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邪舍(二)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娘是怎么嘱咐你的?啊?娘辛辛苦苦攒钱,将你送进学堂,结果你呢?这都几天了,连一个字都不会写!”

伴随着妇人怒骂的声音,木棍不断击打在身上,浑身只剩下痛着一个感觉,冶舍不断闪躲,放开腿想要逃离,却怎么也,逃不开去。父亲离开后,母亲便将院门自里面锁上了。

“还躲,现在知道疼了?早干什么去了!”妇人表情扭曲,一棍一棍敲在小孩身上,就仿佛,身前的人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仇人,“我让你读书,是让你讨你爹欢心的,不是让你将他气走的!你个小兔崽子,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是你娘!”

胳膊上再次挨了一棍,痛到他颤抖,泪水流了满脸,他哭嚎着跪下去,求母亲放过自己,可迎来的,只有力道更重的木棍。

是啊,她从来不会因为他求饶,便放过他!

……

夜深了,屋子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凄凉婉转,冶舍蜷缩在冰凉的地板里,泪水不止的滑落。

不痛的,不痛的,不痛的……他在心底喃喃着,就好像这样,能让身上的感觉变得轻微一些。

到底,为什么会如此呢?小孩双目紧盯着前方,怔愣的想着。

他有见过别家的小孩儿和他们的父母在一起的场景,跟他家不一样,很不一样。

别家小孩的父母,会温柔的对孩子笑,会抚摸孩子,会将糖递到小孩面前,看小孩开心的模样。

可他的母亲只会打他,骂他,埋怨他;他的父亲,很久才可以见到一次,却从来只是,偶尔瞥他一眼。

为什么,不一样呢……

冶舍吸了吸鼻子,身体无意识的动了下,随即,满头冷汗。

太疼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哦,不对的,他的右腿,感觉不到疼了……

小孩茫然的将目光移到自己的腿上,他撩开破旧染血的粗布衣衫,入眼可见的皮肤上,尽是青紫。

……他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冶舍后知后觉的想到,忍着身上的痛意,将手放在右腿上,没有感觉,就好像,他触碰到的不是自己的腿,而是别人的腿一样。

小孩用力掐了把自己的腿,身上的伤口被牵动,很疼,可那条腿,依旧没有感觉。

冶舍表情愣愣的,不知怎的,突然想到,箱子深处,那个断腿的老头,他总是拄着一根棍子,艰难的挪动身体。

他是不是也和那老头一样,没有腿了?小孩突然感觉到恐惧,他不顾身上的疼,撑着地想要站起来。

“不行……不行的……”小孩不停喃喃着,泪水流淌不止,可他再努力,那条腿也没有像以往一样,顺从他的意志,撑起身体。

“噗通!”

虚弱的身体禁不起折腾,小孩只觉眼前一黑,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他的腿,断了;他没有腿了;他的亲娘,打断了他的腿!

冶舍趴在冰冷的地上,他睁眼望着前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一片黑暗。

……

“哪儿来的臭乞丐,走开走开,不要呆在这儿!”小二不耐烦的挥着手,冲着酒楼门口那弱小的身影道。

冶舍抬眸,无神的双眸扫过小二,然后用手臂撑着地,拖着无知觉的腿向旁边挪了挪……几人未曾进食的身体一阵虚弱,他喘了口气,又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诶,那个小乞丐,你等等。”小二叫了一声,然后匆匆跑进了店里。

冶舍愣了下,靠在台阶上,无神的双眸之中,一片死寂。

他被他的娘亲丢掉了,在发觉他断掉腿之后。

娘亲抱着他不停地哭,说对不起他,然后带着他出了城,到了这个陌生的镇子……在他高烧不退的时候,离开了。

冶舍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撑过来的,清醒之后却宁愿自己,再未醒来。

他今年八岁,失去了一条腿……他怎么就,没有死掉呢?冶舍不停地问着自己这个问题,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小二端着一碗稀粥,拿着两个馒头走了过来,放到冶舍面前,语气算不上好,“吃完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酒楼生意。”

空荡的胃部叫嚣着,冶舍愣愣的道了声谢,颤抖着拿起了馒头。

小二冷哼了一声,转身回了酒楼。

食物的香味缠绕在鼻尖,冶舍僵硬的咀嚼的,泪水却是逐渐模糊了视线。

从清醒之后,他一直在想,就这样,等着死去好了,他什么也没有,总会死去的,这样……不就是最好的结局么。

可是,他在深夜拖着残躯爬着,一只腿支撑着身体挪动,甚至可怜的接受别人的施舍……为什么呢,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还是怕死,还留在这个破败的世界里。

空虚的胃部被填满,身体多了一分暖意,他扶着台阶站起来,向远处挪动。小二说,不能呆在这儿……

“喂,给你。”

语气不好的小二追了过来,将一根木棍塞到他的手里,又忙忙的跑了回去。

冶舍突然感觉心里很酸,很涩,很难过。

就连一个陌生人,都可以给予他一份温暖的帮助,他的母亲……却是生生断了他腿。

浓浓的怨恨自心底升腾而起,冶舍喃喃了一句谢谢,也不管小二有没有听到,用木棍撑着身体,逐渐远去。

他不想死了。

凶恶的刽子手还好好活在世上,他怎么忍心,死去呢?

……

火,漫无边际,肆意燃烧,如同觉醒的恶兽,吞噬着沾染的一切,大街上,人类哭叫哀嚎,疯狂逃窜。

破落的小院里,中年妇人满脸焦急恐惧之色,双手不停地拍打着被自外锁起的院门:“救命啊!救命咳咳……救救我咳咳!”

可无论她如何使力,那门依旧纹丝不动,而门外的人们,只顾及着自己逃命,根本没有人理会她的呼救声。

浓厚的黑烟顺着呼吸进到肺部,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意,妇人扒在门上,不停地咳嗽着,一双眸子里,尽是对死亡的恐惧。

怎么没有人救她呢?就是开个门的功夫啊!不然抱怨的想着,向后退了几步,冲着院门撞了过去。

也不知道撞了多少下,她的胳膊已经麻木了,那平日里破到摇摇欲坠的门,依旧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