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星火境九重!
鹧鸪仔被唬得心惊胆战,却不敢表露在面上,唯有硬着头皮追问道:“你与何人一同进山,为何会熟知我的去向!?”
“你底气这么足,不如——”贾义再一次压低声音,“你猜?”
恰在适时,二人身后传来稀疏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唯唯诺诺的女声响起。
“咦,那是黑天?”
鹧鸪仔侧过头,借着微弱的星辉,见到阿筝四人迎面走来。
林彦希仍然走在最前边,他迅速靠近,看清楚二人的面向,而后向贾义彬彬有礼道:“见过贾师兄。”
在他身后的三人也相继向贾义行礼。
这份恭敬,贾义自是担待不起,当即一弓腰,客气回礼:“林公子,蔡公子,几位这是?”
夜光下,林彦希双目清澈,有困惑自其中流露出来,不受阻拦,“你们认识?”
“此子仗着国师撑腰,无法无天,目中无人,吾师弟定是为他所害。”
“呵。”林彦希还没发话,蔡彦麓就先声夺人,对贾义的说法嗤之以鼻,“你师弟星火境九重,这却贱种还是合格评级,他连通过大测都要靠施舍,如何害得了你师弟?”
“这……”贾义抬头瞟了蔡彦麓一眼,无言以对。
适时,林彦希开口调解道:“贾师兄,这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甄师兄武艺高强,指不定已经回去歇息了,您不必担心。我刚从四叔那里来,四叔他正在寻您,像有急事。”
“林长老?有何事?”
“水堂的事,我一入山堂弟子,又怎么能探听?”
贾义不敢怠慢,稍加思索后,抱拳辞别,飞身离去。
鹧鸪仔这才松一口气,强撑如此之久,他的背早已浸泡在冷汗之中,但还没待他将气喘匀,就闻林彦希说:“黑天,有兴趣移驾屋中一叙吗?”
嗯?
“彦希,你到底在想什么!?”蔡彦麓瞥了鹧鸪仔一眼,脸上瞬间爬满不屑与嫌弃,“不管这贱种是不是故意毁你大哥神庭,他都不会为林家所容,你为什么要掺和其中!?”
林彦希的脸上顿时有些不悦,他沉声回应道:“阿麓哥,我说过无数遍,大哥的神庭是我一人为之,而黑天是咱们的恩人,那夜若不是他仗义出手,咱们都得死在峡谷中。我们林家人不该以怨报德,无论如何,我都要偿还他这份恩情,你若嫌弃,可与我划清界限,过了今夜,不必再认彦希这个弟弟。”
“彦希!”观林彦希执着,蔡彦麓从肩上取下重锤,狠狠抡向道旁高树泄愤,那树怎么也有一成年男性粗细,却只一击就被拦腰折断,“黑天,彦希待你不薄,你已难逃一死,勿要牵连他!”
“阿麓哥!”
“哼,走了。”蔡彦麓将重锤重新抗回肩上,甩身离去。
目送着他离去,林彦希面上阴晴不定,甚是挣扎。
颜子雄与阿筝被夹在中间,不知该是走是留,忽闻林彦希道:“你们快跟上,阿麓哥正在气头上,如果他做什么傻事,一定要竭力阻拦,免得他被何长老责罚。”
二人当即心定,领命离去,颜子雄走得干脆利落,阿筝却走出两步就要回头看鹧鸪仔一眼,眼中满含愧疚。
片刻后,地面月光之上,又只剩下两人留足。
不过,林彦希生得谦卑有度,给鹧鸪仔的威慑几近于无,与他相伴于月下,要比与那贾义自在得多。
“黑天兄弟,现在可否移驾別居一叙?”
鹧鸪仔素来小心谨慎,却也素来优柔寡断,他既担心其中有诈,又不好意思出言回绝,苦思冥想之下,最终选择折中,“学堂有规定,我这样的合格评定,只能进草屋,如果彦希哥不介意的话……”
“也好。”林彦希欣然接受,旋即动身,他之前去过鹧鸪仔的草屋,走起来也算轻车熟路。
时过午夜,入山堂院内早已黑灯瞎火,草屋区的合格生们本就鲜参加大测,此时更是鼾声大作,此起彼伏。
二人都不自觉放轻脚步,静悄悄地穿过院子,进了鹧鸪仔的房间。
一进房间,林彦希也不见外,就自顾自坐在草席边上,留出一半位置给鹧鸪仔。待鹧鸪仔点起煤油灯,他一打量这屋内狭小紧促的空间,始开口道:“假后一改评,你就能换个大些的屋子了……”
听闻这个,鹧鸪仔立刻道谢,“这多亏了彦希哥你。”
没想,那林彦希听到这个,立刻就心慌意乱,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我并非这个意思,莫要错怪!”
其脸上那份陡生的局促,倒是单纯得令鹧鸪仔一惊,“我是真心感谢你。”说着,他将点好的煤油灯轻放在桌上,坐到林彦希的旁边,方继续道:“其实,你们五人中,林彦宇欺我,蔡彦麓欺我,颜子雄与阿筝受人所迫,也曾欺我,唯独你不做这仗势欺人之事,我和你本无结怨,你大可不必如此待我。”
“但我确实对不起你,若不是我们几人私自出山,大哥的神庭不会至此,你也不会被我林家误会,你因仗义而出手,却落得如此境遇,我心难安。”
“这又如何怪得了你!?你已然尽力为我解释,只是你族人不信罢了。”
“唉……”林彦希伸手推开草屋的床,盯着远处群星,喃喃道:“你知道吗?林家病了,得治。”
不知这话是不是说与自己听,鹧鸪仔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东国林家,几乎与厚土国同寿。千百年前,穆家老祖还是一小部族的首领,若不是我林家,他根本没办法一统东大陆,建立厚土基业。”
“那时,我林家是大陆上最大几个的部落之一,族长无治国之志,只关心黎民疾苦。为抵抗百里大川的妖患,他相中邻部落的穆家老祖,举族支持,花费数年时间,横扫东边部落数百,圈地建国,立墙驻兵,以挡妖怪侵扰,保百姓太平。”
“后来的漫长时光里,我林家一直是厚土国抗击妖怪的中流砥柱,林家人前赴后继,以流血换得尊重,以牺牲铸就荣耀,他们的名字,不仅一个一个刻在厚土皇宫的功勋墙上,更是一个一个刻在厚土百姓的心里。那时候的林家,带给国民的是安定,是安居乐业的生活。”
“然而,到了我太爷爷这一辈,林家开始图谋权势,他们不甘居于穆家之下,欲将厚土军政尽数握在手中,一举架空穆家皇室。心有野心,风气自然会变,我林家变得不再尽心为国为民,而是仗着权倾朝野,祸乱朝堂,欺压百姓,将先辈们留下的祖训统统抛掷脑后,满眼满心都只剩一个利字!”
林彦希的情绪愈发激动,他的牙齿开始上下打颤,他的嗓音亦开始哽咽,“林家祖训的第一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林家能够延续千年,靠得不是手中大权,而是心中大义。但现在的百姓看到林家人,明面上卑躬屈膝,背地里咬牙切齿,敢怒而不敢言。一旦他们在沉默中爆发,林家将万劫不复!”
“林家是厚土皇室的定海神针,若林家倒了,凭穆家那些人,如何镇得住厚土内外那些虎视眈眈的势力?黑天,林家病了,我得治好他,对吗?”
鹧鸪仔的内心深受触动,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不过十五的孩子,竟然如此洞察世事;却也没想到,其竟然为此背负了这么多。虽然厚土国与白夜有不共戴天的亡国仇,但无论这林彦希将来是敌是友,都理应受到自己的尊重。
“但是,要改变自己简单,要改变整个家族却难于登天。我林家的长辈们深受权力蛊惑,早已将礼义廉耻忘得一干二净,我自小恪守着的,恰好是他们所鄙夷的,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一个不成大事的孬种。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鹧鸪仔自己都活得狼狈,如何回答这种问题,只好敷衍道:“彦希哥,你不必同我说这些,我一介草民,帮不了你的,亦或是,我帮您请教国师……”
“万万不可,国师志亦在天下,与我林家有利益冲突,断不会助我,”林彦希自草席上沮丧起身,萎靡不振地挪向屋门,“亦无需你助我,你能静心听完我这长篇大论,我已经感激万分。兄弟,今日之话,不可告予外人听,否则彦希此生休已。告辞。”
他推开门,又想起什么,忽而回首补充道:“在大爷爷那里,我仍会尽力帮你周旋,但我人微言轻,恐不得效果。如果有一天再无旁径,我会通知你,你一定要逃,一定!否则,我的后半生都将在痛苦与愧疚的折磨中度过。拜托。”
说罢,他自门而出,打算离开。
“彦希哥?”鹧鸪仔忙轻声挽留,待林彦希回头后,恳求道:“能否告知我,贾义今日是谁的护卫?”
林彦希甚是不愿,屡次欲言又止,最终摇头离去,一个字都未留下。
鹧鸪仔望向窗外,窗外漫天星月,位置好像有所移动,又好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