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嗒博物馆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是,空气中却有常人所闻不到的血腥和死亡气息。
阿九蹙眉,看着那紧闭的门,心里顿时一沉——难道被抢先了?!
作为杀手,这一次的任务竟然是到守卫森严的科普嗒博物馆盗取一枚千年前遗留下来的玉佩。
亚父说,只要这一次任务成功,她和十一都能换回自由。
如果这样,那谁也不能抢在她前面。
果然,门有被开启的痕迹,而且,凭着直觉,她察觉到,那个人就在里面,还没有离开。
一手放在腰间的枪上,一手放在眉心,阿九闭上眼。这是这么多年来杀人前的动作,似乎是祈祷,似乎是在安抚自己。再度睁开时,那双黑瞳冷酷而无情,唯有杀戮。
这些年来,圈子里流传着,只有阿九不想杀的人,没有阿九杀不了的人。
深吸了一口气,身形宛若鬼魅一样闪了进去,然后扣动扳机。
然而,落在她面前的,却是一张熟悉且美丽的脸。
眉眼带着笑意,那眼底,有一泓浅蓝,映着眼睑下的那滴泪痣,有些妖异。
“十一?”这世间,恐怕只有十一才有这么美丽的眼睛了,“亚父让你也来了?”
“九姐。”十一也是微微一愣,收起手里的枪,上前拉住阿九的手。
他的手指白皙漂亮,阿九从小就觉得,十一不该沾血的。
阿九宠溺地摸了摸了他的头发,然后看到了那枚放在水晶罩子里的玉佩,心中莫名一紧,牵着十一走了上去。
只要解开复杂的密码,那就等同换回了她和十一的自由。
淡蓝色灯光下,竟然只是一枚仅手心大小的玉佩。整块玉佩被雕刻成了神兽麒麟的形状,而且,明明是翠绿的玉,却有四分之三,竟然是鲜红,仿佛被鲜血浸染过。
阿九不由得好奇,这块玉佩,竟然能换得她和十一的自由?!
仿佛看到了她疑惑,十一轻声道:“那红色,的确是人血。并且正是因为如此,这块玉据说有了怨念,甚至能打开时空隧道,因为它是被帝王的鲜血染过。”
阿九惊讶地抬头,眼底有一丝难以置信:“帝王?”
“历史几乎没有记载!传言说,千年前有一个国家,第三代君王是一个年轻的皇帝,他上位不久就将其发展成最强大的国家,并且用短短三年时间,统一了六国。”
十一顿了一下,眼底那一泓淡蓝渐渐变深:“然而,三年之后,这位年轻的皇帝突然死在了祭台之上。据说,发现他时,他鲜血流尽,却点滴未浸衣衫,或者滴落在地上。”
“他所有的鲜血都凝聚在了这块玉佩之上,而那一年,据说他二十五岁。”
所以,这块玉才如此珍贵。只是,自小的训练让阿九几乎是样样精通,算得上是博览群书,可她却是从来没有在历史上听过这个国家,或者是这个皇帝。
年轻的帝王,强大的帝王,突然暴毙,鲜血流尽。
阿九,呼吸有些难受,抬手放在了玻璃罩子上,似乎在抚摸着那块玉:“十一,这位少年帝王的名字是?”
“君卿舞。”
卿舞,为卿舞一曲,许君一世情。
恍惚中,阿九看到,高台之上,有一女子红衣水袖,长发如歌,情情切切地唱着这首歌。
“九姐。”耳边,十一的声音轻轻传来,阿九目光从那块血色玉佩上的刀痕移开,落在十一那张有些好看得有些刺眼的脸上。
十一已经将密码打开,伸向玉佩,却是温柔地看着阿九:“九姐,出去之后,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一起从孤儿院逃出来,一起乞讨,一起流浪,到最后一起成为了杀手。相依为命,形容她和十一,再适合不过。
“出去之后,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对他笑了笑,然后宠溺地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十一,你知道吗,出去之后,我们就自由了。
十一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他清楚,玉佩下面定然有机关,稍微有点差池,他和阿九就会命丧黄泉。
在手抬起的同时,另外一块玉佩瞬间代替原来那块,安稳地躺在原处,阿九配合地合上了水晶盖子,拉上十一的手奔了出去。
然而就在瞬间,身后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刺目的红光和灼热的气息当即将她和十一掀翻起来。
刺鼻的火药味传来,阿九重重地摔落在地,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十一突然覆压在她后背上。
一轮爆炸伴随着可怕的火舌从她背上席卷而过,而且逃生的门,已经被人封住。
火焰中,十一的脸悲伤而妖冶:“九儿。”
玉佩塞入她怀中,在科普嗒博物馆顶层化成灰烬的前一秒,十一将她抛了下去,下面是艾丽曼河。
“十一!”阿九赫然睁开眼,看到的仍旧是绣着红色牡丹的马车顶。
十一死了,她醒了过来,却是在别人的身体之上。而那块明明塞在了她怀里的玉佩,也消失了。
她还记得,她并没有落入水中,而是被玉佩突然爆发出来的蓝光拉入了一个可怕的漩涡,醒来之后,就在这个叫梅思暖的女子身上。
身体还是一如几天前的那样羸弱,只是,体力恢复了不少,看样子,今晚离开应该没有问题。
马车颠簸了一下便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女子叽叽喳喳的声音。阿九仍盯着马车顶,眼神空洞,而马车的帘子已经被人掀开。
夕阳之下,一张艳丽高傲的脸出现在眼前,看着阿九的杏眼含着几分不屑和嘲讽。
“哟,快来看,我们三大美人的病西施醒了。”那女子掩唇一笑,随即其他几个穿着华丽的女子也上前,看着阿九苍白无色的脸,跟着也哄笑了起来。
此行进京,共有七个女子,都是今年皇帝钦点入宫听封的女子。其中有将军、商贾、名门之女,总之相比较起来,梅思暖这个被流放到疆北算不上官人家的女儿,自然会受到排挤。
在她们这几日讥笑的言语中,倒是听出来,这梅思暖因为面容上佳,体质羸弱,被冠名三大美人——病西施。
其实真若比较起来,梅思暖外貌根本就不如外面的几个女子,特别是刚才说话那个朱雪,她身上有一种过目不忘的张扬之美。
然而,三大美人,却是梅思暖。
阿九也想不通,只是闭上眼,懒得去理外面那群要进宫服侍同一个男人的女人。
因为更想不通的是,路上照顾她的小丫头曾说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次选秀了。
古代三年选秀一次,然而,这个皇帝却是一年选秀三次。
据说此皇帝,登基两年,荒淫暴敛,而且,被宠的女子多半不会超过三个月。背景好的,会有封号,倒是锦衣玉食;没有背景的,则是在冷宫中度过一生。
其荒淫程度,可想而知。
“请主子们稍作休息,晚膳马上就备好。”
一女子轻柔的声音传来,阿九睁开眼睛,看到了秋墨匍匐着身子跪在马前,额头几乎是搁在了地上。
看到秋墨,一群女子都厌恶地皱起了眉头。朱雪更是唾了一口,忙后退几步:“果然是低贱,用的奴是最下等的月奴。”说完,便像是看到瘟疫一样躲开了。
月奴?!阿九目光微微一沉,更是注意到秋墨身子颤抖了起来。
待他们都离开后,秋墨才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低头,将一张干净的秀巾搭载自己的手上,隔着帕子去扶阿九。
阿九这才想起,秋墨这几次伺候她,都是拿着一张干净的毛巾,而且说话时,从来不敢看她,甚至于行礼,都和其他婢女不一样,必须整个身体都匍匐在地上。
“你隔着毛巾做什么?”阿九将帕子丢开,冷冷地看着秋墨。
秋墨并不是梅思暖的丫鬟,只是在莫州见到这个她时,梅思暖已陷入昏迷,听闻侍卫说梅思暖随行的丫鬟感染风寒被遣送了回去,临时让她来伺候这位进宫听封的女子。
这是第一次听到醒后的梅思暖说话,声音因为体弱,低浅轻飘,却是冰冷至极,还带着一丝让人生寒的冷冽。
秋墨恐慌地跪在地上,几乎要哭了出来:“梅小姐,奴是最下等的仆人,不能直接碰触小姐们的身体。”
最下等?低贱?阿九浑身血液一冷,胸口传来一阵闷头,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和十一在孤儿院过的那些日子。
似乎,也是被人这么骂的。
“世界上没有上等人,下等人。起来,咳咳咳。”阿九厉声道,然后将秋墨从地上拧了起来,直接走进了专门接待进京的受封女子的院子,心中也不免懊恼这梅思暖身体实在是有些弱。
院大门的两侧站着八个持刀的男子,而院子里,几乎是三十步一个守卫,还有巡逻的护院。阿九记下了人数和他们的方位,刚要走进小院子,又听到了崔碧影的声音。
“大胆,这是本姑娘要的人,你们也敢带走!”朱雪一脸怒意地指着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对身前的带刀卫士大骂了起来,“你们敢带走,本小姐就要看看你们头上几颗脑袋。”
阿九认出了那大夫,那是皇帝特意为秀女选配的几名随行医者,其实,一路上,也就是朱雪的私人医生。
现下有人竟然带了侍卫来要人,看来,身份也不简单。
果然,带头的侍卫不卑不亢道:“姑娘,碧公子路过此处,需借人一用。”
没等那侍卫说完,崔碧影顿时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声音也柔和了几分:“你说的是景一碧,碧公子?”
其身后的几个女子红着脸,期待般地看着那带头侍卫。
“姑娘,我等之人岂是能直呼碧公子名讳的?!”那侍卫声音冷一分,似乎有些急,也不再理有些失神的朱雪,带着大夫直接朝阿九这边走来。
阿九这才看清那侍卫的脸,轮廓清晰,星眸剑眉,皮肤微黑,走路毫无声息。
再看他走路的姿势,左手下意识地放在腰间,呈半握形。阿九了然,此人是用刀高手,而且还是左撇子。
侧身,为他们让出路来,待那人疾步走开,阿九才回头看向他们,神色未变,心中却纳闷。
明明不认识,为何那个人在走到她身前,步子会停滞了半拍?
而这个景一碧又是何人?向来嚣张的朱雪吃了这么大个噎,竟然都吞了下去,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然而这个已经不再是阿九要思考的问题。
十一说,九儿,自由地,是要她自由地活着。
入夜,阿九换上了刚刚夺来的男装,草草穿上,然后翻身跃上了高墙,避开了巡逻的侍卫,却是差点忍不住咳嗽出声。
梅思暖这到底是得的什么病,稍微动一下,就觉得肺部灼热地疼。
西北风?阿九冷眼看了看朱雪她们所居住的小院子,俯身猫腰从高墙上跑过,不做任何停留。
风中有火药的味道,凭着杀手的直觉,不消半个时辰,这里必然一片火海。
看来,有人盯上了这里。但她是杀手,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终于到了外墙,阿九看了看亮着灯的小屋,莫非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厨房。
正纳闷,厨房门推开,却是看到秋墨端着碗走了出来。
刺啦!杀气从院外呼啸而来,直刺后背!阿九旋身落入院内,便见一只燃烧着的箭钉在厨房门板上。
秋墨吓得尖叫一声,抬眼看到了落入院中的阿九:“梅小姐。”
另外十几只箭跟着飞来,阿九上前抓起几乎吓得瘫倒在地的秋墨:“可有后门?这儿快燃起来了。”
“有有。”秋墨点点头,抱着手里的碗,带着阿九绕过厨房,果真看到一个小门。
很快院子里发出了厮杀救火的声音,到处一片混乱,隐隐可以听到女人的尖叫,而阿九已经绕出了大院。
阿九从怀里掏出几个价值不菲的玉佩丢给秋墨:“拿着它们,离开这里。”
秋墨一惊,看着阿九就要跟上去。
泛着寒光的匕首落在了秋墨脖子上。阿九沉声:“不想死在我手下,就滚远点,带着这些玉佩够过你一辈子了。”
“奴没有地方可去。”秋墨抱着手里的碗低声说道。她说的是奴,连婢女都不是。
“你碗里是什么?”
“是梅小姐您的药。”
阿九眉尾一挑,病态苍白的脸仍旧没有一丝表情,眼中冷漠如初,只是收回了匕首,转身没入林子里面。
头顶一轮残月没入云中,周围漆黑异常,阿九俯身将耳朵贴在地上,眸色一凛——身后竟然有三路追兵,而且皆全副武装。
这个应该不是追她的,但是,她清楚自己根本就无法在追兵来之前离开这个林子,反而会成为替死鬼。
麻利地攀上了头顶的一棵大树之上,血腥味竟然已经弥漫了整个林子,而片刻,原本漆黑的林子到处都亮起了火光。
“不要活的,只要人头。”
几百只羽箭飞驰而来,当即挡住了最前方逃离的一队人和护着的一辆绣着白徽的马车。
马车做工精致,车轮和车厢都镶铁,甚至马都是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
马车前面有十三个护卫,穿着蓝色的粗布衣服,但是身形都高大魁梧,显然都是长练家子的。形成圆圈护着马车,只是唯有一个男子,身形偏瘦,笔直的坐在白马之上,犹如傲松。
因为背对着阿九,无法看清他容貌。
他手中并没有兵器,而且看他的位置。阿九心里一惊,此人,也是在保护之中。
甚至很可能,此人才是这群护卫真正保护的人。
“碧公子,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离开了?”一个骑着黑马,手拿长枪的男子冲到马车前面,指着马车猖狂地大笑了起来。
碧公子?就是那个让朱雪都失神的男子,景一碧?
阿九不由得看去,她想知道,这个景一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而刚好,马车的帘子掀开了,里面传来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这位大侠锲而不舍地从林江追到这里,那能否告诉在下,景一碧这颗头颅这一次又值多少黄金?”
这个声音阿九只觉得呼吸一滞,仿佛置于梦中。
这声音竟和十一如此相似。
那追杀的男子显然没有料到景一碧如此淡然,愣了片刻说:“黄金一万,白银十万。”
“黄金一万,白银十万?”马车中的景一碧轻轻笑了起来,似乎带着点自嘲,“景一碧倒是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这么值钱啊。也不知道是哪位,竟然如此大手笔?”
“少废话,兄弟们给我上。”
黄金一万,白银十万。在君国,一两黄金就够普通百姓过上富足的一年了。
那粗狂男子长枪一扔,竟然瞬间将马车车顶掀开,与此同时,包围他们的数百杀手,犹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那一片刻,扬起的白色纱帘后面,安静地靠着一个清秀的男子。黑发如墨,白衣似雪,映着刀光剑影的竟是一张美似桃花的倾城容颜。那双带着嘲意,却有悲伤的凤目漾着一泓淡蓝,让左眼下那颗泪痣显得华美无比。
十一?阿九双唇颤抖,呆呆地看着马车里的那个人,怎么也缓不过神来。
“保护公子离开。”之前那左手用刀的侍卫大喝一声,将景一碧丢上一匹白马,指挥着人冲出去。
景一碧刚上马,偏头看了一眼一直都骑在白马上的男子,发现对方脸上一如既往的浅笑。
“我就知道,这一路,就该分开走啊。”那男子声音异常干净,还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的确,虽然这群人穷追不舍,然而,要抵挡十几个高手,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主,这里不安全,赶快离开吧。”此时,另外一个侍卫上前,对白马上的男子低头禀告。
男子微微挑眉,扬起马鞭,犹如一阵风一样和景一碧冲了出去。
几匹马果真轻松地冲出了包围,景一碧和白马男子分别带着两个随从,从另外一边绕开,打算彻底地甩开这群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前方一阵冷风。前面的侍卫大喊一声:“小心。”
却不料一张网子竟然从天而降,竟然同时将几匹马给生生地套住,几个人连人带马摔倒。
此时,原本面带笑容的男子脸色都变了一下,惊讶地回头看着景一碧:“难道还有?”
景一碧略点头,眸底已经有了担忧之色:“或许比我们想的还要多。”
话语间,南北方向竟然同时冲出来两拨蒙面人。
场景突然,双方都是一愣,似乎都没有料到竟然还有人抢“生意”。
愣了片刻,再看看被套在网子中的人,双方一时不知道该杀了网中的人还是,先把对方搞定。
就在愣住的片刻,几个火球从天而降,恰恰落在了双方人群里。现场当即一片混乱,双方不宣而战。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趁乱骑马冲了过来,长枪一挑,将网子掀开。
“一碧,取你人头的又来了。”那被称为主的男子以为是之前那拨人,却不料一个清冷的声音朝景一碧喊去,“十一,快走。”
景一碧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形娇小的蒙着面人骑在马上,因为火光大无法看清对方的眼睛,只觉得声音有点冷,还有些虚弱。
身后有人持剑而来,那人手腕不过一转,头也没有回,长枪精准地刺入偷袭者的咽喉,寸离不差!动作干净而残忍!
拔出来的瞬间,鲜血溅在景一碧雪白的衣衫上。景一碧身子一晃,晕眩了起来。
“喂!景一碧,你敢在这个时候晕血!”男子看景一碧白了脸色,毫不客气拍了拍他的脸。
阿九一看,顿时皱了眉头,而此情此景,唯有离开才安全。她跳下马,干脆将两个人一并丢在了自己的马上。
自己则骑着另外一匹马紧跟而上。
就这样被扔了上去,脸碰到了马背,男子厌恶地皱起了眉头恼怒地瞪着阿九。
后面追兵紧追不舍,阿九对男子道:“下马,背着他跟着我。”
男子一惊:“你说什么?”
阿九目光落在追兵方向,不耐烦:“不想死,就背上他,跟我走。”
“你让我背他?”男子冷笑了起来,转身重重地拍向景一碧的脸,“景一碧,你给我醒过来,这个人竟然想要我背你。”
手还没有碰到景一碧,阿九竟然闪了过来,扣住了他的手腕:“你再碰他,小心我砍了你的手。”
如此近距离,阿九也终于看清了这个男子的面容。
那人一头青丝仅用就白玉簪子挽起,粗布衣衫,身上没有任何配饰,然而,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阿九却只能想到这个词——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精致的五官,深邃而完美的轮廓,浅笑的薄唇,还有在月光之下闪着妖异光芒的深瞳。
如果说十一身上有一种灵秀之姿,那这个人身上则散发着一种任何人都不会有的高贵和霸气。
灼灼其华,妖娆横生。
景一碧才从那鲜血中缓过神来,已经看到阿九将君卿舞的手反压在了马背之上,眼中带着杀意。
而且君卿舞脸色也十分难看,他生性有洁癖,本讨厌不熟悉的人碰触,更何况还被阿九丢在了马背上,此时又被这样威胁对待。
看着阿九的眼神,也几乎是恨不得把对方碎尸万段。
景一碧忙上前问阿九:“今晚感谢公子相救,不知道公子贵姓?今日救命之恩,来日定当重谢。”
阿九一愣,呆呆地看着有着和十一面容景一碧,声色有些悲戚:“我叫阿九。”果真是不认识了,或许,只是碰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但是,为何连眼下那颗泪痣都一样?
君卿舞厌恶地甩了甩被阿九碰触过的手,冷笑地看着景一碧:“景一碧,你一颗人头价值黄金一万,白银十万。国库空虚得很,看来得要你的人头救急了。”
景一碧莞尔一笑:“主上,我倒觉得有一半的人也是冲着您来的。”
话一落,阿九低声道:“不好,他们又追来了,一匹马已经受了伤,所以……”说着,翻身上马,目光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君卿舞。
“你什么意思?”君卿舞心中突然有些不安。这个叫阿九的人,眼神实在有些讨厌。
“什么意思?既然这些人是冲着你来的,那就麻烦你引开他们了。”说完,阿九飞快地拉住了景一碧。
“意思就是你要丢下我?而救他?”君卿舞唇角勾出一丝浅笑,“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我知道!至于你,”阿九打量着君卿舞,哼道,“我没兴趣知道。”
阿九话一落,君卿舞和景一碧都震惊在原地。
风冷冷地吹过,或许是幻觉,阿九注意到君卿舞眼瞳闪过一抹妖异的紫色,却是瞬间而逝。
“皇上,您先走吧。”景一碧此事也有些无可奈何,只得先暴露身份,免得阿九再说出什么气死人的话。
“你是皇上?”阿九细眉一挑。这个竟然是传言中那个一年选秀三次,后宫美女如云,也就是她进京要嫁的男人?!
“你叫什么名字?”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个传说中荒淫无度的昏君,竟然长得这般倾城之姿。
君卿舞眸色一凛,却是轻笑了起来:“这世上,你是第一个敢问朕名字的人。”
景一碧担忧地看向阿九,君卿舞这样的笑,其实意味着他对阿九起了杀意。
“君卿舞。”
君卿舞,君卿舞。
卿舞,为卿舞一曲,许君一世情。
隐隐中,似乎真的又看到了那个女子,站在水榭台上,长发红衣。
“你说你叫君卿舞?”阿九跳下马车,走近了君卿舞,双瞳紧紧地盯着他。
“你觉得这个天下,还有几个君卿舞?”
他勾唇,傲然如松地立在原地,青丝飞舞,亦深深地打量着阿九。
娇小的身子,头发和面容,甚至眉毛都被黑布遮住,露出一双异常冷漠的眼睛。
这双眼睛不管看什么都没有一丝波澜。
年轻的帝王,血凝的玉佩,因为怨念和执着能转换时空!
他若真是君卿舞,那一定有那块玉佩,说不定,她能带着十一回去。
“九公子,你要做什么?”景一碧忙喊道,已经看到阿九和君卿舞交手起来。
她动作敏捷,闪行的动作犹如魅影,几乎难以看到她的招式,却不见她攻击。
而君卿舞也并未出手,只是随着阿九的动作闪躲,想看看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朕会让你碎尸万段。”片刻,君卿舞眼中突然闪着火焰,景一碧看去,那阿九的手竟然摸向了君卿舞的胸前,不过一瞬,就摸遍了他周身。
搜身动作之快,令人惊叹。
与此同时,一匹雪色的剑光从君卿舞袖中抽出,映过景一碧淡蓝色的眼眸,划出一道华丽而优美的弧线,却是杀气四溢。
景一碧微眯着眼,看着脸色煞白的君卿舞,脑中百转千回。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他失控地险些抽出“月光”。
阿九手臂上隐隐作疼,那凌厉的杀气几乎让她后退几步,虽然君卿舞手中没有剑,然而刚才她已经瞥见那藏在他袖中的软剑。
更可气的是,君卿舞身上并没有找到那块玉!
此刻,追兵越来越近,她亦不多想,骑上马,手伸向了景一碧:“十一,我们走。”
景一碧后退一步站到了君卿舞旁边,朝阿九抬手行礼:“九公子救命之恩景一碧感激不尽。但是景一碧身为臣子,自当保护皇上的安全,岂有离开之说。还请九公子先行离开吧。”
她眉眼一弯,对君卿舞道:“皇上,刚才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皇上不要怪罪,请上马,容阿九送你离开。”
说着转手倒将君卿舞拉上了马。
景一碧一时没反应过来,已经看见阿九骑着马带着君卿舞策马离开。只是很快景一碧脸色惨白,那阿九怎么会是救君卿舞,她分明是带着君卿舞冲向了追捕他们的人。
君卿舞坐在前面,阿九可以闻到他身上独有的龙涎香,而此时,被拽上来的君卿舞看到阿九策马的反向,却异常的平静。
“你还真敢用朕来引开追兵!”
“皇上果然聪明,一眼就看出来阿九的用意。”她毫不吝啬地赞叹。
追杀他们的人果真看到了两人,蜂拥地冲了过来。
“如果朕死了,那你就是弑君,会被诛九族。”
“那真是抱歉了,阿九没有九族。”
“你因为救景一碧而用朕当诱饵,你说,他会脱得了关系?”他回头看向她,眉眼带笑,映着隐隐的紫色,竟有那么一丝说不出的邪魅。
那一刹那,仿佛无数紫色的烟火落入他双瞳之中,燃烧出层层光晕,是一种迷幻般的美丽。
阿九凝目,看着身前这个历史上据说二十五岁便会死去的帝王,胸口猛地一沉。
却听到勾唇揶揄:“是不是所有的杀手都是这般冷漠的表情?”
果真沉得住气,身后无数只箭擦身而过,几次险些穿过他们的身体,追兵越来越多,而君卿舞竟然还有心思“调戏”。
阿九眉眼一弯,睫羽闪跃,眼中掠起他未见过的笑意,犹如翩鸿掠过湖面,潋滟而惊艳。一时间,本来面带笑容的君卿舞脸上竟然有一丝错愕。
这个杀手笑得太妖异。
阿九双手放在他背上,在他耳边低声笑语:“错,当杀手完成任务时,她就会笑。”
她现在的任务,就是将他推下去,当挡箭牌。
“你敢!”
“我敢。”她笑道,语气却是认真。
“弑……”
“弑君吗?”阿九挑眉,打量着君卿舞,“如果你真是君卿舞,那么此时就算我把你推下去,你也死不了。”
“为何死不了?”
身后追兵上百,都持武器,飞驰而来的铁箭随时都可以将他们射成马蜂窝。这个该死的阿九竟然说死不了。
“因为,你的死期不是今日。”
说完,她毫不客气地将他推向了追兵方向,与此同时,摔出一条细丝,缠住了头顶的参天大树,身子犹如鬼魅一样滑游而上,瞬间消失。
若你真是君卿舞,那你应该死在六年之后。
君卿舞身形在空中一个轻然的旋转,似鹤一样无声地落在地上。袖中的剑气迸出,银白色的光,瞬间斩断身后掠驰而来的羽箭,追兵惨叫倒地。
纷飞的红叶之中,他负手而立,衣阙翩翻,青丝如歌,手中没有剑,却如一抹肃杀的北风,天寒地冻地屹立在尸体前方。
面对那可怕的杀气,和如松傲立的背影,追兵猛地停步,竟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他斜长的凤目看着阿九消失的方向,唇不由自主地勾起,犹如一朵即将绽开却危险之极的罂粟花。
你的死期,不是今日。
不是今日,那该是何日?
身后惨叫再度响起,空气中血腥扑面,瞬间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君卿舞这才缓缓回头,已经看到自己的两个贴身侍卫找了过来,跟随他们身后的是鲜红铁衫的护军。
而两侧全是倒下的杀手。
“左倾护驾来迟。”
“右名护驾来迟。”两个青衣男子跪在地上,低声道。
君卿舞并未看他们,只是摆手,然后回身继续看着阿九消失的地方,目光幽冷。
“皇上,这些人如何处置?”左倾上前一步,轻声问道。
修长干净的手,横向往外一抹,俊美的脸冷漠残忍。他转身渡步上了迎接他的马车,到了门口,却赫然停住:“可知道,君国有一个叫阿九的杀手?”
左倾和右名面面相觑,心中一惧,同声道:“卑职这就去查。”
马车离开,红枫林刀起头落,身首异处——随即绿色的粉末撒落在尸体上,不过瞬间,那些杀手的尸体全都化成了一滩绿水,溶入泥土之中,没有丝毫痕迹。
化尸粉!?毁尸灭迹。
阿九从巨石后面走出来,看着君卿舞离开的方向。
她认得君卿舞做的那个手势——杀立决。
相比起逃亡中看似贪生怕死,功夫差劲得像任她摆弄的君卿舞,这个下杀立决的才是真正的君卿舞。
残忍而无情。
阿九长舒了一口气,刚走出一步,手臂突然传来一阵一阵锐痛。
撕开衣袖,手臂竟然一道血痕——是被君卿舞刚才袖中的杀气所伤。
阿九扯下面巾,勾起一丝笑。
此人藏得果真之深,连功夫都掩藏住了。
草草地包扎好,阿九奔向原本景一碧所在的方向,然而那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人。
“十一!”她心中一空,声音有些颤抖地喊了起来,寻了一圈,却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而周围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倒是来了辆马车,看车辇的痕迹,走得并不急。
黑暗之中,有河水淌过的声音,阿九走过去,低声清洗伤口,却是一个踉跄,歪倒在地,口中溢出一口腥咸。
梅思暖的身体,根本就经不起她折腾。
“梅小姐。”一人上前将她扶住,阿九回头一看,竟然是全身脏兮兮的秋墨。
秋墨惊恐地看了一眼阿九,还是鼓起勇气默默地帮她清理伤口。
“你怎么还在这里?为何不带着钱离开君国,留在这里被人当奴?”阿九声音依旧冰冷,按理说,秋墨见过她身手和容貌,就不该再活着。
奇怪是自己却放了秋墨。
“秋墨是月奴,身上有月奴的标记,若是逃了,被抓回来,恐怕……”秋墨垂下眉,声音有一份凄然,“其实在君国月奴的待遇已经很好了,虽然当作最低等的下人,但至少不会被人当玩物。”
“月奴?你不是这个国家的?”
“不是。我们本是月离国人,但是百年前,月离国破灭,被六国占领。从此,月离国人便成为奴,甚至在其他国,因为容貌,男女都被当作玩物娼妓。”秋墨的声音在哽咽,带着难以言喻无助。
阿九背靠在冰凉的石头上,袖中的手已然握成拳头。第一次看见秋墨的时候,自己曾因为那掩藏在卑微之下的美丽而震惊,皮肤白皙如雪,透着婉约和秀美,异于常人。
男女为娼妓。
她闭上眼睛,那些痛苦不堪的记忆再度涌在脑海里。她的尖叫,十一的哭声。
“咳咳咳,秋墨,你可知道景一碧,碧公子?”
月离国灭亡之后,如今六国平分天下,而君国就有三大美人傲居六国。
要进宫封妃的梅思暖,如今的荣贵妃莫海棠,曾因为一曲舞姿而名动天下的歌姬苏眉。
三个女子都绝艳天下,名动六国,然而,传言三人之首的苏眉容貌稍微能与少年成名、风姿卓越的景一碧,碧公子相提并论。
他业精六艺,才备久能,智慧天下,是君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丞相,也是如今君卿舞最信任的重臣。
然而见过他真容的人极少,却传言他有一双极其漂亮和罕见的双瞳,宛若秋蓝。
是啊,阿九微微一笑。十一有一双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
阿九赫然睁开眼,看向身后,发现秋墨抱着一捆干柴紧张地跑了过来:“梅小姐,他们来找你了。”
阿九将手放在地上,肺部疼痛传来,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秋墨说得不错,有一群车队朝这边走来。
阿九低头,发现身上披着秋墨的外套,伸手将衣服摘下,还给了秋墨,才发觉不仅是肺部疼,就连手臂也疼得钻心。
“我换一身衣服,就在这儿等他们。”
昨晚她想通了,这一次来到这里,并非总是机缘巧合。君卿舞,玉佩,还有那个和十一长得一摸一样的景一碧。
她必须了解清楚,而唯一的方法还是入宫,这样一来,也能得到君卿舞的玉佩,也能靠近十一。
将换下的血衣烧完,背后便传来了车辇轱辘的声响。
秋墨扶着阿九站起来,看到几辆崭新的马车停在了面前,而朱雪美艳的脸从里面探出来。目光落在阿九脸上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和敌意,不过很快,又被那如花似的笑掩盖了过去。
“哎呀,思暖妹妹,我们可是找到你了。”
朱雪从马车上跳下来,热情地拉住阿九的说,一脸关怀似的打量了阿九一番:“看到思暖妹妹安然无恙,我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看到朱雪,秋墨惊恐得想要下跪,被阿九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思暖妹妹?和朱雪接触以来,她向来对梅思暖都是冷言冷语,突然这么热情,自然是在演戏给某人看吧。
目光落在了最后一辆马车上,竟然看到景一碧从里面出来。
十一阿九微微失神,突然感觉,被朱雪握着的手一阵生疼:“思暖妹妹,你不知道昨晚我们到处找不到你,看把我们急得,你看这会儿,碧公子都亲自来找你了。”
对方嫣红的指甲都掐进了自己的手心。
阿九反手紧握朱雪的手,对方当即疼得面色青白。
阿九微笑:“雪姐姐,让你担心了,是妹妹的不对。”
只要她愿意,朱雪的手立马就会残废。
“朱雪姐姐,我看你脸色不好,昨晚恐怕没有休息到,你先回马车休息一下吧。”说着,阿九手上又是一用力,朱雪疼得差点没哭出来。再看阿九,对方眼神冷如寒冰,杀气凌厉。朱雪心中一怕,忙抽回手,但是看阿九的眼神,却多了一丝狠毒。
“梅小姐,昨晚让您受惊了。”
景一碧一身雪白的衣衫,沐着秋日的晨曦,静静地站在阿九身前。
他眉目如画,轮廓完美而柔和,映着一泓淡蓝的眼眸温和地看着她。
然而,这笑,却是分明写着陌生和疏离。
“无碍,只是当时看到火吓了一跳,带着秋墨就跑了出来。现在还劳烦碧公子,梅思暖实在抱歉。”
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声音有了那么一丝颤抖。
十一,真的不是你吗?
秋墨怔怔地看着面前宛若天人般的景一碧,直到身边侍卫一声冷呵斥,她方才醒悟,慌忙跪下,整个身子都匍匐在了地上。
身体因为害怕而颤抖。
在六国,任何月奴都不得站着,抬头,更不能直视官员,甚至在楚国,还会被挖去双眼。虽然君国并没有此刑罚,然而月奴也是不可以这般违纪。
阿九眉头一皱,弯腰想去拉秋墨,便听得景一碧道:“梅小姐,还请上马车,领你们入宫的嬷嬷已经等候多时了。”
“碧公子,小女子有一个不情之请。”
“梅小姐,您但说无妨。”他声音很轻,犹如风中漂浮的羽毛,看着她的眼神专注。
“小女子一直以来身子不适这边气候,秋墨体贴细心,我想将她带入宫中。”
话一落,景一碧蓝色的双瞳闪过一丝难言的惊讶。
甚至于,另一个坐在马车里,闭目小息的人,都微微睁开了隐有紫色的斜长凤目。
“梅小姐,这个恐怕有些为难。”
“难在何处?”她直直地看着景一碧,坚定地问道。
“因为月奴没有资格进宫。”
说道这两个字,景一碧微微一偏头,避开了阿九的注视。
“为什么?”
景一碧闭口不语,看着远处的双眸闪过一丝寒意,半晌,又看向阿九,道:“难道梅小姐不知道,月奴是最低等的奴?”
“哦?”阿九挑眉,然后将秋墨拽了起来,拉着她站在景一碧身前,笑问,“碧公子,你是否认为人生下来就有贵贱高等低等之分?如果是这样,那请问,一个最低等的奴说,碧公子业精六业,才备九能,智慧天下。那依公子看来,她之口说出来,这褒义是不是变成了贬义呢?”
“不是。”
“如果说他们低贱,他们甚至不能直接碰触到主人的身体,那如果他们碰触到了?那是不是连带主人都低贱了。她站在这儿,我们同踩在一个地方,公子你与我,是不是也一同低贱了?”
她语调清晰,不卑不亢,而落入他耳中,却犹如锥子敲打着景一碧的心房。
马车里的君卿舞手赫然停在了茶杯上,抿着的唇,勾出一丝不经意的笑。
景一碧目光落在阿九身上,这是第一次认真地看这个女子。
惨白若纸的皮肤,淡淡的眉,毫无颜色的唇,她整个人看起来因为病态而朦胧,好似寒风中一朵即将被吹散的花絮。然而那双眼睛,却是出奇的明亮清澈,眉宇间隐约着一份坚忍,倒让人想起寒雪中傲然而开的红梅。
那是一种惊鸿一瞥,芳华刹那的美。
“不是。”
“碧公子。月离国破灭,那是因为王道所失,该受惩罚的是王,而非他们的百姓。既然六国占据了分割了他们富饶的土地,享受了他们子民劳动带来的成果,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善待他们的子民,而不是逼其下跪,践其尊严,以示他们对自己完全服从?”
阿九声音有一丝苦涩,但是依旧盯着景一碧。
十一,你还记得我们曾经被人践踏的日子吗?
“人,敬重对方时,会自然而然地低下头,但是否这么做,也取决于他本人的行为。”她笑了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公子是博学之人,比思暖更明白这个道理吧。”
景一碧怔在原处,淡蓝色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眼前初次见面的女子,眼底掠过一丝深意。
阿九看着秋墨,发现她眼中已有泪痕,声音不由得一沉:“眼泪不会让人给予任何的怜悯。”
君卿舞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着里面淡色水,敛眸。半晌,他掀开了马车帘子,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人。
这个角度刚好看到那个女子的侧面,衣衫有些凌乱,头发也显得乱糟糟的。面容因为那惨白而显得模糊,只觉得一双眼睛,出奇的明亮,直直地看着景一碧。
君卿舞皱了皱眉头,看向旁边的侍从,声音带了一份惊讶和冷讽:“左倾,你敢告诉朕,那是梅思暖?”
左倾顺眼看去,心中不免也是一惊,似乎也难以将傲居六国的美人和前面那个皱巴巴灰扑扑,乱糟糟的女子联系起来。
“是。”
君卿舞扶着帘子的手颤了一下:“这样的人,你们也能给朕挑选进宫?!”
左倾脸色一僵。传言中,三大美人,苏眉容倾六国,绝艳天下。荣贵妃高贵端庄,而梅思暖则是边域一代负有盛名的才女,而且容貌俏丽,位居三大美人之列。
刚才那一席话,不卑不亢,倒符合才女一说,然而,这身打扮,这姿容也难怪皇上会如此失望。
“回宫吧。”君卿舞似乎也对外面的谈话失去了兴趣,有些不耐烦地对左倾挥了挥手。
左倾会意,下车走到景一碧身边微微鞠躬去,复转身又回了马车。
“那请梅小姐上车吧。”
景一碧温和地说道。
阿九先是一愣,然后才认出刚才那侍从是君卿舞的侍卫。
糟了,刚才那一席话定然也被他听到了。
也不敢多想,阿九上了马车,秋墨随着其他丫头跟在后面。
一上车,一道阴狠的目光投来:“啧啧,还要将那低贱的月奴带入宫中。思暖妹妹,你可是真是好心啊,估计碧公子也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体贴奴才的主子吧。”
朱雪嘲讽的声音尖锐的传来,阿九并没有理会,而是靠在马车上闭目休息。
“不过,这又如何?”另外一个女子接口道,“进宫这样的事情,碧公子恐怕也难做主吧。”
“那也得皇上答应了才对。”
朱雪笑道,眼中有一丝得意。
阿九睁看眼,淡淡地看向朱雪,亦莞尔一笑:“朱雪姐姐,你的手疼吗?”
朱雪身子一震,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骂道:“野蛮子。”
“据说西北偏僻,大多蛮夷。怪不得刚才和碧公子说话不见丝毫矜持。如是这般进宫,要皇上见了……”
几个女子齐声笑了起来。
阿九这才意识到,这个年代还有矜持之说,然后故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们:“看来姐姐们还不知道啊。”
“什么?”朱雪敛住笑,只觉得阿九这女人怪异得很。
“皇上,他就在后面那辆马车里。”
话音刚落,马车里顿时一片死寂,几个女子惨白着脸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慌乱。
昨日碧公子就和他们在隔壁院子,如此说来,皇上当时也在。
一想到昨日几个人还阻止碧公子带走大夫的事情,朱雪袖中的手都有些发颤。
“你胡说。”
“若不信,朱雪姐姐你可以下车去看看。”
阿九勾唇一笑,那眉眼有刺目的妖娆,气得朱雪大吼:“你!”
但很快声音被她压了下去。
这马车不隔音,刚才她们一阵低笑恐怕也传入皇上耳中。
阿九满意地合上眼,突然一想到昨晚的大夫,眉轻然一蹙。
到底是谁要看病?景一碧,还是君卿舞?
前行不到十里,阿九便得知君卿舞的马车已分道而行,只是朱雪她们全然不知,所以一群女人表现了难得的矜持和安分,直到入宫。
高墙之下,已经有嬷嬷在等候,将她们几人带入宫中,随行的女婢并没有资格入内。
阿九看着秋墨站在墙脚,对方凝望着她的双眼,写满了感激。
阿九冷漠回身。
杀手从来不需要人感激。
金色的琉璃瓦,赤色的红墙,白玉石阶,两旁提着灯笼委身而立的宫人,还有一个路上,犹如火焰般颓靡的海棠,几乎蔓延了整个宫殿,迷离得让人失神。
阿九眉微微一扬,似乎想起了当今最得宠的荣贵妃,名字就叫作——莫海棠。
几个女子都被安排在小行宫,各有临时侍女一人。落日时分,正宫来人,送来了明日面圣的衣服,女人们个个欢雀不已,开始讨论该如何搭配。
阿九早早回屋休息,心里开始琢磨着晚上要将宫中地形熟悉一遍,倒是压根儿将明日要与君卿舞正式见面的事给忘在了脑后。
嘉宇宫
夜明珠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一排,照着案桌后面的人面色微微有些惨白。
墨色的长发流水般随意泄开,衬着一张略显疲惫的完美容颜,年轻而张扬,修长的眉眼,专注阅读奏折的神态,尽显龙凤富贵之姿。
左倾走了进来,低声道:“皇上,并没有查到一个叫阿九的人,江湖中亦没有这等名字。”
“没有?”他抬眼,声线低沉而冷冽,“那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左倾声音微颤:“的确是没有出处,也不是和昨晚三路追兵一起的。”
“呵,”君卿舞放下了奏折,背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莫不是你们要告诉朕,他是从天上落下来的。”
左倾嘴角一抽,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那你说说,追着要景一碧脑袋的人是谁?”
“和几月前那几批杀手一样,身上有自杀的药丸,而且衣料也是江南才有的棉布。”
“嗯。”君卿舞似乎心中有数,起身从位置走了下来,朝书房外走去,到门口,悠悠地停下,“左倾,关于阿九,你不妨去问问景一碧。”
他记得,那个人,亲昵地喊着景一碧:十一。
左倾一时愣住,不及多想,便听得右名低声问:“皇上,今儿去哪儿?”
君卿舞看着天幕中众星环绕的满月,被问得怔了片刻,半晌才道:“荣贵妃。”
银白色的月光将白玉石阶照得惨白,深秋的夜,异常的冷。君卿舞退避了其他人,披着白色的狐裘披风慢慢地走过回廊,只有左倾右名远远地跟在后面。
幽长的宫廊,绵延的红色宫灯,在风中摇曳。抬脚不由自主地向左,空气中传来了长年腐朽的气味,抬眼看去,“芳华园”三字,布满了尘埃和蜘蛛网。
“皇上,风大,小心着凉,沁棠宫往这边走呢。”一向嘴甜的右名上前来,给左倾递了眼色。对方身形一闪,置身挡住了前往芳华园的路。
君卿舞果真转身走开,嘴角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向右是太液池,绕过去,便可看见繁花似锦的沁棠宫。
似乎早料到皇上会来,沁棠宫外早早就候着一群宫人,见君轻舞走来,都齐齐跪下,却没有人作声。
宫中人都知道,皇上好静,晚上不喜欢人大呼小叫,除了跪拜,其他一概免礼。
走近殿内,里面也站着一排宫女,手中皆有托盘,上面竟然是数不尽的发簪首饰。
而前面正站着一粉装女子,身形婀娜,瀑布般的头发高高地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颈。
“贵妃,现在还没有休息?”君卿舞笑着走了过去,声音倒看不出之前的丝毫疲惫,反倒是精神焕发。
“皇上。”女子惊讶地回头,是一张异常美丽的脸,犹如外面绽开的海棠,让人过目不忘。
女子倾身行礼,然后撒娇地上前挽着君卿舞的手,柔声道:“正想着,这些妹妹大老远地进宫,该为她们准备一些什么。想了半日,都没有定夺,刚好皇上您来了,给臣妾一些建议。”
“不过都是心意,你看着办吧。”
君卿舞笑了笑,反手搂住荣贵妃的腰肢。
“那怎么行?况且,臣妾听说,这一次梅思暖小姐也进宫了,臣妾早听闻梅家小姐才学天下,姿容灵秀,送的礼,怎么可能轻了。”
姿容灵秀?
君卿舞想到早上见到的全身乱糟糟的女人,不由得一哧,忍不住笑了一声。
“皇上这般高兴?”荣贵妃看着君卿舞,声音一软,带了几分娇嗔,“莫不是皇上已经见着了梅小姐。皇上如此高兴,定是佳人如斯吧。”
“嗯。”他别开头一笑,“那的确是。”
那女人苍白模糊的脸,是如尸,倒不是如斯。
“既然皇上这么喜欢,那臣妾也只当心意一番。”荣贵妃杏眼看着首饰,眼底掠过一丝寒意,唇边的笑,依旧温和美丽。
君卿舞敛住笑,从袖中拿出一只白玉镯子,轻轻地为荣贵妃套上,声音低压而富有磁性:“听说莫将军来信了,不知道他情况可好?”
“哥哥他在外一切都好。”荣贵妃简单地答道。
“嗯,在外两年也太久了。过些日子朕可以召他回来和丞相大人聚聚。”说罢,他看着她的手,赞叹道,“海棠你的手真美。”
眉睫下的深色眼瞳倏地一沉,君卿舞放开了荣贵妃,漂亮的脸上露出倦意:“早些歇息吧。”
说完,转身径直出了大殿。
海棠宫外的宫人早就退了下去。
君卿舞白色的狐裘拂过白玉石阶,头顶明月高照,落红漫天。那长达腰际的头发就如流水般泄在狐裘上,发间有片片海棠花瓣,红与黑,黑与白,白与红,一时间在他身上交错出一副让人不可奢望的旖旎图景。
莫海棠站在远处,并没有恭送君卿舞,只是低头看着他亲手为她戴在手上的白玉镯子。
镯子质地莹润,衬得她手雪白纤细。
“竹桃,皇上说我手很美。”
“娘娘手一直都很美。”身边的宫女忙奉承道。
“是吗?”莫海棠冷冷一笑,“那比起那个女人呢?”
名叫竹桃的宫女顿时吓白了脸,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干吗?还不起来。天色不早了,将这些东西都送到小行宫吧,明儿大选,太后自然也会去,莫失了礼。”莫海棠脸上恢复了端庄的笑,折身进了内殿。
末了却丢下一句:“再美丽的手,若死了,也会变成一堆白骨。”
对于草药,阿九有些头疼,只有胡乱找了一些常见止血的药在手臂的伤口上。
那君卿舞下手真是狠,当时若不是她躲避得快,恐怕这左手都被他剑气给卸了下来。
“混蛋,要不是你死期在六年后,老娘真想劈了你。”
门外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阿九旋身藏在柱子后面,却是看见了两个小太监模样的药童走了进来。
“就我看,还是那崔小姐漂亮。”小太监说,“而且打赏得也多。”
“是啊,可是大方的主子了。不过,也没有看见那梅小姐,听说,她身子不好,怎的也没有见她传女医过去看看。”
“我也正想看看,听说三大美人中,就梅小姐最有才华。”
“嗯,宫里宫外都传着呢。对了,你可听说了,明日的封礼,碧公子和丞相大人都会去,连太后都去呢。”
“真的?”
“这怎么有假。听说皇上身子不……”那小太监要多嘴,外面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两人抬头一看,忙跪下:“左大人。”
来人不是外人,正是君卿舞的贴身,左倾。
左倾并没有理会那两个小太监,而是拿出了一张药方,自己开始抓药,神态极其的认真。许久,将抓好的药递给了随身而来的几个太监:“三碗平水,记得不可多分毫。卯时送到太清殿,不得太热。”
太清殿?据说是君卿舞的寝殿。看来,那日看大夫的还真是君卿舞了。只是,摸着手上的伤,阿九怎么也不觉得,君卿舞像病了的样子。
时候不早,阿九也不敢逗留,将地形在心中记了一遍,便翻墙回了自己的房间。
所谓的守卫森严的皇宫,比起当年刺杀总理大人去的泰国皇宫,也不过是小儿科。
院子中月影窸窣,安静得可以听到风吹过叶子声音。
三个影子从院外飞驰而下,然后跪在了一直躺在院中小榻上的人:“公子。”
“昨晚三路人的来历已清楚,只是尚不知道那个阿九从哪里来。皇上也在找那个人。”
阿九?景一碧赫然睁开眼,脑中不停地响起,那一声,十一。
那个杀手的声音干净冷冽,然而喊着这两个字的时候,却带着一丝宠溺和温柔。
他不认得那个杀手,甚至在过去的记忆中,也找不到和这个相似的声音,更不记得那个人。
然而对方的眼神,那样的专注和坚定。
“轻风。”景一碧似乎想起了什么,坐了起来,“皇上昨晚出招了。他性子沉稳,昨晚都有些失控,相比先下恼怒,若是左倾要找阿九,那你想办法协助他。”
“是。”
轻风应了一声,继续道:“明日丞相大人会出现在选妃大殿,甚至,瑞景王也会去。”
景一碧眼中露出一丝冷冽和厌恶:“他也去?!看来,他和丞相都有些坐不住了。”说罢,拂袖而起,浅绿色的长袖如流水般滑过,卷起片片落叶。
见他起身,暗处的几个护卫,屈膝跪在地上。
这个平时习惯的动作,在这一刻,竟然让景一碧觉得突兀起来。绝美的唇,也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今日我听有人说,人与人之间,并没有贵贱之分,让他人下跪,并不能显示自己的尊贵和他人对你的服从。轻风,以后,在我面前,跪礼就免除了。”
“公子。”
暗卫一惊,心中清楚,公子向来说一不二,可又觉得不符合规矩,自又不敢站起来。
“让别人低头下跪,其实……”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淡蓝的眼底有一种复杂的痛苦,景一碧轻柔的声音却有一种坚定,“亦是我最痛恨的。”
轻风似乎也明白了公子寓指什么,他及众人纷纷站了起来。
“公子,您说的梅小姐的丫鬟,属下已经安顿好了。”
“嗯。”景一碧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抬头,但见园中的梅花已经吐出白色的花蕊,淡淡的芬芳弥漫过来,“轻风,你说,桃花何时才能开啊。”
说完却是没有等轻风回答,便独自回了厢房。
阿九在剧烈的咳嗽声中醒了过来。此时,天刚亮,宫女已经端来了洗漱的水和今日要选妃的盛装。
而外面,已经听到了崔碧影几个女子的声音,看样子她们早就醒了过来。
“梅小姐,昨晚您咳嗽了一晚上,要不要让女医过来一下。”
阿九淡淡地摆手,看了一眼前面的衣服,选了一件白色的衣衫。
过去,她最避讳的就是白色的衣服。
因为白色太干净,不适合她,更重要的是,容易沾血。
“穿成这样,跟奔丧似的。”
瞧见阿九白衣素发,脸不施粉黛,头不带朱钗地出来,一身盛装的朱雪当面就讥讽了起来。
此时的朱雪一身粉装,精致的容颜,惊艳了整个深秋。
金色的大殿,粉着金的龙腾浮雕,镶嵌着夜明珠的精致吊灯,阳光透过透明的琉璃瓦让整个大殿一片金光,华丽堂皇,却十分威严庄重。
此时,大殿左下方坐着一个年约四旬,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身着紫色的官服,腰间佩着玉带,看样子是左相,莫询,也就是当今荣贵妃的父亲。他有一个儿子,叫莫海威,是朝中名将,目前驻守边关。
莫家当年力排众斥推举皇上登基,手握兵权,是朝中最显赫的功臣。一年前,莫海棠入宫,高居后宫,长宠不衰。因为贵妃喜欢海棠,皇上将皇宫都种满了海棠。人人皆知,一旦产下皇子,定封其后。
右边隔着一个位置,则坐着一个面容俊美的男子,年纪也不过二十七八,眉宇高贵自然,只是那双眼睛,过分的深邃。
先帝只有三子,一个四年前病逝,还有一个人在闽南有封地。而留在帝都的据说有一位王爷,是先帝的弟弟,也就是君卿舞的十二皇叔——君斐争。据说这位王爷从不理朝政之事,也鲜少露面。
今日选妃却是惊扰了这两位大驾。
阿九站在一群女子的后面,心中已有所思。
就在此时,左相大人和十二王爷同时朝入口看去,阿九不由得回头,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逆光中走来。
浅碧色的衣衫,犹如碧莲池中那不过捉摸的涟漪,飘逸轻柔。而那穿衣之人,容颜惊艳,让一群盛装的女子,顿时失去了颜色。倾国倾城四个字,似乎都难以形容他的绝美之姿。
怔怔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那一模一样的泪痣,直到对方优雅的从她身边走过,然后入座。
阿九都没有缓过神来,脑中只有火焰中,十一那张凄美的脸,还有那一声:九儿。
那应该就是十一啊。十一跨步时,习惯先迈左脚。
肺部再次传来钻心的疼,阿九忍住咳嗽,目光一直未从景一碧身上移开。
可惜的是,对方从进来,似乎一直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怎的,皇上还没到!”半晌,皇位的旁边,传来了一个中年女子清冷的声音,带着责怪之意。
殿内的氛围顿时凝肃起来,阿九这才想起,其实太后早就来了。只是隔着珍珠帘子,只能见到一个女人外形,声音听来,及其的年轻,不过三十来岁。
景一碧抿唇不语,眼中尚没有任何神色,倒是守在龙座边的小太监轻声道:
“皇上昨夜旧疾犯了。”
“哦?”太后一惊,“太医如何说。”
“皇上驾到。”大殿之外,响起了宫人尖锐的声音。
殿内的人都纷纷起身,然后走出位置,俯身跪在地上。
阿九蹙眉,努力抑制着心中厌恶,随着众人跪下。
那宫人声音刚落,一道影子从殿门投来,倒影在整个白玉地板之上,犹如魅影般负压而下,带着某种难言的气魄。
阿九忍不住抬起头来,虽说那晚也近距离地看过君卿舞,只是,天黑,总有一种模糊的感觉。
而这番,宁静得可以只听得到他脚步声的情况下,她忍不住抬起头。她倒要看看,身穿龙袍,以后将一统六国的年轻帝王,到底是何等模样。
然而,她看到的并不是头戴黄冠,身着龙袍的人。
而是,一抹白,犹如雪一般干净,犹如云一般飘然,犹如水一样轻柔,从那仿佛薄雾一样的逆光中,缓慢走来,那模糊的身形,随着周遭一切慢慢的黯然中,开始变得越发地清晰。
白色的簪子,轻松的挽着几缕发丝,剩余的犹如墨一般泄在白色的披风上,而他的脸,竟然和身上的一袭白,相差无几。
唯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淡淡地扫过殿内下跪的人,唇边的笑,多了几分不该是帝王所有的轻浮和邪佞。
他停在门口,目光最后不经意地落在了唯一敢抬头直视他的阿九身上。
那一刻,四目相对,阿九心中一紧。
她似乎看到了一个人,站在宿命的尽头,隔着千山万水看来,然后浮光掠影地走进。
君卿舞收回目光,款款走向龙座,然后身子一歪,斜坐在龙椅之上,左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道:“大家都起来吧。”
秀女们起身,却是都羞涩地低着头,而阿九因为站在后面,便悄然地观察着君卿舞。
他面色多了几分病态,眉间有疲惫,而且坐姿怎么看起来也不像一个帝王,倒像是到了妓院看花魁,又纵欲过度的嫖客。
这和她那晚看到的君卿舞,完全又是不同的两个人。
“皇上旧疾犯了?”太后担忧地问道。而台下的景一碧和另外两个人对皇帝这个姿态,似乎司空见惯,没有丝毫的诧异之色。
“嗯。”君卿舞淡淡地应了一声,挑着下巴,眯眼打量着殿堂下面站着的一群女子,唇边的笑,依旧轻浮,“这是这一次各地推举来的女子?”
“皇上,成将军之女。”
那太监刚要将名字报上来,却见君卿舞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起身,竟然朝秀女们走了下去。
“皇上。”
似乎对于他的动作有些出格,太后有些忍不住地唤了一声,然而君卿舞已经款步来到众女子面前。
秀女们忙跪下,双手交叠放在地上,额头放在手背上。
这是君国,女子见帝王的基本姿势,而对阿九来说,却是一片茫然。
君卿舞走到了朱雪身前,负手而立,命令道:“抬头,让朕看看。”
朱雪身子一颤,缓缓抬起绯红的脸,却是垂着睫羽,不敢直视这位年轻的帝王。
“嗯,果然有芙蓉之姿。”他打量了一番,“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朱雪。”
“哦。”君卿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父亲是江南最大的丝绸商人,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也真是好福气。”
说完,他又走到下一个女子面前,亦像选物一样打量盘问一番。
阿九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想到进宫之前,听说皇帝纵情欲色。此番看来,倒真有那么一会儿事吧。
正思量着,感觉到君卿舞朝自己走来,便收回目光假意看着地面。
“来之前,嬷嬷没有教你宫中的规矩?”
冷嘲的声音赫然从头顶响起,阿九一愣,方才想起了必须双手叠加,额头放在上面。
而想到这个动作,她背脊本能地直了起来。
过去孤儿院,乞讨时,那些屈辱的记忆慢慢地浮现了起来。
这细微的动作清晰地落入了君卿舞的眼中,他认得这个女子。
一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人群中这张苍白的脸,还有一双敢直视着他的眼睛。
女子虽然低着头,背却笔直的,有一种坚忍和倔强。
“你叫什么名字?”君卿舞俯身,凑近了阿九。声音很轻,几乎只有她听到,却隐帝王的威严。
“梅思暖。”
“梅思暖?!”他声音中带着几不可闻的惊讶,那凤目更是一眯,然后想也没想,伸手,秀美的手指勾起了阿九的下颚,眯眼仔细打量着她。
这个动作,十二王爷,丞相,甚至于景一碧都皆一惊。
太后更是从位置上起来,透过珠帘,看着下面的发生的一切。
刚才十几个女子一路看过去,君卿舞俯身而立都保持了一点距离。而此时,他竟然抬起了秀女的脸。
谁都知道,皇帝生性有洁癖,讨厌他人碰触,更别说,要主动碰一个不曾见过面的人。
“你说,你叫梅思暖?”
“是的。”阿九迎上了他质问的眼睛。
“哦。”凤目眯成一条深邃的线,他想起了昨日她对景一碧说过的那句话:人无卑贱之分,让人下跪低头,踩在他人之上,不能显示自己的尊贵和他人对你的服从。
“既然你是梅思暖,那,你会写诗吗?”他再度凑近,漂亮的脸和她只有一掌之隔,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带着龙涎香的气息蓬在她脸上。没有药的气味。
他干净修长的手指,暧昧地落在了她唇上。
“不会。”她试图避开,却被他捏住。
“那你会唱歌吗?”
手指开始勾勒她的唇形。
君卿舞,在当面调戏她!难道是因为刚才她不下跪?
阿九心中一狠,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景一碧,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怜悯。
“不会。”
“哦。”他循着她目光一走,亦看到了景一碧,手中不由得用力,唇边的笑变得邪恶起来,“那你会弹琴,跳舞吗?”
“不会。”
“是吗?”君卿舞讥笑了起来,“我君国有三大美人,人人皆知,唯有梅思暖琴棋书画,歌舞词赋样样精通,容貌灵秀绝美,堪称天下第一才女。”
“而你,竟然说一样都不会。”手指慢慢地抚摸上她的眉眼,“再看你的脸,哪里配称得上灵秀绝美。朕的女人,哪个不倾国倾城,而你,”他眼底多了一丝厌恶,“哪有资格与荣贵妃一样被称为美人。我看杂役局倒夜香的宫女,都比你好看十倍。”
手指终于放开了她的脸,而她白皙的下颚,已经落下了隐隐的指痕。
“梅思暖,你算得上是朕见过最丑的女人了。”
话一落,旁边的秀女虽然不敢笑,但是十二王爷和左丞相脸上已经有意味深长的笑意。
明日,梅思暖是丑女的消息,恐怕要传遍整个君国,乃至六国。
而唯有一个人,眼中没有嘲笑。
那双过去十几年中,一直这般静静看着她的梦一样的淡蓝的眼睛,水一样的泪痣。
阿九脸上没有多出任何表情,没有愤怒,亦没有奉承的笑。
在过去杀手的日子中,只有一个人,才会左右她的情绪。
而她抬头再看妖孽般邪恶的君卿舞——他还不够影响她的情绪。
她的眼神无悲无喜,君卿舞被阿九直视的眼神,看得似乎多了一些烦躁:“你看男人的眼神都这么直白?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被那些瞎了眼的人,送进了宫。”
“民女,只是奉旨入宫。”
阿九也不急躁,敛眉,缓缓道。
转身欲走的君卿舞,身形微微一顿,惊愕地看着梅思暖。
其实,这一次入宫,梅思暖远在边域,世人都知道,是皇帝钦点她入宫的。
远处景一碧微微扁头,隐忍不笑出声,再看阿九的眼神,倒多了一抹赞许。
君卿舞愣了片刻,方才醒悟自己的搬石头砸脚。不过也令阿九惊奇的是,对方很快又笑了起来,然后优雅地回龙椅,痞子似的坐下。
不过,转身那个眼神,带了一份警告。
阿九心中突然有一些不安,总觉得,这皇帝不会这么罢休。
“皇上,您意下如何?”
太后循声而来。
皇上登基两年,十六岁选妃,如今三年过去,宫中无人有任何子嗣。
“嗯。”君卿舞眯起好看的眼睛,再度扫过众人,“朕看,除了那梅思暖,这些女子都可以。”
“皇上。”太后有些沉不住气了,“这选妃大事,岂能一句话就这么定夺了?”说着,太后给旁边的一个宫人使了眼色。
那宫人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有三块牌子,其意味着今天要选定三人,最后面一块鱼鳞玉佩,则是今晚侍寝之人。
君卿舞冷眼了一下那牌子:“既然十二皇叔和左丞相都在,倒不如,说说你们的看法。”
话没说完丞相和十二王爷的脸不由一变,却都不说话。
君卿舞看在眼中,回头向太后道:“母后,还是你定夺吧。今儿朕有些累。”
说完,君卿舞干脆托着下颚,眯眼小憩起来,那样子倒像一只嗜睡的猫。
“哀家看,朱家小姐,成将军的女儿,还有陈家小女儿,三人貌端正,贤良淑德。哀家看了欢心。”
“嗯。”君卿舞应了一声,“朕也有此意,那就封朱雪和成元宁为昭仪。”
宫人应声,忙将两块牌子递给了朱雪和她旁边的姑娘。
“那……”太后看了看最后一块要侍寝的牌子。
君卿舞却突然再度起身,拿起了那块鱼鳞玉佩,走到了秀女中间。
随着那莫名的压迫感而来,阿九终于了解到刚才的不安来自何处了。
君卿舞站在她身前,看着她的眼神带着邪气,然后将玉佩递给了她,“淑妃,这块玉,以后就是你的了。”
阿九指尖一凉,这君卿舞果然是不会放过她。
他要她今晚侍寝!
更重要的是,他刚才一切的挑逗都是故意的。
他在做戏给全天下看,给太后看,给整个朝臣看,也给整个后宫看。
目的是,突然恩宠于她,让她成为整个后宫女子嫉恨的对象。
以后,她的日子,就算没有他,也算得上是举步维艰。
在前一刻,阿九还怀疑,这个连选妃都没有自由,根本没有实权的皇帝,以后如何统一六国。
可此刻,她不再怀疑。因为,和杀手一个道理:高手不在于,能秒杀猎物,而在于,能借刀杀人,却血不沾自身。
君卿舞就是这样的人。
“皇上!”太后终于忍不住呵斥起来,“都听说,梅小姐身体羸弱,哀家看,今晚不适合,倒不如择日再封。”
“哪里不适合。朕觉得她十分合适,对吧,淑妃?”
那一声淑妃,带着几分宠溺,却只有阿九知道,那是嘲笑之意。
“皇上,民女今日感染风寒,怕污了龙体,实在不能侍寝。”
她也不掩饰,干脆直接说出来。
“是吗?”君卿舞俯身,再度抬起她的下巴,笑得意味深长,“淑妃,记得,你身份不同,已经是朕的女人,以后要自称为臣妾。”
臣妾?臣你妈个头。
他微眯着眼睛,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两道瑰丽的阴影,反而显得双瞳更加深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的原因,他原本黑色的瞳仁,竟然有一抹妖冶的紫色。
“至于你担心的问题,这个你倒不怕,朕今晚会很温柔的。”
他说的话,亦更加的直白而露骨,似乎全然不顾大殿之上,还有太后和重臣,轻佻之色毫不掩饰。
太后早就被皇帝气得一脸发白,而刚封为昭仪的朱雪愤恨地看着阿九。心中已不甘,淑妃目前已经高于昭仪,而且就在贵妃之下。
“罢了,朕今儿真的有些累了。”他放开了阿九,凤目淡淡地扫了一样殿内的人,摆摆手,打着呵欠说道。
这神情竟然有点像玩累的孩子,急着要回家休息。
若不是之前见过他的样子,若不是刚才那借刀杀人的手法,阿九不会相信,这个病恹恹,穿着不正,一副市井流氓的人,会叫君卿舞。
看到一身素白的皇上潇洒走开,殿内一大群人仍旧反应不过来。
不过君卿舞这么一走,自然太后气得再厉害,却是也发作不出来,只得带着人前去嘉宇宫。
宫人们上来迎着阿九和朱雪他们走出大殿,就在门口,阿九忍不住回头看向景一碧。
却看到十二王爷站在他身前:“碧公子,好久不见,听说前些日子。你去了林江。”
景一碧目光看着前方,语声冰冷:“十二王爷消息好生灵通。”
“那是自然,这天下,谁不对碧公子的消息有兴趣。”
君斐争笑得意味深长。
“那的确也是。据说景一碧这个头颅,价值黄金一万,白银十万呢。”
景一碧说这话时,目光飘然地落在远处,语气间,似早已将生死看淡。
而这不沾纤尘的语气,却让阿九一震,然后看向君斐争。
对方脸上虽然有一丝异色,但是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反而更浓烈了。
“是啊,只要爬过龙床的,什么都值钱。”
说完,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只留下一脸惨白的景一碧,怔怔地站在原处。
琉璃瓦折射出的光线中,景一碧绝丽的侧影微微一晃,竟然多了一分萧寂。
阿九想上去,却已看到他回过头来,目光刚好看向这儿。
那眼底,有一份她看不懂的情绪,似乎有点无奈,也有点凄然,更像是自嘲。随即,转身离去。
淑妃身子不适,很快引起了一片骚动。
女医开了几副药,阿九服下的时候,已经落日时分,天边残阳如血,夜幕垂下。
而她身边站着那个叫秋墨的丫头。
秋墨小心翼翼地将暖炉放在了阿九的手心:“梅小姐,女医说,你身体有寒疾,不得受凉受寒,也更不得沾冷水。”
冰凉的手指果然温暖了起来,甚至,肺部的剧痛也减弱了。
她手里有一张隐着香气的小卡纸:“梅小姐之言,一碧定当铭记。”这个香气,有些熟悉,但是一时想不起来。
字体娟秀漂亮,行字洒脱,一如他本人一般。
这手炉是他送来的,连带的还有秋墨。
“是你告诉他,我怕冷?”手炉还套着精致的狐裘,精巧别致,可见送礼之人用心之处。
“公子并没有问奴。公子问的是进宫前曾给小姐看过病的李大夫。”
那个曾被景一碧要走,给君卿舞看病的大夫?
阿九低头,仔细地看着手心的暖炉,不由得微微笑起来。
不仅梅思暖的身体怕冷,就连前世她的身体也怕冷。
那一年,她和十一被人丢进了结冰的河里,那种刺骨的疼痛,让她永生难忘,铭记一生,犹如梦魇。
最痛的是,是十一背着她行了十几公里。十一右脚两个脚指头,已被冻死,不得不生生切掉。
而她,落下了病根,甚至对水,有莫名的恐慌。
“你留下来可以。但是,你要忘记那晚你看到的一切。”
“奴知道。”秋墨感激地忙屈伸跪下,然而,那刚才还明明微笑道女子,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还有,我不喜欢自称为奴。还有下跪。”
秋墨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宫人的声音:“皇上驾到。”
“这么早?”阿九从位置上站起来,将手炉和卡纸递给秋墨,小声嘱咐道,“将它们收好。”
院子外,那一抹刺目的雪白已经款款而来,青丝省掉了上午那只白玉簪之,直接散落肩头。那般的随意,那般轻浮邪佞的笑意,却是如何也遮不住与生俱来的贵气。
“淑妃。”君卿舞负手立在阿九身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臣妾参见皇上。”
阿九屈膝跪在地上,身子微微有些僵持,但还是学者宫中的礼仪,双手交叠放在地上。
她懂得如何进退,懂得如果此时恼怒了君卿舞,她并没有机会活着出去。
宫中有传皇上在至小身有隐疾,而他样子看起来倒也羸弱不堪,可走路,却是悄无声息。最重要的是,她见识过他那可怕的剑气。
君卿舞屏去侍从,待屋子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依旧没有让阿九起身,而且让她则一直保持下跪迎接他的姿势。
深秋的地板,刺骨的寒冷。
屋子中异常的安静,君卿舞也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阿九好奇,一抬起头,差点碰到君卿舞的脸。
他紫色的瞳仁好似看猎物一样打量着她,而唇边,亦有玩味邪气的浅笑。笑的时候,唇角两边有竟然有一对浅浅的梨涡。
“淑妃,其实,你根本就不想给朕下跪是吗?”
“既然皇上知道,那何故还问臣妾。”两人太近,他又是俯瞰着她,阿九不免觉得压迫。
“朕当然要问。你说人无贵贱尊贵之分,那为何,此时的你要向朕下跪。甚至,没有朕的允许,你都不敢站起来。”
果然是那日让他听到了这一席话。任何帝王,都觉得自己高高无上,而阿九那日,则触犯了皇家最禁忌的东西。
“臣妾不敢回答。”
“恕你无罪。”
阿九莞尔一笑,迎上他目光:“皇上可曾听说过虎落平阳被犬欺。今日您是皇上,万人之上,若明日,您不是皇上……”
“你!”没等阿九将话说完,君卿舞手指猛地卡住了她的脖子,紫瞳瞬间缩紧。
阿九疼得面色苍白,眼中却无惧意:“皇上,你说了,恕臣妾无罪。”
“哈哈哈……”君卿舞大声笑了起来,“淑妃你说得好。你要知道,这句话,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对朕说,有多少人想看着朕从这龙椅上,跌下来。”
他的笑少了玩味,少了邪佞,却多了一丝凄然和自嘲。
阿九自然明白,九五之尊,人人都想做,人人都窥视。
更何况是现在年仅十九的君卿舞。所谓的选妃,臣子都能参与,一切都由太后决定。
甚至出行,都有一路追随的杀手。
这一刻,阿九顿时大悟。当时十一曾说,君卿舞死于二十五岁,那是他统一六国的第三年。
而现下年纪十九岁的他,还没有任何实权?!
“你说这话,就真的不怕死吗?还是……”君卿舞笑完,似乎想起了什么,“为了引起朕的注意。”
“今日选妃,哪个女子不盛装出席,你却一身白衣素装,连个珠叉都不带。再说你直白看男人的眼神,不明摆着是勾引朕?”
阿九嘴角一抽。男人……
在刀口舔血的生活中,对她来说,只有人或者死人,还没有男人。
“皇上,臣妾是不喜好朱钗。至于看您……是因为皇上的眼睛是紫色的。”
“紫色?”君卿舞惊愕地看着阿九,探究多了几分,“左倾,右名!”
声音刚落,那两位推门而入。
“淑妃说,朕的眼睛是紫色的?你们俩说说看?”
左倾右名怪异地看了一样阿九,然后低声道:“卑职未看出。”
阿九蹙眉。
君国都知道景一碧有一双碧蓝的眼睛,不可能不知道皇上有一双紫瞳吧。
虽然第一次看不出他眼瞳颜色,但是仔细看去,的确是紫色,像妖冶绽开的紫罗兰。
“淑妃,如果这是你奉承的话,那朕接受了。”
他笑了笑,目光落在屏风后面:“那为了奖赏你的赞美,现在,侍寝吧。”
侍寝?!
阿九面色一白,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君卿舞已经放开她,自己走到了屏风里面。
“淑妃,如果你还想跪在地上,朕不会介意。”
他的声音,多了一分不耐烦。
阿九扶着桌子站起来,感觉膝盖以下已经麻木,手也悄然地藏了一只杯子,紧紧地盯着屏风里面的君卿舞。
她手臂上有伤,君卿舞不会不认得。
绕进屏风,君卿舞已经站在床前,展开手臂,闭着眼睛,等着阿九上前帮他褪衣。
“怎么,伺候人都不会?”如丝的凤目懒懒地撇了阿九一眼,那神色,倒增加了一份厌恶。
剪水黑瞳闪过一丝冷冽,她当然不会伺候人,她只会杀人。
如果不是那块麒麟玉佩……
如果不是想回到现代,如果不是想知道景一碧的身份,她早想一刀解决了这个君卿舞。
站在君卿舞身前,两人身高有一定的差距,她眼眸刚好能看到他漂亮的薄唇。
这张嘴不饶人,真想,找线缝起来。
手指有些僵硬地将他身上的第一件披风解除,然后试着解开里面的衣衫,然而却是怎么也摸不到纽扣处。
手不得已地移向他腰间的右侧,古代的衣服,似乎该从这儿解开。
然而刚放上去,身前的人,身子不自然地颤了一下。
“你到底会不会解!”头上君卿舞的声音多了异样的压抑和喘息。
阿九亦不高兴地抬头,却看到夜明珠之下,君卿舞苍白的脸上竟然泛着异样的红晕,光洁的额头亦密布着细密的汗珠。
而他的眼神,却如利刃一样落在她身上。
阿九眉微微一挑,放在他左腰的手,轻轻往下一摁,然后旋转一圈。
果然,君卿舞难忍地咬了一下唇,近乎恼怒地吼道:“梅思暖,你到底脱不脱!”
那声音竟然在轻颤。阿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每个人身体都有一个敏感处,而看君卿舞的样子,他的敏穴应该就是腰部。
“皇上,臣妾不是在脱吗?只是臣妾愚笨,皇上稍等一下。”
她莞尔一笑,眉眼犹如一轮弯月,密长的睫毛上缀着柔光,那本惨白无色的脸,此时多了几分女子独有的妖娆。
随着她再度恶意地摁在他腰间,君卿舞呼吸一凝,一把扣住了阿九的手,然后一手把她整个人都压在了雕花床栏之上,另一只手狠狠地捏住了她下巴。
“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
阿九依旧保持着微笑,手亦没放开,而另外一只手也悄然地绕到他左边——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找到麒麟玉佩的机会。
感觉到了她手的不安分,他瞳色一沉:“梅思暖!”
阿九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神色,心中之只是纳闷,为何玉佩没在身上。
下午太监送来了册封的圣旨,当时她也仔细看了玉玺掌印,也并非当时看的那块麒麟玉佩。
难道,那玉佩不是玉玺,或许这个君卿舞,并非十一说那个君卿舞。
阿九失落地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然而,这个闭眼的动作,看在另外一个人眼里,却成了赤裸裸的挑逗。
胸前寒冷异常,阿九抬头,那君卿舞已经扯开了她的外衫,目光嘲讽而鄙夷地落在了她太过平坦的胸上。
与此同时,阿九指尖扣住他腰椎的两个穴位上。
君卿舞若再动他一样,她保准,能让他终生瘫痪。
“淑妃,你知道朕最讨厌哪两种女人吗?”
“皇上您说。”阿九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一种是颇有姿色,却自以为是的女人。”
“另一种呢?”
“呵!”他再度勾起她下颚,像审视猎物一般,可眼神,厌恶而疏离,“另一种就是淑妃这种,毫无姿色,还自以为是的女人。”
说完,他犹如变了一个人一样,身上散发着让人战栗的杀气,近乎暴敛地将她推开:“滚!”
阿九大松一口气,衣服都不及整理,转身就走。
滚,她巴不得越滚越远。
如果此卿舞非彼卿舞,她今晚就要滚出皇宫了。
然后刚转身,君卿舞那讨厌的声音又传来:“你给朕站住!”
“皇上,您是要臣妾滚,还是要臣妾站住?”
“掌灯,站在屏风外面。”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座琉璃花灯,自己褪去了外衣,侧身背对着阿九躺在了床上。
阿九气结,敢情这混蛋是要她给他掌灯。
青丝如睡莲般地展开了在了枕头上,衬得他背影消瘦,然而睡姿却有些僵硬,那身侧的手也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
心理学说,这种睡姿的人说明他内心没有安全感。
等了几秒,阿九才没有心思管他,拿了灯,自己退出了屏风。
而同时,里面熟睡了的那个人翻身坐起来,恼怒的紫瞳盯着阿九的映在屏风上的影子。他的脸依旧通红,额头汗珠还没有完全擦去。
阿九撤了灯,放在外面的桌子上。
灯里面有龙涎香,不久之后,她便觉得头晕,趴在桌子上,昏睡了过去。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是大片大片的湛蓝,还有大片大片的白,绚丽交织起一片洁净的蓝天,和碧绿的草原。
她站在石崖之上,不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向她奔驰而来。
如雪般美丽的鬃毛,高贵漂亮的独角,矫健挺拔的马身,那竟然是一头全身雪白独角兽,亦传说中的吉祥物——麒麟。
那麒麟停在她身前,仰起头,却是一双宛若紫罗兰妖冶的紫眸。
紫瞳?!
她惊得忙睁开眼,是的,没错,她看到的就是一双紫色的眼眸,还附带着一张让人无比讨厌的脸——君卿舞。
“淑妃,看样子,你在桌子上,也睡得很好。”
那君卿舞正站在桌子旁,俯身负手,正眯眼,打量着阿九。
阿九忙起身站在一边:“皇上醒了?”
她睡前只是裹了裹衣服,经过一晚,早就乱了。而之前用簪子简单挽住的发丝也不知何时散开,露出白皙的脖颈和消瘦的锁骨。而脸也因为睡态,而多了一分红晕,倒添了几分慵懒和媚态。
“看你的样子,这桃木桌子比床舒服嘛。要不,以后朕赐它为你的玉床。”
阿九将衣服一拉,也发现君卿舞衣衫不整,眼圈有些发青。
“皇上昨晚睡得不好?”她挑眉一笑,上前作势要将手放在他腰间,“臣妾来为你更衣吧。”
君卿舞脸色微微一变,迅速后退一步:“你想给朕更衣?还得学学。”
说着,目光扫了一圈周围,最后落在了梳妆台上的朱钗上。
上前拿起一只,那正是前天晚上莫海棠宫中的。
“荣贵妃待你不错,这么贵重的发簪都给了你。”他将发簪拿在手中,然后意味深长地看向阿九,“以后,你们俩可要好好相处。”
听他们这么一说,阿九想起,选妃大殿上,荣贵妃并没有出现。
都说这皇帝喜好美女,但是每个女子盛宠都不过三月,只有荣贵妃长宠不衰,有传言两人是青梅竹马。
正感叹会是怎样的女子,那君卿舞又走过来,拉住阿九的手,将她一把拽进了屏风里面。
那床上,赫然的放着一张绣着龙凤的丝巾,这让阿九想起,古代惯来有落红风俗,莫不是,这个年代也有。
还没有开问,君卿舞已将将她左手压在了帕子上,簪子的一端要刺进她的手指。
“你不怕吗?”他并没有刺进去,而且邪笑着问她。
“皇上,如果我怕,你会放了我?”她反问。
“不会。”
“那便是了。”
“淑妃,你的手,很美。”君卿舞目光有些发怔地看着阿九的手。
那双手,纤细如柔荑,指甲粉红圆润,犹如露水珍珠,手指更是细腻如玉,不见任何细纹。
甚至阿九都不由得感叹,这双手,的确很美。
“既然很美,那皇上会舍不得吗?”
“不会,因为,朕不喜欢你。”他最后一个字,带着嘲讽的冷冽。
“既然这样。”阿九从他手中拿过发簪,往指尖一刺,殷红的鲜血凝结成珠,然后低落在帕子上。
她宁肯自伤,都不肯让他人在她身上留下伤疤。
而那一日清晨,帝都竟然下起了这年的第一场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