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捕房内的赵吉英叹了一口气,对严仲明说道:“一则,你知道这租界里玩的是洋人那一套律法,我们巡捕房去拿他们的时候,他说自己在这里讨饭;有些不要脸的,说自己的朋友在里面玩、自己在赌场外面是等朋友,我们也没办法,只得干瞪眼。
要抓只能蹲点抓现行,有两次为了抓现行,我们巡捕就一直在那边蹲守,看到抢了立刻去拿;可是他们不是一两个人呐,他们这么多人,你抓了这两个,其他还有好几十个,照抢不误,以我们巡捕房这点人手,要这么蹲也是真的没辙。
——再则,他们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巡捕房抓了关个几天天也还得放人、放了又抓,真是难办呐。”
严仲明说:“说的也是,这件事情盛先生知道赵探长已经尽力了,这群瘪三是难缠,我今天先回去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回头还少不了要来麻烦赵探长。”
赵吉英说:“明叔,那行,回去给盛先生带好。”
严仲明说:“盛先生也常常念叨赵探长,还说改天要请赵探长一起去看回力球呢。
——赵探长如果得空,多来盛家花园坐坐。”
出门之时,赵吉英又嘱咐道:“对了,明叔,你知道现如今这租界里玩的是洋人那一套律法,就连闸北皇帝沈利泽进了这租界的班房,不是也出不去吗?明叔,你回头跟盛先生商量商量,这事儿还得慎重。”
严仲明听出了赵吉英话里有话,也知道他这是好意提醒,立即答道:“多谢赵探长提醒,仲明晓得了。”
辞别了赵吉英,严仲明来到了公共租界瓦德路盛唐商会旗下的达运赌场,在赌场的经理办公室,严仲明立刻和阿坤商议起来。
“我今天去过巡捕房了,就像你说的,都是那些各处走街串巷的小赤佬。而且人数不少,巡捕房抓得了一个,抓不了一个,况且抓进去几天还就得放出来,不好办。”严仲明说。
“是啊,明叔,我之前跟几个巡捕房的兄弟们也聊过,这的确不好办。”阿坤附和道。
“现如今靠着码头和戏院调过来的人守赌场周边,这情况好了一些,但还是时有发生呐,而且靠这么多人看着始终不是长久之计,码头、戏院那边人手也吃紧,冯经理他们已经催了好几回、要调人回去。”严仲明说。
“是啊,明叔。我之前就说过,让码头和戏院的兄弟们回去,盛先生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接下来再看看,想办法解决把这事儿解决掉。”阿坤信心满满地说。
“阿坤,事情就是这么一桩事情,既然你有办法解决,那说说你是什么好办法?我们尽快着手。”严仲明问道。
阿坤快四十岁了,精明能干,跟随盛葆霖多年,阿坤回到道:“明叔,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就是这种混吃等死的人麻烦,如果盛先生同意,要不然……阿坤再琢磨下,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做掉一两个带头的,让他们知道厉害,自然也酒就散了。”
阿坤这话引起了严仲明的警觉,再想想刚才巡捕房赵吉英的话,严仲明就更不踏实了。严仲明深知,在租界里更是不能随意杀人的,要是出了人命,被人抓住把柄,事情闹大了说不定还要惹上官司,如果整件事情是别人设的一个局,那正中了他人设下的圈套。死了一两个瘪三不要紧,但盛唐商会可能会惹上大麻烦,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但严仲明并没有把这些告诉阿坤,沉吟片刻后,严仲明说道:“如果什么事情都靠杀人来解决,那盛先生雇你我做什么,不如就雇些亡命之徒好了。
——我们既要把事情办圆满,也不能给盛先生和商会惹麻烦。而且兄弟们都是晓得的,这两年盛先生反复在告诫弟兄们,不要随便杀人。
——今年开春,“闸北皇帝”沈利泽在法租界杀了一个舞女,不是也被抓起来了,花了海量的钞票,到现在捞出来了吗?报馆那些记者一天到晚盯着,沈家到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事情你不知道啊?
——这如今的上海滩早已不是十年前的上海滩了,盛先生也不是十年前的盛先生。再过几个月盛先生就要竞选上海苏州商会的会长。这次他为了谢绍棠的事亲自去杭州,也是为了结交谢绍唐他们,将来让盛唐商会慢慢地全部转做正经生意,不要我们再做白相人。你不会不晓得吧?
阿坤后背直冒冷汗,连忙点头答道:“是,是这……这倒也是,但眼下不是没有好的办法吗,阿坤也是着急呀,不然明叔,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阿坤不敢擅动,听盛先生和您的。”
严仲明道:“你动不动就要杀人,还一杀就两个,盛先生是不会答应的,这个法子你想都不用想了。你遇事能多动动脑子吗?就为了几个瘪三?
——外面我们的人一个也不能撤,码头和戏院那边要人也不用你操心。还有客人的黄包车还照样要雇,车钱照样付。
——剩下的,你不可妄动,我回去向盛先生报告之后自有定夺,然后再告诉你。”
阿坤虽不情不愿,但无计可施,遂点头称是。
从赌场回到盛家花园,严仲明来到盛葆霖书房,把巡捕房和阿坤的情况一一告诉盛葆霖,一番商议后,最后盛葆霖说:“我都明白了,赵吉英跟我们还是一条心的,平日里走动要更勤些。等这件事处理好了,约他去看球。
——这群小瘪三的事,就按我刚才说的办,而且马上就办。”语气更冷了
严仲明点头说好。
沉默了须臾,盛葆霖声音更冷了,继续说道:“你刚才说阿坤?阿坤……
仲明,你说阿坤在这件事情中可能有蹊跷,你的猜测或许有些道理。但,阿坤现在还没有觉察到你在怀疑他,我们接下来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查。况且,就算他真有什么,就凭阿坤这个货,也翻不了天。
——当务之急,要先把这群瘪三打发了,不要耽误了赌场的生意。”
严仲明答道:“是,我这就按您的意思,马上安排。”
按照盛葆霖的吩咐。严仲明和阿坤把那些混混全都叫了来,同他们谈。
盛唐商会旗下的产业给这些人固定的工作、每天上工,每月都能领到固定的工钱,工钱虽然不多,但比他们天天东游西荡、被巡捕追得满街跑要强多了。这样一说,混混中一大部分人其实也愿意卖劳力换取一份稳定收入的,所以大多欣喜不已,对盛先生感恩戴德,说了一箩筐颂扬的话,满意地散了。一些人去了码头、还有一些人去了纱厂和戏院。
还有那么少数几个不愿意每天都上工的,认为不自由、太累,但他们也明白赌场门口抢劫的营生自然也是干不成了。严仲明许了他们:盛唐商会旗下的产业需要临工的时候,会先找他们,临工虽不是天天有,但按时辰算工钱,比一般的工钱要高出蛮多的。这几个人不管愿意不愿意,也不得不散了。
混混们散场,戏院和码头调来的人也回去了,严仲明问阿坤道:“阿坤,这个法子可好。”
阿坤点头说:“自然是好,只是阿坤愚笨。怎么就没有早些想到这样的主意呢。还出了馊主意,差点酿成大错,还请盛先生和明叔见谅,是阿坤考虑不周。
——以后阿坤遇事一定多多考虑、思忖,也还请明叔您老人家多多教我。”
严仲明说:“阿坤,经一事长一智。你自己好好琢磨吧。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客人们玩得高兴、玩得放心,赶紧把进项给赶上来。”
就这样,一个危及赌场生意的、涉及到好几十个小混混的麻烦,就这样未动一兵一卒,没有流一滴血、伤一个人,解决好了。近些年盛葆霖在上海滩的名声就是这么来的,像这样的人,这样一个看上去处事和气、为人疏财仗义的人,上海滩却没有一个人敢小瞧他。
而且,在处理这个事的过程中,精明的严仲明还发现了,跟了盛先生好几年的赌场经理阿坤,可能有问题。
上海滩就是这样一个风云变换的地方:无限风光的人,身边可能危及四伏。一向听话的看家犬,也可能突然扑向自己的主人,谁知道是不是外面有更大的肉骨头等着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