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依据开放的道义原则塑造崛起环境

自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我国的国际环境经历过多次重大变化，我国几次摆脱国际困境的外交战略是非常有价值的经验。20世纪50年代中期，我国调整了一边倒向社会主义国家的原则，改善了与非社会主义的第三世界国家的关系；70年代调整了反两霸的原则，在与美国改善了关系的同时，也改善了与美国盟友的关系，如改善了与日本等资本主义国家的关系；80年代采取不结盟原则，改善了和苏联及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关系；90年代采取韬光养晦原则，摆脱了1989年后面临的孤立环境；2013年以来采取了奋发有为原则，大幅提高了我国的国际影响力。这几次外交战略的重大调整都有效地改善了我国的国际环境，其主要原因是改革过时的外交战略，提高了对外的开放程度。

不断改革外交战略才能最大限度地维护国家利益。上述几次对外战略原则所起到的重大作用都说明，任何外交战略都不可能永远正确，只有与时俱进不断调整的战略才能最有效地服务国家利益。国际环境永远处于变化之中，有些变化是他国行为导致的，有些则是我国自己行为导致的。无论何种原因导致的，一种外交战略长期执行不变，都必然会不再符合已经变化的世界，其正面作用下降，负面作用上升。从我国的外交实践来看，一种新外交原则在头10年产生正面作用的可能性较大，但似乎难以超过15年，15年后负面作用变得明显。这个经验告诉我们，任何外交战略都是有缺陷的，而且这些缺陷会随着环境变化而变得日益严重。随着我国崛起速度加快，我国外部环境的变化速度也会加快，新战略的正面作用时间可能会短于10年，因此，及时调整外交战略变得非常重要。

不断扩大开放才能保持改革的正确方向。“改革”是指向正确的方向改变，而非倒退。因此，要保证对外战略的改革方向正确，就需要有正确方向的参照物。世界上没有既定的正确方向标准，因此只能通过开放的路径观察外部世界对我国外交政策的反应来判断什么是正确的改革方向。20世纪50年代与非社会主义国家改善关系，是开放了我国对外交往的对象国范围；70年代改善和资本主义国家关系，不仅进一步开放了对外交往的国家范围，而且还把对外交往的领域从政府层面扩大到民众层面，1978年送出了第一批留学生；90年代的韬光养晦原则不仅避免了我国在苏联和东欧国家放弃社会主义制度后关闭国门的危险，而且把对外开放的程度大幅提高，积极参与多边国际活动；党的十八大后的奋发有为原则，使得对外军事合作领域更加开放，经济上建立了多个自贸区。这些经验意味着，我们越开放，我国崛起的环境就越有利。

《道义现实主义与中国的崛起战略》收集了我2014—2017年的文章和媒体的采访报道。这些文章和报道集中于讨论如何以奋发有为原则指导具体的外交政策。道义现实主义理论是用一个变量同时解释崛起国何以成功和霸权国何以衰败的理论。这个理论将国家的成败都归于政治领导的作用，也就是说，一国国际地位的上升和下降都取决于政府的改革开放能力。从国际环境角度讲，一国是否有战略机遇期也取决于政府的利用机遇的能力。该理论提倡以中国传统的王道思想为基础，结合全球化的现实国际情况，制定符合当今客观环境的崛起战略。道义现实主义崛起战略的内容是多方面的，其核心是提高战略信誉，为世界提供王道式的领导和通过提供国际安全产品扩大国际支持。

战略信誉水平的高低是一国外交战略是否讲道义的重要标志。由于美国特朗普政府不愿承担世界第一大国的国际领导责任，国际上出现了期盼中国提供国际领导的舆论。中国提供什么样的国际领导正在成为我国面临的新问题。如果我国对国际社会做出的承诺超过了实力，因为无法兑现而影响我国的战略信誉；而如果所做承诺远远小于我国实力，则会被认为是和美国一样的不负责任大国。故此，如何提供与世界第二大国实力相称的国际领导，将直接关系到我国塑造国际环境的结果。具体而言，这涉及多个方面的问题。例如，中国为周边国家提供的公共产品与为全球提供的公共产品应有何区别，提供的公共产品以经济为主还是安全为主，将战略信誉建立在双边合作的基础上还是多边机构的基础上。

特朗普采取收缩战略，给我国崛起提供了新机遇，但能否利用好这个机遇则取决于实事求是和谦虚谨慎两个原则在对外决策中的贯彻和落实。美国2017年出台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将经济利益置于第一位，安全战略利益置于第二位，而将世界领导地位这一政治利益置于第三位。这是冷战后美国政府首次改变经济利益和政治利益的排序。美国从许多领域撤出，这减少了我国拓展国家利益的外部阻力，但与此同时也会出现一些吸吮我国实力资源的黑洞。故此，今后几年，把握扩展速度将是我国对外战略面临的急迫问题。

本书依据道义现实主义理论，针对我国崛起面临的实际情况，提出了适应当今时代的崛起战略和外交原则，以应对面临的挑战和困难。第一部分介绍道义现实主义的理论与研究方法，第二部分探讨当前世界的两极化趋势，第三部分分析美国反建制主义兴起对国际秩序的影响，第四部分提出改革我国外交战略和外交原则的方案，第五部分提出应对当前具体问题的方法和策略。

在本书付梓之际，我要感谢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的大力支持以及赵剑英社长、王茵总编辑助理与郭枭编辑的付出与努力。没有他们的支持，这本小书就无法与读者见面。希望这本小书能帮助读者更多了解中国崛起面临的新机遇和新问题，能解除读者对于当前国际形势的一些疑惑。

阎学通

2018年1月6日于清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