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没来得及,也差不多是因为忘了,第三日江水将才猜测逸王是背后主谋的事说于了越生桑耿玉儿啊城三人。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更是为了不在路上打草惊蛇影响越生桑安危,江水决意多逗留几日,多处去勘察。
而对于江水的猜测,越生桑没有什么看法,耿玉儿表示毫不关心只是催着她出去勘察的时候顺便给自己买些糕点,啊城则一如既往对江水表示崇拜。
然后越生桑被江水按去修养,耿玉儿被虎口夺食,啊城还好,只是多蹲了几个时辰的马步。
毕竟是为了之后习武打的基础,多几个时辰自然也是有好处的。
江水对他们说,这算是对啊城慧眼识珠的奖励。
这算什么奖励啊?
啊城表示如果能够再来一次,他绝对不要再拍江水的马屁,他就安安静静地当个小书童跟在公子后面就好了。
越生桑假装看不见啊城求救的目光,偶尔路过招呼他喝些茶水休息一会,可不能被江水看见了。
毕竟啊城也与越家有关,他若是能够自保,自然是好的。越生桑如是想着。
当然,耿玉儿总会在啊城扎马步的时候端着一碟客栈的甜食,再拿一壶茶水,慢悠悠美滋滋地绕着他走。
耿玉儿表示欺负啊城让他再舒心不过,也不计较江水虎口夺食的恩怨——自然甜食的钱还是由江水来出的。
这一日江水将四周打探了大半,没有发现什么踪影,反而送走了几拨五大派的弟子,鹿衔也来和自己道别,临行前给了她自己的腰牌。
说是要是遇上什么搞不定的事情,随时欢迎来容教,她来开后门。
江水哭笑不得地收下了。
最后走的倒是沈眠星,他打包了许多当地特产的佳酿,特地在走之前溜出队伍让江水改日一定要过去丹峰看他。
江水也一一答应下来。
诸事落定,江水揉着额头回了客栈,却并没有腹中饥饿之感。
她忽然有些失神,瞧见越生桑的身影也躲避了来来,独自来到了大堂后的庭院之中。
一直等到红日西斜。
“江水。”
暮色下江水依靠在树干上双手环胸神思空明,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侧脸看去。
越生桑站在三丈开外,似乎是要让她进去用晚膳。
江水摸摸肚子,还是不觉得饥饿,便道:“生桑你先去用饭,用完了过来,我和你说些事情。”
越生桑并未劝江水什么不用饭食的坏处,只是点头示意,便转身回了大堂。
这一幕很是似曾相识,她想。
她于是干脆将头也枕在树干上,木心清寂,最能抚旧恨。
天地之小,只容一树一人。
想来大约是因为在光色昏暗、日月交替之时,最容易叫人想起一些难堪的旧事。
“江水?”
去而又返的越生桑手中已经提了一盏昏黄的灯笼,看形式大约是从店家那里借的。
后院虽然也有些灯光,但是江水所在的树影之下还是漆黑。
越生桑眯了眼看了片刻,只模模糊糊看见树下人影,这才试探叫出声。
江水停顿片刻,也似定下决心一般开口:“你过来吧。”
于是越生桑领着光走向江水,在江水即将能够被灯光笼罩时,陡然被她叫停住了脚步。
于是江水和越生桑被那微弱的灯光隔绝开来。
“你就站在那里吧,我有些事与你说。”
越生桑:“洗耳恭听。”
黑暗中传来江水的声音,带这些沙哑:“是关于你姑姑,江青梗的事情。”
这些日子越生桑跟在江水身边,看见江水每次自报家门,必然会带上“江青梗”这三个字。
他想,对于江水而言,这三个字的意义不仅仅是普通的师徒之情。
“你姑姑,也就是我师傅江青梗,她是个傻的。”
江水停顿了许久,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却又欢喜起来:“其实她和我提过你,小时候玉雪一团,在越家那些孩子当中她最喜欢你。所以那日你一报名字,我便庆幸,能将你救出来。”
当初江青梗还是个抱着医书能静坐一下午,娴静万分的女子,比越生桑大不了几岁,但却是真真长了他一辈。
而越生桑的先天弱症让他很少出门,所以他孩童时期唯一一次出门,正是悄悄央着兄长带他去世交叶家。
他被身边兄弟姐妹窜拖着,想看看那个在他刚出生时就定下亲的叶家次女。
叶俟清。
当然,擅自出门被身为越家家主的他祖父发现的下场,就是勒令他不许吃晚饭,还在院子里面壁思过。
小生桑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乖巧地站在院子里忍着肚子饿反省。
一直到后来越家家主心软让他进来他也不愿意,只说自己饭了过错,需要惩戒。
见他坚持,越家家主也有些欣慰自己孩子的态度,便让仆从在一旁看着,若是他有哪里不适便让他回去休息。
而江青梗就是在这个时候抱着一盒子糕点从他面前路过,走了几步,又折了回去。
她很仔细地用目光丈量了越生桑,越看笑容越盛,明明也是个小孩子,却带着慈爱。
竟然也不显得怪异。
江青梗问:“你就是越家的小公子,叫越生桑的那个是吧?”
江青梗生得清秀万分,眉眼恰好点醒一张清媚不俗的脸,唇角微垂,凝神时更添了三分寂寞风雅。
“嗯,”越生桑还在面壁思过,看着绕到自己身边的小姐姐,有些紧张:“不知阁下是?”
“噗,阁下?”
江青梗从盒子里拿出几块糖糕递给他,神色温柔:“我啊?我是你姑姑。”
“小生桑啊,你喊我一声江姑姑就可以了,你果然是可爱极了。”
此后几天,他都由江青梗陪着。
江青梗听说他的体弱之症,还特地给他把了脉,说等自己医术大成之后一定会帮他药到病除。
于是叶家一行,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并不是威严的叶家家主,也不是娇俏可爱的未婚妻,而是这位并不姓叶的江姑姑。
“你在想什么?”
江水的声音忽然响起,居然带着几分笑意:“是不是想起了我师傅?”
越生桑如实点头,他毕竟在灯光照耀之中,江水是能够看的见他的动作的。
“师傅要是知道你还记得她,她一定很开心的,她也是最喜欢小孩子了。”
然后语气一变:“你知道她是为什么死的么?”
越生桑自然不知,他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黑暗中传来细微的声音,似乎是有一只手将古树的树上鳞片般的苔状树皮剥下,江水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害她的正是她的义父,前任叶家家主。”
“我是她的徒弟,自然也是那个老贼的晚辈,我手上的第一条罪孽,便是大逆之罪。”
“生桑,一路护着你只不过是为了师傅曾经的念想,和叶家那浅薄的养育之恩,你与我之间从来不是故人旧交之类的关系。”
“先前的都是我诓你的,眼下也快到叶家了,这些旧事也该同你说清楚。”
越生桑一时有些怔仲,不由上前几步,让江水直接暴露在灯光之中。
只见她眼睑半合,神色无悲无喜。
越生桑问:“那你何苦还要去叶家?杀父之仇,叶景行焉能不报?”
即便他知道,叶景行有多么宠爱他这个妹妹。
这个傻孩子,这种时候想的居然是自己的安危,江水冷冷一笑:“这是叶家欠她的,叶景行欠她的,你当那个老贼为了什么要一个孩子的命?还不是为了叶景行。你以为叶景行他当真一无所知?”
“先前那把刀断了也就断了,反正也不过是一对钝刀。”
“叶景行铸的那把是赎罪之兵,最配我这种罪孽之身。”
越生桑又上前几步,将灯笼递给她,一言不发。
江水知道,这个傻孩子内心里还是在为自己辩解的,有友如此,江湖不枉。
她笑了:“等我取了刀,就去为你寻找草药,这是我答应你的......也是,师傅的心愿。”
“好。”
越生桑尽管不能接受大逆不道之罪,但是江水是他一路遮蔽风雨之人,刎颈之交,如同长姐。
而江青梗,则是他年幼时带他至诚的长辈,连对自己的照拂都能延续到徒弟身上。
这一对师徒啊。
越生桑想让江水尽可能地减轻自己内心的罪孽之感。
他甚至想就此别过,让江水能够不再接触叶家那些恩怨纠葛。
可是他也知道,江水即便是为了她师傅也决不允许自己受到伤害。
更何况......她还要去叶家取回那对,为她师傅赎罪的刀。
于是他只能沉默,让江水来做选择。
“生桑。”江水想了想说:“你应当离不干净的人远一点,离肮脏复杂的事情远一点,离我也远一点。”
这是江水第二次让越生桑远离自己。
越生桑终于答应了。
江水长舒了一口气,欣慰地想,这样才对嘛。
她将灯笼重新交还给越生桑,还替他整理好衣襟,轻声道:“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愿你长寿万万年,赐你光明常慧黠。
一瞬间,越生桑透过江水,恍惚间看见了多年之前那个温柔可亲的长辈。
我与君相识,寻之迹逾远。
小人应笑我,皆不尚虚华。
后来江水独自一人又在树下站了许久,从孤月冷圆,看到千里清光。
看啊,好一个澄澈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