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偶像女王

在莱辛的小说中，处处能看到对于女性统治者的礼赞与肯定，她相信，由女性统治的地方，一定充满了祥和与文明，也一定经济繁荣国力昌盛。这种女性形象的建构，无疑表达了莱辛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对女性殖民者主体性身份建构的决意追求。无论是《三四五区间的联姻》中的三区，还是《天狼星实验》中提到的利南罗斯，都是这样的地方。“已经有一个老人星鼓励的文化在这儿繁荣昌盛，这些文化现在已经衰落，这些快速消失的人都是那些文化遗留下来的。他们对那些‘古老的知识’的记忆等同于女性统治。”^[96]而与世界其他国家不同的是，英国历史上有两个重要的繁荣时期与女性统治分不开：一是英国崛起的16世纪，此时主要由女王伊丽莎白统治，莎士比亚的文学作品中也以女王为原型，刻画了许多经典的女性形象；二是英国称霸世界的19世纪，主要由女王维多利亚统治。在许多英国作家的笔下，对于维多利亚女王的歌颂与怀念是永恒的，因为她代表了帝国的鼎盛，对她的追忆就是对失去的帝国的怀念与向往。

女性的公正、和平与爱美的天性，用于统治则会给整个国家带来和平与繁荣，莱辛对此深信不疑。请看作家对一个由女性主政的国家艾达兰特兰的礼赞：

这是一种和平的文化，或许有些懒散，有些享乐主义，但是是民主的，这块大地的统治者是妇女，妇女的统治原则是“老人星的优雅”，那是一条戒律，被刻在石头上，这些石头在这个岛屿的各个地方都竖立着。……我在这个治理得很好的和平的土地上自由走动，发现人人都了解这些法律，而且总体上说，大家都遵守，尽管第三条或许可以被任意解释。我被告知，那些伟大的母亲还给他们一些其他的秘密的法律，这些是由“那些来自星星的人们”所指示出来的。^[97]（着重符号为引者所加）

小说叙述说，“我”告诉这位女王，“我”是来自南部大陆，女王表示：“她听说过这个地方。事实上，她的水手们已经拜访过那两岸——这让我感到有兴趣，当然，从她说的话看，好像这些海岸她们都已经勘测过了。”^[98]这段话明确地暗示了此女王的原型。在女性的身份中，最重要的身份莫过于“母亲”身份。莱辛在小说中把这些理想的女王称为母亲，认为她不仅美丽，而且仁慈、友善。“那个美丽、仁慈、友善的女王——或者母亲——当然没有意识到她的国土如天堂。”^[99]赋予女王一种“母亲”意义，从母亲对子女的象征意义说，她也就拥有了对子女的监护权，这是一种主体性权力的象征与表达。

在《天狼星实验》中，莱辛刻画了一个坚强而勇敢的女王萨茨文（Sha’zvin），她的王国面临着马人的入侵，情况相当危急：“死亡就在前面躺着。不仅是在她的前面躺着，而且在她所有人民的前面躺着。死亡已经把她所了解的如此多的事物都毁灭了。……那些马人正包围着她，把她赶向南边——那儿的公国和王国也在冒烟。”^[100]在自身的生命与财产尚且难以保全的危难情况下，她依然下令打开城门，接纳请求避难的人们进入城里，这些人都是因为马人的入侵而失去家园，流离失所。在这个女王身上，体现了一种无私关爱他人的仁慈情怀。愿意把生存机会与他人分享，接纳他人，体现的是对自我的信心。对外界环境的清醒认识，对生死处境的正确理解，对自我与他人关系的同情性理解，这些无不体现了真正的“人的主体性”。

当然，“人的主体性”的最完备的表达，莫过于个人对于自身局限性与缺陷性的理解与超越了。因此，在“太空小说”中，作者塑造了一个最理想的女性形象——艾姆比恩第二。她是天狼星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五人团成员之一。她的身上集中了许多人类的美德，如坚强、善良、富于正义感、富于理性、善于反省错误并勇于果断地改正自己犯下的错误，最重要的是，她是一位女性，一位白肤金发蓝眼睛的女性。从她的身上，我们既可以感觉到自从莎士比亚以来英国文学对英国女性的赞美，也能感觉到19世纪女权运动对普通女性造成的认识上的影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女性形象都代表了人类最真实的美德。如果她曾经犯过错误，那也是无意之失。她忠于自己的职责，工作起来勤勤恳恳，对各个殖民星球都充满了母亲般的关怀与爱怜。她在各个殖民地行星来回巡视，以便指导这些落后、愚昧、贫穷的殖民地行星早日走上文明的大道。她坚持不懈地学习，并且谦虚地向自己国家的敌人（兼盟友）老人星学习。虽然理解能力有限，但其执着的态度足以抵消其能力不足所带来的损失。她对自我与环境关系的不懈探索与思考，对人的缺陷性与局限性的理解与超越，都把她推上了“具有主体性的人”这一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