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九重天,龙霖宫偏殿,几个仙娥推搡着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恶狠狠地将缚灵锁穿入了她的琵琶骨。
这本来就萧索的偏殿,今日却难得蓬荜生辉,水族族长,上神泊烟穿着水蓝色长裙,那美艳的脸上掠过无数的快感。
她纤纤素指中托着从这偏殿中搜出来的水凝玉,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灵力低微黑衣女子,冷笑着开了口:
“凤玖,你可知道盗取了这殿下最珍视的水凝玉,是什么罪过?”
“这玉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泊烟,是你陷害我。”
黑衣女子并无过多惊慌失措,见过的多了,也就知晓了,只是那张五官都不甚整齐的脸还是因为缚灵锁的束缚闪过难耐之色,冷嗤道:
“泊烟,你这样做,难道不怕龙渊责怪于你?”
“大胆,是谁给你的权力直呼本神与殿下的名讳!”
“目无尊卑,罪一;偷盗水凝玉修炼,罪二;迷惑殿下,罪三!今日,本尊就行了这天界的法规,折了你这乌鸦的羽翼!”
泊烟凉凉一笑,缓步上前,挑起那还在不断挣扎的凤玖的下巴,突然指尖弥漫起水蓝色的烟雾,分化作两缕流光直直折向被束缚着的女子的胳膊。
不过是一瞬间,黑衣女子便筋脉俱断,鲜血淋漓,狼狈地栽倒在地。
凤玖瞳孔猛然一缩,极力地压制着不让自己痛呼,右手的小拇指埋入掌心,血珠一滴滴渗出,原本抱着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从灵魂传来钻心的疼痛,迅速地从她的两只胳膊处蔓延,让被丢掉的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不曾有,无力而痛苦。
那一刻,她知道,她作为一只鸟的尊严再也没有了。因为,她的羽翼再也无法修复了,她,再也飞不起来了。
六界之中心肠最为狠毒的水神泊烟,统领着偌大的水族,就连天帝都要敬上三分,她若是出手,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自己呢?
断翼,毁了!
而那个让她一心一意信任的人,那个永远对着她笑着的人,那个九重天权势滔天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曾出现过。
她早该料到的,龙和鸟,纵然都会飞,可是从来都是天壤之别……
“凤玖,你以为,你一只黑乌鸦,不过是救了太子殿下就能在这龙霖宫胡作非为了吗?”
“不要痴心妄想了,你只是一个连化形都要殿下恩赐的妖精!”
“在本神这,亦不过是蝼蚁一只,本神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足可以要了你的命!”
“殿下他喜欢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本神一个人,不然你以为,为何本神来到这九重天,他就变了对你的态度,让你从这顶端一下子跌入尘土之中?你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笑话!”
冷笑伴随着那站立着的美人炸响在已经是跪坐在地上的丑女耳畔,上神泊烟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血珠,任凭血雨扑洒在她造出来的水雾上,嘲讽着准备转身离去。
“乌鸦又如何?总是未来要做太子妃的人,上神您又算什么呢?”
凤玖无力揩去嘴角的血,也无力靠着本就是渡来的灵力疗伤,但从来都不知道认输的她仰着头,倔强地忍受着身体的抽搐开口道。
原来,他是真的不在乎了……
他说过,只要她捏小拇指的那浅浅的伤痕,他就会来。
可是他没有——
痛到极致,她宁愿惨烈的死亡,也要让他心中烙印上最后悔的印记。
哪怕,他从来不属于她!
“呵,还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那本神倒要看看这万年的寒冰,你这一只鸟能够持上多久?”
“你这个所谓的太子妃死了,本神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有什么不可?”
泊烟凌厉的弯眸中闪烁着冷光,手中冰蓝色的灵力迅速将瘫软在地上的人笼罩,然后将凤玖迅速凝固成一块冰雕,冒着寒气,矗立在这夜色之中。
凤玖说不出来话,就那样被封入了寒冰之中,就连动动眼珠,都疼的厉害。
那被折断的翅膀渗出的血,都渐渐凝固,化为晶莹透红的冰块,慢慢消亡。
在这寂静的龙霖宫,她孤立无援,甚至,连,一个前来阻拦的仙人都不曾有。
多么可悲,名义上的太子妃,一下子就成了这个模样!
龙渊,当初你许我这个承诺之时,到底在打算什么呢?
而那高高在上的神女,挥挥衣袖,讥讽地给了她一个眼神,带着一众人便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九重天的夜,很冷,很冷,而成了一尊冰雕的凤玖更冷,冷到连心都一寸寸结冰,将她的整个灵魂都冰封起来。
在这寂静的龙霖宫,不曾有一点点灯火,将本就濒临死亡的她再一次拉入无边深渊。
龙渊,龙渊,如临深渊,你当真对我就厌恶至此吗?
你可知,那个渴望如鸾凤翱翔九天的乌鸦,就要死了?
没有回答,也没有人前来,周遭寂静的可怕,剩下的只有凤玖已经在慢慢消散的神魂,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一抹笑起来就会发光的月牙白身影。
龙渊,如果我死了,你又可后悔?
记忆漫回她已经灰白的脑海,余下的却是那最刻骨铭心的恨意与痛苦……
【贰】
龙渊与凤玖的相遇,是在一个冰冻三尺的冬天。
彼时,凤玖只是蒲陀山一只修炼了三百年还是还没有化成人形的黑乌鸦。
而那个时候的龙渊,也不是九重天惊才艳艳的太子殿下,他在凤玖眼中,也不过只是一条受了伤的小白蛇。
凤玖至今都记得,那一天是个大雪封山的日子,到处一片雪白,蒲陀山除了间或开放的白梅花,什么吃的都没有。
白雪皑皑,却让她无心欣赏。作为一只灵力低微连化形都做不到的乌鸦,没有吃的,即便是修炼了数百年的她,也免不了被饿死的命运。
偏偏那一日她真的不幸运,寻了一天,都没有什么收获,日渐黄昏,她头晕眼花在那大雪中奔走了四个时辰之后,突然看到了挂在白梅枝上的一条小白蛇。
当时是觉得冻的太硬不好吃,凤玖就揣着那条小白蛇回了栖身的山洞。
原本是准备大快朵颐一顿,却不想凤玖这厢刚刚落地,那不知道何时被她体温给温暖而醒的小白蛇对着她的翅膀咬了一口,而疼的龇牙咧嘴再抬起头的她,便看到了此生最美的场景。
那条可恶的小白蛇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美男子,他穿着月牙白的长袍,乌黑如锻的长发被一只白玉簪束起,精致的眉眼带着一丝丝歉意。
气质温润如玉,面容俊逸无双,那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如这冬日里一束突如其来的光芒,瞬间就照亮了凤玖那一颗懵懂的心。
“对不起。”他弯腰而拜,对着一个甚至还不会说人话的鸟,有些歉意地望着她那还在流血的翅膀。
然后轻轻地将她给抱在怀中,清凉的灵力抚过,那小小的伤口迅速愈合,但还是留下了浅浅的疤痕。
后来的后来,他握着已经化形的凤玖的小拇指,柔情似水地许诺道:
“阿玖,无论什么时候,你捏我留在这里的伤痕,我都会来到你的身边。”
可是,他却食言了。
凤玖全心的交托,全部都化为了背叛,在她身死形灭的那一刻,他选择了无视……
【叁】
被折断了羽翼,又被冰封了不知道多少个时辰,那万年寒冰竟然被她捂的化了。
凤玖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只知道再醒来之时蓉音在温暖的火炉旁一口一口地喂着她喝粥。
那一刻,无限悲哀涌来,她整个人如同一具空壳,再也提不起半分精力。
虽然凤玖终究没有死掉,但生命却早就没有了意义,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之后的半个月里,凤玖唯一的侍女蓉音,日日为她备齐一日三餐,喂着她吃饭,扶着不言不语的她去外面晒一晒太阳,絮絮叨叨地对着她述说这殿外的情况。
那些消息,都是最无关紧要的,除了因为蛮族作乱在她受伤的那一天而离去的太子龙渊。
最初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她还有微微的触动,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原谅那个明明已经负了她的人。
她甚至对自己说,他只是被公务缠身,忙于战事,所以才无暇顾及自己。
可是这日子一晃半个月,他一点消息都不曾有,她那用来自欺欺人的借口再也说不下去。
即便再傻,也知道,若是真正关心,怎么可能半个月都不曾知晓她如今的状况?
他是九重天的太子,是四海八荒的主人,他想知道的,都会知道,除非,他不想!
她不哭不闹,却事实上已经无力去开口说话,无力去行走,作为一只鸟,她再也无法飞翔!
曾经他为她取的名字凤玖,再也没有可以支撑起来的希望,一如他们之间那极为缥缈的爱情,本来就是妄言。
一切就好像过上了她曾经和另一个人最想要的日子,可是早已经心如死灰的她却无半分开心。
只有无边的落寞与痛苦,每每仰望着那明媚的阳光,她都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本该如阳光一样温暖的人。
半个月,泊烟只来过一趟,看着她那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似乎都失去了兴趣,挑了挑那锐利的眉目,冷冷地嘲笑了她一番。
只是连声音都被寒气侵蚀过的凤玖再也无法反驳,大概泊烟也觉得不言不语的凤玖对她再也造不成任何威胁,甚至都懒得再动手杀了她,从那以后,再也未曾出现过这寂寥的偏殿。
凤玖也恨那个女人,可是她就算是拼了命也无力反抗,心已死,她也就恨不起来了。
寒冰让她全身的经脉都被冻坏,这具躯壳寒气入体,每每晚上,她全身都会疼的刺骨,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多少次,她都想一死了之。
可是,她舍不得,她还想去问问那个本该是如暖阳的他,为何短短两个月,就变成了一把如寒冰的利刃,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插在她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