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公元1215年6月15日,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泰晤士河静静流淌。从英国伦敦通向温莎的半路有一处叫兰尼米德的地方,那里是一片草地,就在泰晤士河边,环境开阔而安静。自公元9世纪晚期阿尔弗雷德大帝以来,这里就是英格兰国王和贵族开会商讨要事的地方。这一天国王和贵族们再次来到兰尼米德,当时的英格兰国王是约翰。不过约翰和贵族们不是一起来的,而是各自带着自己的队伍。贵族身后枪戟如林,国王身边则只有一小队护卫。待双方就位后,坎特伯雷大主教兰顿拿出一份文件,那是他综合各方的意见后,匆匆拟就的。文件申明要保护教会和贵族古老的权利和自由,国王不得随意滥权。

约翰面色阴沉地在文件上盖上了国王的印章;贵族们有的面带微笑,有的则向约翰投去轻蔑一瞥。阳光虽然明媚,文件也已签署,但国王约翰和贵族们的心情都并不轻松,因为签字双方都对这个文件的条款不满意,也都无意遵守自己刚刚严肃签字的契约。

在1215年6月15日在兰尼米德现场的人们看来,虽然约翰在这个文件上加盖了印章,但这个文件并无多少重要性。因为在此之前,英格兰历史上曾有过不少类似的文件或契约,它们很少被和平顺利地遵守。这份文件或许也面临着同样的命运。

短期内,这份文件的确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它很快就被撕毁了。但后来,它却在西方历史深处闪耀着炫目的光辉。

为了以示区别,这份文件被后来的人们冠以《大宪章》的名字。

1215年约翰签署《大宪章》的那一刻成为近现代西方自由民主的开端,距离今年——2015年——刚好是800年。800年在地球的历史上只是一个瞬间,但在人类的历史上就是一条长河。

从1215年向前推800年是公元415年,这时的西罗马帝国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西罗马皇帝的权威几乎荡然无存,整个国家只是徒有虚名,随时有可能土崩瓦解。公元476年西罗马帝国最后一个皇帝被废,帝国宣告灭亡,由此西欧进入了黑暗的中世纪,古典文明几乎遭遇灭顶之灾。从那时起,西欧在分裂与战乱中度过了800年,诸国并存,各国之内又各有势力庞大的诸侯领地、公国等,贵族们并不一定总是那么听从国王们的敕令。在国王、贵族的世俗社会之外,罗马的基督教廷长期是西方世界的中心,国王们要想获得合法的地位和臣民的承认,很多情况下都要取得教廷的许可。国王们不甘心教廷对内政的干涉,与教廷纷争不断。欧洲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走过了西罗马帝国灭亡后的800年。

到英格兰国王约翰在贵族们的胁迫下签署《大宪章》时,西欧刚刚进入中世纪晚期。文艺复兴还未开始,公认的文艺复兴开拓者但丁在此之后50年才出生,西欧的人们对古典文明的了解几乎是一片空白,希腊、罗马仍是古老的口头传说,古典时代的经典要么早已被毁,要么还藏在东方拜占庭、阿拉伯世界的图书馆里。约翰和贵族们在《大宪章》上签字的那一刻脑海中想的可能不是古希腊雅典(或许他们一生都未曾真正了解过遥远的古希腊雅典到底发生过什么),而是自己的权力和权利。《大宪章》签署后,教皇英诺森三世很快就宣布这份文件无效。国王和贵族们本来也无意遵守协议,便又开始混战。

《大宪章》签署之后又过了大约300年,欧洲走出了中世纪,从公元1500年起进入了近现代。从那时起欧洲所向披靡,成为全球霸主。这个地球上其他地区的国家、民族在这一时期内却由盛而衰,一个又一个古老繁荣的帝国被欧洲小国掀翻在地,一片又一片富饶的土地成为欧洲人脚下的乐土。欧洲的枷锁套在了全世界的头上。虽然进入近现代以来,欧洲在内部和外部经历过一次又一次战争,但似乎稳坐钓鱼台,在强盛的皇冠下进入20世纪。历史似乎在这里终结,欧洲以及后来居上的美国恍然成为人类社会的“最终”模式,欧美的西式民主被认为是走向强盛和繁荣的保证。欧美为什么会走上这样的民主道路?这种民主来源于哪里?有人把源头指向两千多年前的古希腊城邦时代的雅典。古代雅典的确存在过一定形式的“民主”,是用来解决当时雅典面临的问题的。那时的“民主”早已随着古希腊特殊社会形态的消失,湮灭在历史的远处。民主既是一种价值,同时又具有重要的政治功能,它的出现与社会形态、特点和要求密不可分。

近现代西方自由民主的真正源头是当年在伦敦郊外,英格兰国王约翰被迫签署的那个《大宪章》。

时至2015年,从签署《大宪章》起,第一个800年过去了。800年间斗转星移、世事变幻,为什么《大宪章》是近现代西方自由民主[1]的源头?西方的富强与《大宪章》以及以后形成的西式民主制度有必然关系吗?


[1]本书中的西方民主特指近现代以来政治意义上的西方自由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