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 从生态的视角反思基督教

经历生态的觉醒之后，柯布对自己之前忽视生态问题的原因进行了深刻反思。柯布追问自己，为什么他会在如此长的时间里忽视生态问题？他分析认为，原因是几个方面的。柯布之前认为，环境问题是一个孤立的问题，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来解决；生态伦理方面的问题则应由伦理学家来处理，而神学跟生态伦理是不相关的。随着认知的改变，柯布发现神学对生态问题是重要的。他所继承的神学正是遮蔽他关切生态问题的主要原因，阻碍了他去关注生态问题。柯布在《神学与生态》一文中对此进行了深入分析。根据柯布的分析，这些特征主要有：

（1）绝大多数基督教神学首要地关注个人的得救及来世生活。长期以来，这导致基督教关注的是人类正义（j ustification）、圣化（sanctification）、拣选（election）、圣礼（sacraments）、末日审判、天堂和地狱、来世（life after death）等问题。

自施莱尔马赫以来，人们开始主要关注现世的和当下的生活，减少了对死后生活的关注。宗教经验和心理学开始成为关注的焦点。但对宗教心理和个体宗教经验的关注依然只是局限于个体的拯救，只是更关注现世的而不是来世的个人拯救。

柯布认为，这两种方式都使得基督教对生态问题缺乏关心。因为根据这两种神学进路，非人类世界的情况对于个人的得救或者当下的宗教经验并没有多大关联。基督徒将自己看作一个身处异乡的朝圣者、旅客，他真正的归宿在天堂。非人类世界只是一个不变的舞台，无须关注，重要的是在舞台上上演戏剧的人类。

还需要强调的一点是，传统基督徒不仅关注个人的拯救，而且视拯救为灵魂的拯救、属灵的拯救，而肉体被视为桎梏灵魂的牢笼，现世是走向天堂的炼狱。这在不同程度上导致了对身体、自然和人类社会的弃绝。因此，个人拯救与身心二元论的结合导致传统基督徒对现世的生态问题十分漠视。

（2）历史与自然、人类社会与非人类世界的二元论。对社会—历史处境的关切作为第二大关切贯穿着基督教历史。圣经更多地关注公共事务而不是个体的内在状态。社会的拯救比个体的拯救更为优先。但由于传统基督教将历史与自然对立起来，认为只有人类历史才是唯一的意义源泉，自然是不变的和无意义的，因此，社会的拯救并不包括对自然，即非人类世界的关切和拯救。这就导致在实践上，那些致力于社会正义、关注穷人和人类解放的人们往往忽视或轻视对自然的保护和关爱。

不管是对个体还是社会拯救的关注，它们都预设了二元论：上帝与世界、恩典与自然、身与心、人类与非人类、意识与无意识、历史与自然、自我和他者等的二元论。二元论源自人们对拯救的人类中心主义态度。“无论拯救关注的是个体还是人类社会，它都预设了二元论思维。在前一种情况下，二元论实质上是身心的二元，它预设了只有人类有灵魂。在后一种情况下，它是历史与自然的二元，它预设了自然是非历史的。”柯布认为，神学的二元论与哲学的二元论密切相关。身心二元论更多的是受希腊哲学而非圣经的影响。历史与自然的二元论则主要受现代理念主义的影响。

在笔者看来，西方二元论的关键问题不在于它对事物的区分，而在于它不仅将本来内在地相互联系的事物割裂和对立起来，还通过肯定和抬高一方来贬低甚至完全否定另一方。举例来说，上帝超越世界，而不是内在于世界之中；恩典的对象是人类，而不包括自然；心灵绝对地高于物质、身体；人类绝对地高于非人类并截然不同于非人类；历史绝对地高于自然。这属于典型的人类中心主义，有着哲学和神学的根源。

（3）神学的学科分化及其狭隘性和封闭性。柯布认为，当今知识的分化（compartmentalization）导致了学科研究领域的狭隘化和相互隔绝。神学作为一个学科变得更为狭隘和封闭。这突出表现在神学与科学的分立和隔绝。历史上，神学曾试图阻碍和限制科学的发展。近代以来，由于科学的迅猛发展及强大，科学的发展对神学构成了多种挑战，神学于是将自己与科学分立和隔离起来，并从许多领域中退出。神学只管意义问题，其关注对象是人类社会和历史，而事实问题则由科学来处理，其研究对象是自然界。

从学科分化来说，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分立。柯布认为，当前的学科划分存在严重的狭隘性，这导致了学科之间的分离，学科与大众的分离、与生活的脱节。就宗教教育来说，神学与科学的分离、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分离是神学忽视自然、漠视生态问题的一大原因。这突出表现在保守基督教对进化论的漠视甚至否定上。他们完全忽视人与自然的内在联系和依存关系。学科的分化导致了当前对生态问题缺乏重视。因为它导致了一种狭隘的、孤立的思维方式，缺乏一种普遍联系和发展的、整体的远见。“学术和专业分科的结果是，当代的思想无法恰当地处理相互联系的世界中的真实事物。”柯布认为，正是他所继承的基督教的完全人类中心主义的救世神学（soteriology）遮蔽了他，使他在此之前一直没有关注生态问题，并忽视了过程思想的前辈，如怀特海，尤其是哈茨霍恩等对生态问题的关注。“由于我以有关拯救的问题为中心，并且我采用广泛的神学传统，以完全人类中心主义的术语来定义救世神学，因此忽视了我的老师们的教导。”当前的教育改革需要以生态为中心，需要倡导怀特海的有机教育。

（4）基督教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观。在《为时已晚？一种生态神学》一书中，柯布分析了当今生态危机出现的另一个有关基督教的原因。柯布认为，基督教对人类价值的肯定，即每一个个体都具有绝对的价值，与将人类视为上帝指定来统治非人类世界的观念相结合，使得非人类世界的内在价值（intrinsic value）完全被否定，非人类世界的价值完全在于它对人类的有用性，只有人类具有内在价值，而非人类的自然只具有纯粹的工具价值。这就是当今科技的发展和运用的背景，自然仅仅被视为供人类任意使用的资源。这直接导致实践上对自然的残酷掠夺，导致环境破坏。而坚持这种价值观的人们对环境问题几乎熟视无睹，将之视为理所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