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蹒跚却又匆忙地过去。秦月顺利地拿到了道学硕士的学位(master of divinity),也就是说只要秦月愿意接受按立,就可以称为牧师。不过秦月清楚自己的长短,她是一个骨子里不安分的人,如果让她去教会里面服侍,教会还不够她拆的呢!而且,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如果写下来的话,可以从天安门广场写到颐和园。还是别去祸害上帝的家了。
在过去的两年内,海上石油天然气领域的市场一落千丈,海上风电等绿色能源随着各国优惠政策的出台,如同朝阳一般地冉冉升起。国内五大能源集团和众多次一级的集团公司,纷纷在国际上通过入股、并购、合作等众多方式进行参与和抢滩。他们在国内也一口气将海上和陆地的风电资源分割一空。秦月拿着他们的各自版图拼起来的中国地图,感叹着,上场何止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这分明是群雄割据,诸侯并起的景象啊!
随着工作的推进,秦月应邀去荷兰接待来访的中国代表团。那些中字头的领导们听着荷兰政府召集来的风电行业各大企业的讲解,不断地点着头。这些企业从海上风电场建设的策划开始计算风机的摆放位置,季风洋流等因素对出电率的影响。最大的投入当然是风场的设备购买和安装费用。
然而成本远远不只这些。这些从企业投资的时候就开始计算风场的运营维护费用,除了风场本身的设备更换,还包括各种进行维护维修船只的运营和保养。说起来都是资本运作和所有与经验相关的细节之间的一场博弈。海上风场在并网发点之后多长时间能收回成本并开始盈利,少算一项都可能影响到大局。
代表团成员一边听一边点头直到他们听到了荷兰海上风电的并网价格,才开始摇头。因为荷兰的电价实在是太低了。国内的成本要低很多,再加上国家政策上的倾斜,使得国内风电盈利空间与欧洲比起来要大得多。中国代表团走的时候,都充满了爱国主义精神。
其实,这只是国内在某些事情上赶超国外的一些信号之一。秦月在国内的一些企业试图引进国外先进设备或技术时,出于尽责的心态,也为了满足好奇心,特意走访了国内相关技术或者设备的研发单位,结果发现即使国内在这些方面的研究虽然尚未成熟,但却走在正确的方向上。比如说秦月十分看好的潮汐能。海上风机安装完毕之后,如果直接加上一个小的永动机一般的设备,就可以利用永不止息的潮涨潮落。可谓是投入小,收益大。国外的一些有远见的人士已经开始了这方面设备的研究,个别的也已经制造出了模型(prototype)。国内的设计与国外的不同,但思路却是一样的。
秦月有时候静下心来回顾过去几年内所从事的行业,其实一直都在能源行业里打转,无论是海上石油天然气的开采还是海上风能的利用,说到底都是能源。但真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到底是什么呢?
风和水都是可再生能源,也相对绿色。但是他们都或多或少受到地域的限制。而且,这种能源采集之后转换过来的结果就是并入国家电网之内。国内有些地方虽然仍有缺电的情况,但更多的地方却已经开始出现供电过剩的现象。这些电力只能用于工业用电和生活用电,但对能源消耗最大的来源之一,却是汽车。即使在电力汽车和混合动力汽车开始成为潮流的今日,无论从基础建设规模还是电池的处置来说都令人堪忧。
如今,日本已经有了从海水或者淡水中分解出氢能的成熟技术,并把它应用到了汽车的驱动上。荷兰也有了类似的技术,虽然还没有真正地应用,在秦月看来欧洲在很多事情上的改革与发展的速度都不如亚洲国家。他们很多时候太民主了,在对国家政策的贯彻和执行方面,很少能够坚持到底。有人抱怨中国政府的集权,但秦月亲自接触过太多的欧美企业家,他们都异常地羡慕中国的五年计划,在他们的眼中,中国政府十分地有信誉,如果中国政府说它要做什么,那就一定能做成。
现在欧洲的治安状况越来越糟糕,随着欧洲大门的开放,大量的穆斯林难民涌入南欧、中欧和西欧,引发了这些国家诸多的社会、经济、政治、治安等一系列问题,使得原本就在财政上出于破产边缘的意大利和希腊等国越发地动荡了起来。以前,秦月去欧洲的时候感觉很安全,但现在却不再这样了。美国就不用说了,尤其是海事活动最为集中的德克萨斯州一向都是对拥有枪械权力最维护的地方。秦月去饭店吃饭的时候,就曾亲耳听到腰中别着枪的白人大声谈论其他人种的卑贱,主张将与德州接壤的墨西哥封锁起来,把过来打工的墨西哥人都赶回去。
每次回到国内,秦月都不由得松口气。她在国内即使半夜乘出租回家都不会觉得害怕,嗯,除了怕家里人骂,但在绝大多数的欧美地区,这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事。
第一次去美国之前,就曾有人建议秦月随身带着一张二十美元的票子,被抢劫的时候乖乖掏钱,以免受伤。欧洲抢劫的事情倒是不多,不过团伙盗窃案件数量却大幅度加赠。欧洲人多有度假的习惯。他们会趁机入室将屋主洗劫一空。有时候,即使屋主在家,他们停在院子里的车子,也会被盗。注意了,并不是整车被盗,而是核心零件被拆。这些事情让人越发地没有安全感。试想一下,又有什么能比歹徒可能随时冲进家中更令人感到不安的呢?
秦月开始对出差感到厌倦,却一直咬着牙坚持着。因为越来越多的欧洲客户点名让她陪同去参加商务会议。直到一次出差期间,她突发心脏病,才下决心对公司的业务放手。秦月觉得自己对客户的责任固然重要,但总不能为了订单把命搭上吧?
她把手上的事情渐渐地交了出去,反正公司还有几个项目没结束,就先这么着吧,她实在需要彻底放假休息了。幸运的是,秦月的两个合伙人,都十分地体谅她,就让她这么宅着,除非万不得已,不再麻烦她出差拼命了。
于是秦月正式开始了专职宅女的生活。每天除了查收邮件之外,就只在家里看闲书。
不过几个月过后,上帝估计看不下去了,所以又丢给了她个差事。一家香港的出版社通过她神学院导师联系到她,问她愿不愿意翻译一些基督教方面的书籍。秦月也觉得自己太颓废了,就答应了下来。于是她的生活日常就变成了,上午翻译四个小时的书,下午看闲书,查收邮件(回复太早了也没用,中国和欧洲有时差),傍晚下厨做饭,饲养馒头。
这段日子可能是馒头跟她结婚以后最幸福的日子,每天他下班回家的时候,秦月都能听到他在走廊里唱歌。馒头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地哼着歌曲。想想自己的折腾,秦月感到十分地惭愧。从传统意义上来说,她绝对算不上是个好妻子,幸好这个老公是上帝催眠后送给她的,否则早就跑了。趁着还来得及,她得好好补偿对方,于是她每天都换着花样地给馒头做东西吃。
可让秦月郁闷的是,自己吃的不多却不断长肉,馒头吃的不少却依旧苗条。秦月试图教育他,“老公,你要知道,狗瘦主人羞,夫瘦为妻羞。你得长点肉才能证明我是个合格的老婆啊!”馒头听了只是憨笑着继续吃饭,依旧苗条下去,恨得秦月牙痒。
秦月把翻译好的书校对了,一本一本地传给了出版社,收了翻译费就没再多过问。对她而言,翻译这些书是对自己读神学的一个交代,毕竟自己从上帝爸爸那里蒙受了那么大的一个恩典把神学念完,不做牧师,不去教会侍奉总得找点别的事情回馈给上帝的家吧?否则岂不是只拿不给了?等到五本书都交付完毕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公司的业务随着风电市场的日渐饱和也逐渐缩减,秦月国内的合伙人已经用自己原来的公司开辟了很多对日贸易的新业务,而Ray则更厉害,他自行设计了一个海工设备,并拿出了所有身家,把这个设备生产了出来。据说欧洲已经有好几家企业已经跟他谈妥,或租或买他的这个设备。在即将到来的休斯顿海事展上,他的设备也将正式亮相。
你看,地球离开谁都照样转不是?秦月看到他们三个自然而然地发展轨迹大大地松了口气。只有这些像家人一样待她的人过得好,她才觉得没了心理负担。国内的公司即将关闭,他们决定仍然保留荷兰和香港的注册和账号,因为他们手上还有未完的合同,只不过无需他们继续付出了。
秦月交了翻译稿之后,又休息了一段日子,想着是不是应该把自己这么多年所见所闻的事情都写下来。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再走回头路,这样做也是给自己一个告别仪式。至于将来如何,她不用去想,因为她所计划的从来都赢不过上帝所为她预备的。就像当初她好好地教着书,被上帝一脚踢进了海工圈里,释放天性,磨去矫情,看清自己,增长见识,真的认识到上帝从她生命中所拿走的,他都用自己来代替。当初,上帝带走了她的父亲,他自己做了她的父亲,无论是高山低谷,成功还是失败,都有他在一旁看顾着她,守护着她。
上帝爸爸教会了她什么是爱,圣经上的那个定义太难了,她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到。但她在上海的时候,上帝曾借着教会的口对她说过,“你已经知道关于爱的足够知识了,可你什么时候懂得把别人的利益放在你的利益之前,才算真正明白爱的含义。”也就是那次之后,她才铁了心地要回临海市来。因为她追求自己的自由已经够久的了,大大地亏欠了馒头。是时候补偿他了。
以后的日子,秦月知道无论她做什么,都一定会先考虑馒头和妈妈的利益,而不会再光顾着自己的好恶了。希望她爱的人,因为她的存在,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