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元年,金銮大殿之上,长乐女帝慕容玫坐在自己的皇座上,跷着二郎腿,一手托腮,一手漫不经心的敲着皇座扶手,眼睛闭着,懒洋洋地听着下面的大臣们的议论。
慕容玫的哥哥同宣帝慕容烨所建立的南齐频频骚扰着慕容玫所建立的北齐,与此同时,大梁前宁王,现宁熙帝王歆对北齐虎视眈眈,所以金銮大殿上乱成了一锅粥。
有人建议道:“北齐南齐本是一家,为何不如两国就此合并,并迎回前北齐太子,现南齐同宣帝回来做皇帝?”
慕容玫头疼地揉揉额角,直接令那人回府闭门思过三个月,并且罚三个月的俸禄。
有些大臣在担心大梁与北齐间一触即发的战事,刚准备开口,只见长乐女帝挥挥手,直接传旨:“发兵,攻南齐。”
群臣哗然,有些老臣于心不忍,提醒道:“陛下,同宣帝是您的兄长啊!”
长乐女帝慕容玫脸色一沉:“身处皇室,哪里来的亲情?”内心却在想:王歆,当年将我赶出大梁后你可得意?可舒心?可曾后悔?
下面有老臣道:“陛下,这大梁若借此趁虚而入,那不就……”
慕容玫轻笑:“相信我,他不会。”
大臣们听见这个“他”,才知道数年的流言不是流言,是事实。
距王歆与慕容玫的初遇,已经十年了。
十年前。一夜。慕容玫的梦境开始变得奇怪。
先是自己的父皇传旨,封自己为琴悦公主。
接着梦境开始扭曲,跳转。
血腥气取代了高雅的龙涎香,大殿内的尸体堆积,撞到了殿内奢华的装饰,自己想拔刀自卫,却发现日常不离身的刀没有了。就在自己惊慌失措之际,有人在自己脑后劈了一掌,自己便昏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慕容玫惊醒,坐起。
皎皎明月照入室内,只见室内一片素净:粉白的,没有装饰的光秃秃的墙壁,室内仅一椅一桌一床,一窗一门而已。在慕容玫伸手可及的地方放着一把刀,刀刃极窄,狭长狭长的。刀柄上有一朵金玫瑰。
床上一人身着白衣,长发垂落,似瀑布,似锦缎,圆脸,眼似琥珀,看似温柔,去藏着一丝习武之人特有的凌厉与警惕。黛眉如画,眨眼时飞舞着的睫毛如翩跹的蝴蝶的翅膀。鼻子小巧,微翘,唇色粉红,一如初绽花蕾。
慕容玫醒来见没什么异常,便又睡着了。
北齐史记载慕容玫的出生很是奇怪。
天景帝本是东北方游牧民族首领,在统一了各部族之后一路南下,灭了诸多政权,引起了南方诸国的恐慌。彼时南方强国大梁正值内乱,诸皇子为争皇权兵戈相向,自相残杀,国内一片混乱,听闻天景帝南下,十分惊慌,便开始商议对策。当时的七皇子,现在的永康帝力排众议,力挽狂澜,愣是说服了当年的仁治帝将懿德公主王昭,永康帝的胞妹嫁与天景帝,仁治帝同意了。此后两国相安无事。懿德公主升级为皇后,在第一年生下了太子慕容烨,又过了几年,怀上了慕容玫。
那天,王皇后临盆,肚子突然瘪了,却什么都没有出来。众人甚是诧异。
这时天色顿时墨黑,风雨大作,雷电交加,闪电之处落下了一个小女娃。
北齐天景帝被惊动,亲自赶了过来。
无极山公孙仿也被惊动,向王皇后的临春殿赶来。
小女娃从天上降落,先成功地将王皇后的临春殿殿顶砸出了一个窟窿,又成功地砸昏了一众宫女内侍。
天景帝先赶到,见小女娃儿右手手中有一朵金色玫瑰,当即赐名慕容玫。
小女娃儿睁眼,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着怀抱自己的男子配着剑,剑光森然,便伸手要那把剑。
众人更加差异,这小女娃儿多大了?
这时,无极山公孙仿赶到,口内唱到:“天降异人,降于临春……”
天景帝传旨道:“请公孙上师与寡人于南熏殿一叙。”
天景帝还未开口,那公孙仿便请求道:“草民公孙仿恳请陛下容许,收小公主为徒。”
公孙仿才学在这片大陆上可排第一。其武功无人可及,文采更是超人。他所写的《帝都赋》与《大都赋》至今仍在各国间广为传诵。此外,他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又无一不精,各国才子甚至不能望其项背。
与此同时,他也是一个怪人,无论皇亲国戚还是乡村平民,无论尊卑贵贱,他都一视同仁。因此,他收徒只收天赋高的,而不论他的出身。
然而,这却是他第一次主动要求收别人为徒。
所以天景帝愣了。然而久居上位了这么久,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惊讶,当即道:“好,只是不知上师为何……”
公孙仿叹了一口气,鄙视了一下天景帝迟钝的反应,解释道:“小公主出生时星象异常,恐是天星下凡,所以草民才被惊动,当即赶了过来。”
所以慕容玫被早早地断了奶,送往了无极山。
慕容玫在无极山的这几年受尽了身理和心理上的折磨与摧残。
比如,刚习武时,公孙仿找来各种人来给她灌真气。寒系真气灌入经脉,慕容玫一边觉得自己快要冻死了一边觉得自己快要炸了。
比如,公孙仿会找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药丸来给自己的徒儿们喂下,来淘洗他们的经脉,慕容玫时而觉得烈火焚身,时而觉得如坠冰窖。不久,又有了自己百毒不侵的自信。
比如,公孙仿为了提高徒儿们的文学修养,经常逼着阿朱阿橙阿黄阿绿以及祁容和慕容玫背诵文章,这些文章全是公孙仿自己写的,辞藻华丽,见解深刻。一篇文章中不认识的词有一小半。
再比如,公孙仿会强迫着徒儿们夜晚坐在石头上听他分析各国政治形势,要求听完后交一篇听后感,不得抄袭,文辞优美,见解深刻。
再比如,六位徒儿们经常被他们的无良师傅随随便便往山上或山下一扔,随时随地玩一波绝地求生。
在无极山的十四年里,慕容玫成功的成为了文武双全且懂政治的慕容野人。
早晨醒来,自幼跟随慕容玫的朱嬷嬷便告诉慕容玫:“皇帝陛下与皇后来接公主您回宫了。”这时,一位蓝衣公子来到慕容玫屋前,手持折扇,悬玉佩剑,长眉入鬓,目若桃花,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道不尽的风流——祁容。祁容停下,收起折扇,向慕容玫微笑道:“玫师妹,师父找你。”
来到水清涧,涧水清澈,可以清晰地看见水底的游鱼及怪石。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如同洒满碎金。
慕容玫看见公孙仿正背对着自己濯足,便低低的喊了一声师父,公孙仿并不回头,漫不经心的道:“你祁师兄最近要去大梁一趟,你也要回国,我不太放心得下,要不让你阿朱阿橙阿黄阿绿四位师兄陪你走一趟吧。”
慕容玫谢师傅。
公孙仿豁然回首,向慕容玫道:“为师再告诉你一句,有些东西不可兼得。”
慕容玫诧异,笑道:“师傅这话徒儿就听不明白了,如果徒儿足够强大,还会有什么徒儿争取不到的东西?更兼父皇视我如掌上明珠,我要什么得不到?”
公孙仿叹了一口气:“玫儿,你终究还是太天真,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你父皇虽宠你,却不能宠你一生。有些东西还要靠自己获得。”
慕容玫笑笑:“师傅,徒儿明白,只是徒儿有什么不能兼得的呢?”
公孙仿站起,直视慕容玫的眼睛:“你这一生有些坎坷,你会追逐权力,你也会陷在情网中无法自拔……”
慕容玫皱眉:“那么请问师傅,玫儿该选哪一个呢?权还是情?”
“我猜你会两个都选,罢了,你自己到时候看着办吧,你的选择早已注定,天命不可违。如果你只选了一个,那就不是你自己了。”
“慕容玫谨遵师命。”
再回北齐的路上,慕容玫很是兴奋。一想到将要见到自己的父亲,便坐立不安,恨不得直接出了马车,甩了公主车驾,直接使出轻功回到父亲身边。
所以,朱嬷嬷一路上把慕容玫按回座位共二十余次。天景帝宠爱这个小女儿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单从封号便可以看出。北齐其他公主的封号都很正经,只有小公主慕容玫的封号奇奇怪怪的,叫“琴悦公主”;此外,小公主的公主府都快赶上皇宫大了,公主护卫和皇帝陛下的护卫一样多,天景帝陛下还大手一挥,直接将京城附近几个富庶的城市封给慕容玫当做汤沐邑了。而这些只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
大多数人所不知道的是,天景帝为了经常见到小公主,力排众议,打着为经济着想的名义将京城迁到无极山附近。并且每个月会“生病”十来天,偷偷摸摸地来到无极山看望慕容玫。
朱嬷嬷无奈的笑着,再一次把慕容玫劝回了座位上。
“公主,小心些,莫摔了。”
“嬷嬷,您帮忙看看,为什么马车行的这么慢?”
朱嬷嬷松了一口气,探出了头,看见了前面也有一个车队,且行在山间的小路上甚是不便,便缩回马车将情况如实向慕容玫汇报了。
慕容玫更加不耐烦道:“最近父亲要过生日了,一国之君的五十大寿,各国来使一定很多。嬷嬷,你可知道是哪个国家的使团?”
“公主倘若想知道,老奴再出去看看。”
“不必了,此地是大梁入经北齐的必经之地,所以必是大梁使节。”说比,慕容玫惬意向后一仰:“嬷嬷,催着车驾快些行,这个地方适合行刺,如果我是刺客,我一定选择在这个地方埋伏……你看,道路两侧都是山,倘若有人袭击,根本无处可逃。山上是树林,埋伏刺客倒是挺合适的……”
朱嬷嬷未等慕容玫说完,便皱眉打断道:“公主慎言!”内心腹诽:“怎么听着好像你很期待?”
车内慕容玫突然一惊,霍然拔刀,朝朱嬷嬷一笑:“说有刺客,刺客就来了。”
朱嬷嬷看见慕容玫一笑,心中寒意陡然升起,又听见她说的那一句话,心想自己的老命怕不是要丢在这里了。
护卫呢?琴悦公主的赤狐卫不是号称北齐第二的护卫队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去提醒一声?
朱嬷嬷刚要出马车,便被慕容玫拦住了:“嬷嬷,你出去干什么?”
“老奴担心公主安全,出去提醒护卫一声,做好战斗准备。”
慕容玫冷酷一笑:“嬷嬷,谢谢你,只不过不必了。”
“为何?”
“嬷嬷,你这是去给他们添乱还是去帮助他们?”
朱嬷嬷不悦:“公主此话何意?”
“何为狐?狡猾为狐。赤狐卫与陛下的青狼卫最大的不同在于赤狐卫狡诈。嬷嬷,您换位思考,如果你是刺客,看见了一帮反应迟钝的护卫,你会怎么想?”
嬷嬷恍然大悟:“用最好的方法,损失最少的战友。”
慕容玫冷静地安慰嬷嬷:“在北齐,青狼卫第一,赤狐卫第二,不是没有道理。狼与狐都是极有智慧的动物,用狼与狐来命名护卫,其战斗力可想而知。”
“公主,老奴不担心了,不过咱们好好地待在车里,别出去,好不好?”
慕容玫一边拔刀,一边道:“不好。”好长时间没练刀了,趁机出去玩玩,让那些护卫们见识一下自己的武功有何不好?
所以慕容玫出马车了。
万箭齐发,黑压压的箭遮蔽了太阳与天空,直奔自己和前面的一辆马车而去。看见了前面的那辆马车,慕容玫瞳孔骤然一缩。
大梁宁王王歆。
宁王王歆风流的名声是整片大陆都知道的。他与祁容,才子盛繁庸,剑坛盟主白凝邀并成为大梁四杰。其中王歆与祁容最受帝都少女们青睐。毕竟一位是当朝亲王,一位是翩翩公子。据说王歆与祁容有一共同爱好——逛窑子。而且两人每次去都去得大张旗鼓,有时还带着全帝都的公子哥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对此,帝都中有些贵族老爷们恨得牙痒痒的。自个儿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好苗子就被王歆给毁了。
王歆知道有人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不过他不在乎。
你家孩子自愿跟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慕容玫一边挥刀抵挡着流失,一边向马车靠近,心想:“这个笨蛋是不是没带护卫?”
马车内,大梁宁王王歆端坐,看着面前跪着的护卫王一,道:“不必。”
王一不解。
王歆道:“琴悦公主的赤狐卫必能抵挡这些刺客,更何况琴悦公主武艺高强,本王还未曾见识过。”
王一疑惑道:“主子啊,您怎么知道那姑娘定会亲自参加战斗呢?”
王歆轻笑:“你赌不赌?”
“不赌,每次和主子您赌,我总是输。”
王歆收敛了笑容,道:“我赌,慕容玫的性格,绝不会使她袖手旁观。”
车外,慕容玫见王歆的车驾半日没有动静,便知道这家伙准备袖手旁观了。所以慕容玫折了回去,开始准备对付刺客。
第一波箭放完,有些赤狐卫准备跳出,和刺客肉搏。队长楚静娴拦住道:“且慢。”拔起插入地面的的一根箭,道:“这种弓可连发三箭。”又拔起另一根箭,不详之感陡然升起,辨认:“这一根是重型弓弩发出的,只有一发。”刺客的来源不止一处,却都穿了黑衣。是谁派来了刺客?是谁?又是出于何因来刺杀公主或宁王?她当机立断:“所有人,两人一组,起!”
数千名身着红色劲装的男女暴起。身手矫健,统一束发,用黑布蒙着下半张脸,腰间插着几把匕首。
赫然是赤狐卫。
楚静娴领头,直奔黑衣刺客。刺客们见护卫们出现,便开始分散人力,一部分开始与赤狐卫打斗,另一部分直奔琴悦公主与大梁宁王车驾。
慕容玫从车中走出,便迎面撞上了十来名刺客。数十把刀剑明晃晃地向慕容玫刺来,慕容玫懒洋洋地拔出了自己的刀,迎上。
找慕容玫打架就是找死。慕容玫朝那十来名刺客笑了一笑,腕间一发力,数十把刀剑断了七八把。
虽然慕容玫没怎么杀过人,那把烙着一朵金玫瑰的刀也没怎么见过血,可这也不能掩盖这是一把宝刀的事实。从这一天开始,慕容玫的刀始现于江湖。
刺客们见这位姑娘看似没怎么用力地就摧毁了七八把刀剑,内心着实一惊,手上动作便不由得慢了几分,慕容玫见状,趁机点了其中一人的穴。
隔空点穴。
那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刺客们都惊了,动作齐齐一顿,慕容玫拎着刀扫了一圈,部分刺客齐齐向后一跳但还是有那么一两位被慕容玫砍断了双腿,倒地失血过多而亡。
慕容玫开始与刺客们比轻功。
慕容玫在前,刺客们跟在后面,慕容玫时时放慢速度,给身后刺客们自己早已体力不支的感觉,让刺客们轻易赶上。然后就在刺客们将要得手时,刷的一下,闪身消失。
活像猫在耍老鼠。
慕容玫闪身到刺客身后,一掌劈下,一人无声倒地。
第二人无声倒地。
接着是第三人,第四人……
转瞬之间,已放倒十数名刺客。
慕容玫令在一旁惊慌失措的朱嬷嬷绑了,带回去交给刑部去审。
慕容玫迈步向前,觉得身后有人在看着自己,便不由得回头。
大梁宁王车驾外,一黑衣男子负手而立,身着深灰色锦袍,并无一丝花纹,腰间勒着一条白色腰带,身披黑色斗篷,斗篷上绣着一种不知名的,红色的花。花开得茂盛,奔放。
就像鲜血洒在了战场的黑土上,嗜血,妖冶而又张扬。
男子淡淡地看着慕容玫,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长长的睫毛,天使般的圆脸,木兰花一般白的皮肤,冷酷的心不由得柔软了几分;又看着她打败刺客时矫健的身影,内心不由得一动,猛然间发现慕容玫的黑发在日光下竟泛着一种淡淡的金色。
慕容玫看着王歆:头戴白玉冠,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眼睛如黑曜石一般,黑,并且深邃,甚至还有一丝阴狠毒辣。但总体看来,气质高贵,周身透露出一种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有一丝厌倦,仿佛对发生的一切都不耐烦似的。
慕容玫看得浑身一怔,勉强朝王歆笑笑,便又把注意力投入到对付刺客中去了。
楚静娴被五六名刺客缠住,一来一往地正在比剑,楚静娴一笑,转身,长长的马尾一甩,发梢直接扫在了一名刺客的脸上。刺客担心她的头发上藏着毒,便向后一躲,楚静娴抽出剑鞘,一鞘狠狠地拍在了那名刺客的后颈上,刺客便被拍昏了过去。
楚静娴纵身一跃,跳上了树梢,刺客们见状,赶紧跟上。楚静娴在树上跳来跳去,刺客们便跟在楚静娴身后跳来跳去。
活像一群猴子。
猴子黑衣人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即改变了战术,不再试图追着楚静娴跑了——因为楚静娴极擅长轻功,根本追不上,于是便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楚静娴包围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