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收集情报的桑晚,不慎从山崖跌落,再醒来时眼前既没有世外高人,也没有无上秘籍,等待着她的,只有一个杀气凛凛的男人和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刀。
瞄着那熠熠寒光,桑晚恨不得再晕死过去。
她赔着笑,小心翼翼地将刀推开些许:“那个,大侠……”
卫峈瞥她一眼,打断她的话,面无表情地将刀又压回去:“我是杀手。”
桑晚的笑僵在了脸上。
卫峈眯着眼,打量着她以及她腰间露出一角的地图。
“你……可认得去飞花谷的路?”
啥?桑晚愣了愣,随即点头如捣蒜:“认得,认得,我熟的!”开玩笑,这个时候认不认得都得认得啊。
“很好!”卫峈收刀,满意极了——他已经被这林子困了两天了。“带路!”
桑晚看着他行云流水地归刀入鞘,下意识地问:“你不杀我?”语罢,她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哪有提醒别人来杀自己的!
“我为什么要杀你?”卫峈将少女懊悔的表情尽收眼底,语气却平淡如许,“我只杀该杀之人。”
话落,人已在几步之外。他微微偏头看向桑晚:“还不快走?”
得知自己小命无虞,桑晚整个人都似精神了几分。她一骨碌爬起来,摸出地图,眼睛却悄悄瞄向了卫峈。她发现,这个杀手虽然衣衫尚整,衣摆处却有着星星点点的泥渍,似乎还有水泡过的痕迹。若她没记错,这片地界两日前刚刚降过一场大雨。
莫非……这个杀手迷路了?
似是猜到桑晚心中所想,年轻的杀手面上飘过一丝赧然。他劈手夺过地图,几步跨到桑晚前面去了。
看着步伐有些乱掉的卫峈,桑晚弯了弯眉眼,总算出了口被惊吓的气。
日头迈过树梢,又渐渐西斜。桑晚嘴里叼着一根草,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跟在卫峈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手中还捏了把野花在随意地编着。
一路编着,就看到卫峈慢慢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到出口了吗?”
她拍拍手,丢掉编了一半的花环,三两步蹿到卫峈身旁。可探头望去,哪有什么出口?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座光秃秃的山崖矗立在眼前,看着还有几分熟悉……等等!这不就是她昨夜掉下去的地方吗?
怎么又走回来了?
“你……该不会是个路痴吧?”
桑晚扭过头,呆呆地看看卫峈,再看看他手中的地图,慢慢地张大了嘴巴,欲言又止。
卫峈也认出了这里。下方的草丛里,还残留着清晨他收刀时留下的劲气;仔细看去,还能发现他们蜿蜒离去的痕迹。
“我是照着地图走的啊……”他有些困惑,感受到少女投过来的古怪目光,他的耳根不由得热了起来。
于是桑晚便看到,一路清冷疏淡的冷面杀手,腾地红了耳朵,有些窘迫地将地图塞还回她的手里。
照着地图都能走错……她叹口气,认命地打开地图,重新辨认着方向。两人静默无言,气氛凝滞,还是桑晚在找到方向后,轻咳一声打破尴尬。
“那个……还没问过高手尊姓大名?”她看向面色已恢复淡漠的卫峈。他自称杀手,她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索性便以“高手”称之。“我姓桑名晚。小女子不才,掌管着江湖上最大的情报组织百晓阁。”
“百晓阁?”卫峈瞟她一眼,“我去过,可真不便宜。”
他抬头启唇,轻轻吐出俩字:“卫峈。”
“卫峈……卫峈……”桑晚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在卫峈看不见的地方眯起了眼。
她一边带路一边摸着下巴打主意。这可是天榜头号杀手卫峈!传闻他武功盖世、心智超群,但似乎……是个路痴?好像也不怎么通人情世故,看起来很好拐骗的样子……
咦……既然这样,她是不是可以和他做做生意?这可是一座行走的靠山呀!桑晚转了转眼珠子,奸诈地笑了……
太阳悄无声息地溜下西山,换了一轮皎月自山谷中冉冉升起,洒下一地清辉。
他们最终还是没在日落前走出山林。
两人在一片开阔的山坡上停住脚步。卫峈点起火堆,桑晚则抱膝坐在不远处一块大石上,望着绵延的树林,情绪有点低落。
来不及了……
好不容易等来了这次机会,结果却在这里耽搁了。天有不测风云啊!她哀号一声,倒在石头上磨了磨牙,随即将恶狠狠的目光投向了罪魁祸首。
卫峈盘膝坐在火堆前,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巾帕,正在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长刀,身姿笔挺,目光专注。看着那刀,桑晚不自觉地想起了晨时的光景,更郁闷了。
哪有人问路是用刀架在别人脖子上的?于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她决定要把傍晚的诱拐计划提上行程。
似是感受到桑晚越来越浓烈的目光,卫峈放下刀,看了过来。
火堆噼啵作响,不时跳出一两颗火星儿,映在他点漆般的眼里,像是绽开了一簇簇的烟花。许是火光温暖,消融了卫峈身上的冷清,桑晚这才发现,他竟生着一副顶顶温柔的长相。她不由得望向那眉眼深处,却被那清湛目光晃得眼前一花。
卫峈哪里知道桑晚在打他的主意。少女大半张面容都隐在黑暗中,只一双狡黠的眼睛看得分明,那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格外灵动,就像是水银里养着的两丸黑玛瑙。她似乎在想什么事,时不时地便会看他一眼。
桑晚正在犹豫。她想要拉拢的同时也忌惮着卫峈,万一谈不拢,又或者被识破,卫峈要宰了自己怎么办?可是……就这么让眼前的机会溜走,她不甘心!
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娘去了,爹不见了,现在她有的,只剩下百晓阁了。她不能连百晓阁也保不住!
桑晚下定决心,跳下石块,几步跑到卫峈面前站定,素白的面上扬着大大的笑容,眼睛弯成了两弯新月。
被桑晚的笑容感染,卫峈抿起嘴角,翘起个转瞬即逝的笑。
他听到她清亮的声音响起:“小女子桑晚,想同你做个交易!”
“交易?”卫峈重复着,有些疑惑。
“不错!”她声音铿锵有力,“我想请你加入百晓阁!”随即语调一变,软下声音,循循善诱,“以前你出任务时,是不是经常遇到今天这种情况?”
卫峈想了想,老实地点点头。
“是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费尽心思啊?”
卫峈继续点头。
“是不是很伤脑筋啊?”
卫峈再点头。
“太好了!”桑晚拊掌,心里话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她瞪圆了眼睛,连忙补救:“啊!我是说,你遇到我,真是太好了!这些问题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不过尴尬了一瞬,桑晚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语气轻柔梦幻:“只要你加入百晓阁,这些都不是问题!”
“百晓阁探子遍布江湖,无论你的目标是谁,我们都可以给你提供最完备的信息和最明晰的路线,还可以掩藏你的行踪。”
“只要你需要,百晓阁无处不在……”
“百晓阁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若非关乎存亡,你甚至不需要为百晓阁做任何事,百晓阁也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你仍可一人浪迹江湖……”
“好!”卫峈道。
桑晚的声音戛然而止:“你刚才说什么?”
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她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还没游说几句对方便答应了,一肚子的腹稿生生哽在桑晚喉间,心情有些一言难尽。
这么容易的话,她刚才在纠结个什么劲啊!
“我接受这笔交易。”卫峈重复了一遍。
看着桑晚不敢置信的表情,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笔交易不是她提出来的吗?怎么他答应了,她反而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他蹙起眉头,想了想,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卫峈一蹙眉,桑晚的心就开始在空中摇摆。
“没有,没有!”她连忙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生怕卫峈反悔。
“哦。”卫峈点点头。
眼见卫峈没有反悔的意思,桑晚悬着的心慢慢落了回去,却听见卫峈慢吞吞道:“你没有问题,我有。”
“什……什么问题?”桑晚结结巴巴地问。
卫峈的手抬起,笔直地指向桑晚:“我要你,做我的地图。”
“为什么?”桑晚愣住,百思不得其解。
“百晓阁,麻烦;你,简单。”
桑晚一头雾水。想了想,她试探地问:“你的意思是,从百晓阁拿消息麻烦,而从我这里会简单些?”
“对。”卫峈点头,“你在,消息在!”
竟然是这个缘由,桑晚哭笑不得。
她怎么会觉得他好骗?他明明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可是这样一来,她不就把自己赔了进去?
事情的发展就这么滑向了她没有预料到的方向,但一想到各怀鬼胎的阁内诸人,她咬了咬牙,与卫峈击掌为约。
“成交!”
桑晚长出了一口气,心总算安定下来,随即目光一冷。
这次,看谁敢给她搞幺蛾子!
夜凉如水。
一帘星星挂在天边,闪着细碎的光。微风穿林而来,打着旋儿,拉着摇曳的草叶起舞,不时拂过沉睡人的面。
“阿嚏!”卫峈揉了揉鼻子,翻身坐起。
火堆已经熄了,他的“地图”不见了。
他站起来,举目四顾,在坡下树林的边缘发现了那小小的一团。他紧了紧披风,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桑晚回头,就看见不紧不慢走过来的卫峈。此时月至中天,他沐一肩清辉,似踏月而来。
此境此景,桑晚却没半点欣赏的想法。她恹恹地扭回头,又揪住一把可怜的小草。
“你怎么来了?”
光影一暗,是卫峈解开披风铺好,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尚未走近时,他便嗅到了浓郁的青草香,此时终于找到了原因:只见桑晚身周,满是狼藉。肆意生长的野草再没有平日里的张狂,七零八落地委顿在地,不远处还扎着两把亮锃锃的短匕。不消说,这也是帮凶,桑晚身下那块被割得整整齐齐只余草根的土地就是证明。
“哧哧”声不绝于耳,桑晚手起草落,草叶一茬茬倒下。待桑晚倦了,三丈之内已无一草幸存。她扔掉草根,托起腮,失神地看着璀璨的星河。
他的“地图”不开心。
卫峈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目光一转,看向桑晚。
现在的桑晚哪有白日的活泼劲儿,整个人蔫蔫的,不比被乱丢了一地的野草好多少。她脸上沾着些草汁,夜行衣也染上了尘土,皱巴巴的。
想起晨间是在崖下发现的她,卫峈皱了皱眉,迟疑问道:“你不是一阁之主吗?怎么会孤身落崖?”
“天黑路滑呗。”桑晚闷闷答道,“还能有人害我不成?”
卫峈沉默了。
“近日阁中有人作妖,亲信都被我派出去盯着他们了,不然我也不会无人可用,连夜赶路。我是出来找我爹的……我那混账老爹不见了……”桑晚幽幽道。
“不见了?”联想到此行目的,卫峈心中一动。
“对啊。”桑晚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凭空消失,全无踪迹,不知生死。”
“凭空消失,全无踪迹,不知生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不同的,唯有语气:桑晚是无从下手的疲惫,而卫峈却是精神一振。
“你怎么知道?”桑晚诧异。她猛然直起身,目光灼灼,“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卫峈脸色冷峻,沉吟道:“我想,你父亲的失踪,可能并不是偶然。”
“怎么说?”桑晚紧盯着他。
“近来江湖上以同种方式失踪的,不止你父亲一人!”卫峈抛出的话炸得桑晚浑身一颤。
“什么意思?”桑晚急急问道,“你是说,有人在幕后操纵?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找上我爹?我爹他……”
还活着吗?
想到这种可能,一股凉意爬上了桑晚的背脊。
“这些现在都不清楚。”卫峈吐出一口气,放缓了话语,“不过至少可以肯定,有人或是有一方势力,在替他们掩护。”
“毕竟我能得到的消息太少了。”他垂眸看向桑晚,“你呢?有收到什么类似的消息吗?”
“我不知道……”桑晚喃喃道,有些茫然。最近阁中正乱,不然,她早该发现端倪了吧……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会关心这些事的。”桑晚按按眉心,想要尽可能地了解事情的始末,“今晨你问我去飞花谷的路,是不是飞花谷也丢了人?”
“丢了人的,不是飞花谷。”
“那你去飞花谷作甚?”
卫峈便从头说起:“慕家庄的庄主与我师父有些交情,丢的,就是他的一对子女。”
慕家那对兄妹桑晚也有所耳闻,天赋颇高,小小年纪武功便有所成。
“两人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飞花谷。他们是去赴宴的,但宴席结束后,两人再没出现过,音信全无。而在几日后,飞花谷一夜之间满门四十余人,无一幸免,都丢了命!”
桑晚倒抽一口气。
“慕家丢了人,飞花谷却丢了命……这是灭口!”她霍然站起,“飞花谷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所以我才想去飞花谷,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桑晚渐渐冷静了下来,面色认真:“我同你一起去!”
她思索着:“距这里最近的是云城,那里有百晓阁的据点,我收到的消息也是来自那里。不如你我出山林后,取道云城。”
但卫峈的回答让桑晚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云城?”卫峈反问,眼神茫然,“我就是从云城来的。云城与飞花谷不是在两个方向吗?”
桑晚垮下脸,欲哭无泪:“云城是去往飞花谷的必经之路!你走反了!”
这家伙,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她顿觉自己任重而道远。
“是这样吗?”卫峈严肃起来,“看来我的选择没有错,我果然需要你这个地图。”
桑晚气得牙根生疼:你才是地图,你全家都是地图。
被卫峈这么一打岔,桑晚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不少,这才感觉到寒意弥漫。
“阿嚏——”她抱起了胳膊,四下环顾着,“好冷啊!”
她看到先前卫峈铺在地上的披风,眼睛亮了亮,期盼地看向卫峈。
“冷?”卫峈顺着桑晚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他走过去,提起披风。
“是有些冷。”他说完,随即手一抬,披风当头罩下,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桑晚傻眼。
这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吧?
果然,老天关上了你的门,顺手也会带上你的窗。桑晚心情复杂,忍着寒意的侵袭回到山坡上,重新生起火堆。
奔波一日,又受到了精神上的冲击,桑晚很快便沉沉睡去。
翌日。
太阳甫一露面,卫峈便睁开了清明的双眼,不见半点睡意。
他缓缓坐起,目光投向桑晚的方向。
他怔了怔,有些讶然。
思考片刻,他起身走近,犹豫地伸出手,将桑晚自炭灰中拎起。
一捧炭灰从桑晚怀中簌簌落下,在空中飞舞,落了卫峈满身。
他皱眉,把桑晚丢向一旁。
“噗”的一声,桑晚滚落草堆。可即便是这样,桑晚依旧沉浸在睡梦中。
卫峈看着天逐渐放明,一点一点抿紧了唇。他将视线转向满地葳蕤,伸出手去——
桑晚做梦了。
她梦到娘没生病,爹没丢,他们一家三口泛舟游湖,娘还做了她最爱吃的红烧小龙虾。爹笑眯眯地夹小龙虾给她,她却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一直吃不到嘴里。她挠了挠鼻子,却痒得越发厉害。
如同潮水一般,周围的一切开始消退,小龙虾没了,爹娘也没了……桑晚猛地睁开眼。
一张拉长且放大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一管草搭在她的鼻尖上,还在微微颤动,草的另一头则被这张脸的主人捏着。
卫峈蹲在她身边,目光沉沉,面无表情。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太美妙。
“天亮了,我们上路。”
桑晚揉揉眼,看着堪堪露出天边的一线白,有些不情愿地爬了起来。忽地,她看见了自己满身的炭灰,动作一顿。
她望向手上衣襟尚沾着炭灰的卫峈,大惊失色:“你做了什么?”
卫峈站起身,俯视着桑晚,不说话。
桑晚可以肯定,她看到了一丝嫌弃从那张板着的面孔划过。
自己的睡相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吗?
理智回笼,桑晚模模糊糊想起,她在梦中使劲揽住小龙虾不放的事。现在看来,所谓的小龙虾,就是这些炭灰吧?
幸好卫峈及时叫醒了自己,不然岂不是要将这些炭灰吃进肚子里?
桑晚心有余悸。
“对不住,错怪你了……哎!人呢?”她有些愧疚,转过身来向卫峈道歉,却见身后空空如也。
原来不知何时,卫峈一声不吭,已经扭头离开了。
“喂!错了,错了!不是那边!”桑晚连忙跳起来追上,颇有些气急败坏。
不知道方向还乱跑,活该你迷路!
午时,两人总算站在了云城城下。
一把抹去额上的汗珠,桑晚拄着膝,气喘吁吁。高手就是高手,就连赶起路来都这么……不同凡响。
自打遥遥窥见城墙,卫峈就甩开了桑晚,使着轻功走得飞快,端的是风姿潇洒、气质卓绝,留她在身后迎接扑面而来的尘土。还真当她是地图了,用过便丢?所谓过河拆桥也不外如是吧?
老爹,我错了,我该听你的话好好练功的!
桑晚悔不当初。
这厢,卫峈注视着桑晚,用目光无声地催促着。
她深吸口气,直起身来,一边在心中一遍遍念叨着“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一边带着卫峈,脚步飘忽地进了城。
“小姐!”
钻进一道小巷,两个人影迎了上来。看到灰头土脸的桑晚,两人大吃一惊。
“小姐,您怎么了?”清雾扶着桑晚的手臂,急急问道,眼眶已如名字般,蓄起层层雾气。
“小姐,谁暗算了您?”清霜立在一侧,“噌”的一声,剑已出鞘,俏丽的面庞上一片冰寒,“属下去教训他!”
“没……”桑晚正要解释,岂料刚开口,又是“噌”一声,刀光在巷口绽开银花。
伴随而来的,是一道清淡的声音:“放开她!”
桑晚回首,就看见卫峈侧身逆光而立,持刀相向,气势迫人。
这家伙,添什么乱!
“什么人?”清雾喝道,亦抽出剑来,与清霜剑刃相抵,将桑晚护在身后。
“不是……”
清霜打断桑晚:“小姐,您先走,这里交给我们。”
卫峈冷哼,抬手起势,眼见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桑晚急了。清雾、清霜两姐妹的实力她再清楚不过了,虽然是百晓阁中的佼佼者,但哪里能与卫峈相比?
她哪敢让两人对上卫峈?
“都住手!”她拨开挡在面前的两把剑,走了出来。
“小姐!危险!”清霜一个闪身,又挡在桑晚身前。
“都是自己人,危险什么!”
“自……自己人?”清霜的脚步一顿,与清雾对视一眼,有些愕然。
桑晚横过一眼,拉回清霜,有些头痛:“你们怎么回事,这么毛躁?事情还没搞清楚就拔剑相向?”
清霜低下头:“小姐,属下知错。”知晓这个冷寂的男人不是敌人,清霜放下心来,认错认得干脆利落。
清雾心疼妹妹:“小姐迟迟未归,我们都担心坏了。”她嘟起嘴,“可回来又是这副模样,哪里让人放得下心?”她一指卫峈,“结果这家伙还来捣乱!”
卫峈无动于衷,长刀纹丝不动。
“还未曾介绍,这是卫峈,已经加入了我们百晓阁。”桑晚连忙过去摁下卫峈的刀,向两姐妹介绍。
“卫峈?这名字有点耳熟啊……”清雾喃喃道。
清霜瞥一眼姐姐,有些无奈。她看向卫峈,惯常冷清的眼染上几分火热。她摩挲着佩剑,轻声道:“那是天榜甲字杀手卫峈。”
杀手榜分天、地两榜,分别对应十天干与十二地支。其中,地榜为新秀榜,只有足够出众,才有机会进入天榜。
而当年卫峈横空出世,迅速拿下了地榜“子”字,仅两年便以从无败绩的成绩晋入天榜,稳踞“甲”字至今。从此,不知扰得多少内心有愧的人夜不能寐。
亦是因此,卫峈的名字常年高悬在悬赏榜首,成了无数同行的目标。
“原来是第一杀手……”清雾恍然大悟,只消一眼,她便知妹妹又起了好战之心,“我们可不是他的对手。”她拽拽清霜的袖子。
两姐妹的交谈钻入耳中,桑晚有些无奈。
桑晚简单讲述了一遍这两日的经历,就看到两人将惊诧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投向卫峈。
她正了正颜色,开始交代任务:“三件事。”
闻言,清雾、清霜神色也严肃下来,躬身道:“请小姐吩咐!”
“一、查江湖近日,有何人与我爹以同种方式失踪!”
“老阁主他……”两人抬起头,面色犹疑不定。
桑晚摆摆手,示意两人继续听下去。
“二、查慕家庄失踪的公子小姐;三、查飞花谷血案。”
桑晚负手问道:“这三件事,两日可足?”
“足够了……”无数的信息在清雾脑中迅速掠过,织成一张巨网,将这三件事笼罩其中。
“请小姐放心,两日后,一定将资料完整送上小姐案头。”
“送上案头就不必了。”桑晚笑了笑,“飞书与我即可。”
“小姐不留在云城吗?”清雾一愣。
清霜已是抱剑而起,用眼神表达着自己想要跟随的想法。
桑晚朝她们眨眨眼睛,安抚道:“放心吧,此次卫峈与我同行,他会护卫我的安全。我们要先行一步赶往飞花谷。”
“明白了……”
清雾盘算着路程与桑晚大致的速度,发现若无意外,传书正好可在两人入谷前抵达。
她弯起嘴角自信一笑:“定不负小姐所托。”
交代完事情,桑晚伸伸懒腰,心中稍定,却看到清霜对自己一眨不眨的目光和清雾一脸的欲言又止。
她心头一跳,想到一些不安分的人,目光一寸寸凉了下来:“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
清雾嗫嚅着:“昨夜,清霄从金陵传来消息,言大长老与三长老联合起来,不顾劝阻,在夫人灵前大闹……”
桑晚抬起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天空如此澄澈,可为何生活在这蔚蓝之下的自己,内心却填满了阴霾?
清霄也是她的手下,是她的得力助手,是她匆匆离开前在阁中安排的话事人。能逼得清霄传出消息来,恐怕他们干的,不止这一件事吧?
“还有什么?”她漠然道,唇畔一抹笑逐渐放大。
看着这样的桑晚,清雾、清霜心中一疼。她们的小姐还这样小,却不得不快速成长起来,撑起偌大的百晓阁,独自面对外界的尔虞我诈、风风雨雨。
有多久,小姐没有露出她那张扬的笑容了?
清雾声音涩涩:“他们还大肆宣扬,说小姐不孝,气死了夫人,又意图夺权,逼走了老阁主。他们还说发现了小姐的真面目,遭到了小姐的打压,他们不得已,只好拼死反抗……”
“呵!”桑晚冷笑。如此厚颜,那她就如他们所愿。
“拼死?”她眸光凛冽,“那我就成全他们!扰了我娘身后清净,便让他们亲自去赔罪吧。”
既然请到了卫峈,便不怕镇不住这些宵小之辈,那又何必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桑晚弹了弹手指,便似将心中阴鸷一并弹开。她重新舒展了眉眼,挂上几分漫不经心。
“还有那些不安分的,也都收拾了吧。告诉清霄,我不在的日子,阁中诸事由他做主。遇事莫怕,有卫峈给他撑腰。”
话出口,却久未听到意想中的反驳声。她回过头,就见卫峈又一声不响地走开了,此刻正站在街口,不知在看什么,倒是颇为专注。
和煦的阳光洒下,轻柔地将他拥抱。此时的卫峈不似杀手,倒像个翩翩书生,如果忽略掉那泥迹斑斑的衣衫的话。
她不由得笑了,郁气渐次消散。
她冲清雾、清霜挥挥手道:“那便如此吧。”
“小姐要走了吗?”
“先去找个客栈梳洗梳洗。”桑晚比了比自己身上更加狼藉的衣衫,吐了吐舌头。
她转身走向巷口,走向那被阳光笼罩的地方。
清雾、清霜看着她轻快的背影,若有所思。
走到卫峈身后,桑晚好奇地探出头,想知道是什么吸引了他的目光。
只见眼前是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两侧是高声吆喝叫卖的小贩,行人往来穿梭、络绎不绝,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孩童在其中嬉戏打闹。
一片喜乐祥和。
而卫峈视线所指的方向,首当其冲的便是一扎糖葫芦。
桑晚丝毫没有将二者联系起来的打算,她踮起脚,想要看看有什么藏在了糖葫芦后面。
卫峈动了。
桑晚跟在卫峈身后,却见卫峈直直地走向那一扎糖葫芦。
桑晚一点点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无法将卫峈同糖葫芦联系起来。
卫峈不知从哪儿摸出两枚铜板,与慈祥的老板换来一串。他打量了糖葫芦一番,转身递给了身后的桑晚。
那糖葫芦果子红艳,糖浆剔透,瞧着甚是可口。
看着递到眼前的糖葫芦,桑晚愣住了。卫峈耐性十足,举着糖葫芦动也不动,直到桑晚接过,他才悠悠收回手。
“这是……给我的?”桑晚问道。
耳畔是孩子们的笑闹声,卫峈看她一眼,不说话,转身离开。
桑晚算是弄明白了,凡是卫峈认为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便会丢出一个眼神给她,让她自己体会。
她追上去,与卫峈并行。丝丝甜香冲入鼻端,她忍不住咬下一口,含含糊糊地问:“怎么突然给我吃糖葫芦?”
卫峈举目。大街上,到处是举着糖葫芦的孩子,他们肆意而笑,无忧无虑。
他指指孩子们:“糖葫芦,开心。”又指指桑晚,“你,不开心。”
所以,他以为糖葫芦可以带来快乐,这才特意去买给她,想让她开心?
看着卫峈澄澈的眸,桑晚突然鼻头一酸。
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她开不开心了,她亦是将脆弱深藏心底,不让任何人窥探。她不能向下属倾诉,让下属忧心,更不能让敌人察觉,让敌人以此为弱点攻击她。
于是她给自己戴上各种笑容的面具,从此自如应对世间魍魉。
若非卫峈,也许她会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杀手虽可怕,却比不得人心险恶。落崖后,竟是近日来最让她觉得安稳的时刻……
桑晚的心中百转千回,神情自然是悲喜随心、万彩纷呈,看在卫峈眼里,却是强颜欢笑。
“假笑,丑!”他拧起眉。为了表示真的很丑以及他心中的不满,他再一次撇下桑晚独自离开。
此言一出,桑晚的郁结与愁绪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人!勾出她琉璃心的是他,将她琉璃心摔得粉碎的也是他!这是要闹哪样!
她抹了抹眼,瞪着卫峈的背影,恨恨地磨牙。
这个呆子!
卫峈人高步子大,没走几步便到了路口,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地图”没有跟上来,依旧站在原地。
他抬眸看向桑晚,似在询问她为何不走。
对上卫峈不解的目光,桑晚忽然一笑。
算了,同他置什么气呢?难得他未被世事浸染,尚保赤子之心。何况他还是百晓阁的靠山呢,弄丢了,她去哪里再找一个?
桑晚抬步追了上去。
两人的声音在风中渐渐消弭:
“地图,我们去哪里?”
“不要叫我地图!我有名字,桑晚!还有,你已经撇下我三次了!我们是伙伴,应该一起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