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子”身份说法介绍

刘一曼、曹定云指出“子”的身份[1]

H3卜辞中所祭先王以近祖为主,其中祖乙最多,近20版;祖甲有10余版;祖辛、祖庚、祖丁、祖戊各1版。此中的祖甲应是沃甲(羌甲),这是因为H3卜辞以祭近祖为主,祖乙以前只祭上甲、大乙、大甲三人;祖乙以下武丁祖辈名“甲”者只有沃甲,故祖甲应是沃甲。此中的祖庚应是南庚,祖丁应是小乙之父祖丁。从祭祀出现的频率看,H3卜辞中的“子”对祖乙、祖甲(羌甲)最为敬重,对祖辛、祖丁、南庚却很一般,被祭的祖戊不知为何人,有待研究。

赵诚同意刘一曼、曹定云的说法,指出[2]

刘、曹二氏据此推论:H3卜辞之占卜主体可能是沃甲(羌甲)之后代,“H3卜辞的历史时代当属于武丁”……可以说相当有道理。换一句话说,在武丁时期或之前,沃甲(羌甲)的后裔实力相当雄厚,羌甲被确认为是大示应与此有关,很可能也就是在这一段时期。所以武丁和祖庚、祖甲时有卜辞记羌甲为大示。

刘源认为H3卜辞诸祖、诸妣与王室不属同一系统,不可对应[3]

H3卜辞中最常见的祖乙、祖甲不会是王卜辞中的祖乙和羌甲。我们发现祭祀祖甲的时间一般要比祭祀祖乙早一日……

这有悖于商王祭祀的常规:如果祖甲是羌甲的话,祭祀祖乙应当在他之前。

又,H3卜辞诸祖的地位大致相同:虽然祭祀祖乙和祖甲比其他诸祖频繁,但祭祀祖辛、祖庚的规格并不低(用羌、牢,参看表2)。然揆诸王卜辞,六大示(上甲、大乙、大甲、大丁、大庚、大戊)、祖乙、时王之父等先王的祭祀规格相对较高。所以H3卜辞中诸祖不太可能是数代先王。

祖戊无法与先王对应,也说明诸祖实际上属于一套不同于王室的祭祀系统。

诸妣也不宜与王室先妣直接对应。如妣癸就不会是中丁之配:已发表的H3卜辞中没有祭祀中丁的记录,却有祭祀其配的记录,不好解释。

整理者把H3卜辞中的诸祖、诸妣与先王、先妣相对应,认为“子”是羌甲之后,就产生这样一个问题:作为羌甲之后的“子”怎么有权祭祀羌甲以后的先王与羌甲配妣庚以后的先妣呢?因此把H3卜辞的诸祖、诸妣归为“子”自己单独一套祭祀系统中比较合适。

拙作曾经引《合集》01823正指出“011-12父壬”才是羌甲、南庚之后,即武丁卜辞中之“伯011-12、师011-12[4]。《花东》290亦有“011-12”,“子”在壬辰日去祼祭“011-12”,在记录中不称“父011-12”,亦不称“兄011-12”,可见“子”非羌甲、南庚之后。即便“子”的地位崇高,亦可从这条卜辞中看到“子”与羌甲、南庚一系无关。“子”若与羌甲、南庚一系无关,那么他去祼祭“011-12”,应该就是商王所指派的代理人,且年纪应该较轻,属于武丁中晚期以后的人物。

“子”的身份是花东卜辞研究中最受重视的问题之一,目前仍无定论。各家说法中,或有学者认为“子”即太子“孝己”,如杨升南认为“子”可能是武丁子辈,应该就是太子“孝己”[5];朱歧祥根据杨说推测花东甲骨中卜辞大量被削刮的状况,可能是因为孝己死后其族势衰,族人恐遭其他上位者猜忌招祸而为[6];徐义华、韩江苏皆从杨说[7];另外,陈光宇认为单称之“子”是商王室或其他家族与祭谱有关的世系宗子,认为花东卜辞的“子”是武丁太子孝己[8]。也有学者试图寻找“子”可能对应的王卜辞中的人物,如李学勤认为“子”可能是朝中大臣,如“望乘”或“030-01[9],姚萱认为“子”应为武丁亲子,可能是“子030-02[10]

面对这么多的说法,确实让人感到困惑,究竟“子”能否对应到王卜辞中的某人?首先要寻找王卜辞和花东卜辞是否有共同的事件,这些共同的事件中若有“子”出现,那么或许能找到“子”在王卜辞中的另一种称呼,其身份也可以据此展开推测与判断。这个方法在前引刘一曼、曹定云文已然察觉到,他们比较了“子祝”出现的数量和其他已著录的卜辞中出现“某祝”的数量,并指出[11]

H3祭祀卜辞的另一个显著特征是,常见“某祝”(即由某人进行祈祷),其中以“子”祝最多,记述“某祝”之辞在已著录的卜辞中亦有发现,但数量不多,据《殷墟甲骨刻辞类纂》所录,“王祝”的辞条有18条,属第一期(一般认为属武丁时期)的只有2条。“A68祝”的辞条有8条,属一期的仅1条。这次发表的23片H3甲骨卜辞,属祭祀内容的16片,其中记“子祝”的4片11条卜辞,记“A68祝”的有1片1条卜辞。

不过,其所依据的《殷墟甲骨刻辞类纂》缺漏甚多,恐怕还有些辞例须要好好检索,若从这些遗漏的线索可以找到“子”对应于王卜辞中的某人,那么对确定“子”的身份将会有很大的帮助。

花东卜辞中多见“子祝”的辞例,另外也常见同版有“A69祝”,如:

庚寅:岁且(祖)□(原文此处为□)牝一,A69祝。 一二

庚寅卜:叀(惠)子祝。不用。 一二

《花东》29

甲辰:岁且(祖)甲一牢,子祝。 一

乙巳:岁且(祖)乙一牢,A69祝。 一

《花东》17

庚辰:岁匕(妣)庚小031-01,子祝。才(在)031-02。 一

甲申:岁且(祖)甲小031-01031-03鬯一,子祝。才(在)031-02。 一二

乙酉:岁且(祖)乙小031-01031-04031-03鬯一。 一二

乙酉:岁且(祖)乙小031-01031-04031-03鬯一。A69祝。才(在)031-02。 二三四

《花东》291

甲申:岁且(祖)甲031-04一,叀(惠)A69祝。用。 一

甲申:岁且(祖)甲031-04一。 一

《花东》220

癸巳:岁匕(妣)癸一牢,A69祝。 一二

《花东》280

“子、A69”或以为同字[12],或以为异字[13],魏慈德曾认为“子祝”可能就是“A69祝”,但由于证据不充分,不敢遽以认定[14],值得注意的是他提到王卜辞中“子汏”(《合》672正)、“妇好”(《合》2650)、“031-05”(《合》32671、《屯南》1154)都有“祝者”身份。韩江苏也注意到卜辞中有其他祝者的问题,认为A69是“子”的一种特殊写法,而“A69031-05”能够“祝”说明他们在祭祀宗法之身份、地位与商王相同,认为A69应当是太子之“子”的一种特殊称呼[15]

王卜辞中除了王与妇好之外的祝者A69与“031-05”都与王并列,相关辞例如下:

丙申贞:又(有)匚于父丁,叀(惠)031-05祝。

叀(惠)王祝。

《合》32671

叀(惠)031-05祝。

《屯》1154

A60A69A60

《合》18361

A60卜:其又(有)岁于伊尹,叀(惠)A69祝。兹□(原文此处为□)

《合》27653

A60A69祝。兹用。

《合》30633

庚子贞:其告壴于大乙六牛,叀(惠)A69祝。

叀(惠)王祝。

《合》32418+34444(周忠兵缀)

叀(惠)A69祝。

《合》33425、《屯》16

“子”也是可以“祝”的人物之一,若“子”亦见于王卜辞中,那么很有可能是“031-05”或A69,而A69在花东卜辞中与“子”并列,显然非同一人物,且A69与“子”字形迥异,亦非同字,因此“子”有可能是“031-05”。“031-05”在卜辞中多见于记事刻辞,相关讨论已经非常多了。商王曾对此人表示关心,如:

贞:031-05020-03(有)028-01(忧)。十一月。

《合》4796正

甲子卜,贞:031-05吉。

《合》12937

贞:031-05032-01(延)020-03(有)疾。

《合》13737

乙巳卜,古贞:031-05A60A60

《合》13738

戊寅卜,032-02贞:031-05肩同(興)020-03(有)[疾]。

《合》13886

卜辞中亦常见此人的活动,如:

A60031-05A60师般032-03若。

《合》44

贞:翌辛卯031-05032-04雨夒,畀雨。

《合》63正

贞:隹叀031-05A60A60

《合》4794

戊申A60031-05A60

《合》4795

A60申卜王A60031-05A60A60

《合》4797

A60031-05A60商。

《合》7822

贞:031-05不以雨,三月。

《合》12540

贞:翌辛卯031-05032-03032-05令。

《合》8398正

丁未卜,古贞:031-05奏自夒。

《合》14379

庚午卜贞A60辛未031-05A60岳有A60雨。

《合》14483

A60翌辛A60031-05A60032-05A60

《合》14835

A60贞:031-05往告鞠于A60

《合》22593

丙申贞:又报于父丁,叀031-05祝。

《合》32671

庚寅031-05A60A70A60

《合》33780

□(原文此处为□)丑贞:031-05032-07(祼)告。

《合》34605

戊寅贞:王令031-05A60翌己卯步。

《屯》508

031-05祝。

《屯》1154

此人参与多项重要的祭祀,并与“032-03030-01”并列,可见此人地位之高,也符合花东“子”的地位。

魏慈德认为[16]

唯一例外的是“031-05”,《合》32671“丙申贞:又报于父丁,叀031-05祝。叀王祝”、《合》32001“丁丑卜:惠031-05032-04禾于河,受禾”、《屯南》1154“叀031-05祝”等,这个“031-05”身份不明,也常出现在骨面记事刻辞中,如《合》35166“己巳031-05032-06肩三”、《屯南》3028“乙未031-05乞肩六自辛,032-06”,为负责提供王室卜龟的人物。我们从031-05可代替王祝这一点看来,031-05的地位当也不低。然而031-05的时代明显晚于花东子,031-05之名也不见于花东卜辞中,加上花东甲骨记事刻辞从未见“031-05乞”的记载,因此“A69”不会是“031-05”。而我们从王卜辞中祝者的身份来推论,在花东卜辞中能替子祝的人,不是子本人,就是子的亲属或地位很高的贵族。

方稚松则指出[17]

需从历组骨面刻辞中032-06031-05的身份谈起。上引沈先生文中指出这两者的职能可能是“示者”或是“登录者”(即“史官”),沈先生持“示者”之意见,我们更倾向于“史官”,这可以从以下几方面论述。

对于王室所用卜骨,由固定人员负责签收、管理,近似于史的职务。从“031-05”签收大量的龟甲卜骨来看,此人必当频繁地入驻宫廷,与王室关系较为亲密。又从“031-05”可以祼告、祷雨于夒与报于父丁来看,这些行为显然非王室成员不可,正如上引魏说所言,“031-05”不仅是地位很高的贵族,且与王室有血缘关系。

比对“031-05”与“子”的行事记录,特别是在祝这件事上,两人似乎有密切的关系,或者可能就是同一人。上引魏说指出“031-05”不见于花东卜辞,本文认为很有可能“子”就是“031-05”本人,记录者自然不会把族长之名冒犯似地直书于卜辞上。至于魏说的时代较晚,也难以确证。拙作曾指出,“032-03”为011-12父壬之子,011-12父壬是武丁的父执辈,“032-03”虽与武丁同辈,然年纪较轻,生存年限可能略晚于武丁,而存活到祖庚一朝。因为与“032-03”同版的“033-01”(《合》1823正),很可能即“032-03”之弟,此人见于《合》23359反。

这个推论如何能成立呢?可参上引《合》44:“A60031-05A60师般、032-03,若。”“师般”是武丁晚期的大将,可以看到“031-05032-03”与“师般”同见一版,那么“031-05”应该在武丁晚期就已经在朝任官了,因此魏说以为“031-05”明显晚于花东,是不太可能的。因为花东的年代约略就是武丁晚到祖庚,与“031-05”所处时代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