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太医这么一问,季骅突然一愣。他缓缓站起,望着那被破开的门愣了片刻,这才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提起烛灯,冲入屋去,只甩下一句:“我去看看。”
季骅尚未下命令,兵机阁内部的东西都尚未清理,兵器散落在地上,倒是成了季骅此行的阻碍。
那柄剑制作精致,比散落在地上的任何一件兵刃都更要耀眼些。季骅刚一进屋便被它吸引。他看到那剑后一愣。
说起此事,倒还要将时间退回到十数年前,程楠铃被曹懿迎娶为皇后,朝中文武大臣都前去恭贺。吕乔亦是送上大礼,不过在礼中附带了封信件,邀请程楠铃于七日后在褚阳宫的鸳鸯亭中一叙。
那次吕乔便开门见山道:“听闻娘娘先前曾到昆仑山上与昆仑剑派有过交往,昆仑派的掌门亦是送上昆仑山上的最好的木材,以及一小块千年寒铁。吕某亦是知道这是传闻,方才请娘娘一叙,以证真假。”
那时大褚的社会风气将女性的地位提升了不少,虽说女子的地位依然逊于男子,但至少前几年不允许女子做的事情,现在都将管控的尺度降低了。
程楠铃亦是在这种环境下如鱼得水,颇为自在,更有意气风发的朝气,微微一笑道:“这传闻却是不假,只是那块千年寒铁寒气逼人,只怕常人将手接近,便会不由得退缩。从昆仑山上带下来,在下也在它外面包裹了好几层,方才装进木匣,运回中原。如今收藏在程府,作为镇府之宝。不知吕大人提起此事是为何原因?”
吕乔听到程楠铃说那寒铁是镇府之宝后便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些尴尬道:“若是那寒铁珍贵,那吕某也不便......”
“诶,吕大人此言差矣。”程楠铃笑笑,“尔乃大褚的贵臣,能够为大褚做事,亦是我大褚的荣幸。程府的镇府之宝,若是吕大人需要,在下定会是双手奉上,义不容辞。”
程楠铃这么客气,吕乔反倒是有些羞愧,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下官在江湖上偶得一方,按那剑方所言,便可铸出绝世名剑。那方上的材料吕某已凑集,只是剑锋剑刃处还需那寒铁一同熔铸,方才会锋利。”
“设若在下将寒铁赠与吕大人,待那名剑铸成,可否带来让在下一见?”程楠铃这么说,大概就是答应了。
吕乔恭敬道:“定然如此。”
重金铸剑九九八十一天,待铸成便已是那年年底。吕乔等了几日,待到次年的新年宴上,他走到曹懿面前,亲手将这柄剑奉给程楠铃。
那时程楠铃五指轻轻抚过那长剑,问吕乔道:“此剑有灵,不知吕大人可否已经为它取了名字?”
“不曾。正因此剑有灵,又是献给娘娘的,故而不敢为其随便定名。”吕乔恭敬道,“娘娘走访过我大褚的大江南北,更是学富五车,若能为它定名,那这名字想必就是连神仙也想不到的。”
程楠铃笑道:“真是多谢吕大人谬赞了。不过吕大人说的倒是不对,若论读书,这天下又有谁会比您读的多?若论江湖经验,谁又能比得过您呢?您都想不到的名字,那在下又怎会想得到。”程楠铃一边仔细欣赏这剑,一边道,“不若,就先不为这剑取名字了。性命,不过是在凡尘俗世,对人的一个称呼罢了。这剑既是有灵,自然不能以凡尘的名字来称呼。”
吕乔道:“娘娘此言在理。”
这柄剑便被程楠铃放置在褚阳殿中,一直到程楠铃因病不再掌管朝政为止。那时程楠铃说这剑因此沾染邪气,不再能震慑住潜伏在褚阳殿周围的邪气,便将那第一次尚未用完的千年寒铁交给吕乔,让他再将这柄剑好好精炼。
只是那时朝政一乱,吕乔一直忙不过来,那剑就被他先送往军机阁,说等有了时间就去那边亲自铸剑。程楠铃一倒,不再多与吕乔交涉,曹懿又疏于朝政,由此一来,那剑直到吕府被大火焚烧都未能精炼。
吕乔一死,程楠铃自觉这剑的灵力太强,自己一来控制不住它,二来又并不需要它在自己身边,便将这剑交于季骅。
“若是以后打仗需要,尽管拿去。希望这剑能庇佑大褚安康。”将这剑的故事讲完,程楠铃最后嘱咐道。
但从那时到现在,季骅就连这剑的剑柄都未曾真正握紧过。
曹懿的用意,季骅明白了。
但这剑他不会动。
他缓缓走出兵机阁,掏出手帕,将那长剑擦拭干净。
“听我的命令。现在叫人将陛下下葬,记得与娘娘合葬一坟。此剑作为陪葬品,让陛下拿着吧。”季骅淡淡吩咐道。
却说迟韶,她还是照例,不管什么时候睡,都能很早醒来。不过这次她竟然提前了片刻,天空尚是漆黑一片,整条街望去,竟没有一家掌灯。
迟韶淡淡叹了口气。李威半夜前来汇报,从两城招来的人也不过一千人不到。看来如今必须搬出大牌了。
她算了算时辰,距离正式开战大概还有两个时辰。从康宁城轻功到褚阳城,这些时间也够了。
另一边,鬼蛊娘在房中被冻醒,一睁眼,却发现有传书的飞鹰落在自己窗前。她将信展开,那纸上用潦草的自己写着“需助”二字,背面单字一个迟。
鬼蛊娘便知道迟韶这是需要援军相助,便将柜子中的各种瓶瓶罐罐都拿出来,挂在腰间。她犹豫了片刻,又随手抓了四把石子放在了一个小袋子里,又将那袋子捏成条状,系在左手小臂上,藏在宽大的衣袖中。右手拿了柄短剑,反手握着,剑身刚好藏在右手衣袖中。
她将外衣披好,身影一晃便闪出房间,踏着房顶的瓦片,一个时辰的奔波后到了迟韶身旁。
“怎么样,带了多少东西过来。”迟韶一边将戎甲披上,一边问道。
鬼蛊娘方才歇息下,心神有些劳累,大概并不想回答,草草道:“够用。”
“行。”迟韶此时也没那个精力去争论这个,只要鬼蛊娘说够用,那她就可以放心了,“对了,到时候开打,你先别动手,等到......”
迟韶将兵甲穿好,正欲将头盔带上,起身一看,话尚未说完,不由得一愣,竟哑口无言。
鬼蛊娘淡淡道:“等到什么时候出手?”
迟韶并未回答鬼蛊娘的问题,凝了凝眉,问道:“你什么时候把张之安叫上了。”
鬼蛊娘也是一愣,一回头,便见张之安身着戎甲,驾着快马,身带长剑,在迟韶面前及时勒马。而在虽张之安到的是徐文与武凝,还有在最后面到的长孙渊。
迟韶笑笑,用疑惑的眼光看了看鬼蛊娘:“我明明只给你传了信的。”
“我又从何得知他们会来。”鬼蛊娘也是没料到,发愣道。
只见张之安翻身下马,用颇为欢快的语调道:“前辈,那信我看过一边才给的你,而且,你的被子可是我掀的。”
鬼蛊娘佯装愤怒,右手抽剑,剑锋指着张之安:“平时就是惯得你,一身武功不用在好地方。”
徐文笑笑,调解道:“前辈息怒。我们来帮忙,还是张姑娘前来通告的。”
迟韶开玩笑道:“你们本应该把咱们的根基守住了,到时候万一褚阳城打不下来,这还有个退路。”
“你不还是因为手下没人,这才搬来援军的吗。别忘了,徐大人当年在江湖上的名声可不比你迟韶小,你应该叫人家前辈。”长孙渊将披在身上的披风紧了紧,没好气地插嘴道。
“得嘞,说不过你们。”迟韶摊摊手,将短刀长剑草草擦了一遍,收入刀鞘剑鞘,翻身上马,“长孙有什么好意见吗?”
长孙渊脚一蹬,缓缓跨到马上,随后道:“你的目标只有季骅一个,牵制住他,尽量早点解决。他身边的几个副将就让徐大人和武大人去打。至于之安,你的武功不如他们,就选那些好打的打。保命要紧,自己千万别出事儿。”
张之安应道:“自保是自然的。”
迟韶问道:“还有什么别的要嘱咐的吗?”
“那些蛊虫,听迟韶的,等到开战之后,季骅显然占了优势之后。”长孙渊道。
张之安不禁疑惑道:“依迟大人的武功,她怎么会让季将军占优势呢?”
迟韶道:“这大概叫做先礼后兵......”不过很快她又意识到这个成语不是这样用的,有些迟疑地看看长孙渊。
长孙渊一副无奈的样子,将头转到一边,装作没看到。
“差不多,”徐文接道,“先让他放松警惕,到时候蛊虫下得猛一点,他们对面一乱,迟大人在趁机一举夺命。”徐文迟疑了片刻,见气氛还是颇为尴尬,便又补充了一句,道:“和先礼后兵......意思相近。”
“但还是差上许多。只不过是故意占了劣势,这不叫礼。”长孙渊有些嫌弃道。
迟韶插嘴:“诶,语言这玩意儿,意会就足够了,大致意思差不多不久行了?在意那么多干什么。走啦!”
她暗自心道他二人相处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这长孙渊曾经也对她态度好过一阵子,怎么现在就又差起来了......
她骑着马向前方行去,却是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
而刚想罢了研究长孙渊脾气暴躁的这个念头,就看到季骅带着三万人列阵在前,整整齐齐,如一堵墙一般。
“迟大人,这可有些难打啊......”张之安有些慌乱,握着长剑的右手手心不禁沁出了汗珠。
迟韶心底暗喜,颇为自信道:“他们这是人海战术,专门吓唬人的。昨天晚上我刚在他们兵机阁捣乱了一番,那儿的阵仗可不好收拾。更何况,他们内部也不一定团结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