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动作迅速而又凶狠地把我和同伴架进这只潜水船里。我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分辨方向。紧接着,他们踏进这个浮动的如监牢般的潜水艇中,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怀有什么目的。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顿时四肢都麻木了。他们到底是谁?难道我们落到了一群横行于海上的海盗手里吗?
他们刚把我们带进去,就把窄小的盖板关上了,四周立刻就黑了下来。突然从外面的环境进入漆黑的船舱里,眼睛很不适应。我只是感觉到自己光着脚踩在一架铁梯上面,尼德·兰和康塞尔,紧随在我的后面。有人把铁梯下面的门打开了,然后我们便走了进去,很快门就被狠狠地关上了。
现在只有我和同伴被关到里面。究竟我们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呢?我不知道,甚至也无法猜测到。只是到处都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过了好一会儿,我的眼睛仍旧没有捕捉到任何一点点光亮。
尼德·兰对这些海盗用这种方式对待我们很是愤怒,疯狂地释放着他的不满。
他大声骂道:“混蛋!你们的待客方式和喀里多尼亚人[24]有一拼呀,你们难道还想吃人肉吗?我肯定,我一定会抗争到底,我绝对不会让你们的计谋这么容易得逞的。”
就在这时,康塞尔却很理智地说道:“朋友,安静些,咱们现在需要冷静地思考一下,因为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有把咱们放到烤盘里。”
加拿大人说:“对,康塞尔说得对,毋庸置疑,咱们还没有被放到烤盘里,但我们已经被放到烤炉里了。虽然周围一片漆黑,但是,我的尖板刀还在身上,等到用得着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向那些人出手。这些海盗,我看他们谁会成为我的第一个攻击目标。”
我对尼德·兰说:“不要愤怒,发脾气一点儿用也没有,它只会让事情向更坏的方面发展。你确定没有人在静静地偷听我们的讲话吗?现在我们还不如冷静地考虑一下,我们到底被关在什么地方。”
我慢慢地摸索着向前走,感觉到这间监牢的地板上铺有很厚的麻垫子,因为走路的时候没有一点儿声响。我走了五步,手就碰到了一堵用螺丝钉铆住的铁板墙。随后,我转身撞上了一张木头的桌子,桌子边上放着几张方板凳。光滑的墙壁没有任何窗户的痕迹。这时康塞尔从相反的方向摸索过来,碰到了我。我倆接着就来到监牢的中央,这监牢大概有二十英尺长,十英尺宽。至于它的高度,尼德·兰虽然身材很高,但是也没有衡量出来。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但是我们的状况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突然,漆黑的监牢变得相当明亮。也就是说,关押我们的地方现在充满了刺眼的光芒。忽然间发生这种变化,我的眼睛还无法适应。慢慢地,我观测到这种光亮来自潜水艇的四周,原来这是一种像磷光一样的电光。我顺其自然地将眼睛闭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睁开,这时候才清楚地看到光线来自安装在船舱顶部的一个半透明的半球体。
有了光亮,我们现在能清楚地看到尼德·兰手持着刀,做出防卫的姿势。他口中大喊着:“这下可好了!”
我回答说:“是的,我们终于能够看清楚四周的环境了,但是其他的状况还是没有发生根本的变化,我们还是被关押在这里。”
这时候,康塞尔依旧用冷静的口吻说:“大家要心平气和些。”
借着这个发光的半球体,我认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船舱中摆着一张桌子和五张凳子。墙上没有门窗,我们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大概是门窗太紧闭的缘故。这个监牢犹如死一般的沉寂,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到底要去哪里?这些都无从猜测。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那个发光球自己不会突然亮起来,那些人应该没有忘记我们,不然他们不会让这个监牢亮起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很快我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门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人身材矮小,但是肩膀宽阔,四肢发达,身体健硕,头颅坚强,黑发蓬蓬,胡须茂盛,目光犀利。这个人明显带着法国普罗丈斯省人所特有的那种南方人的气魄。狄德罗[25]一直认为人的手势带有一定的象征意义,这一点在这个矮小的人身上得到了验证。我完全可以感觉到,他平时说话,肯定经常会运用比喻的修辞。只可惜我没有机会去证实这个情况,因为我完全听不懂他说的话。
另外一个人值得我详细地描述一番。格拉迪奥列[26]或恩格尔[27]的弟子们只要看到他的相貌,便能毫不犹豫地辨认出他是怎样一个人。同样,我也立刻清楚地发现了这个人的许多特征:首先是自信,因为他的头抬得很高,与肩膀形成一道弧线,可是他看人的眼神却是相当冷静;其次是镇定,他的皮肤苍白无血色,这就说明他的血脉安定;再次是强毅,这可以从他的眼眶快速收缩的筋肉中看出来;最后是勇敢,他沉稳的深呼吸完全可以显示他做事相当有魄力。
我还要说一下,他目光坚定,外表高傲,这些特点反映出他具备独到的思考能力。另外,根据相面先生的说法,从他的举止和表情的一致性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坦诚直率的人。
看着面前这个人,我觉得自己的内心很平静,我相信我们的谈话会很顺利地进行。
但是我现在依旧不能肯定的是,这个人的年龄到底是三十五岁还是五十岁。根据手相学家的话来讲,他身材魁梧,额头宽阔,鼻子坚挺,嘴唇平整,牙齿整齐,手指修长,这样的人可以称作特别“精灵”的人。换句话说,他的相貌与他富有情感的心灵完全相匹配。他是我从未见过的最完美的人。此外,他还有一个更加细微的特征,就是他那双眼睛,彼此相隔的距离略远一些,就能欣赏到更多的美景。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一点完全被我证实了——他那双眼睛比尼德·兰的还要灵敏。在观察事物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皱起眉头,同时眼皮微合,使眼皮刚好圈着眼珠,从而缩小视野范围。他的目光是如此犀利,甚至能够将远处缩小的事物放大!他能够一眼就穿透你的内心。对我们来说毫无办法预知的海波,而他却完全可以一目了然,能够轻易看穿到深深的海底!
上面我所描述的两个人,他们头上都戴着水獭皮帽子,脚上踩着海豹皮水靴,身穿特殊的织物衣服,腰身宽松,这也使他们的动作更灵敏。
那个身材魁梧的无疑是这艘船上的首领,他集中精力地打量着我们,但是不发一言。随后,他转身同他的同伴谈了一会儿,可是他说的话我却完全听不懂。这种语言响亮、和谐、婉转,其中母音的声调似乎有很多的变化。
他的同伴边点头边答话,同样讲着我听不懂的语言。然后,他的眼光直接正视着我,似乎想要直截了当地询问我。
我直接用法语告诉他,我听不懂他的语言,可是他好像不明白我在说什么,看到这种情况,我感到很尴尬。
这时,康塞尔对我说:“你就讲述一下我们刚刚发生的事情,可能这两位先生能听明白几句!”
于是,我用清楚的言语讲述我们的遭遇,没有遗漏一点儿细微的情节,然后我向他介绍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
这个眼睛柔和而又镇定的人,集中注意力听我说话。当我做完介绍后,他的面部表情还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我不知道他是否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我打算尝试用英语交谈,也许现在这种比较流行的语言他可能会懂。我只会看英语和德语方面的书籍,但是没有尝试过对话。但不管怎样,总要尝试一下,看看对方是否能听得懂。
“尼德·兰,现在你用纯正的英语把我们的情况说得更详细些。”我对尼德·兰说着。
尼德·兰欣然答应,把我们现在的情况又复述了一遍。他说的话我基本能够听懂,虽然内容没有什么变化,可是语句的格式发生了改变。因为加拿大人遇事总是很激动,尼德·兰大声喊着,气愤地抱怨对方蔑视人权,随意关押我们。与此同时,他还引用“人身保障法”的条文,严重声明要控诉非法拘禁他的人。最后,基于他富于表情的手势,对方终于明白我们现在十分饥饿。
尼德·兰说得没错,我们差点忽略“我们已经很饿”这个最重要的问题了。
对方似乎对尼德·兰的话不为所动,就跟我当初讲完话的情况一样,这令尼德·兰很震惊。来这里看我们的这两个人,居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很显然,他们根本不懂阿拉哥的语言和法拉第的语言。
我们尝试了所有掌握的语言,企图让他们明白我们的处境。可遗憾的是,他们还是听不懂我们的话。我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处理了。正在这时,康塞尔对我说:“德语怎么样,如果你允许的话,我用德语同他们交谈。”
“你会德语,太好了。”我大声喊道。
“我像普通的佛兰德人那样说德语,你不会介意吧。”康塞尔对我说。
“不会,当然不会,快点说吧,康塞尔。”我大声说。
康塞尔用德语把我们的情况用极其委婉、温柔的语调认真详细地作了第三次的讲述,但是问题仍旧没有得到解决,对方依旧没有听懂我们在讲什么。
最后,我努力回想着许久以前我学过的拉丁话,第四次复述我们的经历。我想西塞罗[28]听着我讲的拉丁话,估计会把我赶到厨房去,但我还是勉强地说完了,然而事情还是毫无起色。
最后一次的努力尝试仍然以失败告终,这两个陌生人使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了几句,就离开了。他们没有给我们世界上任何形式的安慰,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门被无情地关上。
尼德·兰继续发怒地喊着:“他们太无耻了,我们用法语、英语、德语、拉丁语这么多语言跟他们讲话,可是他们竟然连一声回应都没有,真是太没礼貌了!”
我生气地对尼德·兰说:“安静些,你这样咆哮能解决问题吗?”
尼德·兰回答说:“先生,难道你认为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地饿死在这个牢笼里吗?”
“我们现在要心平气和,这样还可以坚持更长的时间。”康塞尔说。
“大家不要气馁,”我说:“虽然现在我们的处境很糟糕,但是我们需要理性地分析一下现在的状况,大家都说说自己对这个船长和船员的看法。”
尼德·兰首先说道:“我认为这些人就是混血人。”
“忠实的尼德·兰,可能他们国家在地图上还没有出现呢。我确定这两个陌生人的国籍无法断定!但是我肯定的是他们既不是英国人,也不是法国人,更不是德国人。我反而觉得他们来自低纬度地区,因为他们身上有着南方人的特征。这两个人估计是西班牙人、土耳其人、阿拉伯人或是印度人。但是他们的体型却和南方人不同,还有他们的语言,更是我们无法明白的。”
“很明显,这就是没有掌握各种语言的烦恼了,”康塞尔说,“换句话说,世界上没有一致的语言,做起事情来真是很不方便!”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处?”尼德·兰说,“大家难道没有看见吗?他们有自己的语言,而这种语言无非是为了避免外来的人向他们乞讨罢了。可是,世界上的所有国家,人们动动嘴,打打牙床,磨磨牙和嘴唇,这意思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吗?这同在魁北克和帕摩图一样,也同巴黎和巴黎对面的城市一样,这和人们说‘我饿了,想要吃东西’不是一样的吗?”
“不会吧,”康塞尔说,“难道真有这么笨的人?”
正在康塞尔说话的时候,门再一次被推开了,一个侍者进来,给我们送来了海上穿的衣服和短裤。衣服布料的质地我根本就没见过,我和同伴赶紧换上了侍者送来的衣服和短裤。
送衣服的侍者或者是哑巴,或者是聋子,他将三份餐具摆在了桌子上。
康塞尔看到后马上就说:“这还差不多,看起来事情多少有点改变了。”
“得了吧!”尼德·兰愤愤地说,“这里有什么可吃的?最多也不过是甲鱼肝、鲨鱼片、海狗排这些食物吧。”
“我们等着看吧!”康塞尔继续说着。
侍者用银质的罩子盖着食物,随后铺好桌布,我们就在饭桌前坐下了。显而易见,我们在和有文化、有教养的人打交道。假如没有那发光的半球体,我还以为自己不是在利物浦阿德费的旅店里,就是在巴黎的大饭店中。不过我事先要说一下,他们没有给我们面包和酒,但饮用水很新鲜,很凉爽,可尼德·兰并不喜欢喝水。侍者给我们吃的肉类,有我认识的好吃的鱼肉,当然也有我不知道名字的好吃的菜,我甚至不敢说这些菜是动物的还是植物的。摆放食物的餐具更是精致,毫无瑕疵可言。餐桌上的每样东西,像汤匙、刀叉、餐盘,上面都有一个字母,字母的旁边都有一句题词,我们照原版临摹下来:“MOBILLS IN MOBILD,动中之动[29]!”
如果把题词中的“IN”翻译成“中”而不是“上”字,那就正好套用在这只潜水船上。而“N”也很有可能是在海底下面指挥行动的神秘人名字开头的一个字母!
尼德·兰和康塞尔两个人没有我考虑得那么多,他们只是在那狼吞虎咽地大吃着食物。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觉得这些人并没有打算让我们饿死在船上。
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的,像十五个小时饿着肚子没有进食的事情也不会例外。我们的肚子装满食物了,现在又需要休息了。跟死亡奋战了一夜,现在累得筋疲力尽,也是自然的事情。
“说实话,我好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康塞尔说。
尼德·兰也应到:“我也是。”
很快,我的同伴便躺在地毯上呼呼地睡着了。
我虽然有些发困,但是却无法那么快入睡。太多的思绪充斥着我的大脑,太多无法解决的问题填塞满我的内心,丰富的想象力让我不得不睁开眼睛。现在我们身处何方?到底是什么样的神秘力量能轻而易举地把我们带走?而此时我唯一的感觉,就是我们所乘坐的这艘船正朝着海底最深处驶去。很多噩梦困扰着我,在梦中,我看到许多人类不知道的动物,而这艘船好似那些动物的同类。它同那些动物一样活着,一样运动着,也一样的可怕!慢慢地,我的心里平静了下来,晕晕乎乎地纠结着,很快我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