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传记

魁魁格是科科伏柯人,那是一个远在西南方的岛屿。任何一张地图上都没有这个地方;真实的地方是从来不登上地图的。

在他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野人,身披草蓑,在他故乡的林地里狂奔乱跑,背后跟着一群东啃一口西啃一口的山羊,仿佛还是一个毛头小子的时候;甚至在那个时候,在魁魁格的抱负不凡的心中,就已经隐怀一种强烈的愿望:不但要看看一两个堪为楷模的捕鲸者,还要看一看文明人的国度。他父亲是个大酋长,是个国王;他叔父是个祭司长;他夸称他的母系方面,那些姨娘都是一些战无不胜的武士的妻室。他的血统里有高尚的血液——贵胄的品质,然而,我怕他在他那未受教育的少年时代所养成的生番习性已大大损害了他这种品质。

有一只萨格港萨格港,纽约东南方的萨符克郡的一个小村,从前(特别是在1840—1860)是一个捕鲸的大港口。的船来访问他父亲治下的港湾,魁魁格就想乘它到文明人的地方去。但是,那只船的水手已经满额,无法满足他的要求;这也不是他那个做国王的父亲的势力所能奏效的。但是,魁魁格已经发下了誓。他独自坐上他的独木舟,划到一个冷僻的海峡里去,因为他知道那只船一离开海岛,必定要经过那地方。那海峡,一边是珊瑚礁,一边是一小片洼地,蔓生了缭绕到海里的红树丛。他把他的独木舟藏在这些树丛里,让它仍是飘浮在水面上,船头对着海洋那面,自己坐在船尾,桨子低抓在手里;等到那只船一驶过时,他就一阵闪电似的射了出去;抓住了船舷;一只脚往后一踢,把他那只独木舟踢翻沉没;他爬上锚链;直扑在甲板上,抓住了船上的有环螺钉,发誓说哪怕把他砍成碎片,他也决不放手。

船长徒劳地吓唬着要把他抛进海里;还在他那赤裸裸的肘腕上架了一柄弯刀;可是,魁魁格是国王的儿子,魁魁格一点也不为所动。那个船长被他这种奋不顾身的骁勇,被他那份要到文明人的国度去的热望感动了,终于发了慈悲心,对他说,他可以安心留下来。但是,这个漂亮的青年野人——这个海上的威尔斯王子威尔斯王子,英国皇太子的称号。却从来没有见到船长的舱室。他们把他安置在水手中,使他成为一个捕鲸者。不过,魁魁格像沙皇彼得沙皇彼得,指俄国的彼得大帝(1672—1725)。他在1698年曾周游欧洲各国,在荷兰和英国的造船厂做过工。情愿到国外的造船厂去做苦工一样,他毫不蔑视这种不体面的事情,他只希望能够愉快地获得启发他那些未受教育的同胞的力量。因为在他内心里——他这样跟我说——他为一个深切的愿望所驱使,想在文明人中间学得一些技艺,借此使他的同胞过得比原来更幸福,不仅如此,要过得比原来更好。但是,天呀!这些捕鲸者的行动立刻就教他看出了文明人的卑鄙与邪恶;甚至比他父亲治下的那些异教徒还要来得厉害。他后来到了萨格港,看到了许多水手在那边的行为;接着又到了南塔开特,看到他们怎样在那地方花掉他们的薪工,可怜的魁魁格认为一切完全绝望了。他想,这世界到处都是邪恶的;我还是做一辈子的异教徒吧。

于是,他虽然生活在这些文明人中间,穿着他们的服装,学说他们那种结结巴巴的话,内心里却依然是个偶像崇拜者。因此,虽然他已离开故乡好久,却仍有着那种古怪的生活习惯。

因为他在最后说,他父亲年纪很大,身体衰弱,我便以暗示的方法问他,既然他现在可能认为他父亲已经死了,他是否打算回家,去继承他父亲的王位。他回答说不,还没有这个打算;不过他补充说,他深怕文明,或者不如说是文明人的影响,已经使他不配登上那相承三十代的纯净无疵的异教王座了。但是,他又说,他不久还是要回去的,——一到他认为自己已经又受了一次洗礼的时候,他就立刻回去。不过,目前他打算到各处航游,到四大洋去放荡一番。他们已经使他成为一个标枪手,现在,这支有着倒钩的武器就是他的王笏的代替物了。

说到他将来的动向,我就问他目前打算怎样。他回答说,又要出海去干他的老行当了。听到这话,我就告诉他说,我自己也打算去捕鲸,同时把我想到南塔开特去的意图告诉了他,因为那是一个敢于冒险的捕鲸者应该去的最有前途的港口。他立刻决定要陪我上那个岛去,同上一只船,同在一起值班,同划一只小艇,共吃一样的食物,一句话,同甘共苦;我们一起紧拉着手,勇敢地去尝尝天上人间的家常便饭。对于这一切,我都愉快地同意;因为现在我除了爱慕魁魁格以外,还因为他是一个有经验的标枪手,对像我这样的人——虽然是个十分熟悉海洋的商船水手,却对捕鲸的秘诀一窍不通——一定大有用处。

魁魁格的烟斗喷出最后一口有气无力的烟,他的故事也讲完了,他拥抱我,把他的额头紧紧贴着我的额头,吹熄灯后,我们便各自翻过身去,翻了一阵,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