辣的油锅,一缕缕阳光热油般朝着行人兜头浇下。远处,一行车队沿着崎岖的小路缓缓前行。这一行有五人,为首的一个青年骑在马上,高高的鼻梁,挺直的腰板,剑眉星目,倒是生的一副气派潇洒的好皮囊。青年一身黑色劲装,脚上穿着一对小牛皮制的靴子,腰间挂着一柄乌鞘长剑,剑鞘是新打成的,用烂银雕成狮吞蛮口状,烈日之下银光闪闪,夺人眼球。

青年身后跟着的四人,同样穿着黑色劲装,袖口和袍底处用银丝绣边,胸口处一团银丝正中,端端正正的写着一个“大”字。四人各拿短刀,围在一辆大车旁边,不时抬眼朝四下打量,显得既警惕又彪悍。大车之上,方方正正的放着一个黑檀木制成的大箱子,箱子上的铜钉熠熠生辉,箱子四周用手腕般粗细的麻绳缠了足足有十七八圈,牢牢的固定在车辕上。

车轮沿着崎岖的泥地一路颠簸,留下一串又深又长的车辙,有经验的江湖客一眼便能瞧出,这大车上一定是装着什么极沉重的货物。最奇特的是,这般沉重的大车前端,拉车的竟是一头秃顶的骡子。

一路行来,这骡子显然累的不轻,不时的朝天打一个沉重的响鼻,嘴角般甚至还泛着白沫,仿佛下一刻就要累死在这骄阳之下。

“他奶奶的,这GD省的太阳可真毒啊。按理说儿在俺们福州府,七月里头早没这般鸟热了,哪像这边,好像把老子的心肝肠肺,一股脑的全放在火上烤似的。”

四人中,一个满头大汗的老汉不住的拿衣袖朝脸上乱擦,一面朝着一旁的汉子嘟囔道:“三儿,你热不热?要不要爹替你一会儿。”

老汉身旁,一个结实的汉子朝着老钱头憨憨一笑,一条条小蛇般的汗滴从他黢黑的脸上直往下流,早已将胸前的“大”字浸湿,小名唤做三儿的汉子抬头看了看肩上扛着的旗杆,瓮声瓮气的道:“没事,爹,俺不累。少镖头说了,这趟是咱们大镖局这十年来头一回押镖,就得把镖局的金字招牌高高的竖出来,好叫那些个剪径的小毛贼,土匪知道是咱大镖局押的车,招子都放亮一点。爹你没俺有把子力气,抬不起来这杆镖旗,咱大镖局的名声可就堕了。”

老钱头抬手敲了钱三儿一个板栗,破口大骂道:“我操你个娘,你狗崽子的懂个球。想当年,要不是俺老钱跟着叶总镖头走南闯北,创出这大镖局好大一番基业。你这小子哪来的这般好福气,一不用舞刀弄剑学把式,二不用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跟土匪拼命,只消卖把子力气扛着镖旗福建广东的走上一遭,就有七八两银子好拿。”

那名叫钱三的大汉左手将镖旗往肩上重重一靠,腾出右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渍,瓮声道:“爹,俺们这一路走的都是正经官道,只这一路交给那些个游骑官兵的过关银钱,足足都花了好几十两呢。俺瞧那些官军个个身手矫健,威风的很。要还是有蟊贼敢剪径抢劫,那这些人也忒不开眼了。”

老钱头朝着地上重重啐出一口浓痰,斜眼睨着儿子骂道:“呸!你小崽子懂得个什么,常言道那是灯下黑,一般的小毛贼自然不敢在官道上办这些不要本的勾当。可要是碰上了那些个呼啸成群的马匪,便是官道上的寻常游骑,也是不敢管的。更何况,嘿嘿……官养匪,黑吃黑,这些个腌臜事早年间俺跟叶总镖头见的多了。”

钱三伸手抓了抓头,过了半晌忽然又问道:“爹,你跟俺说说广东地界上的土匪强盗们都生的啥个模样呗?俺从局子里来的时候可听做菜的二婶说了,这广东人口舌刁钻的很,说什么天上飞的不吃苍蝇,地上爬的不吃板凳,其他的东西,便是人肉叉烧,他们都下得去嘴呢。俺还听二婶说了,这广东人尤其喜欢吃咱们福建……”

“去去去,你他娘的净听二婶胡说些鬼话,这些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女,屁大的本事没有,就知道乱嚼些舌根子。俺跟叶总镖头押镖往广东,没有一百次也有个八十次了,你可曾见了你老子我少了半条大腿还是一只胳膊啊?”老钱头抬眼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山冈望去,指着前面一片树林吆喝道:“少镖头,前面就是平阳冈了,过了山冈再走个半天就能到惠州府地界了。”

那马上的青年本正在喃喃自语,嘴里不住的嘟囔着些:“到底在哪儿呢,老爷爷呢?系统呢……?”听到身后老钱头喊话,蓦然回头瞥见老钱头父子和其余两人均是大汗淋漓,面容微窒道:“钱叔,三哥儿,这大热天的,你两个受累了。前面有片树林,咱们到前面歇歇脚,喝点水酒再来过冈怎么样?”

老钱头略显担忧的望了望前方不远处的山林,又回头瞥了眼身后的两个年轻趟子手,沉吟片刻道:“也成,咱们就在这山脚下歇歇脚,养足了精神,天黑之前再紧赶一气,晚上到惠州府投宿。你看咋样,少镖头?”

这马上的青年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听到老钱头的喊话,想了想说道:“钱叔想的倒也周到,就这么办。”说完,旋即又陷入了沉思中。

五人又走了片刻,来到树林当中。时下正值晌午,热辣辣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射入林中,宛如一道道出鞘的利剑。叶谛翻身跃下马来,捡了块干净的岩石处坐下,径又自顾自的闭上眼来,嘴里嘟囔道:“貂兄?雕爷?老师您快出来呀……”

老钱头等四人也不以为意,径直也各自找地方或躺或坐,从腰间取出皮囊,咕嘟咕嘟的灌了几口。

钱三将肩上扛着的旗杆小心翼翼的斜靠在一株大树上,伸手揉了揉略略酸痛的左肩,一屁股坐在老钱头身旁,偷瞧了叶谛一眼,低声道:“爹,您老看阿谛他没啥子要紧事吧?这一路从福州那边过来,阿谛他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每天就自个偷摸的坐在一边念咒似的自个说话,俺瞧着怪吓人的。爹,阿谛他莫不是染上了啥瘴气吧?”

老钱头抬腿朝着一脸忧色的儿子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低声骂道:“呸呸呸,这大白天的净说些没用的屁话。再这般胡咧咧,老子大耳刮子抽你。”

转头瞧了眼叶谛,轻叹一声低语道:“哎,少镖头他是哑巴吃黄连,苦在自己心里呦。月前,久已金盆洗手的叶老镖头突然受人邀请到京城办事,谁知半路上就让强人给害了。咱大镖局里这些年本就靠着老镖头留下的老本过活,镖局的买卖已有十来年没开张了。这叶老镖头一走,整个局子里没个主心骨。万不得已,少镖头只得重新接了老镖头的镖旗,开路走镖了。谁知刚出了福州府,就遇上了一伙马匪劫道。咱们镖局手底下的粗浅把式,三两下便让人打倒了,若不是有路过的一位女侠出手相助,恐怕这江湖上也就没有大镖局这号名头了。眼见得叶老镖头创下的基业就要败了,少镖头他心里能是个滋味吗?”

叶谛坐在一旁,听到这父子二人一阵嘀咕,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不由得回想起半个月前的事:叶谛正拿着手机在马路上玩一款经典网易手游,突然间手机屏幕一黑,叶谛心中狂喜道:终于他娘的抽到新SSR了,玄不改命,氪不救非啊。

正高兴间,只听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急促的传来,叶谛在那个世界中最后的画面便定格在卡车司机那张万念俱灰的脸上……

等叶谛从梦魇般的车祸中陡然醒转时,便已经身处在眼下这个世界。这一刻,此叶谛便已是彼“叶谛”。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叶谛没有心情纠结这些哲学问题,他此时心中唯一想的就是:俺的金手指是啥?叶谛先是翻遍全身各处,企图找出个什么神秘的戒指挂坠之类的,未果。而后又是轻声细语的四处低呼:老爷爷?老师?貂爷?系统……

然而,任凭叶谛阅尽网文的套路认知,始终没找出自己金手指在哪。仍不死心的叶谛正打算用滴血认主的套路再试一试自己身上的小物什时,老钱头起身说道:“少镖头,俺瞧着这个地方山高林密的,离官道又远,早年间听说还有人在这边做些不要本的买卖,咱们趁着天亮赶紧过这青阳冈,到惠州再歇咋样?”

叶谛睁开眼来,瞧见老钱头一边说一边从骡车上取下一面铜锣来,随即问道:“钱叔,你拿那破锣做什么?”

老钱头甚是得意的举了举手上的铜锣,嘿嘿一笑道:“少镖头你这是头一遭走镖,不晓得咱们走镖道上的规矩,当年俺跟着叶老镖头走南闯北,叶老镖头一柄青龙古剑威震八方,俺老钱则是手提这一面铜锣开路先锋,路过些土匪山大王的地头,只消得镖旗一展,铜锣一响,包管你买卖兴隆,群匪辟易。”

叶谛仔细的打量了那铜锣几眼,只见那铜锣上锈迹斑斑,原本暗黄的锣面已是哑然无光,更有几处裂孔,显然是许久未曾动用的缘故。老钱头眼见叶谛脸上满是狐疑神色,激发起年轻时的意气,抑扬顿挫的唱道:“金锣一响,大镖局到。金锣响处,英雄让路。金锣再响,黄金万两。”右手提起木槌,奋然击在那面铜锣上。

只听得铛的一声脆响,哗啦啦一声从前方树上掉了一团事物。霎时间,树林间阴影处便已多出了七八个手持短棒的大汉,为首的一个马脸汉子指着身后的山冈,开口便是那传颂千年的名句:“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