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雷鸣电闪,大雨绵延。
啪嗒啪嗒敲击键盘的声音在雨夜里清脆、渐远。
很多人的人生或许就是一个片段一个片段连接起来成为一个故事,然后由一个故事又一个故事串联起来趋于完整。
然而这大多数的故事都是清风徐来波澜不惊。
陌生的人们总以为他人的生活才是人间真味,于是在一次一次的碰壁中感叹: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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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错过太阳时你流了泪,那么你也将错过群星了。
韩鱼是个念旧的人,所以他总在错过;于是二十八年虚度,空有一身疲倦。
他走着前人为他铺就的路程,拥有着大多数人都有的人生。
平常的九年义务教育,平常的大学生活,平常的工作,平常的恋爱、失恋。
按部就班的世界,将不同的灵魂,造就成千篇一律的人。
也许今天,会是一个不一样的夜晚。
天空闪光照亮了整个世界,转眼间又恢复了黑暗,紧接着又一阵阵天崩地裂般的声响。
可能是坐了太久,他站起来活动筋骨,不觉已经走近阳台边。就在此时,一条格外粗壮的闪电张牙舞爪劈面而来,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刺眼的闪光线。
。。。
不知是哒哒的马蹄惊醒了美丽的错误,还是历史的车轮跑了偏。也不知是这方世界一开始就走错了文明线,还是我们勤劳的劳动人民造了个油腻的世界。
所以在遥远的另一个时空,一切都有了不一样的开始。
东周末年,群雄割据,战争的火焰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肆意燃烧,诸侯之间征战不休。
荧惑守心,天灾不断。
陨石从天而落,洪水肆虐泛滥,人间妖孽丛生。
百姓苦不堪言,族类离散,几至十室九空。
有大能不忍世间生灵涂炭,遂遣门徒行走天下,以平乱世。
齐国国都临淄,有一座庞大的学宫,学宫以儒家为首,汇集天下贤才,其他各家学派名士不可胜数。世间有识之士多聚于此,世人称之为人间第一学术圣地。
夫子仲以儒家有教无类教化天下,世人亦称其为天下师;此后往学宫求学者络绎不绝,仲来者皆不拒,是以世间虽生灵涂炭,然齐国却得以保全。
洛阳城有一座山谷,丘高林深,幽不可测,不似人居之所,因此被人称为“鬼谷岭”。谷中住着一位老仙人,每天在山上看书、打坐、修道。鬼谷岭外有两条幽深小径,小径边各立一碑,碑上各有一字,一曰纵,一曰横。求道者络绎不绝,然得道者甚少。常有欲另辟蹊径欲绕过纵横二道者,终不得其门而入。
忽有一日,两个年轻人自纵横二道走出,相背而行,分持龙渊、太阿二剑游走各国。
持龙渊者名唤苏仪,苏仪途径燕国,闻燕王贤德,自荐入燕为官。
不几年,燕王拜苏仪为相。
苏仪长袖善舞,大小诸侯国不战而平,燕国始定,国力日增。
持太阿者名唤项燕,燕周游至楚地,楚王熊氏得知项燕勇武遂拜之为大将军。项燕沙场纵横无敌,灭大小诸侯国无数,助熊氏建立楚国。
战场杀伐间,项燕自创将军令,以血气炼体,杀意破境。战力无双与圣人无异,然燕不满足于此。遍访天下名士,威慑天下,杀人无算。终于孙武后人手中得孙子兵法一卷,以为天意,遂自立门户,名为兵家,燕自立为兵家圣人。
又几年,熊氏退位,燕即位楚国国君,世人称之为霸王。
而后项燕化将军令,创血煞决,施于楚国,兵士伍卒习之无有不允,楚军亦渐为天下第一强军。诸国见之,纷纷效仿。
已后士卒承其福德,百姓念其恩惠。兵家项氏一族,地位亦渐超然。
百余年后,人间战事渐平。
然皇室衰微,周天子安于享乐,无力慑服天下。
在此期间,逐渐形成以齐、楚、燕、韩、赵、魏、秦为首的七个诸侯国。其中尤以楚国最为强大,赵、燕次之。
其中又以韩国最为弱小,于夹缝中苟延残喘。
韩王公子韩是幼年得亚圣荀子真传,立志要走出一条自己的大道。于十八岁开始周游列国,博采诸子百家之所长。
韩是寻访鬼谷一脉,三天破纵横二道,鬼谷子避之不见;未见其有丝毫颓色,终年于鬼谷岭中枯坐,不知年岁,得春秋略一卷。
而后出海访蓬莱仙岛,于东海之上漂泊数年方得仙缘,入仙山,欲借《商君书》而不得。遂与道主手谈一局,终胜其半子。
而后韩是以商君书、春秋略为道基点燃文宫圣火,以腹中万卷书筑书山,学海行舟文宫问道,百年初心,问道大成。
为寻圣道,韩是自封己身十年,以凡人之躯体验俗世民生。
这一年,十年期满。
韩国宛城有一处特殊的存在,生活在宛城的人,可以不知道国主是谁,但是一定没有人不知道韩王公子是的府邸在哪里。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韩是并不得韩王喜爱。
在乞丐眼里,公子府是每天早上施粥,能填饱肚子的地方。在平民眼里,公子府是能送人一步登天的青云。在贵族眼里,公子府是独立于宛城之中不一样又微微刺眼的灯火。
韩国当然不止这一座公子府,但在宛城百姓的心中只有这一座。
韩王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子,但也并不限制他做什么。比如说招贤纳士,又比如说乐善好施。
韩是是一个完美的人,有温柔贤惠的妻,有家财万贯的家室。然而人们谈起韩府,赞美公子的时候却总是不自觉的为他叹息。因为韩府少主是个傻子,幸好公子还有个聪明伶俐的女儿。
少主叫韩余,是个两岁还不会说话的小傻子。
据说少主出生时,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人们总喜欢把这些往日平常的现象,加上一些不平常的人,构思一个离奇曲折的故事,讲的神乎其神,然后信以为真。
毫无疑问韩余是一个不平常的人,因为他的父亲是韩是。所以在他出生的一段时间,经常有人会说少主将来必成大器云云!
再后来的一段时间人们才知道,他确实是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小傻子。
今天的韩府格外的冷清。窗明几净的书房,韩是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迹,他的书就要完成了,他的道也将于今日圆满。
他笔下的书就是他的道,可惜此之大道,彼之魔障,所以并不好走。
扣门声响起,韩是搁下笔。
“夫君。”扣门的人声音轻柔,仿佛怕声音太大惊扰了他。
“阿柔,进来吧。不是说了让你跟小余一起去燕国的吗?”
韩是的声音听上去略带无奈却很温柔。
“夫君。。。”推门而入的是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岁面容娇好的妇人。
“我放心不下你,所以回来看看,小余有阿远带着很安全,小樱在王宫有父王在,想必也不会有危险。”
韩是抬头,看着她,微笑:“出去走走。”
天气并不好,将雨未雨的天空。整个宛城好像都感受到了什么,满城寂静。
于是韩是的声音就格外的清晰,仿佛整个宛城都听到了一般
韩是抓着妇人的手,轻声道:“年轻的时候总听你说想像鸟儿一样,从很高很高的天空看看地面是什么模样,一直未能如愿,如今,夫人可还想看?”
妇人点了点头,于是他们便缓缓升上了天空。
宛城很大,房子错落有致,不乏雕梁画栋,也不缺亭台楼阁。
妇人看着看着就落下泪来。
韩是搂着妇人的左手紧了几分,右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不似在擦泪。
“嗯,确实很好看呢。”
妇人不答,双手搂着他,不再落泪了。
天边忽然自南而来一片巨大的血云,仿佛鲜红的血在里面翻滚,又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其中奔腾。
“小子,你的道走错了。”声音铿锵有力,就像一个将要征战沙场的将军。
是的,他确实是一个将军,很多年。
“见过将军,子非失礼了。”韩是,字子非。
他想起他的老师,当年赐字之时,他牵着白马正要远行,不知恩师现在如何。
韩是手中出现了一只毛笔,那是老师赠与他的武器。
“将军的道自在将军脚下,而我的道在我的脚下,何错之有?”
“我说你错了,那便是错了。错了,就不能走。”
将军的声音越发激昂,仿佛下一刻就要披甲出征。
“亦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韩是不再敢看妇人的眼睛了,他用力攥紧手中的笔,希望可以获得足够多的勇气。
“死。”
势如尸山血海,扑面而来。
将军知道韩是不会认错,就像韩是知道他一定会来一样。
血云翻滚,凶焰滔天,韩是握着毛笔。
“将军,你在害怕吗?”
将军并没有回答,只有一只巨大的血手自血云中碾压而来,将军当然是不怕他的。
韩是执笔后退,于虚空写下一个剑字。
于是在他身前就真的出现了一把闪耀着白色光芒的巨剑,巨剑冲向血手;韩是再退,于虚空写下一个枪字。
他的速度很快,那一瞬间写下很多的字,铁画银钩。
然而终究还是不敌血手,被一一磨灭,血手终于击中了他,却只是没入了他的体内。
韩是早就知道,那一步没有跨出,终究还是徒劳。
他终于有了足够直视妇人的勇气,只是在妇人眼里只有晶莹,那晶莹中只有他的身影。
将军走了,韩是死了。
从韩是的尸体中飞出两道金光,一闪而逝不知所踪。
将军的力量如渊如狱却不伤害无辜,所以妇人安然无恙。
可是后来,在韩国的土地上终究还是多了两座坟墓。
再后来,公子府也顺理成章的悄然无声息。后来的后来,人们也终于忘记了宛城曾经有个公子叫韩是。
只剩两堆小小的坟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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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何解?”夕阳下的亭榭微风暖暖,黑白分明的棋盘。老人一身玄色衣衫,落子缓缓,声音亦缓,如此一刻仿佛时间也慢了下来。
“和其光,同其尘,为天下式。先生以为如何?”
端坐对面的孩童六七岁年纪,声音清亮,一席白氅简单披在身上,黑发用白玉发簪束起。眉清目秀,脸庞俊美脱俗。
小小的年纪,落子从容,对答亦从容。
在俊秀孩童身边站着一个清秀的青衣童子,约莫也是七八岁年纪。
老人看着青衣童子,身躯微顿,神色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
他恍惚又看到那个一身白色深衣的少年郎,站在他身前躬身行礼,口中说着要远行。
那时他也是这样问。
少年郎的回答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既知白,何安于黑。天下式,自然是天下之是非,听之于天下。”
少年郎的声音那般昂扬,一如他一骑绝尘的马蹄。
老人也许从来不曾想过,这一别,竟成了永别。
恍惚良久,老人转问旁边青衣童子的时候,声音中有着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期待。
“小鱼,你觉得呢?”
“小鱼觉得太子殿下说得对。”青衣小童声音微颤,语声细细。
“狗屁的和光同尘,和光而不污其体,同尘而不渝其真。这世间事大抵便如这棋盘上的棋子一般,非黑即白。”小童刚答完,脑海中忽然又冒出这样一个莫名的念头。
大概是念头太粗俗抑或太深奥,不够通达很难诉诸于口,青衣小童低头瞅着脚尖,不再言语。
那俊美孩童便拿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只是笑,不出声。
老人不置可否,只是落子的手忽而有些颤抖,又缓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是满意两个少年的答案。
大约是两年前,听殿下说在路边遇到他的时候,他一动不动的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说不听劝不走,赶走了又回来。人家问起,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呆呆傻傻的站着。
他只记得一个男人抓着他的手,走了很远的路。
有一天他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在这里等着,总有一天会有人来牵走他。
太子殿下碰到他,是一个不算意外的意外。
“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那时候的太子殿下穿着一身华丽的蓝色深衣,头戴金色发冠,年纪虽小,但威仪不弱。
彼时的韩鱼还是一个离家一年多满身狼藉的小傻子,未曾作答。
荀夫子带他回书院给他洗澡换衣,才发现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儿。又见他腰间挂着一件佩饰,佩饰呈鱼形,上书一个韩字,便唤他韩鱼。
此后韩鱼便一直跟在荀夫子身边。
后来殿下告诉他,那年是大周历894年,冬,小雪。
此后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殿下浑浑噩噩的混日子,再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当然也不记得那个带他奔波了很久的男人。只记得高高的墙,一个笑的很好看的男人和一个流着泪很好看的女人。其他大部分时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
恍惚是一个光怪陆离陌生的世界,有在地上跑得很快的奇怪的很好看的盒子,有很高很高的房子,有很亮很亮的灯火,有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声音。
可能是两年的痴傻取得了燕王的信任,后来就成了太子身边的贴身小书童。除了睡觉,太子去哪他就去哪。
世间事总是那般巧合,一如他是书童,他是太子;太子姬丹七岁,他也七岁。
韩鱼不再迷糊呆傻是姬丹捡到他的第二年,有一天早上醒来,那些经常出现在他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声音突然消失了,有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好像突然消失了。
那天他很高兴,姬丹遣散了所有的内侍,跟他说了很久的话,直到他们都疲惫的睡下。
。。。
大周历897年,冬,小雪
“小鱼走快点,今天是荀夫子授课的日子”
“殿下,荀夫子很厉害吗?”
“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有多厉害?”
小小的人儿,俊秀的小脸皱成一团,恼怒的斥道:“总之就是很厉害。”许是觉得底气不足又补充道:“这世界上比他厉害的人不超过十个!”
“那有殿下您厉害吗?”童子稚嫩的声音带着憧憬。
“当然有了,不过也就比我厉害那么一点点了!”韩鱼并不相信,只是也不曾出言反驳。
荀夫子的课堂上有很多的学生,以前殿下总是跟他介绍,这是谁谁谁的儿子,这是谁谁谁的女儿。
后来才发现,让智障儿童认人着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便放弃了。
荀夫子的课,姬丹总说很难,有太多不懂的地方,韩鱼不觉得。
荀夫子是个看起来很不好说话的小老头,银白的头发,古拙的面孔,身量很高总是穿着一件玄色儒杉。
但是讲起课来意外的温和,一如他此刻的声音:“殿下,今天天气很好,陪老夫去翠微亭下盘棋吧。”
荀夫子总喜欢在跟姬丹下棋的时候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大多数时候也会问韩鱼,韩鱼从不思考,回复大抵都是俺也一样。
然后荀夫子就会沉默着下完一盘棋,让他们回宫。
今天不同,荀夫子放下一直未曾落下的黑色棋子,起身看向远方。在沉吟半晌后突然又说道:“这世间事,哪有那么多黑白分明。不过是知白守黑,常德不忒,归于无极。”
太子殿下显然并不明白荀夫子是什么意思,依然乖巧的答道。
“谢先生教诲。”
“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回去罢。”荀夫子的声音很低沉,略带疲惫。
韩鱼疑惑,原来下棋也是很累人的一件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