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直以来想说的话

那些越是难得到的东西,失去速度的也比原本的要快的多,越是挣扎就越是痛苦。

一个月后的清晨,万代收到了正在西部当兵的李娇阳写的信。

信里说,李娇阳当兵的地方叫做WQ县,那是中国最西部的地方与吉尔吉斯斯坦接壤,风景优美壮丽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带着万代到那里去转转。信里还说,他们所在的部队里还没通电话,打个电话必须往县城里跑。新兵时间不够多,所以只好用写信的形式来和你通讯。信中结尾时,一句“我好想你,万代”直戳万代的心坎上。

“白痴李娇阳”万代笑着说,把信折好放在抽屉里。她也想给李娇阳写信,可是一拿起笔又不知该从何处写起,因为想说的话太多太多了,几张薄薄的信纸根本不足以表达。万代拿着笔想了半天,才动笔开写。

“我很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听说西部那边晚上很冷,要记得加衣不要让自己感冒。还有训练的时候,身体不舒服一定不要硬撑。那边是高原气候不比我们这里,记得多吃些蔬菜。最后……我也很想你,白痴李娇阳”写完后,万代又在信纸的背面画了一幅画。

略显笨拙的线条勾勒出对美好未来的想象,一个女孩子挽着一个男孩子的手,在铺满鲜花的红毯上展颜欢笑。

在信寄出去后的大半个月后,处在军营里的李娇阳收到WQ县邮递员送来的信。在一大帮战友的说笑下,李娇阳有些不好意思的把信藏了起来,准备晚上的时候在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也正是那一次,一向被领导视为优秀新兵的李娇阳受到了处罚。原因是他晚上打扰其他人的休息,这也难怪,李娇阳他在看信的时候也没有收敛情绪,一个劲的嘴上碎念着万代的名字。

四月的WQ县,流动的干燥空气里混着从帕米尔高原吹过来的风沙。李娇阳被罚连续站一个星期的夜岗,从太阳落山后一直站在凌晨二点。比他早来的老兵笑他是“愣头青”,李娇阳问老兵有过喜欢的人吗?老兵眼神烁烁望着金黄一片的天空说,“没空谈!”

听老兵说这些话的时候,李骄阳眼里是欣慰的。他庆幸自己还有一位深爱着的人,也幸运她也深爱着自己。李娇阳拍拍老兵的肩说,“换岗了”。

李娇阳突然想起今天的千纸鹤还没拆,回头想想也挺期待的。来到这里的时候,那盒万代送他的东西被他保护的好好的,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检查。最为凶险的一次,莫过于上次的连长的突击检查,一进门就直接叫新兵们将带来的行李打开,检查有没有违禁物品。李娇阳那盒千纸鹤恰好放在了柜子里面的最下面,侥幸躲过一劫。

“万代,等我回来……”李娇阳抬起头,眼里充满坚定的向着远处的荒漠戈壁说到。

一些心里越是想说的话,说出来时就越是纠结。

谢雅花眨巴着眼睛,双手撑在桌子上看着走神走到外太空的万代,“啧啧啧”的说,“又在想李骄阳了?”

万代略显尴尬的笑了下说,“没有……没有想他……”。然后,眼神躲闪的看向别的地方。

瞧万代那摸样,是个明白人都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谢雅花忍不住的抿住嘴唇笑了下,自从李骄阳离开学校去往西部参军后,万代整天就像是丢了个人似的,一有时间就撑着脑袋望着窗外发呆,一呆就是十几二十分钟。有时老师喊她回答问题还不答应,为此班主任还找万代到办公室谈过好几次话。

谢雅花捋了捋头发,由短变长的头发搭在肩上,藏在最里面的那几缕头发上还染上了颜色。万代有次问她好端端的短发为什么会留长,还染上奇奇怪怪的颜色?谢雅花笑万代太土,跟不上潮流,她说这叫“非主流,当下最流行的因素,自己作为走在潮流最前端的人可是不能落伍的”

谢雅花还说万代的头发不好看,去染个亚麻色在配上她的精致小巧的五官,一定像极了欧美的芭比娃娃。到时候,该会有好多男生来追她的!万代听后连声否定,她说自己只喜欢李骄阳一个人,其他人对她再好也不会动摇的。

听到万代说的话,谢雅花不由得又想起了梁小凡,那个桀骜不驯的小痞子,那个自己默默喜欢了不知多久的男孩,那个连在那里也不知道的梁小凡。其实,在梁小凡消失不见的日子里,谢雅花她一有时间就会到那间理发屋旁边转转。也就是上次,店里的人见谢雅花在外面便对她说,“你进来染个头发,我就偷偷告诉你他的踪迹”

谢雅花信了,一向机灵的她竟然相信了这种最容易戳破的谎话。后来,谢雅花花了50块钱弄了个头发,却没有得到自己殷切期望的东西。

“叮铃铃……”一阵悦耳清脆的上课铃声敲响,在教学楼的走廊里回荡。

这节是数学课,算算这已经是这周第十六节数学课了。因为万代所在的班级普遍数学差,所以学校领导决定在万代他们班增加数学课。看上去好事一件,实则却是叫学生们苦不堪言,原因是教数学的老师太啰嗦,上课枯燥无味有时还喜欢东扯扯西扯扯,一个知识点别的老师只要讲一节课而他则要两节课才能讲的完。

万代偷偷的对谢雅花说,“怎么办我觉得这节课我又要打瞌睡了”

谢雅花也偷偷的对万代说,“同样……”

上课还没十分钟,班上的同学已倒下一大片,只留下一摞摞码的高高的书堆。教室外面,万代他们的班主任形色火急火燎的推开教室门,还在上课的数学老师被他吓了一大跳。班主任没理会他直接点出万代的名字,“万代,你快出来一下”

万代站起来心里想着肯定又是叫去办公室挨批了,捋了下散乱的头发说,“是”

教室外走廊的楼梯拐角处,班主任对着万代,嘴里的话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向万代。

“万代,你要受的住……”

万代脸上的笑容突然之间僵住,眸子里折射出多年前出现过的东西——绝望。

班主任抱住万代的肩,语气十分的沉重,“你妈妈她……在医院的产房里……”

那一刻,万代记得“死了”这俩个字如同压在天空中那块低低的乌云,让人窒息。一时间,万代紧紧的掐住班主任的手,失声大声说,“你骗人的吧,早上出来的她还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死!……”

班主任安慰着万代说,“节哀顺变”

万代觉得可笑,这个玩笑开的太大。

“老师,我求求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上课睡觉,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来罚我,如果是这样我发誓以后再不会在课上打瞌睡了”

班主任十分无奈的望着万代,他能够理解眼前这个女孩的心情,据他了解万代的爸爸也过世了,妈妈对于万代来说是唯一的最亲的人。他进到教室叫来谢雅花,他知道谢雅花和万代的关系最好。班主任要谢雅花送万代回家,谢雅花看着蹲在墙边的万代,心疼的说,“万代,我们回家吧……”

万代抬起头,俩只眼睛里布满了泪水,不停的哽咽着,“花花,我妈妈她……死了……”

不知怎得,那一瞬间谢雅花的内心像是被千根银针扎过,久久的不能平静下来。她扶起万代,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说,“万代,走吧……你应该回去好好看看你妈妈……”

那天,连谢雅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万代送回家的,一路上磕磕绊绊的,行人用意不善的目光打量着俩个在大街上走的女孩。谢雅花记得,那天她把万代送回家后,天空中下起了小雨,慢慢的变成了滂沱大雨,淹过了排水不畅的下水道。

万代待在门口,她足足坐了有六个多小时,直到外面有车停下,明亮的车灯透过窗口上的玻璃照进来。万代才从地上站起来,因为蹲的时间太长,所以站起来的那一会儿腿上的肌肉有些发麻和抽筋。

进门的是林叔叔,他满眼疲惫与苦楚,不再年轻的两鬓上出现了几缕白发。林叔叔喊了声万代的小名“代代”,他站在万代的面前,咽了咽喉咙说,“对不起……”。这个男人低下了头,语气中包含着满满的歉意。

林叔叔继续说道,“是我不好,不该让莲君她冒这么大的风险去生孩子的,都怪我……都怪我的私心”林叔叔边说边用力地捶打自己。

万代眼神冷漠的看着林叔叔,心中还没建立起来的好感顿时消失的烟消云散,他说的没错,妈妈的死就是他的错。如果当初他不出现在妈妈的的世界里,如果当初他不让妈妈怀孕,也许妈妈她就不会离开自己,留下自己一个人。

“就是你害死的妈妈,你这个伪君子!”突然间,万代像发了疯似的掐着林叔叔的脖子。十九岁少女的力气在极端的情况下,迸发出惊人的力量。林叔叔没有反抗,直到万代自己松开他都没有反抗。

“我要见妈妈……”万代说。

林叔叔喘了好一会儿的气说,“好的……”

市中心医院妇产科二楼320病房内,万妈妈安静的躺在上面,万代作为万妈妈的女儿理所应当的可以进来看她妈妈最后一面。可是,医院的医生以怕家属情绪太过激烈为由,婉言拒绝了。

万代说尽了好话,说自己不会情绪失控,说自己只是看看她,说自己只求看她最后一眼。后来,万代差点就跟医生跪下了,可还是无法通过。

凌晨四点钟的时候,万妈妈的尸体被裹着白布从病房里推了出来。在医院走廊的角落里,万代扶着墙壁站在那儿,看着万妈妈从她眼前经过。万代她做到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没冲上去前,只是捂着嘴巴默默的掉眼泪。一位护士从万代身后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可以走了。

万代擦了把眼泪,谢谢护士带她来这里看她妈妈最后一面。

护士说,“不用谢,不过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万代茫然的望着白白的天花板,怎么办才好?自己该怎么办?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万代她一人,多年前的那个梦到如今成为了现实。不是说,梦里的东西都是相反的吗?为什么到自己身上就成为了真的。

现在的万代,畏缩成一团藏在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她很想现在能够和李娇阳讲讲话,很想现在李娇阳能够陪在身边。那时候,爸爸离开自己的时候,不也是他带着自己走出阴影的吗?而这一次……除了李娇阳,又有谁能帮自己驱散那团压在心间的乌云。

两天后,S市的墓地里举办着一场沉重且让人叹息的葬礼。埋藏的是一位年仅四十岁的刚刚生完孩子的妈妈,死于难产大出血。据说这位妈妈闭上眼睛的时候,嘴巴里喊着的只有两个人的名字,分别是“建国,代代……”。也听说,这位妈妈的老公当时在病房里,脸色死灰毫无血色。在医生询问他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时,他内心十分痛苦,咬的嘴巴都破了才说“保孩子……”,并颤抖着用手签下自己的名字。

万妈妈下葬的这天,碧空如洗风和日丽,和充满悲伤的气氛很不着调。

万代面色憔悴,双眼布满血丝的站在墓碑前,手上捧着一束浅黄的菊花。她埋在自己的回忆里,完全听不见别人说的话。万妈妈的墓前堆满了各色各样的花朵,唯有一束花是她生前最爱的,那就是万代手里的。

万代还很小的时候,就常听爸爸提起。他说自己当年追上了妈妈,不全是每天为她提水打饭照顾周到,还因为他比其他人都了解妈妈的喜好。那个时候说起这些,万爸爸的脸上总会扬起几分自豪的神情来。

想到这些,万代原本漠然的脸上多出了几分对往事的幸福感。

前来吊唁的人渐渐的都离开了,剩下万代独自在这里。

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气,转眼间就变得黑云密布,大雨倾盆。

好好天气说变就变,好好的人说走就走。

从何时开始起,万代头顶上出现一片光明,万代心里掠过一丝惊讶,她转过头喊道,“李娇阳!”可当看到本人时,那仅存一丝希望也被泯灭干净。

“就这么希望是他?”梁小凡撑着伞对万代说。

万代转过身说,“跟你没关系”

梁小凡表示无所谓,他走到万代身边,将伞往她那边挪了挪,任由从伞沿落下的雨滴打湿他那价值不菲的衣服。梁小凡砍到墓碑上的照片,上面的人简直和万代一模一样,忽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和一个人真像”梁小凡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是欣喜的也可以说是欣喜若狂。即使他在伪装的很好的情况下,也掩盖不了他说话时的颤音。

一种讨厌的感觉从万代心底升起,林叔叔打着伞来接她回去,面对梁小凡万代选择了跟林叔叔回家。

梁小凡试图挽留万代,让她在这里多待一会儿,让他感受到那个人的存在。可惜……梁小凡他始终没有胆量,正如当初失去他最爱的人那样。

万代离开后,梁小凡孤零零的独自撑着伞,来到一座杂草丛生的墓前,青石雕刻的墓碑上刻着“长眠于此的天使——林夏”。梁小凡待了好久,似乎在这墓的主人面前他可以卸下这重重的盔甲,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现在她面前。

“小夏,今天我来晚了”梁小凡坐在墓碑前,像是在和一位许久未见过的旧友那般,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回来。

雨还是不停的下着,汇成的汩汩细流在路道俩旁的小缝流下到下水道里。

梁小凡在这里一直待到晚上才离开,临走时,他把送给林夏的花分了一朵放到了万妈妈的墓前。

没人知道他有着怎样的过去,只知道他离开那里以后,无形中他又穿上了那身盔甲。

那盔甲带刺,靠的越近就会伤的越深,不靠近他靠近你,也会被伤的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