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术师的学校——陆戈

走出知更鸟茶馆，雪还在下。

穿过茶馆的木门，匹诺听见温妍老师在前边轻声说：“这雪要下三天，是王宫里的皇家术师特意为陆辰校长下的。”

她们踏过铺满积雪的街道，走到城镇边上，进入树林，沿一条林间小道向山上走去。

树林间很静，积雪没过脚踝。

树干间的空隙，像裁剪出的一页页书签，绘着落满雪花的美丽景象。有时候是一只鹿，高大的身躯，美丽的角，还有温柔的眼睛；有时候是一只白茸茸的小兔子，在雪地上，红红的湿漉漉的眼睛怯怯地瞅着你。

匹诺和小藻紧紧跟在温妍老师身后，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最后一缕微光闪烁的宝石蓝也在天际散去，她们终于看见了那座几乎是盖在山顶上的略微泛黄的白色大理石建筑，藏在天黑后显得有点阴森的树林后。

像一座城堡，又不尽然。

匹诺眯起眼，透过纷飞的雪幕打量这座建筑。

泛黄的白色大理石总有种童话里的美。它有倾斜的屋顶，四四方方的楼栋，每一层的墙外都有美丽的、凸出的修饰纹路。细长的方窗抖落光芒，一排排整齐地列在墙上。越过前排的屋顶，两处稍高一层的楼、一座高出许多的塔楼立在其中。塔楼也是四方的，顶上的四角才是有顶尖的屋子。

温妍老师带她们绕过建筑的外墙，转到另一边，从一道漆黑的栅栏铁门走进去。

这不是正门，匹诺当然看得出来。

她们踏过一段空地，很短，只一眨眼的工夫，穿过一道小门，才真正进入到建筑内部。点亮灯盏的过道依然幽深，匹诺只记得跟紧温妍老师的脚步，来不及留意这一路都走过了什么地方。

就在附近，隐约传来众人聚会时才有的交谈声，声音纷杂，无从辨别。

匹诺想起来，现在该是吃晚饭的时候。

最后，就在匹诺简直怀疑她们已经绕了这座建筑整整一圈时，温妍老师总算停了下来，停在一条走廊尽头的一扇木门前。

这一路她们没有上下楼梯。匹诺至少记住了这一点。

木门没锁，推开来，是一间正适合两个女孩住的小房间。匹诺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房间里的光源：在头顶上，天花板的中央垂挂着一盏银色的烛台，三层一共数十支点燃的白色蜡烛宛如层叠的花瓣摇曳着。

这些蜡烛也许已经被施了魔法，匹诺从未见过这样明亮的烛火，简直和另一个世界的吊灯一样。

烛光的映照下，靠在墙边铺着两张对称的像是用揉碎的玫瑰花汁染色的被子，一种明亮又不太过鲜艳的红颜色。同样颜色的枕头已被拍得松软。地板上铺着毛绒地毯，上面是橄榄绿的柏树林，以及夜色中银光闪烁的星星。

两张样式一致的圆边木桌并排摆在窗边。木桌的左侧有上下三层抽屉，中间的一个宽而扁，右侧则是几十个方块状的小抽屉。两把靠背木椅就搁在书桌旁，镂空的椅背上各有一只鹿，朝向一左一右。

窗帘有两重。一重是玫瑰色的绸布，比被单的颜色要深一点儿。靠窗的一重是轻柔的白色棉布，白色丝线勾勒出星星、月亮、草叶的图案，静谧得像午夜的森林，只有把帘子放在眼前细细打量才看得出来。

房间里没有衣柜。书桌和床隔出的两处墙角，各搁着三只摞在一起的浅褐色橡木箱——放衣服和杂物已经足够了。

匹诺满怀激动地来回扫视屋内的一切，直到温妍老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这就是你们今后一起生活的房间。盥洗室就在门外右手边。这条走廊上的房间都是你们这一届同学的，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明天就开始上课。很抱歉，也许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你们休息，但这不能是明天你们迟到的理由。”

“上午第一节课八点开始。不懂怎么走可以跟着其他同学。他们比你们早几天来，对餐厅和教室的位置已经比较熟悉。校服在橡木箱子里。听好，我只说一遍，在校期间必须着校服。学校的地图在抽屉里，里面也有你们的课程表。课本、需要的文具，还有宿舍的钥匙也在抽屉里。”

“好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有一整天的课。”

看到匹诺和小藻都点了点头，温妍老师才转身走出房间，黑色长袍很快与幽深的走廊融为一体。

匹诺洗漱、整理之后，马上就爬上了床。

走廊上陆陆续续传来脚步声，女孩子特有的一惊一乍的说话声，以及“嘎吱——砰”的关门声。

是她的同学们回来了。

听着响动，想象着她们是什么样子，好不好接触，匹诺的心里一阵搅动。

她的新床有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被子很软。小藻也在床上坐下了，微微卷曲的乌黑长发披散开来，落在床上，衬得她的脸更加白皙。玫瑰色的床也让她像一位真正的公主一样。

匹诺注意到，小藻的脖子上，睡衣的领口有银光一闪。

她没能看清，因为小藻把抽屉里取出的课程表放在身前，低头认真看起来。

那是一张折叠的羊皮纸，上面是用深绿色墨水描绘的学校内部的路线地图，每个房间都用蝇头小字标注出来。

“明天都有什么课？”匹诺问。

“上午是历史、秘方学，下午是占卜术。一门课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

“奇怪的课程，对吧？”匹诺说，“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在学校里学习占卜。对了，快看看以后的课有没有数学，我最恨数学了。”

“没有。”小藻扫一眼课程表。

“太好了。”匹诺翻过身，四仰八叉平躺在床上。

走廊上有人结伴去盥洗室的声音不时传进屋内。刚才小藻去盥洗室，房间里只剩下匹诺一个人的时候，她检查了妈妈的信封，便笺和取货单都安然无恙。接下来，她要怎么找线索呢？

陆辰校长死了，这条路就断了。图书馆？学校的图书馆会有她想要的东西吗？还是打听一下有没有人认识她的父母？最关键的是她父亲这边的家族，她的爷爷和陆辰校长交好，应该还会有其他朋友……

匹诺累了，但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把烛台降下来吹灭后，躺在黑暗之中，她原以为自己要过很久才能睡着，没想到脑袋刚一沾到枕头，就昏沉沉地睡去了。

只是，半夜又醒过来一次。

她在睡梦中听见了哭声。压低的抽泣声，越来越清晰。

匹诺睁开眼，直起身子，看到小藻坐在窗边的书桌旁，低着头，攥紧的手压在膝盖上。窗外探进的光像雪花落了她一身。

她在哭，披散着长发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匹诺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小藻身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还没出声，就听见小藻哽咽着说：“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我是真的……真的……”

“怎么了？”匹诺问。她蹲下来，握住小藻的手。

“我想家了……想我的外婆。我只有一个外婆……没有父母，没有别的亲人……我是和外婆吵架赌气跑出来的……没想到就遇上了车祸……”

匹诺的心一阵刺痛。

“陆……陆辰校长说，如果我想活命就不能再待在那边的世界了……他说，他会让外婆以为我是在车祸中死去的……可我真的好想她……我知道错了，我后悔了啊，我想回去，对不起……对不起，外婆……”

小藻箍住匹诺的手腕，把头埋在她怀里哭出声来。

匹诺什么也没说，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是轻轻拍打着小藻的背，就像昨天小藻安慰她时一样。

我也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但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我还要报仇。小藻，我们可以相依为命，匹诺想。她拼命眨眼睛忍住眼泪。

小藻终于哭累了，声音一点点小下去。

后半夜，两个女孩都躺在了匹诺的床上。小藻脸上的眼泪还没干透，睫毛湿漉漉的，她不好意思地冲匹诺笑了笑。

匹诺眨眨眼睛，故作严肃地说：“笑什么？睡觉了。”

她看清了小藻脖子上挂着的东西：一个银白色的挂坠，是一颗燃着火焰的星星。

最后一次道过晚安，两个女孩都沉沉睡去。再醒来时，黑夜已然退去，新一天的晨曦宛如轻快的鹿蹄声嘚嘚嘚嘚敲进了房间。

到新学校上课的第一天，匹诺和小藻险些迟到。

她们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七点半。一番尖叫、手忙脚乱地换衣服——校服在橡木箱子里叠得整整齐齐，两套纯黑色及地长袍，两套暗红色带兜帽斗篷，一个黑色棉布挎包，把抽屉里所有的东西一股脑扫进挎包，洗漱，小藻还抢在出门前把头发扎成一条松垮垮的辫子。

自然，整条走廊的人都已经走光了。匹诺和小藻不得不把地图拽在手里，自食其力赶到教室去。

途中她们多绕了一圈的路，上错了一道楼梯，以为已经找到的时候，才发现真正的教室是她们头顶正上方的那一间。

课程表上写着，历史老师的名字是慕克。匹诺猜这是一位男老师，她一边祈祷这位老师不要太过计较她们的迟到，一边和小藻冲过最后一段路，赶在八点整前气喘吁吁地踏进了教室。

几乎就在她们冲进教室的一瞬间，不知从哪儿传出了敲钟声，一下一下拖长了声调响彻整个学校。

同一时刻，教室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前门。

匹诺的脸上烧起来，她低下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听见座位上的同学开始交头接耳，窃语声越来越清晰。

“呀，是那边的人！”

“她们和我们住在一起吗？这几天怎么都没看见？”

“我们学校以前有收过那边的人吗？”

……

为什么？匹诺心烦意乱地想，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发现了她和小藻是那边的人？她们和他们看起来有什么不同吗？

她偷偷瞥了一眼其他同学，没有看出任何特别之处。

“你们自己找个座位坐下吧，我们开始上课了。”讲台上的老师发话了，听声音是一位还算年轻的男老师。

匹诺松了一口气，如获大赦般和小藻匆匆穿过座位间的走道，在教室最后一排找到两个位置坐下。

她抬起头看向讲台上的老师，果然是一个年轻人，微卷的金色短发，离得这么远，匹诺都可以看清他浅金色的眼睛。他穿一件纯黑色长袍，瘦而高，身子微微向前倾，两手撑在讲桌上，和善地微笑着。

突然，匹诺的目光和他对上了。

有一瞬间，她无端地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位老师。更让她吃惊的是，慕克也用端详的目光望着她，随即又像猛然察觉了什么一般匆忙移开视线。

是巧合吗？匹诺不由得想。

第一节历史课，慕克向他们解说了灵隐的存在。

他拿出一块青灰色的普通石头，向所有人展示。它平淡无奇，甚至可以说无趣，但也无比坚固、稳定。

“如果说这是另一个世界，”慕克盯着石头缓缓道，匹诺有点紧张地瞅着他，“这就是灵隐。”

他手中的石头，忽然泛出柔和的光。他把石头的另一侧转过来，是一道深深的裂缝，在那其中，有浅紫色的钻石一样的东西在闪闪发光。

“灵隐是虚幻的、缥缈的，我们没有魂，只有灵——”有几个人转过头来扫了匹诺和小藻一眼，“魂是灵的容器，另一个世界的人一旦失去魂，灵也会消散，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

匹诺的心一颤。

慕克没有停下：“我们不一样，可以说，我们是更接近精灵的存在。”他突然提高声调，拢了拢手，手中的石头不知何时不见了：“好了，翻开课本第九页，跳过前言，我们直接来讲霍懿和灵力的发现。”

原本以为会很难熬的一小时四十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匹诺发现，历史课还挺有趣的，霍懿和小精灵悠瑞的故事就像神话传说一样——还有霍懿节的由来。不过其他同学似乎不这么认为，他们一边听一边打呵欠，甚至趴在了课桌上。

奇怪的是，下课前，匹诺无意间又一次对上了历史老师的视线。和刚才一样，慕克仓促地别过头去，甚至有一点儿慌张。

因为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吗？匹诺不安地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