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日

布朗平原上的一个印第安人今天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营地里,竟然没人察觉。我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翻阅我的笔记和素描,偶然抬头一看,不想发现他沉默地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一言不发。他就像一棵已经屹立了几个世纪的老树一样,满身风雪沧桑,岿然不动。好像所有的印第安人都会隐身前行这招,就像我在这里见过的一些蜘蛛,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例如有小鸟闯进了它们搭网的灌木丛,它们就闪电般地在弹性的蛛丝上弹跳行动,快得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印第安人隐藏踪迹的本领很强,即使在毫无遮蔽的地方也能不被发觉,这种能力应该是在他们长期的艰苦狩猎和战斗中获得的,因为他们需要出其不意地接近猎物、攻击敌人,或者在必须撤退的时候迅速安全地离开。而这种生存经验经过无数代的传递,已经融入其血脉,成为所谓的本能了。

我们周遭的大山的表面,是如此的光滑,看不到一点变化。除了溪流旁边的小空地、森林植被稀少处和空地,在没有羊群出没的地方,几乎看不到任何足迹。在这些开阔地块最光滑的地方,有可能发现鹿的踪迹,甚至还有熊的大脚印,与一些小动物的脚印交错在一起,就像某种轻盈的刺绣或者编织品。沿着主要的山脊和河的主要支流,能发现一些印第安人的小径,但是它们非常不明显,不是太容易分辨。印第安人在这里的丛林里穿梭了多长时间几乎没人知道,可能有好多个世纪了,远远早于哥伦布到达这片土地,但很神奇的是他们居然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印第安人行动轻柔,他们对周遭环境的破坏甚微,几乎和小鸟、松鼠差不多;他们用树枝和树皮搭建的小屋的使用寿命,和森林鼠搭的窝差不多,而他们更持久的纪念物,除了为扩大狩猎地而对森林进行的焚烧外,都在几个世纪的时间流逝中慢慢消失了。

这和白种人的行为方式是如此迥异,特别是在低处掘金地带,人们在坚硬的岩石间炸出道路,用水坝拦住溪流,改变原始的河道,使其沿着河谷和山谷流下为金矿所利用,成为人类的奴役。溪水在长长的空中支架上流动,像踩着高跷一样跨过一个个山脊,或者被囚禁在金属管道里,被迫在山谷小丘间上上下下,将小丘冲平,把数公里长的山体表面冲走,将每个有金矿的山脉和平原冲刷得体无完肤。在狂热的几年间,白人就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如此多的创伤,还不算锯木场、田地、村庄等,散布在山脉侧翼绵延数百英里的地区。这些痕迹要花多长的时间才能被抹去啊,大自然已经耐心地尽全力医治这些可怕的伤痕了:重新长出树木花草、冲刷旧的水坝和沟渠、抹平碎石和卵石堆……淘金热的高峰已经过去了,如今这里平静了下来,只剩下白发苍苍的老矿工在矿渣里翻翻找找,勉强维持生计。地底的爆炸声仍然没有中断,这主要是为石英厂提供原料,但其对周遭环境的影响相对几年前的淘金狂潮已经是小了很多。幸运的是,内华达山脉的金矿主要都集中在山脚地区,我们扎营的地区仍然保持着自然风貌,更高处的雪山还是和天空一样无瑕。

昨天天上的云中王国只有几座小山小丘,今天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洁白清透,却让人暖洋洋的很舒服。春季自然的脉搏最强劲地跳动时,山间这宁静的气候,是最让人迷恋的一点。入夜,只有轻微的风从山峰上吹下;白天,拂面的轻风则来自海面、低地山丘和平原,有时则是完全的平静,不见一张叶片摆动。这附近的树木,可真是讲不出多少与风儿之间的故事。

和人类一样,羊群在饥饿的时候是完全不受控制的。除了我精心守护的百合花园,营地周边一到两英里范围内的每株植物都被这些“长蹄子的蝗虫”吃了个片叶不留,就连灌木的皮都被扒了个精光。尽管牧羊犬和牧羊人努力控制,羊群还是四处散开,消失在尘土飞扬中。我担心有些羊已经走失了,因为我发现原本十六只黑色的羊里少了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