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情感是写作的生命
人的文学启示我们,写作教学最重要的是关注人,关注人的情感体验,关注那种深彻到我们生命记忆和原初感动的人生经验积累以及由此生发的写作动力。文学表现的是情感,帮助写作的最好手段便是丰富情感。情感是写作的发动机,奠定了写作的心理基础,同时,情感也给作者良好的语言感觉,增强作者的感受力,让写作者的感觉变得敏锐起来,而人的感官对有特点的细节的把握能让局部更好地表现整体。
一、“多愁善感”是作家的基本心理素质。他们的心思比较细腻,具有对作品人物移情共情的能力。故而多愁善感异常重要,因为这有利于对情感的准确把握。
比如托尔斯泰对《复活》中马斯洛娃的肖像修改了二十多次,因为他要忠于内心的情感。第一次,托尔斯泰片面地强调了她的妓女身份,把丑作为其主要特征:“她是一个瘦削而丑陋的女人,她所以丑陋,是因为她那个塌鼻子。”在以后的修改中,托尔斯泰还写了她“脸上带着堕落的痕迹”。但这样写,既不符合她曾吸引聂赫留朵夫的动人容颜,也不能表现出托尔斯泰对这个备受欺凌的半农奴的同情和惋惜。因此,后来托尔斯泰在改稿时强调了他对她的同情,着重把纯洁的美作为主要感受特征:“她一头黑发梳成一条光滑的大辫子,有一对不大的但是显得异乎寻常的发亮的眼睛,颊上一片红晕。主要的是她浑身烙上了纯洁无辜的印记。”托尔斯泰反复推敲,有时改成“美的前额,卷曲的黑发,匀正的鼻子,在两条平直的眉毛下面有一双秀丽的眼睛”。有时又写成:“长着一张使男人见了不得不回头看一下的富于迷惑力的脸。”这又过分强调了美,而忽略了妓女生涯对她精神上、肉体上的摧残,同时又不能表现作家对这种堕落生活的厌恶和惋惜。经过二十余次修改,托尔斯泰才比较准确地把握了主要特征和主要感受,最后他写道:“那个女人……头上扎着一块白头巾,分明故意让几绺卷曲的黑头发从头巾里滑下来。”这就点出了她卖笑生涯的痕迹,即使身为囚犯也还看得出来。作家的厌恶默默地流露出来,下面接着写:“那个女人整个脸上现出长期幽禁的人们脸上那种特别惨白的颜色。使人联想到地窖里马铃薯的嫩芽。……她的眼睛显得很黑,很亮,稍稍有点浮肿,可是非常有生气,其中有一只眼睛略为带点斜睨的眼神。她把身子站得笔直,挺起丰满的胸脯。”
这就写出了客观上美与丑的混合,感情上痛惜和厌恶的混合,不但符合她当前的身份和过去的特殊经历,而且表达了托尔斯泰对她的特殊理解和同情。这样,作家的感受就相当准确了。
二、良好的感觉需要有准备的头脑。
感知是情感的基础和刺激物,对情感的把握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有意识地训练。一个有相关学科知识背景的人往往比一般人看到的更多,感觉到的更多。刑侦专家能让脚印“说话”,能判断出人的大致性别、身高、体重、年龄等信息,普通人不能。刑侦人员能判断出来人大致死亡的时间和死亡原因,未经训练的普通人则不行。一般人只知药有颜色,业内人士会知道得更细。我国生产的抗菌、消炎药物糖衣为黄色;镇静、镇痛、降压类药物的糖衣为蓝色或者绿色;滋补类药物的糖衣为咖啡色或红色;消咳、止咳、化痰类药物糖衣为白色。一般的人就知道看价格买水泥,内行的人可以通过标号信息知道水泥带R为早强水泥,带p.o 为普通硅酸盐水泥。更专业的人甚至可以通过生产车间烟囱的烟来判断质量的稳定性、可靠性。为什么行业内的人比外行能获知更多的信息?训练之故也。作家理当有着一般人不具备的洞察力。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个伟大的作家都是个性鉴别家,都是博物学家。
三、文学的情感是变异了的情感,是作者借助想象而产生的独特心理感觉。
在小说中,一切情感的变异性和统一性都是从性格开始的。性格使宿命因果走向情感因果。性格就是选择,性格使各个部分的情节不再按照时空序列相关联,生活被迫重新组合,情感呈有机联系。小说由于因果链的作用,形象突出,完整性空前地提高。因果性是一种自洽的封闭系统,原因和结果背离就是情节,因果链以外的都为形式的统一性所不容,在情节中都将成为赘疣,而在因果链以内的任何重复部分都因注意松懈而被省略。这样,小说的审美规范就在一条线索上凝聚了起来。
在诗歌散文中同样存在情感的变异与逻辑链。
苏东坡在词中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他想到天上去,但又怕月亮里的琼楼玉宇太寒冷。实际上这不是寒冷的问题,此番想象,并不因为苏东坡没有理性而失去文学价值。因为文学想象就是让客观对象的形态性质发生变异,使之和主体之间的关系发生变异,有了这种变异,感情才能渗透进去。比如“晓来谁染霜林醉,都是离人泪”,枫叶为什么红啊?是妻子别离的眼泪染的,这不仅是性质的改变,性状变了,就连逻辑和因果关系都变了。本来枫叶红是花青素的作用,是秋天气候的作用,可作者却说是由于悲伤的眼泪和心理的痛苦造成的,这种出奇制胜让诗句得以千古流传。这便是情感想象的奇效。
衡量想象的成功与否,关键在于联想的渠道是否顺畅。联想即由此物想到彼物的心理过程。联想的要点是近和似,联想遵循相似、相近、相反定律,因果联想让联想流畅,而流畅的联想是作家成功的起码条件,是读者能否还原作家情感的关键。
(一)相似联想:根据相类似的特征把不同的事物或现象联系起来。 如,杜牧《山行》:“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由霜叶联想到春花,主要基于秋天的枫叶与二月的春花在颜色上相似。云鹤的《野生植物》:“有叶,没有茎;有茎,没有根;有根,却没有泥土,那是一种野生植物,名字叫‘游子’。” 游子和野生植物在外形上并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但其神,那种“无根”“无土 ”的背井离乡的漂流本质却是相似的。诗人通过奇异的想象,写出了海外游子的思乡之情,感伤之意。又如《绿》中写道:“那醉人的绿呀!我若能裁你以为带,我将赠给那轻盈的舞女;她必能临风飘举了。我若能挹你以为眼,我将赠给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睐了。”“带”与“眼”分别显示舞女与盲妹的活力,人们又爱把“绿”视为生命的象征,形态与特征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作者巧由潭的绿波颤动,联想到“带”的飘举和“眼”的流转。这样的联想因相似传导顺畅而自然、优美、精巧。我们在写寓情于景或具象征意味的作文时,通过相似联想,便很容易完成由物及人的思维过渡。再如,“梨花一枝春带雨”显然比“玫瑰一枝春带雨”更好,因为梨花是白的,女人哭和苍白有关;玫瑰带雨,红红的色彩和眼泪的悲凉缺乏相似性,联想不畅;桃花带雨也不行,因为桃花艳丽,也很难和悲哀联系起来。
(二)相近联想:事物、现象等因时间、空间上的位置相近,或某种关系上的相近而产生的联想。如由火想到热,由兄想到弟。我们可以说“红杏枝头春意闹”, 却不可以说“白杨枝头春意闹”。因为红为热色,由红而热,由热而闹,是相近联想所能贯通的,白却很难让人想到春意的“热”和“闹”。《谁是最可爱的人》中有段文字:“亲爱的朋友们,当你坐上早晨第一列电车走向工厂时,当你扛着犁耙走向田野的时候,当你喝完一杯豆浆,提着书包走向学校的时候,当你坐在办公室前开始这一天工作的时候……朋友,你是否意识到你在幸福之中呢?”这一组排比句写的事情都发生在清晨,是因时间相同而生发的联想。李白《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云和衣裳由质地纹彩、花与容貌由形状色泽而产生相似联想;但“云想衣裳”和“花想容”这二者却是在对美的追求这一关系点上产生相近联想,当然从衣裳到容貌也有一定关系相近之处。又如《藤野先生》一文的结尾:“只有他的照相至今还挂在我北京寓居的东墙上,书桌对面。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在灯光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便使我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是点上一支烟,再继续写些为‘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恶痛疾的文字。”鲁迅从看到“照相”想到“抑扬顿挫的话”,这是由照片与说话者皆为藤野引起的接近联想,借以抒写自己对恩师的敬爱,恩师对自己的激励。
(三)相反联想:如果说,相似、相近联想的思维逻辑特点是同向为主的话,那么相反联想则以事物、现象等的性质、方位、形态上的对立相悖为其特点。譬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用充满无限乐趣、令人无限向往的百草园反想到枯燥乏味的三味书屋。相反联想的方面很多,几乎所有强调情境变迁的习作都用得上。最典型的范例莫过于闻一多的《死水》:“也许锅底要绿成翡翠,铁罐上锈出几瓣桃花: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绢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从铜绿、铁锈想到翡翠、桃花,从油腻、霉菌想到罗绢、云霞,最丑和最美的物象由这一相反的思维逻辑而联想到一起。
(四)因果联想:因果联想是由原因想到结果,或由结果想到原因的联想方式。像由“春风”想到“花开”“一叶落”而想到“天下秋”。正因为想象有这样的联想程序,其运思过程就有一定的逻辑可寻。这种规律、程序的衔接是相当严谨的,若有不适就会导致想象混乱。
《荔枝蜜》就用了因果联想的写法:“小时候有一回上树掐海棠花,不想叫蜜蜂螫了一下,痛得我差点跌下来。”“从此以后,每逢看见蜜蜂,感情上疙疙瘩瘩的,总不怎么舒服。”后来是因为喝了“忙得忘记早晚”的蜜蜂酿造的荔枝蜜,才“觉得生活都是甜的呢”;是由于了解蜜蜂用短促的一生“为人类酿造最甜的生活”,就像辛勤的农民“为后世子孙酿造生活的蜜”一样,所以“我”才由讨厌蜜蜂,到“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小蜜蜂”。作者以此组织材料,达到了较好的表达效果。我们在作文中常要叙述一些和自己喜、怒、哀、乐相关的人和事,如果能运用因果联想进行展开,相信也能取得很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