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标榜自己是野蛮人了,关于荒原故土,你知之甚少。从东边来的塔瑟人商队带来了天边的消息。我想,一定从没有人和你说起。”
扎卡力回来之后,还憋着什么话要说。
“从这里向东边走,有三个幅员辽阔的国家,亦有城池和城堡,属于天可汗的三个儿子。”
“荒原上也有城堡?”
“对。天可汗平定了诸部以后,新的国家崛起,平地上建起城池,白色的城墙,远比你在埃塞斯见到的更加壮阔。”
希林感到震惊和兴奋,原来自己的家乡也充满尚未探索的未知。扎卡力却不是这么想的。
“现如今,无论是我们旗尔丹,还是你昔日的克伦克孜,都没有家乡可以回去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当年天可汗出征的时候,一整个部族都会跟着大军迁徙。离开居住的地方,去新征服的土地落脚。我们的家乡早已被天可汗重新封赏,如今是其他部族的领地了。”
“说来可笑。荒原诸部血脉相通,但想要夺回自己的土地,唯有赶尽杀绝。”
说完这话,二人都沉默了好长时间。
“扎卡力,也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向你坦白……”
希林迟疑着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年轻的首领岿然端坐。对于事态发展他成竹在胸一样。也不晓得这份从容、自信从何而来。
“我不能娶阿赞为妻。因为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此话怎讲!”
“在城堡……不,早在家乡荒原的时候,我就经历了许多旁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我……”
希林说这,望向身边的空地,恶魔却迟迟没有出现。
“我在北方的监牢里濒临死亡,一种自称为‘恶魔’的存在挽回了我的生命。但仅仅挽回了一部分,胆怯、懦弱、贪生怕死的那部分,而另一部分真诚的我永远地死亡了。”
扎卡力眉毛一挑,仔细辨别着这番话。
“现在我是恶魔的代理人。我需要为它效命,为它杀人,向它献祭生命;而我,必须不断喝下新鲜的人血才能维持生命。”
“我不能吃饭、喝水,按照它的约定,我也不可以娶妻生子,我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死亡和灾祸。我不能再接近阿赞了。我们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如果她执意回来,请挑选别人做夫婿吧。”
希林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讲出来,他松了口气。
扎卡力先是低头不语,而后渐渐明白为什么加兰德看起来“变了”。但他仍旧非常稳重,波澜不惊的样子。
“所谓‘恶魔’,是一种北方人的神吗?”
“不,当然不是!”希林急切地反驳。
“那是邪恶的存在,与北方的神明对立的!”
“即便是邪恶的神,仍然远远高于我们。对于祂的安排,人类只有服从。”
“你竟然能这样想……”
按照扎卡力对于神的理解,希林的行为无异于巫祝——将自己的一部分献祭给神,换取某种生命的真谛。此后成为神明的仆人,永生永世为其效劳。
扎卡力丝毫没有怀疑希林的说辞,他不需要任何印证,就全盘相信。在族人眼里,关于超自然力量的一切都是真的,无人胆敢说谎。这一点与北方人大为不同。
“这是命运。加兰德,不要害怕,命运无法逃避。”
“或许我会把你们全都引向死亡……”希林说出来的话都是冷的,他的身体在荒原的寒风中越发冰冷。
“没关系。那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
时间过午,克莱蒙德前来催促,原来是大军行动的时间到了,不能再耽搁。扎卡力却一摆手。
“出征之前,还有一项重要的事宜——占卜。我们部族的巫祝已经斋戒多日,它需要见你,加兰德,就是现在。”
“我?”
翻译将这些话传达给骑士长,克莱蒙德非常反感。
“一派胡言,军机要务怎么可以听信巫祝之言!”
“这是部族的传统。”扎卡力解释道,“待卜筮完成,我会亲自率领最优秀的部族战士加入你们。”
旗尔丹是重要的盟友,他们作为翻译和向导,为大军在荒原上引路。克莱蒙德从未指望过这群野人的战斗力,只希望他们不要添乱。
“出征是关乎部族存亡的大事,必须向古神卜问,否则,我不会允许你们经过我们的领地。”扎卡力口吻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但他也给出了承诺。
“请不要担心卜筮的结果。已经做出的决定不会改变,我只需要神明指引方向。”
“好吧。”
骑士长勉强同意。
“但必须要快,不要耽搁我们的行程。”
于是他和亲信陪同“少主”前往巫祝的帐篷卜问,而身后驻扎的大军陆续启程,奔赴下一处营地。
北方人看到这一座挂满兽骨、写满诡异符号的帐篷,不禁皱起眉头。这地方疯癫错乱,像是精神病人的臆想。
克莱蒙德鄙夷地说:“装神弄鬼,蛊惑人心!”
“进去吧。”
扎卡力推“少主”的后背,只让他一人进去,旁人全都在外面等着。
希林低下头,轻撩门帘钻了进去。这里面拥挤、混乱,堆满用途不明的杂物。鹿首巫祝偌大的身躯也要蜷缩在里面。它面前摆放着已经调好的草药。
巫祝低沉一鸣,声音浑厚有力。
“又是这一套?”
自然是没有任何回答。
希林坐下,摘下头盔露出本来面目。而后自言自语道:“你若是什么都知道,那也知道我的情况吧?我……”
“我现在是吸血鬼了,入口的食物都化为灰烬与尘埃,毒剂尚不能起作用,何况是引人入睡的草药呢?”
巫祝伸手指着希林的胸口,似乎是对他有什么意见。
“怎么了?”
难道是少主的铠甲?或许它不待见北方人的衣冠吧。要卸下来也可以,没有侍从的辅佐,稍微困难一些罢了。
希林逐一将身上的护甲脱卸下来,没想到巫祝对北方人的衣着也有意见,又指着他内衬的棉甲。无奈,希林将衣服脱得一干二净,鞋子也脱下来,穿帐篷里的一件旧衣裳蔽体,这下总没什么意见了吧?
巫祝点点头,随即捧起药剂,自顾自地喝下。
“喂,这不是……”
少年觉得好笑,似乎是被耍了。
“哈哈,原来这杯药不是给我准备的啊?”
再看那巫祝,就见它挺起胸膛,一手握祭祀刀,一手捧起希林的双手,将刀柄放在少年手中。
“这又是玩什么花样?”
巫祝将少年的双手引向自己的胸口。
“你……你该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希林十分意外,原来这一言不发的怪物不仅什么都知道,而且为了占卜做得出如此行径。
“好吧,算你狠。”
恭敬不如从命,祭祀刀狠狠刺入巫祝的胸口,少年在震惊和讶异中,看到鲜血如注,汩汩流淌。
然后他凑近巫祝的胸口,舔舐它的鲜血。
“原来巫祝的血也可以喝啊……”
少年肆无忌惮地喝着巫祝的血。不知为什么,恶魔撒耶坦没有露面。恶魔曾经警告过,吸血鬼不可以食用动物的血,那会令他丧失心智。但巫祝不完全是动物,它的头和下半部分身体是驯鹿,胸膛却是成年男子,与族人无异。况且它有心智,除了不能言语,头脑和人类没有区别。
“喝它的血,不算违背恶魔的告诫吧?”
少年心怀疑惑,渐渐地,感觉到头脑越来越沉,不多时陷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