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赦回到家中。作为一名钦天监的从七品小官,他自当朝圣上登基之后,就成了京城里的红人。世人都知道当朝圣上喜欢占卜谶诲之事,钦天监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皇帝最青睐的地方,正六品的几位官正,无人不对其尊崇之至,而只是管理统筹钦天监的从五品监正,家门口也变成了常人摩肩接踵的所在。
而他,一个从七品的灵台郎,则时不时就能收到那些比自己大了不止一级的官员送来的礼物,从鸡鸭鱼肉到收藏摆件不一而足。其中不少贵重的礼物卖了之后,甚至还能翻新几次自家的宅院。
家中除了他自然还有别人,他常年经商的哥哥把自家的一个准备考科举的孩子送到了他家,让他帮忙照顾一下,这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也算懂事,不太需要他怎么照顾,只需要跟邻里街坊打个招呼,让这孩子时不时出去蹭个饭,到时候再把别处送来的鸡鸭鱼肉给邻居们分上一点,也不算亏欠他们什么。他已经在家乡置办了不少田产,租给失地的农人耕种,收入已经差不多比他的年俸要多了。
今天,他回了家,看到侄子一如既往地正在读书,似乎是往期科举的天论集子。他也没打扰他,从家中拿了点碎银,换上便服,便离开了,直奔酒馆。
庄赦并不是一个多么爱喝酒的人,但是他这样的人却是的确无处可去。达官贵人们吟诗作词的雅致事情他一向不太上心,这段时间还没有什么庙会祭典之类的热闹事情,再加上他现在基本上是个闲官,所以基本上每次做完公务回了家,如果天还没黑,就会取点钱跑到酒馆去。
白天的酒馆一如既往地没什么人,掌柜倚在柜台上打着瞌睡,伙计们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闲聊,看到庄赦,急忙都凑了过来。
“呦,这不庄大人么?您请坐您请坐,今儿怎么吃啊?”
庄赦叹了口气,瘫坐在离门不远的一处椅子上“都什么有新鲜的?”
“烤好的鸭子有半只,梅子烧肉还剩二两。”
“炭烧的花生来二两,鸭子和烧肉我都要了。”
“好嘞,庄大人您喝点什么?”
庄赦想了想“现在天还亮着,就不喝酒了,有蜜水来点蜜水,没蜜水就要壶绿茶。”
“得嘞,您稍等,伙计们这就给您筹备着。”
坐在那里,庄赦开始思考起刚刚清本居士给他的那六个数字的含义。壹捌零玖贰贰这一串数字,乍一听并不能想到些什么,听起来倒有些像是谁的生日。
靖元十八年九月二十二日?
或者反过来,靖元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
总之,这不可能是本朝的时间。他需要去查一查,靖元十八年或者靖元二十二年发生了什么。这一年发生的事情,估计就是清本要他去查的事情,甚至可能和清本几个月前前往东海郡调查的事情有些关系。
很快,鸭肉、烧肉和花生就都已经呈到了庄赦面前。这些在京师街头巷尾的小馆多数用料讲究,口味虽不说是珍馐宝馔,但是也都可口美味。越是靠近皇城的小馆,便越是如此,原因也很简单,所有人都害怕如果哪位大人便衣出来吃饭,结果自己怠慢了。
鸭肉腌得入味,丰富的油脂加上富有西域风情的香料,仿佛爆竹在头脑中炸开,让人心神一阵恍惚。此时,再剥开几粒花生米塞到嘴里,两种不同的香味混合在一起,顿时冲淡了肉油给人带来的腻气,同时又让味道产生出新的层次感。
“诶?庄兄?”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吸引了庄赦的注意力,他抬头看去,发现是一个比他小一些,身穿青色官服的男人。乍一看有些眼熟,但是看了许久,却想不起来是谁。
“您是?”
“我呀,您忘了?贵人多忘事!”那男人自顾自地坐在庄赦对面“伙计,我上次存在你这的茶,给我泡一壶。”
“得嘞!”
庄赦打量了下这人,他八成也是这里的熟客,但是这里的熟客多了去了,和他同科的举子们经常来这里吃喝,哪知道这位是谁?
突然,他似乎想起来了些什么。
“诶!您是那个竹节状元郭渺!”
此言一出,那男人苦笑起来“庄兄啊庄兄,您说话是真不留情,竹节状元这名声,要是外人说起,恐怕还以为您是故意取笑我呢。”
“您屈居状元榜眼探花之后,当时排同科第四,竹节状元也是褒美之词,”庄赦吃了两口梅子肉“诶对,咱俩同科,也不知道您现在何处高就啊?”
“我啊,我刚登科的时候任中书省员外郎,前几日转到兵部给少傅领兵部尚书孙正然孙大人做事。”郭渺语气中带着些许自豪,庄赦不知道这孙大人是谁,但是大概能猜到是朝中的某位重要人物,便急忙恭维道“恭喜恭喜,不过在下常年待在钦天监,不知这孙大人是。。。”
“孙大人您都不知道?那您这钦天监可真是有点闭塞了,”郭渺脸上露出万分崇敬的神色“孙正然孙大人,康赫三年的状元,历任东海郡郡守,后领岱州刺史,靖元十一年随先帝渡海,讨平倭乱,靖元二十年领兵部尚书,显禛元年官拜少傅领兵部尚书,封乌城侯。是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
“那可真是位彪炳千秋的人物,”庄赦微微点头,但是说实话,这孙正然如何,和他关系不大,无非是以后多了个门路而已“诶对,郭兄我问你个事情。”
“庄兄您说。”
“靖元十八年九月,出过什么大事么?”庄赦将他刚刚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如果这位郭渺郭大人能给他一个答案,他也省得去许多地方查阅文牍了。
郭渺想了想“大事?好像是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庄赦笑着摆摆手,又吃了两口花生“没事,最近有个朋友突然问我这事,我有些纳闷,也就随口问一句。”
“靖元十八年。。。靖元十八年。。。”郭渺口中念叨起来“诶,庄兄今年贵庚?”
“二十八。”
“那靖元十八年,就是七年前,您二十一岁,我十九岁,”郭渺继续闭眼想着“我能想起来的,江头四郡少雨算不算?我家是江南郡的,当时家里还开了私仓赈灾。”
“那是靖元十八年的事,也不算十八年九月吧。”
“也是,”郭渺点点头,他似乎对这件事很是热心“那,您要说九月,那就是秋大祭,全国都有的祭秋神的庙会。”
“那也不是非得靖元十八年啊。。。难道靖元十八年的秋大祭出了什么事儿?”
两人想着想着,郭渺突然如弹簧般跳起来“哎呦!庄兄!我突然想起来我这边有点事,先走了,改日再聊!”
庄赦看郭渺焦急,便点点头“您去吧,您去吧,公务紧急,改日再聊。”
“好好好,改日再聊。这壶茶是江城郡的贡茶,孙大人分给我的,就当送您了。”
郭渺往杯中倒了杯茶,一口饮尽,随后急匆匆地离开了。留下的庄赦,更加想不明白,究竟靖元十八年会有什么大事?按理来说,这种大事通常都会在他们记忆里留下什么很深刻的烙印才对。
难道,根本不是人尽皆知的大事?而是只有查书才知道的事情?
他想到这,心中暗叫两声,毕竟查阅文牍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运气好的话,他只需要查钦天监的文书,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还要把大理寺之类的地方翻一遍。
就在他一边叫苦,一边吃肉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随后掌柜的那边传来几声呼喝。
“哎!姑娘,你等等!我们不收宝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