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夜里的磷火一闪(自序)

赵永武

关键词:作家 用一个朋友讥诮的话语来说:也许是小人物的自怜(或者自恋)自爱吧,时常喜欢给自己打上“作家”的标签,尤其是朋友、同学、熟人聚会时,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西安市首届签约作家似的。就像刚刚升迁的“新贵”,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级别,或者什么“长”什么“书记”似的。静坐时,每每想起这些浅陋的举动,免不了就要牙疼一番,还兼有发烧的症状。牙疼过了,面颊慢慢冷却下来,不免就要对“作家”这个称号琢磨一番:A.所谓作家,不过是另一种匠人而已,用文字搭建空中楼阁的匠人。本质上,跟木匠,泥水匠没什么区别。B.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一个作家?什么样的人才堪配作家的称号?什么样的人才无愧于作家这个称号?这些本不是问题。能成为别人眼中之“家”者,必是创造出来的(精神的或者物质的)财富,对人类某一个方面的生活有了长远、深刻的影响。但在目前这个浮躁的时代,人们似乎只要其“名”,而不要其“实”了。“名”与“实”的错位或者分割,似乎是常态。C.话说明白了,就是:不是你出了一本书,或者被哪个组织命名了,或者被众人如是称作了,你就是作家。如果这样,作家这顶桂冠就太廉价了。太廉价的东西,前途,或者说命运,往往是堪忧的。D.作家是一群什么人?他们为了能写出传世或者速朽的作品,常常把自己或者别人的思想、情感乃至生活隐私,毫不吝惜地批发或者零售在作品里(从这点上看,跟作家当朋友,是不是代价有点大?)。给人的感觉是,他们是一群在人群中裸奔,渴望被人注目的人。可惜了,被瞩目的,永远只是个别人。只瞩目“个别人”的文学生态,是正常的生态。E.作家是一群什么人?是一群自以为是的人。慷慨激昂、唾沫飞溅、哼哼唧唧、无病呻吟、举止乖张、行为放浪等等这些词汇,似乎是为这群人预留的。《寻她千百度》中千万里寻妻的艺术家有这些人的影子,《剁》中混迹于城市黑舞厅的三虎有这些人的影子,《关于一起裸奔事件的深度解读》中在小镇街头激情裸奔的金之枫,也有这些人的影子。其实,从世界这个大生态环境看,把一群这样的人放置在中心位置,天下就会大乱。但天下没有他们,自然会少了许多斑斓的色彩。从这个意义上讲,作家应该是不可或缺的。

关键词:纠结 经见了太多荒诞的生活和生活的荒诞,我蓦然发现,可能每一根纤弱易感的神经,都变得异常坚韧皮实了。可能,我们需要的是尖利和猛药。也可能,尖利和猛药都于事无补——在当下这个碎片化的生活里,在当下这个娱乐化的文化语境里,谁又愿意接受你的尖利和猛药?作为一个企图用文字唤醒什么的作家,我茫然,更困惑。于是,我塑造了《关于一起裸奔事件的深度解读》中的女主人公刘菊红,和《你是谁的谁》中的王海林,他们只听凭欲望的召唤,拒绝“神”的启示,辛苦而恣睢地走在荆棘丛生的人生道路上。他们最终会走向哪里?上帝无言。

于是,我想到了给人信仰和信心的“神”。

世间没有“神”,可能陷入混乱,但“神”多了,又会陷入另一种混乱。而眼下,恰好又是一个众神喧哗的时代。在这个无所适从的时代里,保持内心的强大,可能是唯一的选项,更可能是个疯狂的选项。

举起的棋子,抬起的脚,描摹的应该是人处于选择中的状态。茫然、迟疑、不知所措乃至无所适从等等,是这个状态的关键词。但更要命的也许还在于,我们根本无可选择。标志着人类理性的选择遇到的恰恰是缺乏理性的生活。谁也不知道,棋子和脚落下去会遭遇到什么——是比之前好还是比之前糟,可能永远是个谜。从这个意义上讲,无可选择,就是人类的基本处境之一。因此之故,《民间风流债》中的凤琴,还有《剁》中的女人,她们在男人那里受伤之后,只能权且回到娘家,试图让流逝的时光来给自己指一条活着的道路。

关键词:家园 接连好多天在乡下采风,可以用一个成语来形容我的感受:触目惊心!早已闻听过乡村的种种弊端,以及乡风民俗的江河日下,和人心道德的不古乃至滑坡,但耳闻目睹的一切,还是显得炫目了些,怪诞了些。心绪不宁了。我不知道,这个残破的天如何修补。更不知道,所谓的家园在何处。一个作家,又该如何面对这种溃败?又该如何表现这种溃败?一时间,我消化不良了。不经意间,想起了沈从文的湘西边城,那个美丽的世外桃源。可惜了,据《凤凰网》的记载,那个地方,如今也已然溃败得十分不堪了。

难道我们的乡村又回复到五四时期一位文化人所描述的那种状况:吾人之精神的生活,既无所凭依,仅余此块然之躯体,蠢然之生命,以求物资的生活,故除竞争权利,寻求奢侈以外无复有生活的意义?这种生活,被刘恒阐释为“食”和“性”两个方面。他说,在农村维持生存的基本条件有三个:粮食,是农民维持生存的基本要素;性,是使生命得以延续的不可缺少的条件;再一个是力气,作为农民,有智慧是没有用的,他必须有力气去耕种,去生活。我再补充一句:他必须有力气去抵抗别人的欺侮,或者用力气欺侮别人。如此而已。

事实情况是,平日里,有多少人在追逐金钱和性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没法统计出具体的数字来。经典的一句话是:像猪一样活着,拱一天算一天。竟然,有好几个父老乡亲在我面前表达过这样的意思。我愕然,也骇然。

或许,真应了那么一句话:不是这个世界太荒诞,而是我们内心太卑弱。正因为卑弱,金之枫们才可能上演近乎疯狂的一幕:在街头激情裸奔。失去了家园的人们,除了无所牵挂的裸奔,还能怎样?

关键词:爱情 始终认为,爱情应该是人类最终的栖息地了——诗意地栖息。于是我不遗余力地鼓动《寻她千百度》中的艺术家自始至终走在寻找爱情的路上,又恶作剧地让失却了爱情的金之枫们在街头激情裸奔,更让对爱情尚存有浪漫情怀的锦儿们(《殉情在巅峰》中的女主人公)坚守住自己的底线,也要让《那风花雪月的往事》中的小云老师和余淑芳始终活在自己心造的牢狱中,不思自拔。但在这个“假情种遍地跑,真情种难觅寻”(借用金之枫的话语)的时代,他们的寻觅,他们的坚守,他们的愤激,他们的绝望,能感动了什么?又能唤醒了谁和谁?又能改变了什么和什么?

王海林们、方华们、海宁们、刘菊红们,可能只是生活中的“一小撮人”,就像金之枫们、艺术家们、锦儿们、余淑芳(或者小云老师)们一样,属于生活中的少数,但生活中,更多的,可能是肖晖们、巧云们、黄有社们,和《剁》中的那个“男人”们——他们,应该是名副其实的“沉默的大多数”(权且借用一下政治学上的术语)。但正是这“沉默的大多数”,让爱情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于是,有网友用愤激的语调在网上追问:纯真的爱情有木有?有木有?很典型的天问。有多少人失落彷徨时曾有此天问?恐怕不可计数吧。这至少彰显出了一种怀疑和动摇。这年头,崇高的东西总是会招致来怀疑和动摇的。回头再看那个天问,至今似乎还没有标准的答案,又或者是忙碌的现代人没有闲时间(抑或不屑于)来探究“爱情”这个劳什子吧?

也许,这个天问的最佳答案是——还记得传说中的面包和牛奶吗?如果面包和牛奶“会有”的话,那么纯真的爱情,也一定“会有”的。

聊且算作自序。

壬辰年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