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地焕珠光 念悔贪愚 始悉玄门真妙谛 法轮辉宝气 危临梦觉 惊回孽海老精魂

猿精始终未见敌人身形,不知是甚家数。料定追上也难讨好,只得扫兴飞落,指着地上怪物残骸,怒啸了两声,将手一指,那一片地面便即陷落了一个深坑。等那些残骸剩羽陷落下去,又复合拢。再去怪物洞内绕了一回出来,四外一观望,先似要走,刚飞起没多高又落下来,二次飞入洞去。

林寒候了一阵,不见再出,也不知他是否有久居之意。因出避匆匆,未将山洞封锁,不甚放心,又悄悄飞转洞内,用禁法将洞封闭。正要往倚天崖龙象庵求助,猛觉心神摇摇不定。知猿精又在用那摄魂之术,知道不妙,连忙强自震摄,连池顶也顾不得封闭,急匆匆往龙象庵飞去。到了庵中,芬陀大师先用佛法给他解了禁制。默转神光一查,原来猿精料定林寒藏在雪山一带,连寻多日,未见迹兆。先见峰腰云横,错疑林寒在内。细一查看,发现那云乃是毒气凝结,又当是修道人用来守洞的异物,益发心疑,定要探个水落石出。及至拨云一看,里面竟潜伏着一个奇毒无比的怪物在内。

那东西叫作雪猬,又名角蝮,形虽与刺猬相似,前半截迥然不同。在世间五十三种最猛烈的毒物中,位居第六,奇毒无比。那三角尖头,下面两角,中贮毒液,能发为云雾,成团飞出,可分可合。这东西虽然恶毒,却是生具特性,向道之心极为坚毅。每隔一千七百余年,才长成一个。不须交配,自能孕育,一产四十九卵,多下在荒凉奇寒之区,下与地火相接之所。深潜地底,时上时下,四十九卵轮转运行不息,春降秋升,与天地孕物之道全然相逆。一面禀受阴寒之性,一面禀受阳热之性,交替成长。到了年限,破壳而出。先在地底,互相残杀,末后仅剩一个,方行破土上升,寻一个极隐蔽的所在,用三角尖头打一深洞,在里吐纳修炼。先炼内丹,再炼婴儿,一心想先修成人物,再修正果。起初潜处隐秘,神仙也难找得到它。无如诡诈多疑,到了产卵之后,内丹炼就,婴儿成形,便心生畏忌,老怕婴儿为人所害,百计千方,设法隐藏。结果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最终才决定吐出毒气,将洞口封住。这婴儿仍是一会吐出,一会吞进,日无停歇。它那婴儿,也与道家元神所炼不同,乃是用本身毒气精血苦炼涵育而成。虽非漠不相关,无关痛痒,便杀了它的婴儿,于本身并无大害,可是它看得比性命还重。等炼成长大以后,将自身元神附了上去,变得与人无二。此时一心向道,尚无害人之念。无奈畜类修人尚易,人如修仙,不知要多少世积德累功,宿根慧业,才能有望,它一个天生害人的毒物,怎能做到?尤其是禀赋奇恶,忌刻异常。初学为人还好,做不几时,就犯了本性,无恶不作。最忌恨是有道行的异类,见了决不放过。它一开始为恶,便幻成道装,到处为恶,其毒自然更重。道行稍差一点的人,一不留心,被它喷上一口,立时形消骨化而死。

猿精也是新近才从韦、向二人口中得知它的来历,一旦相遇,如何肯放。知它守着元胎,不肯离洞,费了好些心计,将它调开,先盗婴儿,再行诛戮,虽然下手太狠,但是为世除害,功德不小,杀了雪猬,甚是高兴。又进洞去,行法下探地底,搜出遗卵毁了。当时本要走去,继一想,林寒尚未寻到,自己也无个好住所,料那峰相距林寒所居必近,洞又广大修洁,存了久居之念。二次入洞,试再设坛行法禁制,觉出林寒居处就在眼前,心中大喜。一会又觉林寒移动他去,换了方向。再待一会,禁法竟无效用,与往日行法前后感应,大不相同。

想了想,试按起头的感应,顺着方向查探,竟在峰顶之上。峰是孤峰,四无依附,心正狐疑,无意中走到池旁。他目光原极敏锐,前几回只当是干池,没有在意。这一身临切近,自然瞒他不过,一到便看出池底甚深,恍然大悟,连忙飞下。见崖壁上现有洞府,已为禁法封闭,看出人已他去。心想:“林寒既在此久居,必不会弃此而去。适才初行法时虽然有些感应,后来便丝毫也禁摄他不住,若非知机速收,难免还要蹈头几次的覆辙。他道行法力,都似不在自己之下,此行定然有事,决非有所畏忌。如若运用玄功,穿石入洞,非不可能,但是自己只为想得古玉符,回去修炼,但能得到,便无为仇之心,能在暗中盗取更好。莫如就在洞侧潜伏,隐身相候,等他归来,再行伺隙下手,免得露出行藏,使增防备。”于是守定洞侧不走。

芬陀大师查明就里,说与林寒知道。林寒因玉符和诸宝物俱都带出,虽然不畏窃取,但是连日修为,正当要紧关头,行时匆忙,平时打坐的法坛并未撤去。况且那洞宽宏奇丽,景物幽绝,为修道人极好修炼之所,又经过自己苦心布置。猿精在外等得时久,难免潜入残毁,岂不可惜?忙求芬陀大师恩助,代为设法驱逐。大师笑道:“此事无关紧要。此畜心志也颇可怜,无须我亲自前往。你杨师姊往白阳山斩古妖尸,夺回轩陵二宝,此时已经成功归来,人在途中未到,等她回来,可与她商量同往。猿精虽有玄功变化,却非杨瑾对手,只不许伤他性命便了。”说罢,双目一合,便已入定。

林寒不敢多渎,候了片刻,杨瑾未至,恐猿精等急毁洞,又去庵外眺望,终于见杨、凌二女到来。谒罢大师,同往禅房落座,说了前事。杨瑾猜那从猿精手中取走雪猬内丹的,或许是在玄冰凹潜修的女殃神邓八姑。此人先与优昙大师门下爱徒玉清大师同是异派,因雪山修道,走火入魔,近年才由玉清大师苦求优昙大师指示仙机,传了佛法,用聚魄丹和九天元阳尺,给她解脱危难,复体重生。自从归到正派门下,功行大是精进。自己前生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异派,谈得甚是投机,如今更成了一家。未去白阳山前,曾欲往访,闻得她重生以后,经常出山积修外功,不常在家,又无闲暇,迟迟未去。那团银光,类似雪魂珠神气,也是渴求见识之宝。如若是她,想必自外归来,正可乘机谋一良晤,心中甚喜。便对林寒说:“那放银光的如是邓八姑,此人乃我前生旧友,她必知猿精道法深浅。好在玄冰凹乃必由之路,我们先寻到了她,约了同去更好,不然也顺手些。家师入定,无须再行禀告,就此去吧。”云凤也愿去观光,只把四小留在庵中。

三人一同起身,到了玄冰凹,飞落一看,女殃神邓八姑并不在彼,只得仍去寻找猿精。相隔老远,便见彤云迷雾之中,一道红光与一道白光,在峰顶上苦斗不休。林寒认出那道红光正是猿精,告知杨、凌二女。杨瑾见那白光虽非旁门一流,却也不是峨眉一派,忙令林、凌二人同催遁光,赶上前去。三人剑光均是仙家异传,不比寻常,霎时便到。

原来猿精在洞底等得心焦,登峰瞭望,瞥见一道白光由北向南,破空而飞,方向正对峰顶,先就有些疑心,当是林寒回转,忙即隐起身形,等他降落。偏生来人练就一双神目,老远便看出峰顶上站着一个老道人。心想:“这条路曾经飞过两次,孤峰兀立,并无洞穴,四外积雪寒冰,景物荒凉,怎会有人在此?每次来往,都是沿峰而过,没有到顶,难道顶上还有甚奇景暗藏不成?”念头一动,想看那道人是何路数,竟将剑光升高,改由峰顶越过,顺便探查一下。到了峰顶,也未降落,只是在上面略一停顿谛视,果见峰顶凹池茂草下面,竟是空的。料那道人是个隐迹潜修之士,不然也不会寻此幽秘地方作为居处,此时必已避入池底。自己尚有事在身,必须复命。这厮既不愿见人,何苦相扰?拨转遁光,正要飞走。谁知猿精却多了一份心,因来人身剑合一,飞行时看不见人,只当真是林寒发现自己在下,又复匆匆避去。自己踪迹已露,禁法又制不了他,如被遁走,休想寻到。看神气,只有暗中下手,盗夺玉符;和他讲理,已是不行。忙即大喝一声:“往哪里走?”随手放起飞剑,现身追去。

来人一见有人追赶,回头一看,正是适间所见道人,忙回飞剑迎敌,也现身形大喝道:“无知孽畜,我已饶你,你却敢来犯我,今日是你劫数到了。”猿精见来人并非上方山用诈语诓去玉符之人,好生后悔,本想说明误认,谢罪了事。谁知来人性烈如火,又极自负,无故追赶,已经大怒;又见是个异类修成,这等不安本分,平时为恶必重,极欲为世除害,不肯罢手。猿精护短,自从修成人形,时以真仙自命,最恼人说它畜类,偏被来人一双神目看出来历,也颇愤怒。两下里便在峰顶苦斗起来。斗了一阵,彼此都觉对方飞剑厉害。一个想用法宝克敌,一个想用玄功变化取胜。来人刚从法宝囊内取出三根密陀针,待要发出。猿精已将二十余口桃木剑飞将出来,接着施展玄功变化,遁出元神,正待施为。

来人却甚是识货,见状大惊,知道厉害,今日自己决难取胜,又不甘心,就此败退。方在委决不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略一踌躇之间,杨、林、凌三人已是飞到,各将法宝、飞剑放出。杨瑾当先一声清叱,手指处,法华金轮照着猿精青红光华中冲去。来人一见,知道猿精来了劲敌,乐得借此抽身,不使外人看出深浅,忙高声说道:“此妖可恶,我尚有事,三位道友来得正好,高明在前,用我不着,行再相见,少陪了。”说完,一纵遁光,破空飞去。

猿精看出敌人发慌,方在暗喜,忽见万道金霞飙轮电驰,急转飞旋,自半天直落下来,与自己剑光才一接触,立听铮铮一片声响,青光飞溅处,桃木剑连被斩断了十好几口。定睛一看,来人一个正是寻求多年未遇的对头林寒,此外还同了两个仙风道骨的少女,来势的猛恶,竟是平生少见。知非寻常可以抵敌,不禁恨怒交加,慌不迭地先收了残余的桃木剑,运用玄功变化,留下一个化身,先自飞起,避开来势,再行设法取胜。杨瑾见法华金轮宝光所到之处,青光星碎,未免轻视了些,猿精变化又极神速,三人均未看出,依然各持法宝、飞剑上前,一面夹攻那道红光,一面直取猿精。正斗之间,先是那道红光在金霞中掣了两掣,便即隐去。接着林、凌二人的飞剑双双直取猿精,已经临近,并不见猿精有甚抵御,只作欲逃之势,如换常人,剑光过处,定必尸横就地。云凤忽然想起芬陀大师曾经嘱咐,不许伤害猿精的性命,为何忘了?匆促中刚打算收回自己飞剑,再阻林寒,已是无及,剑光业已绕向猿精身上。云凤不知那是猿精化身,方在后悔,以为猿精必死剑下。就在这念头微动之间,同时瞥见猿精在光华围绕中身形一闪,忽然不见。

林寒原见过猿精变化,首先大喊道:“二位师姊留神,这孽畜惯于变化,此时必已遁走。”言还未了,杨瑾也已觉察,知道猿精必在暗中闹鬼,自己不怕,恐林、凌二人上当,不顾说话,忙即一指法华金轮,往二人身前飞去。刚刚赶近,猿精所布太阴奇门阵法已是发动。猿精原想,杨瑾最是厉害,本打算将三人隔开,使其彼此各困一处,不能相顾。然后发挥山雷妙用,迫着林寒就范,献出玉符,即行遁走,不与敌人苦斗持久。谁知杨瑾也防到林、凌二人有失,等猿精发动时,已经冲入了二人阵地。猿精无法分隔,只得施为。这里杨瑾方与林、凌二人会合,便见远远一圈黄影,疾如电闪,由四围飞起,齐向头顶心聚拢。知是太阴禁法妙用,初发时未始不可乘机冲出。一则胸有成竹,想看看猿精有多大道力;二则想使猿精现身出来,乘其志满无备之时,下手擒他,免使变化惊走。便忙向林、凌二人使了个眼色,故意失惊道:“我们中了妖猿化身诱敌之计了,快休离开,且仗法宝护身,再作计较。”说罢,一指法华金轮,将四外黄影挡住,不使近前。

猿精闻言,以为敌人只是法宝厉害,道力仍是有限,便在黄影那面现身大喝道:“我与你们素无仇怨,只这姓林的不该在上方山镜波寺用计诈去我的古玉符。我寻他已非一日,如将此宝还我,我也不再伤害你们,彼此两罢干戈。以为如何?”林寒早明白杨瑾用意,便指着猿精大骂道:“无知妖猿,本是劫后游魂,天幸遇见我恩师独指禅师大发慈悲,佛力超度,传授修炼之法,并借至宝以为防魔之用,到期不还,已经可恶。我奉无名师叔之命,知你还宝非出心愿,如知恩师证果,必要据为己有,才在山门外等候接取。谁知你果忘恩背信,还了又悔,屡次暗用妖法,寻我为难。我因修炼正急,不值和你计较,每次只将你邪法破去,并未穷追,你竟敢怙恶不悛,寻上门来。似你这样孽畜,本难理喻,不屑向你多说。你只要胜得过我三人,便将玉符归你。”猿精大怒道:“禅师乃佛门高僧,几曾见有这样的弟子?此宝禅师在日既未索要,身后又无片纸只字遗留,可见有心赐我,被你蒙骗了去,怎能甘休?本当要你性命,姑念你以前既在镜波寺居住,必与禅师有些瓜葛,现饶你们不死,速将此宝献出便罢;否则你们业已陷入罗网,我只举手间,你们立即化成灰烬,那时做鬼休来怨我。”

杨、林二人齐声喝道:“妖猿有什么本领,只管施展出来。虚声恫吓,有何用处?”说时,杨瑾见猿精身后孤峰头上,似有豆大一点雪亮的光华闪了一闪。接着便见一个身容清瘦的人影略现即隐,仿佛刚到神气。猿精正得意狂言,全神贯注前面,全未觉察。杨瑾见是邓八姑赶来,心中益发拿稳,便命林、凌二人各自运用飞剑护住全身,看猿精到底有何伎俩。

一言未了,猿精见三人身入罗网仍是倔强,不由暴怒。知道三人剑光、法宝俱非寻常,非将山雷一齐发动,上下夹攻不可。但是此法狠毒,不能抵御,立成齑粉。看三人来路俱是正派中能手,这一来势必树下许多强敌大怨。继而一想:“事已至此,我不伤人,人必伤我。如能将敌除去,不特夺回玉符,还可多得好几样仙家至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闯祸,就闯个大的。管他是甚来路?等将玉符、宝物夺到手中,弃了摩霄故居,逃往南极冰岛穷阴凝闭,仙凡不到之区,掘一冰穴,潜伏苦修,仇敌纵然厉害,也决寻觅不到。过上二三百年,旧日仇人成道的成道,应劫的应劫,自己的一部《内景元宗》业已炼成。彼时再往中土来积修外功,以求正果,即使有人寻怨,也不惧了。”打好如意算盘,便暗中运用太阴奇门阵法,把艮、震山雷妙用一齐发动。

三人只见猿精两条长臂挥舞几下,两掌一搓一扬,立时八方风动,四外隆隆有声,周围黄影由淡而浓。顷刻之间,先是地下雷声殷殷,密如贯珠,由细而洪,似往三人立处收拢。接着当头一片变成漆黑,低得似要压到头上。远的地方依旧日色皆黄,雪光可睹。林寒知道猿精发挥山雷妙用,识得厉害,忙道:“妖猿手辣,此阵非同小可,上有移山,下有迅雷,我们不可大意呢。”杨瑾笑道:“此乃道家太阴奇门阵法,乾坤八门之妙,我俱深悉。他不过通得艮、震两门,尚未学全,怎能犯我?且任他班门弄斧,无须在意,我自有道理。”

猿精耳目敏锐,心智灵警,因为吃过正派的亏,几乎形神全灭,虽然豁出一拼,临时却有戒心,本是试探着发动,势并不骤。三人问答,语声甚低,却全被听去。暗忖道:“太阴奇门阵法,自己本不全通,敌人竟会看出,可见厉害。”不禁起了惊疑之念。不过势成骑虎,欲罢不能。细查三人,只是运用飞剑、法宝,不似有甚别的动作。又疑敌人只知阵法,并不识得此中玄妙,恐是情急时诈语。微一狐疑,终于把心一横,不再详审所言真假,反倒加紧施为,也没想到退步。

杨瑾两世修真,俱在神尼芬陀门下,学历宏深,玄门各种阵法,解识得的十有八九。至于各异派所布的恶毒阵法禁制,虽然只识阵名与大概,不能破的尚多,但有芬陀大师降魔四宝护身诛邪,本身又精金刚、天龙诸般禅法,即或被陷,也能脱险而去。这太阴奇门阵法虽非寻常,却系两生素习,备知微妙。况且邓八姑的雪魂珠妙用无穷,适在猿精后面现身,必非无因而至。因此胸有成竹,早在暗中运用。猿精哪里看得出。行法以后,如换平日,早就神雷爆发,崇山压顶,石破天惊,火焰万丈。阵中敌人纵有法宝护身,顾得了上,顾不了下,绝难幸免了。不料地上万雷奔赴,到了阵中心敌人立处,隆隆之声愈加紧密,眼看蓄势待发,就要裂地爆发,忽见地面似乎往上略凸了凸,便即平息。地下雷声只管如热锅炒豆一般,汇为千千万万的爆音,先似被甚东西阻遏住,等到将近中心,即行散去,起伏不停。同时天上黑影也渐渐向上高起。再看敌人立处,变成了一幢金光异彩,精芒万道,电闪霞飞,兀立阵中。猿精练就一双慧眼,竟辨不出人影所在。那四方八面的雷火,打到阵中心光幢左近,即自爆散,丝毫不能挨近。一任猿精怎样发挥,终是无用,枉自焦灼。两下相持不多一会,光幢中涌起一片青光向天飞去。接着又见一团红光爆成万点火星,向四围黄影射去,这时天又升高了些。

猿精见状虽甚惊骇,犹冀阵网未破,雷火未熄,尚可运用玄功化身入阵,一拼胜负。猛见黄影当中似乎裂了一孔,那形如覆碗的阵网竟与初现时情形相反,从裂孔起,由上往下,渐渐收缩下来。适见青光,业已破网而出,上冲天半。那红光散化的无量火星四外飞射,与猿精所发的雷火一撞上,便即同归于尽。火焰横飞,红光变幻,一霎时便把全阵数百亩方圆的地面幻成了光山火海。再加地底密雷殷殷,爆音如潮,积雪惊飞,震撼山岳,声势端的雄奇无比。似这样繁喧腾沸,仅有半盏茶时,两下雷火俱由盛而衰,由密而稀,天上青光黑影也都消逝。瞬息之间,光烟全灭,雷火无声,全阵已被破去。

猿精知道不妙,还未等他运用玄功化身飞出,决那最后胜负,倏地光幢中似一轮皎月般涌起一团银光,寒芒万道,奇辉四射。猿精仔细一辨认,正是先前抢走雪猬内丹的那道光华。这个新对头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玄妙无穷,不可端倪。除了这团隐现无常的奇光外,始终不见人影,也查不出是甚家数。即此已可分出胜负,道法高强,不问可知。阵中三人尚觉不是对手,哪还禁得起又添强敌。况且阵法已破,再不见机,必难讨得公道。念头一转,心中害怕,这才息了夺符之念,打算逃走。可是先前气壮心粗,没有留神退步。杨瑾知他阵法没有学全,早在事前将计就计,运用太阴奇门妙术,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表面故作发挥法宝、飞剑威力,去分猿精心神,等将山雷驱散,全阵已化生出坎离妙用。邓八姑也同时来到。

八姑原是奉了峨眉掌教妙一真人之命,面授机宜,特地来此相助三人收服猿精,并接引林寒入门。八姑自借九天元阳尺之力复体,服了神尼优昙所赐灵药,得庆更生。玉清大师眷念昔年同门夙契,力向神尼优昙苦求,传了许多防身降魔的法术,自己并在玄冰凹陪她修为多日,不时指点她上乘修道之功。因神尼优昙说她不是佛门中人,只允为记名弟子,不允正式传戒。她又禀承师命,乘妙一夫人往访神尼优昙时,给她引进,得列峨眉门墙,归入正教。八姑曩昔走火入魔,身已僵死,只余枯骨,元神尚且苦炼,道力本就深厚。如今饱经灾厄,劫后重生,越发悟彻玄微,日益精进。虽在峨眉门下为日无多,因有以前根行和玉清大师的指教,修为容易,在目前小一辈的门人当中,渐有后来居上之势。

这次因奉师命,出山修积外功,归途路遇玉清大师,说:“凝碧崖不久开辟五府,群仙盛会,本派小一辈中门人,都要在开府之日,向掌教师尊行参拜大礼。到日各派前辈真仙,尚有不少新弟子要引进。先后两辈同门,目前往凝碧崖待命服役的人,已经陆续到了不少。你入门日浅,我引你拜妙一夫人为师,又是在恩师座中相遇,凝碧仙府尚未去过。只英、云、秦氏姊妹、金蝉、朱文、若兰等有限几人,在破青螺峪除八魔时见过,余者多不相识,各位前辈师伯叔们更毋庸说了。恩师说你以前孽累太重,比我还多几倍,虽已转了一次大劫,如欲修得正果,无论你的道力怎样高深,如不多积外功,仍是无望。并且峨眉开府以后,长一辈的多半外功业已圆满。有的回转仙山,白云封洞,闭门潜修;有的就在五府中清修静养。除却掌教师尊和有数几位,因为奉有长眉师祖仙谕,发扬道统,光大门户,尚须表率群伦,仍是暂时不能罢休外,都等与诸异派妖邪第三次峨眉斗剑之后,便即成道仙去,轻易不再与闻世事。盛会开罢,诸弟子全数奉命下山行道。你虽未奉到传谕,难得我有事峨眉,恰巧与你路遇,正好乘机和我同去。一则早日拜识各位前辈仙颜;二则得与小一辈诸同门早日交好,将来大家也加一番情谊和照应;三则凝碧崖仙景无边,会后奉命下山,不俟有成,难得再至,乐得早往观光,尽情领略,多消受些灵泉异果,珍酿仙乐,岂非绝妙?”

八姑闻言大喜,犹以初入仙山,未奉传谕,恐有冒昧之嫌。玉清大师道:“今番开府盛会,亘古难逢。不特本门和诸正教中仙人齐受请柬,前来赴会;便是海内外的散仙,以及诸异派旁门中人,只要与本派无仇,且未为恶者,多半闻风向慕,借着庆贺为名,不奉请柬,到时也来观光。依了嵩山二老和穷神凌真人说,他们一半是来看热闹,一半是来窥测深浅,以为异日作恶时准备,此辈异端,居心叵测,大可不纳。掌教真人力说:‘我辈与人为善,他们虽然多半旁门左道,俱还恶迹未著,既可使其观善知返,分清邪正高下,知所去取;又可示我玄门广大,无所不容。倘因见而警惕,永远舍恶为善,无形之中,岂不积了许多功德?何况此中尚有不少道友,俱是洁身自爱之士。何苦因此生嫌,变友为敌,使众弟子日后下山,平添好些大敌?至于有几人受了妖邪蛊惑,意欲乘隙发难,来此扰闹,前在东海,已与玄真道兄议定,各有准备;三位道兄,也各有奉烦之处,决可从容消弭。既无妨害,何苦拒人于远?’当下与在座诸长老一商量,索性算出要来的人,只除开那受人蛊惑,心怀暗算的十来个任其自来,也不去延请外,各用飞剑传书,一一邀请。诸长老有的还受掌教师尊之托,因事外出,来去频繁。对于同门诸弟子,大都由各人受业师转示,或是彼此遇上传知。如无使命在外,均可事前赶去。否则须俟开府前三日,始由嵩山二老和髯仙李师叔三人,查点到会人数与众弟子所在地点,分别用千里传音与飞剑传书之法,召集赴会。此时本派同门当已早悉。那迟到的,不是奉命在外,有事羁身,便是和你一样,入门未久,每日独自闭洞潜修,得音不早之故,只管早去无妨。”

八姑自然喜出望外,相随玉清大师,到了峨眉凝碧崖太元洞内,拜见掌教师尊与各位前辈长老。再退出与英、云等已见和未见的诸同门大家欢聚。在仙府中流连了些时,这日妙一真人忽命值日弟子苦孩儿司徒平传入太元洞,听候使命。八姑入洞一看,妙一真人中坐,此外还有醉道人、髯仙李元化、万里飞虹佟元奇三位师叔,连忙上前礼拜。妙一真人命起来,吩咐道:“汉时毛公刘根,收有两个仙猿。苍猿转了多劫,现始改名袁星,为女弟子李英琼收服,归入本门。因它宿根未昧,向道坚诚,新近又得猿公双剑,日后当有成就。只那白猿备历灾劫,已经成道,偶然无心作恶,为优昙道友门人素因所斩。但元灵不昧,得遇独指禅师,传授他炼形之法,修复原形。又在洞庭毛公坛故址巧得道书和毛公留赐二猿的法宝。掘取之时,自不小心,只知防御窃夺,不曾事前行法掩蔽宝光,为祁连山天狗崖地仙蓝髯客姬繁路过发现,下来夺取。此人元初得道,兵解后,自知根赋稍薄,转劫恐迷本性,反堕轮回,苦炼元神,在祁连山闭洞一百三十八年,由鬼仙炼成地仙。虽是旁门一流,生平极少为恶。所习虽是道家下乘的功夫,历年久远,法宝、道艺均有过人之处。猿精决非其敌,当时幸仗玄功变化逃去。但是姬繁已经回到毛公坛旧址,在灵祐观内借住三日,下功夫虔心占算,居然被他算出道书、宝物来历妙用,只还不甚深悉猿精以前与毛公的一段因果。因想夺回道书、法宝,又欲强收猿精为徒,到处搜寻下落。你佟师叔今日从天山博克大坂返回,适才行至途中,遇见北天山散仙柳雪翁告知此事。并说姬繁近受五台派妖人蛊惑,正要做盛会不速之客,扰闹仙府。再者,那猿精虽是异类,心术颇佳,尚知自爱,修为却也不易。他又受独指禅师点化传授,见姬繁是个旁门之士,何况又要夺他的书、剑,定然不肯降服。这姬繁手辣心狠,更有两件厉害法宝,猿精必遭毒手无疑。此时他正与独指禅师记名弟子林寒为难,想夺回以前古玉符,去炼那部《内景元宗》。并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洞庭毛公坛所遇之人暗地搜寻,要算计他。”说罢,便向八姑面授机宜,派她去助林寒。

八姑飞到大雪山后,暗中协助林寒。最后与杨瑾等三人相见,只略谈了几句话,杨瑾即将阵法发动。八姑也将雪魂珠飞出,栲栳大一团光华才自光幢中升起,晃眼工夫,便化成亩许大小,寒芒流照,银辉四散,飞行若电。两下里夹攻,猿精如何能再遁走。刚刚运用玄功,化身欲逃,雪魂珠光华业已飞到临头,将他照定。就在这惊慌骇乱之间,地底忽然往下一塌,陷出一个数顷大小深穴,穴中涌起万丈洪涛。接着天空中又有一片红云飞坠,落近地面,化为一座火山,朝猿精头上直压下来,转眼包转全身,烈焰熊熊,烧个不已。

猿精先见地底洪水暴发,知是敌人阵法妙用,一时情急,忙以飞剑开路,施展全副本领,拼命奋力往上一冲。谁知头顶寒光重如山岳,休说冲破逃走,稍微挨近都不能够。不特上冲不行,连往旁侧逃窜,都似有无量潜力,在暗中阻住去路。任是用尽心力,东冲西突,俱不能越过雷池一步。可是高悬空际,只禁止猿精逃走,也不下落。猿精冲了几冲无效,下面惊泉飞涌,似水山一般,业已升出地面,晶峰冰柱,仍同穴口大小,还在继长增高,也不漫溢开去,眼看就要淹到足下。上面烈火又弥空飞至。猿精虽知此水中含坎、离变化,非同凡水。一则情危势迫,二则还自恃有一身玄功变化,连忙分出一个化身,由那口飞剑护住,去御烈火;自身索性往水中钻去,竟欲拼犯奇险,打从地底逃走。身才落到水内,谁知杨瑾早已看破了他的心思,先放出般若刀,去截住他的飞剑。手一指,空中烈火漫天而下,竟将那数顷方圆的水柱围烧了起来。猿精见敌人竟将坎、离妙用合而为一,水火齐发,同时夹攻。情知厉害,仍旧拼命往下钻去。甫及水深之处,忽见穴底金霞百丈,电转飙飞,往上缓缓涌来。

原来杨瑾知道猿精乃游魂炼成,又精于玄功变化,到了危急无计,必定豁出再苦炼多年,舍出原来炼成的形体,保住真魂精气,穿通地肺遁走。本想收复,不欲坏他道行,暗用法华金轮埋伏在底,使其拼死遁走,也所不能。猿精识得此宝厉害,一旦被光轮卷住一绞,立时形神俱灭,化为灰烟而亡,哪里还敢往下穿行,慌不迭往上便起。水被烈火一烧,立时热沸,猿精身在其中,恰似浸入滚水一般,如何受得。若一冲出水外,上面又有千万烈火包围,其势更险。迫不得已,只得将所有桃木剑连同洞庭毛公坛新得之宝,一齐放将出来,成了一个光笼,将全身暂时护住。

总算猿精道力尚深,法宝玄妙,暂时总算强耐奇热,保得命在。无如身外之水越来越沸,热不可当。加以滚泡飞腾,如雷电一般,甚是猛烈,护身光华常受震荡。时候一久,能否支持,实无把握。又想借诸宝护身,冲火上升。抬头一看,上面除了适才困身奇光而外,还有几道极厉害的剑光虹飞电舞,出没烈火之中相待。再从水中透视三个敌人当中,又添了个身穿黑衣、形容枯瘦的道姑在内。适才光幢业已收去,四人并立在前面坡上,正在指点自己,从容谈笑。上下左右,俱无逃路。方在万般惶急,无计可施,微一疏神,猛觉脚底震荡了一下,光笼开了一条缝隙,火一般的沸泉立时随之涌来,滚泡如雷,打在身上,热痛非常。忙即运用玄功,将宝光合拢。定睛往下一看,才知下面法华金轮逐渐上升,业已挨近。自己一心寻觅出路,水又越发沸涨,无量数大水泡上下四方,如雨雹一般打来,火光一映,幻为异彩,随灭随生,滚滚不息。金轮上升既缓,中间又复停歇。

猿精被困了一会,没见金轮来袭,以为也和头上寒光一样,只阻逃路,不来追迫。其实是杨瑾见他久困不降,尚未醒悟,特地催轮相逼。猿精哪里知道,目迷五色,未防下面埋伏骤起。这时恰有一串绝大沸泡打来,将猿精护身光笼往下一压。受困以来,司空见惯,知道其力绝大,不可硬抗,顺着压力往下一降。不料足底金轮正在上升,一下扫到飞剑、法宝联成的光笼上面,桃木剑立时卷毁了三口。幸而别的法宝因在上面,未曾毁却。剑断之后,杨瑾知他受创,止住金轮,未再上升;否则猿精纵得免死,那些法宝、飞剑,至少也要损失多半。

这一来,把猿精吓了个亡魂皆冒。百忙中把宝光重又连接紧密,往上升高了些。再低头一看,金轮仍停在当地,敌人四外埋伏重重,迟早必死无疑,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回忆前时,也是恃强偶管闲事,为素因大师飞剑所斩,游魂飘荡。好容易复得成形,又学会了好些道法。那古玉符,禅师原只答应借用,林寒是他记名弟子,就算是没有禅师遗命,用计篡取,也不为错,不该自起贪嗔,屡遭挫折。前在上方山失却许多桃木剑,被无名禅师擒住,连围七日夜,已经伏低求饶,不再追寻林寒索符。这次洞庭毛公坛巧得前生仙书、法宝,更应知足才是。偏又贪欲无厌,勾起旧事,仍想夺回玉符,以为驱邪降魔之助。不料费尽心力,终于自投罗网。又不该自恃玄功变化,一时疏忽,未留退路。全身而退,固是无望,照此层层紧迫,困焰周密,连想复化精魂以遁,都所不能。事到临头,悔已无及。越想越伤心,不禁痛哭悲号起来。

杨瑾、八姑隔着水火,望见猿精困在里面伤心悲号之状,怜他大有悔意,同声喝道:“无知妖猿,此时可知厉害么?”猿精因自己再四寻仇,做得太过,四个敌人合力行法,将他包围,下手狠辣,不留一线余地,以为志在除他;不比无名禅师乃佛门神僧,心肠慈悲,可以悔过乞恕。如向求饶,徒自取辱,必然无用,没敢轻易启齿。及听二人这等一说,猛想:“敌人法宝和坎、离妙用威力,只消上面银光与穴底金轮一升一降,两下里一合,便即了账,制死自己易如反掌。为何先后挨有多半个时辰,除金轮还往上略升了升,毁去两把桃木剑,便即止住外,头上银光竟是始终高悬空际,不曾下压?莫非这几个敌人只要逼我屈服,并无伤害之心不成?”

猿精想到这里,生机一露,立时恍然省悟,忙在水火之中翻身拜倒,高喊:“小畜知悔,上仙饶命!但求网开一面,停了水火夹攻,容小畜一述衷曲,如若虚妄,百死不辞。”杨瑾知他水火烤炙难受,出语不易,便大喝道:“你这孽畜,当初如此凶横执拗,本应即时处死,为世除害才是。既然极口知悔,姑念修为不易,上有雪魂珠,下有法华金轮,四外网罗密布,也不怕你飞上天去,且放出片时,听你说些什么。如非真诚洗心革面,我一举手,便教你形消神灭,做鬼不得。”说罢,行法一挥,立时水平火散,晃眼工夫,复了原状。仅剩一团大约数亩的精光,悬于空中,照得环峰积雪俱呈银色,分外清明。

猿精见景物依然,犹如做了一场噩梦。只水火煎迫时久,虽有宝光护体,仍有两次为沸泡打中,身上尚作热痛;加以热气鼓荡,其力绝大,不能透气,全仗屏息内转,一面还得运用玄功抵御奇热,因此精力也微觉疲惫。细审种种情形,又不是什么幻境。这一出困,如释重负。喘息甫定,未及开口,忽听杨瑾清叱道:“孽畜还不上前答话,意欲何为?”猿精闻言,才想起自己虽然跪倒,护身法宝连成的光笼,因敌人收法太快,尚忘了收去。深知敌人厉害,倔强不得,忙答:“小畜已经知悔,岂敢有他意。”一面慌不迭收了法宝、飞剑,恭恭敬敬膝行近前,跪禀道:“小畜在汉时,便随毛公真人清修,转劫多世,今生得道以来,并未为恶。只为一念贪嗔,不知林大仙不与小畜计较,始终苦寻不已,实则志在得符,并无相害之念。不想冒犯仙威,自取灭亡之祸。如今悔之无及,望乞诸位大仙大发慈悲,念小畜前次无辜遭劫,苦炼成形,修为不易,放回故山。从此决意独自清修,不特不敢再寻林大仙冒犯,誓当努力向善,以报深恩。”说罢,泪流满面,哀叩不止。

八姑因时不早,看出猿精状颇虔诚,知已悔悟,恐再耽误久了,蓝髯客姬繁赶来,又生事变,忙向杨瑾使了个眼色,接口道:“当初独指禅师好意借符,成全你修道炼形,并未说是不要,你过期不还,已属背信。林道友乃他心爱弟子,只缘不是佛门中人,权且记名,未予披度,师徒承受,理所当然。况且无名禅师乃独指禅师师弟,受命接掌镜波寺,一切自可主持。林道友奉他的命,向你接取,不为诓骗。你七犯上方,险遭显戮,因悔过求饶,禅师才发慈悲,予以自新之路,将你释放。你巧得毛公坛仙书、法宝,既知前生因果,便当访寻旧侣苍猿,寻求正道。你反因此生心,复萌故智,才致今日之祸。我奉峨眉掌教真人之命来此,杨仙姑事前和我商量,似你这等背信忘恩,反复行为,目前虽然恶行未著,他年学成道法,难免仍要为祸世间,不如现在诛却,免致贻患。是我力劝,方始网开一面。听你所言,似已知悔,容你力图挽回,未始不可。但是你在洞庭毛公坛所遇之蓝面蓝髯道人,乃祁连山天狗崖的地仙姬繁。此人因得道多年,博通各家道术,炼就许多异宝,休说你区区精灵,便是我等相遇,也未必能胜他。当时偶出云游,路过相值,未曾携带所炼异宝,又不愿骤伤乡愚,微一迟延,致被你乘机逃走。可是此人性最执拗,一有所图,不得不止。不能修得天仙,也为此故。自那一晚起,便到处搜寻你的踪迹。此时业已备知底细,不在你洞前相候,便是跟踪寻来,归途恰好相遇。以他法力,这一存心,志在必得,任你如何掩藏逃避,终归寻到。我们放你不难,须知此人不比我们,只恐你所有仙书、法宝,全被夺去,连性命也化为乌有,须要早为自谋呢。”

猿精听说那道人便是姬繁,平日早有耳闻,知他心辣手狠,厉害非常,一意孤行,不可理喻,真比目前四人还要可怕,吓了个魂不附体。再一寻思八姑之言,分明颇有怜悯之意,不禁又生希翼,哀哀痛哭道:“小畜命宫磨折,厄难重重,才得蒙恩免死,不想又惹祸端,不是天仙说出,小畜还在梦里。自知道行浅薄,难以全活。既蒙大仙垂怜,指示危机,还蒙格外开恩,给小畜自全之道,小畜九生感激。”说罢,痛哭不止。八姑道:“你自有明路,不去寻求,问我何用?”猿精惶恐道:“小畜有几个忘形之交,均未必胜得过姬繁。此外,自思并无什么别的解法。”言还未了,杨瑾喝道:“蠢畜,你前几生的同伴,目前不是在峨眉仙府中随师修道么?”

一句话把猿精提醒,登时触动灵机,心中大喜,忙向四人跪叩,力求收录,带往峨眉,与前生旧侣一同随师学道。八姑道:“我等四人,均尚不能擅自收徒,如何可收异类?仙府法严,本难妄入,姑念诚求,又当危急之际,我拼着担点不是,将你携带回山,敬候掌教师尊吩咐处置便了。”猿精平日苦心修道,难得真传,极为不易。异派旁门,素所不屑,只恐因此干犯天诛。嗣与韦少少、向善二人交好,本欲求他们引进昆仑派门下,又为昆仑名宿钟先生等所拒。峨眉派道法高深,日益昌明,私心向往,已非一日,时复在念,以为妄想而罢。万不料当此百死余生,居然因祸得福。仙人既允携带,到了必蒙收录无疑。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跪在地上,叩谢不止。八姑见他归正,吩咐起立。

猿精正想叩问四人姓名,忽听遥天破空之声,由远而近。八姑抬头一看,忙对杨瑾道:“这厮来了。我和林道友带了老猿先走一步,开府盛会,再行相见,大家各自散吧。”随说随将雪魂珠一指,那团银光便飞临头上。八姑命林寒、猿精紧随身后,低喝一声:“快走!”珠光又往下一沉,二人一猿,飞身而起,两下里迎个正着。杨、凌二女刚见八姑手朝自己一挥,意似促令退走,未及答言,二人一猿已全被银光包没,晃眼之间,银光敛去,行迹俱杳。

杨瑾、云凤方在夸赞雪魂珠的妙用,欲待起身回山,那破空之声已经飞临头上,一道青光,似坠星般直射下来。面前不远,现出一个蓝面蓝髯,羽衣星冠,手执拂尘,背插双剑的长大道人。才一落地,便将拂尘朝空一舞,尘尾上便似正月里的花炮,放出千万朵火花,满天飞舞而灭。杨瑾见他人没搭话,先自施为,老大不快。因白阳山取鼎回来,正值师父打坐,还有好些话不曾禀告;妖鸟神鸠也未驯服。估计出来这么大一会,师父功课必已做完,本来不欲多事。料定身有佛门四宝,姬繁所设火网光罗拦阻不住,乐得故作不知,径驾遁光回山。姬繁不拦便罢,拦时索性给他一个厉害,冲破繁光密火而出。表面上若无其事,仍做不知之状,气他一下。想好,便对云凤道:“这里雪景没个看头,我们回去吧。”一言甫毕,忽听来人高声喊道:“道友休走,贫道尚有一言奉告。”杨瑾见他出声相唤,不便再不答理,只得立定,正色答道:“我与道友素昧平生,有何见教,快请明言,我二人还有事,即须他往呢。”

杨瑾原怪姬繁人方露面,便满天空设下罗网,话说得毫不客气。实则姬繁得道多年,法术高强,以前辈仙人自命,行事未免任性,但此施为,却非对付二女。一听答语意存藐视,不由勃然大怒,暗骂:“无知婢子,我因见你不似旁门左道,又非妖猿同党,好心好意向你问话,竟敢口出不逊。就不值为此伤你,也叫你知我厉害。”于是冷笑道:“我因在摩霄峰寻一妖猿踪迹未见,前两三个时辰曾用天眼透视之法,看出他在此峰顶之上,与一白衣少年斗剑,跟踪到此。适在空中遥望,见一道银光下落,到此不见妖猿和那少年踪迹。你二人既在这里徘徊,又离妖猿与人相斗之地不远,如未相助少年合除妖猿,也必目睹此事。我并知妖猿在峰顶天池下,辟有一处极隐秘安静的大好洞穴,在此潜修,胜似他摩霄峰妖穴十倍,如不为人所诛,必不舍此而去。断定少年剑术非其敌手,必为所败,也许你们到达以前得胜隐去。防他见我寻来,暂时遁走,已用火网光罗,将四外封锁,无论仙神精怪,皆难逃出。你二人理当看见,好意相问,怎对前辈仙长毫无礼貌?你二人想因学道年浅,不知我的来历,故而如此无礼。我乃祁连山天狗崖蓝髯真人便是。你师何人?归问自知。如有所见,速速说出,免使妖猿漏网;如若违忤,许多不便。”

杨瑾听他出语甚狂,自尊自大,先向云凤微哂道:“这道人好没来由,妄自称尊。如今长眉真人等诸位老前辈早已飞升紫府,身列仙班。目前有时尚在人间游戏,或是仙业已成,功行尚未完满的,如极乐真人、东海三仙、嵩山二老等前辈仙人,不必说了。便是稍次一等,介于仙凡之间的,我也认识不少。怎没听说过有个蓝面真人?真可算是见闻孤陋了。”

姬繁这时细看二女,云凤尚差,杨瑾竟是仙风道骨,迥异寻常,宝光剑气,隐隐透出匣囊之外,知非恒流,但是自己却一个也不认得。听语气,明明意存讥笑,说他不在天仙一流。不禁又惊又怒,正要忍气发话,杨瑾已转面相对道:“你问那老猿精么?我二人来时,果然见过。他对我说,前生原是汉仙人绿毛真人刘根门下,转劫至今,方始成道。前月曾往洞庭毛公坛旧址,掘到乃师遗赐他的法宝、仙籍。彼时忽有一道人名叫姬繁,无故相扰,欲待劫夺。当时虽见机避去,终因这道人既贪且狠,早晚必寻他的晦气。适遇我一道友经过,他便再三恳求他援引,托庇到一位前辈真人门下去了。这峰底洞穴,也非他所辟来修道之所,他今日不过在彼暂候一人,后来即相随他去。难道这些事,你都未看出来么?我因学道年浅,既不想夺人宝物,又不想收徒弟,他说的话,与我无干,未有在意听他,也不知去往何方,托庇的人允否收容,详情一概不知。闻得天眼透视须要觅地静坐,静生明瞩,无远弗届。你既会此法,何妨再试坐一回,自能明白,问我二人何益?恕不奉陪。”还要往下说时,姬繁已被她气得面色数变,怒发冲冠,大喝道:“无知贱婢,竟敢屡次口出不逊!听你所言,分明与妖猿一党。适才银光并未飞走,定是你弄的玄虚,见我到此,将他隐匿。速将妖猿献出,或是说了实情便罢;如若不然,教你二人死无葬身之地!”

云凤早知难免一战,听他出口伤人,也发了火,正要恶声相报,飞剑出去。杨瑾知此人专惯纠缠,不占上风不止。自己既没先期退去,除非初见时对他恭礼服顺,决不甘休。强敌已树,索性斗他一斗,看看到底有何惊人的道法。主意早就打好,闻言并不发急,忙使了个眼色,止住云凤,望着姬繁大笑道:“可笑你自称仙人,妄自尊大,连一粒雪魂珠俱未见过,还说什么银光不曾飞走,妖猿必然隐匿此地。果如你言,你有法力,不会使他隐而复现么?我适才因你贪而无厌,省得你知道此珠,又加冥思梦想,日夕营谋。谁料你乃无识至此,虚声恫吓。人家法宝、仙籍,终到不了你的手内,有何用处?有本领快施展出来,让我二人见识见识,迟则不能奉陪了。”

姬繁先在远处望见那团银光,便知是件异宝,尚还不知有这么大来历。到时见二女站在银光敛处,因宝重人,料非常人门下。在他已是降格相求,客气说话,不想目中无人,成了习惯。杨瑾两世修为,什么能手不曾见过;前生辈分,已与三仙比肩。姬繁就算得道在先,并非同派,这等狂妄自尊,如何看在眼里。及至两下里把话说僵,姬繁一听先见银光竟是闻名多年而未得见的亘古至宝雪魂珠,心方大惊。后听杨瑾话更挖苦,尖刻异常,不禁怒发如雷,不等杨瑾把话说完,手扬处,一道光华迎面飞来。杨瑾当然不放在心上,也将飞剑放起抵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