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看着叶家主叶景行还有些陷在当年旧事中,有些叹息,更多的是悲哀。
余花沉,青梗枯。
谁说芳音如春草,分明无有复生时。
怎么说呢,当年江青梗说她会回来,叶景行信了,如今江水说江青梗死了,叶景行也信了。
有些人终究还是带了些单纯。
若是越生桑知道,他定然会疑惑为何叶景行不知道是江水杀了他的父亲,难道说叶景行并不知晓这一层?
可惜越生桑与叶景行均不知所有真相,江水挑拣遮掩了部分,也无意告知他们。
如此便很好。
不过到底是当了多年叶家家主的人,叶景行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看着江水只想多过弥补。
他不由感慨道:“一路上生桑那孩子多亏了有你照顾着,你同你师傅一般,总是疼惜别人。”
对于这话江水不置可否,但她现在只想着将越生桑托付给叶家。
江水忽然问:“对了,不知叶家主家中可有落金樱、不常青、浮碧荆山玉这三味药材?”
了解当日正是因为江水的解毒药才救了五大门派,叶景行对江水的医术没有什么怀疑,只是疑惑为何要提这些?
可他在脑中寻找片刻并未曾记得这三味药材,便道:“不知江贤侄需要这些做甚?”
“江贤侄”喊得江水有些不自在,她只好同叶景行又阐述了一遍越生桑的病症,且如实说了若三年之内不能服药恐怕......
并且,“叶家主直接喊我江水便是。”
叶景行觉得十分惊奇,想着越生桑猛然遭受大悲之情必然伤身也就了然,也不再喊她江贤侄,只连名带姓喊她江水。
虽说有些不妥于礼数,江水却是自在了许多。
可他却也委实没有着三样草药的下落,江水无法只能按照之前计划自己动身去寻。
她无意告知越生桑,也没有不让叶景行故意瞒着他。
她虽是心甘情愿地助人,不求什么回报,却也缺一些感激的真心来煨热脏腑。
叶景行看着天色已晚,多留江水也有些不合时宜,便叫她先回去歇息,明日晨间来书房,自己领她去铸剑阁取刀。
同江青梗当年所说的一般,是双刀。
待江水退下,叶景行沉沉坐在桌前,将之前所读到的部分展开,却思绪混沌读不下。
他还是无法接受,江青梗已经不在世间的这个事实,盯着书上笔记神思远逝。
明明当年她说会回来取刀,叶景行一直将这对刀当做约定,终有一日江青梗会回来。
她或许会长大一些,长成了足够动人的大姑娘,或许已经有了夫婿,甚至可能会给自己带回来一对可爱的侄子侄女。
都很像她。
当他知道江水是她的弟子时,第一反应便是觉得欣喜与好玩,梗梗果然孩子心性,养了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徒弟。
整个白日,就在梦中叶景行都在想着若是江水来了,是不是梗梗也会回来看自己?
或许她一路跟在江水后面,现在也在暗处看着自己。
可是江水却说,她死了?
“江水此行前来并非是为了投奔叶家,只是师傅临死之前将她的刀许诺给我,让我替她名扬天下。”
“叶家当年将她藏得那般好,她却不愿意就那样寂落而终,便只能由江水来替她完成心愿了。”
叶景行的耳畔又想起了江水所说之话,他自然知道当年江青梗又多么想要名扬天下,不论是悬壶济世,还是其它。
当年寸霄门的薛长老客居叶府,为自己和梗梗调理身体,她便缠着薛长老想学医。
父亲不许她拜入寸霄门,薛长老却对她颇有爱才之意,多加指点,虽未收入门下却倾囊相授。
学成医术之时,梗梗说,兄长,青梗想出去悬壶济世,就算在叶府外面摆个小摊子替人瞧病也好啊?
他去同父亲请求,却被父亲断然拒绝,并且勒令全府上下看好江小姐不许她踏出叶府一步。
自己的女儿也不过比梗梗笑了六七岁,却整日在外玩耍,彼时叶景行并不明白父亲的用意,只是咳嗽着退了下去抚摸着梗梗的发鬓。
他当时以为江青梗会十分失落,就像自己的女儿一般大哭大闹也是可能的,谁知江青梗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抱着医术便回了衔山楼中。
“当年我以为你只是乖巧,谁知梗梗竟然这般聪慧,早知叶家是个抽骨取血的无间地狱。”
叶府多嘉木。
他白日只梦到了江青梗用磨成锐利形状的树枝破开叶府重围,硬生生退到了悬崖畔。
叶景行至今不知道在父亲那般严厉的看管之下,她一个年幼的小姑娘哪里学来的轻功刀法。
他还劝她,兄长的绝症近日便要好了,等着她与自己一同庆祝。
却听见了惊天的暗幕。
江青梗道:“兄长以为你的绝症是如何好的,兄长以为你的药是什么?是青梗的血,叶家耗尽半数家财将青梗培养成兄长的药引,便是为了兄长近日便要好了。”
“兄长可知最后一副药是什么?是青梗胸膛中还在跳动的那颗心!”
“薛长老为何违背门规教导我?因她知我命不久矣;义父为何从不许我踏出叶家一步?因他好将我毫无存在地抹去。”
“青梗莫说名扬天下了,就连这小小的叶府也踏不出!兄长!”
子规泣血,江青梗步步后退。
叶景行在无法回想下去,狠狠将桌案上的书摔下,从桌下暗格取出了江青梗的小像。
叶景行与江青梗差了十余岁,父亲将小小的江青梗接到家中是,他的独子刚刚夭折。
小小的江青梗沉默着更在父亲身后,他忽然起了疼惜之情,想着若是未来自己有这样一个女儿,该多可爱。
次年,他便又添了个小女儿,正是叶俟清。
小小的江青梗看向叶俟清的眼神满是艳羡与疼惜,叶景行说,梗梗,你真是兄长的福星。
福星么?
江青梗来了叶府,他的病症便开始好转,又有了添丁的喜事,可不是福星!
江青梗怎么说的?
她好像说:“清清若是能平安喜乐便最好。”
六岁的孩子,对着另一个孩子,祝愿起了平安喜乐,满心真诚。
书房外的家丁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听见有呜咽声,不过也可能是深秋大风。
但是家主半夜出了一次门,而后书房的烛火亮了一整夜。
第二日江水早早起身打扮,换了叶府提供的雾绿色衣衫,由自己梳洗了一番,才出门独自绕到了叶景行的书房。
路上遇到江水的几个丫鬟恰巧昨日见过江水,行礼擦身而过之后相对嘀咕,一个道:“这是江姑娘?”
“大约是吧,住在叶家的女客人也只有江姑娘一个。”
“可是长的也太过好看了吧,昨日我倒是没留下什么印象来。”
另一个戳了戳她的脑袋:“人家一路颠簸,现在定然是换了装扮施了粉黛,这有什么的。”
捂着自己的脑袋又扶好托盘上的物件,小侍女点点头,大约是这个理儿。
这边叶景行一夜未睡,听见叩门声便知大约是江水来了,将江青梗的小像收好,便去开门。
“江......”
他瞬间失了声,分明故人来!
叶景行颤声开口:“梗梗?”
素然长颦,远川含烟。
清媚寂寞,谁人河洛坠多情?
这眉,这眼,这无情也如诉的神色,不是江青梗还能有谁?
叶景行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青梗”,喊了一声梗梗之后,便再无法说话。
“江青梗”凝神看了他许久,笑着开口道:“叶家主,在下江水。”
江水又解释道:“我这一路结了不少仇家,只恐此行入大漠会有不测,便装扮做了师傅的面容,也好躲避仇家。”
原来如此,叶景行闭目不看这张熟悉万分的脸。
徒弟眷恋师傅,易容成他的模样也没什么,他也无权干涉。
更何况......这也算是睹物思人。
江水将两侧青丝绾到脑后,梳了半个低伏的朝天髻用素白的发带装饰着,还有许多青丝洒落在背后,分了两缕左右垂在胸前。
头上带着一点额间金琼流苏,恰好与秋水交相辉映,衬得这张脸美得不可方物。
最是堪怜目,最是风流身。
看叶景行闭目又睁开,江水内心叹息,她的唇缺少血色,又微垂如泣,万分怜惜。
她道:“叶家主可有什么指点?”
叶景行能有什么指点?
他昨夜去问了越生桑许多,更知江水每次自报家门,都会带上江青梗,偏偏白日里看到自己并没有第一时间将师傅的名讳提出。
她是真心想带着江青梗名扬天下,也是知道自己与梗梗之间的纠葛,他又能指点什么?
用着与江青梗一般的刀法,与江青梗的脸,拿起自己为江青梗所铸造的双刀,也算是对她的一种成全。
且当日竟然遇到了黑火药的埋伏,江水与越生桑也不知招惹了什么人!
眼下越生桑能够留在叶府,自己还能多有照拂,尽管越生桑推辞他已配不上叶俟清,可这桩婚事他又怎会反悔?
以他眼力自然知越生桑是举世难寻的君子,女儿配他,才是委屈了越生桑,他也不是见风使舵之人,刚好让越生桑与女儿多加陪伴着相处。
至于江水执意孤身前往。
换一张脸出门,也算是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