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研究国际问题,主要研究方向是非洲和中东。但是,对欧洲,特别是对西欧,我总觉得有一种难以割舍之情。这倒不是因为那里得天独厚,土地丰腴,气候温润,经济比较发达,而是因为那里人杰地灵,慕求自由,崇尚创新,一批批哲人墨客光耀千秋,科学、文化、艺术长期在世界上独领风骚。
欧洲位于东半球的西北部,与亚洲一脉相连,犹如伸入大西洋和北冰洋的一个巨大半岛。欧洲总面积1016万平方公里,从地理上说,可分为东西南北中五部分。但是,在人们的习惯上,无论从人类文明发展来说,还是从1945年二战结束后开启的“冷战”地缘政治学来看,欧洲一般又分为东西两大部分。西部居住的主要是拉丁人、日耳曼人、高卢人,以基督教文明为主导,属于发达的资本主义世界;东部居住的基本上都是斯拉夫人,以斯拉夫文明为主导,有近半个世纪曾属于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世界。而单就西欧而言,又有狭义与广义之分。狭义的西欧通常指欧洲西部濒临大西洋的陆地及附近岛屿,包括英国、爱尔兰、荷兰、比利时、卢森堡、法国、摩纳哥等国家。广义的西欧,除上述地区外,还包括整个北欧、南欧及中欧部分地区。这样算下来,广义的西欧有24个国家,面积377.4万平方公里,人口约4.1亿。就面积和人口来说,西欧国家大多属于中小国之列;而从经济发展水平、人均国民生产总值和文明发展程度来说,所有这些国家则都排在世界前列,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等还被视为世界大国。
广义的西欧虽有阿尔卑斯山、亚平宁山、比利牛斯山、斯堪的纳维亚山等山脉,但大部分地区是平原,地势低平,河湖交汇,水量充沛,资源较为丰富。这里海湾和内海较多,海岸线曲折绵长,与世界各地的海上交通便利。这里人口密集,城镇化和知识化程度较高,经济和文化发展一致性趋向和整体性意识较强。这里的文明形态虽是发生在本地区,但追根溯源,最早可追溯到地中海东部地区。那里的居民吸收古代埃及文明和巴比伦文明的成果,创造了自己独特的文明,使之由东向西、由南向北不断扩展,先是在希腊半岛形成古希腊文明,然后继续扩展,创立古罗马文明、中世纪文明、文艺复兴文明、以启蒙运动为开端的西欧近代文明和为工业革命促生的西欧现代文明。西欧文明的持续发展,启迪人们的心智,解放人们的思想,促进了现代科学技术的萌生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随之而来的是,无论是以千年计的西欧古典文明,还是以百年计的西欧近现代文明,科学、哲学、文学、艺术、建筑等皆得到全面发展和繁荣,各个领域都涌现出一大批光耀于世的杰出人物。他们站在时代潮流的前头,开拓进取,忘我献身,为人类社会进步做出了巨大贡献。
西欧在历史上有光辉的一页,也有不大光彩的一页。世界资本主义首先在西欧发生和发展,但那里的人很快就发现,本地地盘实在狭小,以葡萄牙、西班牙、英国、荷兰、法国为代表的“时代列强”,利用积累起来的资本、技术和依水傍海的便利航运条件,随即向非洲、亚洲和美洲大规模拓展、入侵和殖民。这个被西方称之为“地理大发现”的壮举,既开启了人类发展的新时代,也给世界带来无穷的灾难。殖民主义的横行,将自己的发展建立在他人苦难的基础上。殖民者自视高人一等,睥睨和蹂躏其他民族。在这种氛围之下,西欧逐渐滋长了自奉高贵的“欧洲中心论”思想,孵化出优越种族论和宗主霸权意识,将其他种族和民族视为粗鄙和低下,将他们的文明视为野蛮和落后。这种霸权主义的历史观和文化观,反过来又为欧洲列强对外从事大规模征服活动提供了思想武器。
二战之后,以英国为代表的一些西欧列强开始走向衰落,其长期拥有的霸主地位逐渐被美国抢占。西欧国家试图联合自强,组建了欧洲联盟。联盟不断发展,后来又吸收一些中东欧国家参加。目前,西欧面临一系列难以解决的新问题:经济发展迟滞,金融危机魔影憧憧,失业率普遍偏高,外来移民和难民大量涌入,社会安定受到严重威胁,一向奉行的文明包容政策受到排外言行的严重干扰。最近,英国坚持退出欧洲联盟,长期追求一体化的西欧各国开始出现中途梦断的担忧。
讲述这一切,并非想对西欧今后的发展做出什么判断,而是想为本书所涉内容提供一点粗浅的背景资料。作为一个以国际新闻报道为业者,本应具有强烈的现实感,但不知为何,我最感兴趣的却不是西欧困顿的现状,而是它辉煌的往昔,尤其是其悠久文明的历史演化。因此,无论走到哪里,我总是进博物馆,入教堂,访城堡,谒名人墓地,瞻文人纪念馆舍,总想在不大为人留意的地方发现一点人类文明演进的踪迹,钩沉一点不大为人关注的历史遗痕。但是,我自愧不是研究历史的学者,能否遂心所愿,说到做到,那当然就是另一回事了。
西欧24国,除了冰岛、挪威、安道尔和马耳他,我都曾到访过,有的国家还去过多次。较有影响和较为熟悉的大国,自然去得多一些,也写得多一点,影响不大或不大熟悉的小国,自然去得少,也写得少。笔触涉及较多的大国,也没刻意去追求平衡的想法;涉足较少的小国,也没有硬着头皮强做文章来凑数的打算。不过是随心所欲,走到哪里,略有所感或所悟,就随手记下,回头查阅资料,拓展视野,加深印象。心弦动、手发痒之时,再将一些粗浅的认知和感受整理成文。正因如此,本书篇什不少,但不成系统,只能算是兴致所至的挥洒,没有什么缜密的思考与精心的推敲。
我之所以有这点雅兴,不能不说同自己的经历有点关联。我最早接触国外事务,是从英国开始的。大学时期学的是英文,毕业后专习英国文学。研习英国文学,不能不兼及整个欧洲的文学、艺术乃至历史。可是,我们这代人生不逢时,不能按照自己的意趣行事。研习英国文学刚上路,我就被要求转向非洲文学,后又转行从事新闻工作。我长期心感憋闷,但又“很听话”,以螺丝钉为榜样,“拧放在哪里就在哪里发光”。长期从事新闻报道工作,不敢说搞得多么出色,但可毫无愧疚地说“是尽了力的”。不过,在“尽力”的过程中,坦白地讲,我没有做到“专心致志,心无旁骛”。这是因为,我还一直惦念着文学,惦念着英国乃至整个西欧。
从事国际新闻报道几十年,我在国外工作的时间大多消磨在非洲和中东,但在国外的游踪,很大一部分却留在西欧。这不是随心所欲的安排,而是工作上需要的巧合。而正是这种巧合,又成为加重我对西欧情有所钟的另一个缘由。这份情,不敢说有多么浓重,但我相信,笔下还是不时有所流露的。这几十篇不成样子的小文,也许可为佐证。
(2016年7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