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幻化的精魂与少年的成长

郭艳

小河丁丁是个湖南作家,他和他的文字又在江浙区域行走。他的出现无疑算是当下儿童文学写作的一个异数——独特的语言和独特的叙事方式让他成为令人期待的青年作家。

长篇《漫长的花季》依然保有小河丁丁一贯的独特风格,这是一部非常有特质的成长小说。小说叙述了小镇少年丁小河外表波澜不惊、内里却波涛汹涌的精神和情感成长。小说具备小河丁丁式的语言表达:朴素却淳厚,炼字却平易,情感丰富浓烈却率真敦厚。在对乡镇小学和中学的摹写中,凸显了他对于乡土文化和农耕文明生活样态的悉心刻画。在这部小说中,母亲、父亲、哥哥和姐姐用他们淳朴的乡村伦理和质朴的亲情让丁小河生活在相对宽松的环境中,小说刻画了父亲不愿意随缘安命中的坚韧、母亲辛勤操劳中的心酸、姐姐聪慧灵秀中的忧伤……这些都以风俗画的方式呈现在文本中。然而,这些仅仅是这部作品的背景,是低声部的和音,是烘托主人公成长的中国式伦理情感的沃土,而真正唤醒丁小河对于知识、艺术和自我主体性觉醒的则是“现代教育”。

小说还原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国乡土少年的求学生活,从农村进入城市的大多数农家子弟无疑都有着相似的学习经历。当下很多作品写顽劣的、被虐待的、被溺爱的乃至考试逼压下的少年男女,其实在成长中,有很多孩子获得的爱是正常的,他们的成长也是波澜不惊的。小说正是塑造了这样一个接近于自然生长的少年丁小河,当他对学习有兴趣的时候,考试名列前茅。当他迷恋未知事物的时候,则穿越在大小山之间。当他沉溺于阅读,则更是将幻想诉诸文字……乡镇上的少年男女在有限的时空和文化知识场域中,他们的生活一点儿也不贫乏,反而因为好奇、敏感而滋生无穷的想象力,在小小的时空维度有着自足的生长。他们因为自尊和个性独立而投入对于远大抱负的切实努力,比如练武功,哪怕这种想象力耽于幻想,这种远大抱负趋于荒唐可笑,然而少年心性贵在自由无拘,少年情感贵在对于极小事物的善意和感知。

这部小说描写了上个世纪乡镇小学和中学生活中的少年男女,小说朴实地叙述了那个年代物质的匮乏和精神生活的单调,由此少年主人公丁小河的追求则显示出乡村少年对于未知世界的探索,对于内心精神镜像的敏感与关注。小说中塑造了一个美丽的音乐老师子车,一个俊朗的班主任水老师,这是依然遵循着启蒙和理想主义教育理念的两位老师,他们无疑象征着那个时代中国人对于教师身份的想象。在很大程度上来说,只有在启蒙理性的知识、修养和审美的熏陶下,乡村少年才有可能从盲目而任性的心性游荡返回自身的知识性建构,从而在真正意义上摆脱蒙昧的心智,走向更为理性的自我成长。小说饶有趣味地叙述了在那个信息不发达的时代,少年男女对于港台剧、武侠小说的迷恋,这种弥漫着通俗味儿的娱乐对于那个时代的中国人有着某种启蒙的意味,这些带着商业的、物质的和人情味儿的通俗文化让一代人开始有了个体精神情感的表达和宣泄。与此同时,《镜花缘》这本书出现在叙事中也是个异数,当《镜花缘》出现的时候,丁小河的所有幻境就有了可以溯源的文化景深,“石童子”也获得了乡野文化之外的内涵和意蕴。

在少年男女的成长中,纯真的蒙昧和任性的盲目像野草一样疯长,同时这也不妨碍他们拥有一颗纯净的赤子之心——对一切引起身心快乐的东西保有着最原初的兴奋和好奇。小说中的“石童子”正是这种心性和情感的象征,是一个意蕴丰厚的意象符码。小说通过对石童子的寻找,将很难操作的幻想性叙事非常巧妙地融合到写实性叙事中,同时在亦真亦幻的民间话语体系中赋予“石童子”极其强烈的时代气息:比如石童子可以是各种类型的少年,丁小河遇到了,黄莺遇到了……我们每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可能会遇到“石童子”,那么这种幻化的符码则具有了精魂性。当少年们遭遇石童子的时候,正是他们经历成长、领悟人生、建立个体性生命体验最重要的时期。“石童子”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成长过程中多维度的立面的“自我”,在多元自我心理镜像的映射下,我们才有可能获得更为稳妥的成长,譬如对于少年男女来说,友谊、关爱、美、艺术和自尊等等,这些品性充溢在“石童子”的形象中,这样和少年成长如影随形的孤独、寂寞、内向、自卑等,会在这种幻象中被消解,从而可以从建构性的角度来叙述少年的成长。在每一个面色平静的少年内心,其实都经历过充满痛感的忧伤、失望与悲伤,小小心灵正是经历了无声的痛与爱,才会真正成长。

郭艳,文学评论家、作家,鲁迅文学院理论教研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