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信了十几年的话,让人给揭穿了,这娘子酿的酒,突然之间成了这么个小丫头酿的,而这丫头话里又有话,这话让一个长年沁淫在后宅与前院的人一听就明白。
女孩的娘该与宋承孝有关,而女孩该是宋承孝的女儿,不然就没有赘婿一说,至于,女儿为什么会叫他为老爷,应该是她娘的身份上不得台面,不允许她叫爹,不允许她污了名声。
在大金,官宦人家妻妾成群,有钱人家也不遑多让,如宋承孝这样的小镇富户,有个把小妾也不是丢脸的事,相反,还很有面子。
可是这个女孩,却连一声爹都不允许喊,那么,这个女孩的娘的来历就只有一个了,官奴,还是罪臣亲眷,那种被打入官窑,不能恢复良奴级别的贱奴。
不过就是几句车轱辘话,白福听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贱丫头熬的酒,成了他们白府的标志,这要让那些贵女们知道,还不跟白家翻脸。
虽说如今的白家,没几个女人能给他们家的主子脸子看,可是没有多少不是还有少数几人吗。
他办事不利,受到的处罚可不会只是皮肉之苦。
看着酒坊掌柜黢黑下去的面容,抖动的手指,白总管眼神深沉。
而这时掌柜的抬脚狠狠一踹:“滚开,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呜···”捂着胸口缓了缓疼痛,女子爬起又想去抱男人的大腿。
可惜男人抬腿又是一脚。
“老爷,求求您了,奴婢会乖乖的,奴婢会乖乖的熬酒,绝不偷懒,求老爷救救奴婢的相公·····”
一阵哭求又起,这时候宋承孝也清醒了过来,在次甩开女子后眼睛一瞄,待看清白福的脸色后心一咯噔。
暗想,坏了,顿时之间,看见来人时的愤怒更深:“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还不快滚”
抱不了大腿,听着这怒斥就知道她来的目的达成不了。
女子也不闪躲,任由着重重的脚踹在胸口上。
“噗····”
一口鲜血吐出,仰着头,回忆着她短短的平生,女子稚嫩的脸上一脸的恨意与绝决。
撑身而起,深深看了宋承孝一眼后,她突的疯了似的爆吼着跑出酒坊。
“奴婢怎么说,都是您的女儿,您却说奴婢身来命贱,不配做您的女儿,自奴婢出生,您就没看过奴婢一眼,不曾给过奴婢名字,奴婢叫什么您更不清楚。奴婢会走了,就开始伺候您一家老小,那一大家子动辄打骂教训,奴婢从来没有反抗过一回,您要奴婢为您酿酒,奴婢从来都不曾偷懒怠慢”
高抗的声音带着颤抖,话里的意思更是引来无数人回头驻足,只见,街心站着个小妇人。
说她是小妇人,不过是看她头发挽成了妇人鬓,但看她苍白带血的嘴角和那一脸的稚嫩就知道,应当是刚成亲的小女子。
有经验老到的,不过几眼就发现,这还是个小姑娘。
一个新嫁娘,站在街道中间怒喝,这可是不可多得的题材,有好事的,有知道官船还不走,可以多看看的,有周围店家伸长了脖子,一瞬间热闹的大街,好大一段都鸦雀无声。
站在街心,看着这个一连三间门面的小楼,小小的肩头不停抖动,紧握的双拳让短短的指甲深陷,掌中传来痛意。
深吸口气,看着酒坊里因她这一出完全愣住的,所谓的父亲。
嘴角勾起凄凉的笑。
“如今,为了不放奴婢离开,你们给奴婢捡个半死人回来做夫婿,命不好,投了个吃人心肝的爹,奴婢也认了,可是,人不过才来三天就要死了,你们怎么能有这么狠的心肠,连大夫都不给他请一回,就是多让他活两天也不愿意··”
“··您很想要我也死了吧,您恨不得我们娘三都死吧,可是,你们懒,一个比一个懒,我娘酿了十几年的酒,你们宋家硬是一个学会的都没有”
很可笑的,宋家人口可是多得吓人,可是不管男女都特别的自私,当年,白家第一次定酒时,他这个爹就让宋家人学酿酒,可是到最后,依然只有她娘一个。
而她从小耳濡目染,都不用她娘教就将它学会了。
她以为,娘病了,像以前一样,不用干活,不酿酒,休息休息就会好,可是这回,没有好。
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会酿酒,大家会对她好一点,可惜啊,在娘死了后,在没人问她累不累,被打的地疼不疼,而这个她的亲身父亲,是那一家子里最黑心肝的,居然想要将她留在宋家一世。
一世任人打骂苛待,一世为他这个骗子劳累挣钱,还不如早死早投胎,说不定,在奈何桥上,哥哥跟娘还在等她。
这一生受尽磨难,下一世她们可能就否极泰来了。
撕心裂肺的吼着,想吼什么吼什么,也不管身边人说她不孝的话。
孝,她还不孝,她孝得连命运都让他掐在指尖,她孝得让自己短短的一生只有凄苦,可这样的她,在别人眼里却还不孝。
只因,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子不言父之过,生育之恩大过天····呵呵呵。
娘说得没错,孝字当前,就是他要你剥了血肉还他,也是他有理。
而当你落难时,会帮助你,会同情你的人很少,他们站在这里不过就是想听八卦罢了,想用别人的不对,用别人的不幸,用别人的悲戚,来衬托自己,来让自己满足,来让自己亏心得心安理得。
一路来,心里其实有很多话翻过,觉得自己不将那些话说出来会很不甘心。
可在这时,却不想多说什么废话了。
“奴婢的娘,不是你以为的贱奴,奴婢的娘是赎了身的良民,而你,是一个欺骗了前河间府知府小姐的奸佞小人,你用着我娘的嫁妆养着你的原配与一家老小,而我娘,则是被你骗来的带子”
“宋承孝,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宋家一门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们这一家黑心烂肝的下十八层地狱,永不得翻身,我诅咒你们,生,无人伺候养老,死,没后摔盆送葬···”
“胡说八道什么,你,你今天是反了天了···赶紧给我滚回去”
好不容易找回声音,人家却将话都说完了,也不管要教训人,这一刻,宋承孝只想将,这将他们家秘密全部曝光,并诅咒他们家的孽障赶走。
可惜,平日里小心翼翼却还是讨不到好,一不顺心就让人拳打脚踢却依旧希望得到一丝亲情的人,今天绝望了。
那么,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与恨意,一心求死的人还怎么会在怕,只见她颤巍巍的往后退,在退到对街门槛处时猛的往前跑。
“嘭···”
门左手边,偌大的一个白瓷描画红荷绿叶的酒坛子应声而碎,酒花四溅,酒香怡人。
前一刻还拉着脖子吼的人,在这一刻躺在了香甜的荷花酿中,那一地的粉红,正在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