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和多年的经验,让他十分警惕这个敏感的地方——中缅交界处,不仅是偷渡者的最爱,也是毒品泛滥的地界。下午五点左右开始,这里就是缅甸毒枭的天堂,简直是群魔乱舞。
天暗得很快,宋和不敢让宋成蹊涉险,两人当即就原路返回,快出林子的时候宋和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单手将宋成蹊压在一棵树后面,自己探身出去,那一瞬间,不远处猛地有人举着枪对准了他。
宋和就地一滚,靠在了树后,他和宋成蹊遥遥对视,面色凝重。配枪的人无非是两种可能,正式军官和走私买卖。前者还不是随便什么军官都能有资格,要是后者,那麻烦可就大了。
宋成蹊没看到什么,但是他感觉到宋和神色紧张,不禁也蹙了眉。
树林里寂静无声,宋和更是不安,他根本不知道那人到底有没有移动,他听不见一点声音,这样的身手,似乎只有军队里才能训练出来。要不要赌一把,也许是来巡查的军官也说不定。
就在宋和举棋不定的时候,宋成蹊忽然双手举过头慢慢走了出去,宋和浑身一惊,差点惊叫出声。然而随即,那边就有人惊讶地喊他。
“成成?”
宋成蹊看着楚羡似惊又喜的样子,眼前一黑,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
向导心惊胆战了一晚上,终于顺利带着四个人回到旅馆。
宋和对俞桁十分感兴趣,刚好给宋成蹊和楚羡一点两人时间。
宋成蹊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看着楚羡笑意盈盈地站在他面前,他只觉得胸腔一股暖流涌出,愣是说不出一句话。他把人揽进怀里,低头吻她。
“不知道说什么,先吻二十分钟。”
“好啊。”
楚羡顺从得很,搂着他的脖颈。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宋成蹊还把人抱着,问。
“你怎么跑来了?”
“你说找到当年的事发地了,我担心啊,这不给你们送了个帮手来嘛~俞桁是特种部队出来的,马上到昆仑山去,就请他过来帮忙了。”
宋成蹊正是奇怪这一点,“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楚羡顿时噎住了,她还没来得及跟俞桁对说辞,随便编一个?
“他,其实小时候他是我邻居。”楚羡拧着眉,说,“03年非典他一家人都去世了,他被别人收养当了兵,我们就没见过了。这次是在上海遇到的,小时候我们关系可好了,他得知我要来XZ找你,就顺便带我一起过来了。”
宋成蹊一听,立刻就有点不高兴。
“青梅竹马啊?”
楚·真青梅·羡只能继续堵住他的嘴。
晚上吃饭的时候,宋和很兴奋地夸赞俞桁,两个人甚至连计划都定好了。
“哎呀,这就是缘分啊,俞桁跟羡羡这么多年没见还能在上海遇到,还能来帮我们,这次肯定能成功!”
俞桁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楚羡,说。
“是啊,羡羡小时候特别可爱,整天追着我喊哥哥。”
楚羡回赠他一个假笑。
但是不得不承认,两人默契十足,楚羡随口编了个青梅竹马、邻家哥哥的设定,俞桁也这么说了,胡说八道的本事真是不相上下。
宋成蹊冷冷地看了俞桁一眼,一言不发地吃饭。
第二天早上,俞桁和宋和就打算去事发地点,俞桁不想让楚羡跟去,虽然说白天可能没什么危险,但是他不想冒险,可既然宋成蹊要去,楚羡怎么肯一个人留在旅馆。最后还是四个人一起出发了。
宋成蹊单手揽着楚羡,轻飘飘地睨了俞桁一眼,像是在宣告胜利一样——你看,你们青梅竹马又怎么样,她还不是要跟着我。
俞桁哪里看不明白,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心底冷哼,幼稚。
宋成蹊这些年一直执着于找到宋英海的事发地点,也只是为了能从那里带回去一草一木,哪怕一抔黄土也好,宋英海一队人当年连尸骨都没有找到,至今他的墓地里只有一身警服。
因为提前来打探过,宋和带着几人很快就找到了地方,那里十年前还是深林,杂木丛生,现在却是一块平地,被修成了一处简易厂房,大门紧闭。
“我和俞桁过去看看,成蹊,你收敛一点。”
宋成蹊买了纸钱和白色雏菊,打算祭拜一番,但是看如今的情况,可能是不行了。宋成蹊知道轻重缓急,点点头,看着他们两人悄声走过去。楚羡握着他的手,没说话。还好厂房里没有情况,看样子也没有人常驻,宋和打了个手势,楚羡才拉着宋成蹊过去。
时隔多年他来到这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在每个孩子心里,父亲大约都是超级英雄的形象,他们无所不能,平凡而强大,也是孩子为之努力的方向。宋成蹊一直把父亲当成自己的榜样,他那时候也想当一个警察,直到宋英海意外离世,尸骨未存。
他决定学刑法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真要说出一点,大概就是他心里还存着一点以法维权的信念,他心底的善良,没有被那几年的遭遇磨灭,他还相信这个世界。
离开前,楚羡从背包里拿出那一束雏菊,放在了地上。
也许这里,不只有宋英海和他的战友,还有以前、以后、未来,那些为了和平安稳而战的勇士在此地沉眠,没有回家的英魂,也请你们安息。
终有一天,世界大同。
你们会知道,所有的拼搏和血泪都没有白费。
也会有人重新站在这个地方。
就在这片沾满热血的地方。
对你们说——
这盛世如你所愿。
-
宋成蹊实现了多年所愿,心情都开朗了。他装了一盒黄土,等回到绍兴,终于可以埋进宋英海的墓中。更让他高兴的一点是,他带着江延琦去见父亲了。
楚羡知道他是个很传统人,从上次他打电话过来,说要把喜欢的人告诉他父亲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也让她突然胆怯,如果把她和江延琦的事情告诉他——他现在拥抱的、亲吻的,其实是另一个人,他能接受吗?
她心事重重地把俞桁送上火车,惹得宋成蹊打翻了一坛闷醋。
“怎么?竹马要走了,舍不得啊?”
楚羡一愣,转头看着他,忽然一下就笑了,伸手去捏他的脸。
“成成,你吃醋的样子太可爱了~”
“......”
楚羡打算在XZ玩一段时间,宋成蹊当然要留下来陪她,宋和就先回去了。宋成蹊对XZ已经算熟悉,带着楚羡好好规划了一番。
“你能不能先把手机修好?就不用跟家里联系吗?”
宋成蹊有点无奈。
楚羡的手机来的第二天就摔了,整个屏幕都碎了,根本开不了机,她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没事啦,没人联系我的,我爸妈才不会管我呢。”
宋成蹊只能随她去。
俞桁坐火车辗转两天才到昆仑山,他在火车上睡得昏昏沉沉,突然接到江延琦的电话还有些愣,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瞬间加速。
他知道,无论他怎么告诫自己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都没办法真的放下,一旦有一点点机会,喜欢的念头就疯狂生长。
他已经很小心不去想她了,他在昆仑山至少要待两年,两年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可是,为什么要在他决心放弃的时候,还是频繁出现在他面前?
电话接通。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
江延琦闭着眼睛,默默吐出一口气,才问。
“楚美人回来了吗?她的电话,一直关机。”
俞桁嗤笑一声,靠在火车软卧狭窄的垫子上,四周各种呼声异常清晰,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可这一刻,这所有的声音都让他烦躁不已,他想好的说辞还来不及开口,就听江延琦又说。
“楚叔叔醒了。”
俞桁沉默了,他从卧铺爬起来,拿着手机走到了吸烟区。
窗外的风景一幕幕飞快掠过,江延琦也认真说着楚誉的情况。
“医生说脑部淤血已经消失了,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你们不用担心。”
“嗯。”
俞桁应了一声,然后两个人又没了声音。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喊着叫他挂断电话,也有另一个声音喊着挂断电话他会后悔的,他干脆把手机从耳畔拿下来,一只手握着身前的栏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这么过了几分钟,又或者只有几十秒,他才重新接听。
然后他就听到那边传来江延琦断断续续的哭声,真的是她在哭。
俞桁呼吸一窒。他几乎能想象出江延琦的模样,她哭的时候一点动静都没有,声音就带了点沙哑,一说话就抽泣不止,委屈得不行。这时候他才慌了,刚刚她说了什么?
江延琦并没有刻意想表达什么,当俞桁接通电话却一个字也没有说的时候,她的心猛地疼了一下,就像一刀刺下去,痛得她浑身都失去力气,这些天的失眠、不安,折磨得她快疯了,就连楚誉醒过来这件事带来的喜悦都被冲散了。
她看不见俞桁的表情,那简简单单的一个回答,让她回味了好久,然后她就像鬼迷心窍一般,突然哭出来。
“俞哥,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真的太难受了,真的,其实那天晚上我想让你留下来的,可是我太不争气了,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想起那天在心理咨询的时候,林遇嘉对她说的一句话——人类不能随意违背自己的意愿和道德,因为我们会为此内疚。
她是违背了自己的什么意愿,才能让她这么难过。
“俞哥,我们是不是不会见面了?”她哭得更伤心了,“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自己。”
江延琦几乎泣不成声,额头贴在医院墙壁上,眼前一片模糊。
“羡羡?你怎么了?”
从病房里出来的傅东明和樊刚看见她哭成这样子,诧异地看着她,江延琦没想到她情绪会这么激动,就在病房外打的电话,听见声音赶忙伸手去擦眼泪,转身的时候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顿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羡羡!”
傅东明上前把人抱住,有护士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立刻推了病床过来。樊刚捡起摔在地上的手机,显示还在通话中。
“喂?喂?你怎么了?说话!”
樊刚听出这是俞桁的声音,说,“我是樊刚。”然后他又觉得奇怪,问他。
“你们两个打电话,楚羡怎么都哭晕过去了?”
俞桁的心一下子揪住了,他这时候才觉得后悔,刚才非得争那一口气干什么?他不就是喜欢她吗?
“行了,你现在在XZ,就别管了。估计是楚誉醒了她情绪有点激动,这段时间她也实在辛苦,有什么事我再联系你。”
樊刚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江延琦坐镇正晖的这六个多月,樊刚是最明白她的艰难的人,同样他也知道,俞桁和江延琦之间少见的默契。那次揭露朱峰的事情,樊刚是最诧异的,因为他完全不知道楚羡是什么时候去见的那位江延琦小姐,而俞桁又是在什么时候,也和那个人这样熟稔。
他看着江延琦被推进急救室,放下手机,沉吟片刻后,走过去对傅东明说。
“我看羡羡这段时间太累了,之前还刚生了场大病,一会儿让医生给她做个全身检查吧。”
傅东明觉得确实有必要,于是点点头,转身就去打电话约医生。
江延琦昏迷的消息传到楚老爷子那儿的时候,楚老爷子破天荒的立刻赶到了医院,当初楚誉昏迷不醒的时候都没有这个待遇。
他到医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拒绝了要给江延琦做全身检查的要求,楚老爷子无视楚誉和傅东明的话,坚持让她睡一觉就好了。
樊刚若有所思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轻轻握了握傅东明的肩,于是他也安分下来。
楚老爷子大刀阔斧地坐在楚誉的病房沙发上,手指敲了敲桌面,一副训人的姿态。
“身体好了就赶紧出院,正晖那烂摊子自己回去管,少把丫头当苦力使唤。”
“我哪有!我怎么知道会出这种意外......”
楚誉翻了个白眼,在楚老爷子面前,他还是不经意间展现出孩子气的一面。楚老爷子哼哼一声。
“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了,还不趁机表现自己,她是你女儿又不是仇人,她那性子还不是小时候你惯出来的,怪得了别人吗?”
“这么多年的经验阅历都白搭了,你不想想羡羡,也要想想小敏吧。”
楚誉顿时沉默了。
楚老爷子也是点到即止,来这一趟主要是怕医生检查出什么,他年纪大了,只希望后辈们都能平安健康,楚誉父女两人闹得不愉快,这些年他也不好受。
就这样吧,再天翻地覆,他也没几年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