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共主

人类早期文明都发源于大河流域，分散的氏族部落沿河傍水而生，有的像荷叶一样绽开，有的像水一样蜿蜒流动，各自寻觅发展壮大的时机和空间。

在五千年前的黄河流域，就生活着许多原始部族，其中以神农氏和有熊氏最为著名，他们都诞生于渭水上游地区。神农氏发展较快，得益于神农这位伟大的首领和英雄，神农氏族人较早就开始耕田地食谷物，尝百草治疾病。有熊氏那边却还是半游牧半农耕民族，一边过着饥一顿饱一顿艰苦跋涉的游猎生活，一边也效仿学习神农氏，放火烧出平地，充满希望地播撒下谷物种子。

可惜的是，有熊氏的运气很差，烧光山坡谷地里的草木容易，让光秃秃的地上长出谷物却很难。稀疏的谷物，根本无法让族人吃饱肚子。没有办法，他们只能不断迁徙，从一个区域到另一个区域，以找到一片肥沃的能盛产粮食的土地。

很多婴儿都是在迁徙途中出生的，黄帝便诞生于轩辕之丘，因此族人都称他为“轩辕”。黄帝是有熊氏首领少典的儿子，少典娶了有氏部族的女子附宝为妻子。附宝怀孕时，夜空出现异象，从北斗七星的天枢星射出一道强光，把四野照得如同白昼。更奇怪的是，附宝足足怀孕二十四个月，才生下黄帝。黄帝出生的时候，紫气满屋，经久不散。黄帝七十天的时候，乳牙隐隐，还咬不痛奶头，他就会开口说话了。族里的老人都对少典说：“这个孩子如此受上天眷顾，长大后一定会有一番作为。”少典也很高兴，向上天祈愿要把儿子悉心培养成杰出的首领，希望他能带领族人结束颠沛流离的游牧生活，安居乐业。

黄帝个子长得很快，简直是见风长，夹杂在比他年长的孩子们中间，聆听部落里的老人们讲故事，传授知识。他听得格外认真，领悟力高，记性又好，很快便显露出非凡的潜质。老人们也特别喜欢向黄帝提问。

比如：“轩辕，你可知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各自有哪些功绩？”

“燧人氏发明了火，火能帮我们御寒，在深夜威慑野兽，煮熟食物。伏羲氏发明了渔猎，教我们捕捉水里的游鱼、空中的飞鸟和林间的野兽。神农氏发明了耕稼和百草药物，让我们得以安居并战胜疾病。”这些知识都印在黄帝的脑海里。

他们还会问：“轩辕，你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吗？”

黄帝憋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说：“我当然愿意啦。可是，怎么才能做到像他们那么伟大呢？”看到他有点闷闷不乐，老人们都笑了，安慰他说：“只要你有这份心意，就算不能和他们比肩，也会做出一番实实在在的功绩，让族人们拥戴和感念你的。”

怎么才能做到呢？这成了黄帝一刻也放不下的心结。从此以后，不管走到哪里，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会潜心琢磨：为什么会这样？怎么才能做得更好？族人们烧山，他站在高处观望风向和火势。族人们在开垦出来的土地上播种，他趴在地上研究草灰和土壤。由于离大河近，水涝经常将快要成熟的谷物一举摧毁，导致颗粒无收。如果离得远了，土地又会因为缺水而龟裂，谷物似乎越长越小，小到要被地面的裂缝吸进去一般。往往是辛苦一场，一无所获。目睹族人们对眼前谷物夭折的哀伤，为食物即将匮乏而起的惊惶，黄帝下定决心，一定要解决水涝和旱灾的难题。

黄帝十岁那年，发生了一件让他终生难忘的事情。干旱让谷物的叶子都变得枯黄，田地开裂，形成了巨壑，不要说细弱的谷物植株，即使是参天大树，在这片龟裂的土地上也无法生存。有熊氏垦地耕种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了。

“肯定是我们烧山的时候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得罪了火神，他生气降罪于我们，把土地里的水也烧干烧没了。”族人们一片哀号，他们不得不再次举族迁徙，离开这里，寻找适宜居住的土地。

让人更加难过的是，族里的一位老人因病去世，他的遗体被埋进这片遭到诅咒的土地。那是一个深受族人爱戴和孩子们喜欢的老人，知识非常渊博，通晓所有绳结的寓意。从三皇到神农氏的七十世，他都了然于胸。老人的去世，似乎把那些绳结的秘密都带走了。

黄帝尤其爱听他讲述的故事。比如：有熊氏和神农氏拥有同一个祖先，后来才分开繁衍，走上不同的发展道路。神农氏发展得比较顺利，较早地实现了农耕生活，成为部落联盟的共主。而有熊氏发展滞后，仍然保留着很多游猎习惯。

黄帝难忘老人去世之前，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突然说：“轩辕，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共主吗？共主是联盟首领，从各部落的首领中遴选，向来是有德者居之。那么，神农氏主的是什么德？”黄帝认真地回答：“神农氏主火德，所以他们的首领也叫炎帝，炎帝是天下共主，担负着联盟所有部落的责任。”其实，黄帝还知道，自己所在的有熊氏主的是土德。老人又叮嘱说：“记住，天下共主，有德者居之。共主若不称职，部落联盟就会废黜他，另行推选一位贤良大德。”说完他用力捏了一下黄帝的手，好像把责任、力量和遗憾统统都注入到了黄帝正在发育的身体里。

族人们拖儿带女，手提肩挑，又开始往未知的土地前进。黄帝恋恋不舍地回望，看到几只鹰隼在废弃的村落上空盘旋，它们肯定发现了什么，准备大快朵颐。黄帝心下不安，几个小伙伴于是陪他一道折回村落查看。原来几头野兽趁着人们离开，闯入村落，竟然把坟墓拱开，将老人的尸体拖了出来。这是因为土质太干燥疏松了，又由于人们远行在即，没法花更长时间在一旁陪伴看守，新坟的土尚未板结，很容易被野兽钻空子。

他们赶跑了野兽，又向空中扔石头，不让鹰隼靠近。这种猛禽体型巨大，并不畏惧人类，有的部落里甚至发生过鹰隼叼走儿童的惨剧。不过，有熊氏是游牧民族，投掷是男人们的强项，黄帝和小伙伴们也已经成为小勇士，眼力好，投掷准，力量足，鹰隼稍微逼近，就会受到石子与树枝的痛击，虽然不会造成重伤，但也掉落了好几根羽毛。

趁这工夫，黄帝他们将老人重新妥善安葬。为了防止之后野兽再来惊扰死者，他们决定将墓地挖得尽可能深一些，这样盖上土后就会更严实更安全。黄帝挖啊挖，抬头已经只能看到天了，那些站在地面上的孩子提醒他：“轩辕，快上来吧，再挖下去，只能把土抛上来，你人可就爬不上来了。”他这才作罢。黄帝拍拍手上的土，突然愣了一下——刚开始挖的时候，还是干燥的沙土，手上的灰拍一下就掉了，现在却是颜色更深的黏土，黏在手上要使劲搓才能搓掉。

当老人再次入土为安的时候，黄帝将鹰羽放在他的手心里。其他人很不解，问他：“为什么要连羽毛一起埋呢？”黄帝解释说：“我们赶跑了鹰隼，让它们受到教训，它们就不会再来侵犯。天上的鹰隼是比地上的野兽更可怕的动物，死者手里握着鹰羽，野兽们就不敢再来骚扰。”

这时有人看到黄帝手上残留的黏土，问：“轩辕，你手上黏上的是什么？”他说：“是土。”他举起手指嗅闻，隐约闻到一股土腥气。地表粉末状的泥土是什么气味也没有的。是什么让深处的泥土和表层的泥土有不一样的颜色和气味呢？黄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那一年，黄帝十岁。他和有熊氏族人都不知道的是，前面就有一块丰饶之地在等待着。他们更不知道的是，迁徙了成百上千年，兜兜转转，他们注定再一次遇到神农氏族，两个部落的族人将再次融合为一体，就好像他们的祖先从未分开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