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兰德跟着他们回到久违的街市。这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有商贩叫卖、有妇女带着孩子逛街,也有闲汉聚在街角吃喝、吹牛。北方人的城市展现出全部美好的一面,这群热情的居民,无论见到谁都会微笑,很难把他们和暗无天日的监牢、疯狂的观众、残酷的采石场联系到一起。
可他们分明都是北方人!北方有和蔼可亲的人,也有残酷的人,疯狂、嗜血的人,族人又何尝不是!人都是这样复杂,谁也说不清楚。
“小鬼,你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我带你去收拾一下。”
加兰德穿着他最后一件部族款式的衣裳,还是阿赞亲手缝的!衣服上早已千疮百孔、浸满血污。他身上还都是双刀小白所赐的伤口,血淋淋的惨不忍睹。
“你们俩先回去,我们稍后碰头。”
四人话不多说分道扬镳。万事通老大带着加兰德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到人口密集的贫民区。无数小房子歪歪斜斜挤在一起,有些非常小的店铺藏在巷子里面。
“俗话说人靠衣装。混迹江湖有件像样的衣服,人家也会多看你一眼。来吧,这家店我最熟悉了。”
抬头看,小房子二楼的过道上,歪斜残破的木质招牌挂在一个花边铁架子上。花体字写着“裁缝”,颇为精致。二人走上一截台阶,直奔裁缝铺。
踏上一条咯吱作响的楼梯,二人吃力地挤上去。少年心想,这要是个胖子肯定就被卡住了。
爬上去转个弯,推开一扇小门,里面还有一条过道。楼道里又黑又脏,有个狭小的单间。
“老板,在吗!”老大猛拍门板,又小声嘀咕说,“都这个点儿了,难道还没起床?”
“来啦——!”许久,铺子里面的人答应了一声,踉踉跄跄地起床。一边挪开门板,一边抱怨道,“干什么啊,一大早的!”
门吱呦地开了条缝,裁缝铺的老板露出半张脸,很不开心地问,“干什么啊?”
“老板,我们来做衣服,很急,今晚就要穿上。”
“你这人是催命鬼么!一大早来做衣服,还当天就要,让我怎么做!”
“你先开门,我们进来说话。”
“等等!”老板转身去挪其他的门板,花了好长时间终于开门,二人才进到裁缝铺里。
一个老裁缝和一个老妇住在里面。铺子里的窗板都还没打开,只有从缝隙渗透进来的微光。里面各种碎布杂乱地铺着,老夫妇有一张临时的床,叠好被褥下面就是营业的案台。
老妇人一脸倦容,从被窝里爬起来。他们舍不得点灯,摸索着把窗板逐一取下,房间才明亮起来。许多布匹堆放在房间里,无数衣裳挂在天花板上,地上满是碎布。
老妇擦净四个大小不一的陶土杯子,倒上热水。端给客人和丈夫。而后做回椅子上,借着窗口的光亮,继续前一天留下的针线活儿。
老裁缝上下打量一番,问哪个要做衣服。老大摸摸小鬼的头,答道,“是他。”“哦。”老裁缝点点头,拿着皮尺走过来,“要做什么衣服啊?”
“做全身,要今年流行的款式。而且要快,我们赶时间。”
“这么急啊?”
“晚上要赶场,不能让这孩子狼狈的模样见人。”
“一身的衣服,还要今年流行的花边,最快也得三天。那都是一针一线缝的,快不了!”
见老裁缝犹豫,万事通爽快地说:“钱不是问题。”
“嗯,好吧,我知道了。”老裁缝也有他的办法,他大概量了量加兰德的尺寸,说:“这孩子长得瘦小,得穿最小码的。非要穿上也可以,但是就不能挑款式了,我有什么就给这孩子做什么。”说完他转身问老妇人,“老婆子,咱们把那几件不急着取的衣裳改成他的尺码,我们把尺寸改了给这孩子穿上。”
“哦,好……”老妇人放下手里的活,二人拿长竿翻动天花板上的衣裳,商量着寻找。
他们俩眼神儿都不太好,或许是小房间里光线昏暗的原因。
“那件、那边那件合适。”“那件也可以。”
二人举着木竿从天花板上挑下来几件衣裳,是件漂亮的花衬衫。老裁缝又翻箱倒柜,找出一条裤子、一双旧的皮靴。款式搭配在一起,还颇有多小少爷的范儿。
“衬衫就拿你手上缝的那件。给他试试。”
在少年身上比量比量,衬衫还算合适,外套肥了点,裤腰更是肥得没边了。老裁缝赶紧按照他的尺码改刀,不一会说道:“大身裁剪好了。为了赶时间,直接给你缝上吧。”
让加兰德里里外外都脱了,裁缝夫妇直接就在他身上开工。
那老妇人飞针走线,三五下就把几块布拼好,衣服的形状出来了。老裁缝一边划线、一边裁剪。他拿大头针固定的位置,老妇人手脚麻利地缝上。
万事通也没闲着,问老板讨了盆水,给少年擦拭伤口,又梳了头发。
加兰德好奇地盯着他们工作。
细小的缝线针穿梭飞舞,老裁缝的手稍微有点抖,加兰德吓得动也不敢动,总担心会一针扎到身上。幸好,直到最后一针也没有伤到他,全是虚惊一场。
眼看着一片片裁剪好的布料就这么变成衬衣,他还问老裁缝:“这衣服直接缝我身上了,等下还脱得下来嘛?”
“怎么脱不下来!”老裁缝吹胡子瞪眼,“我缝了六十年衣服,从没有缝上去脱不下来的!”
老裁缝不喜欢开玩笑,翘着胡子把少年骂了一通。
“我们的做工、我们的价钱,整个埃塞斯都找不到第二家!”
当然,骂归骂,手上一刻也没停。
外面太阳慢慢落下去,眼看着一身新衣服全部完工。两位老人家长吁一口气。少年从工作台上走下来,整个人焕然一新。真是干净利落又合身的一套。
“城里人真厉害,做衣服这么快,还这么漂亮!”少年暗自惊叹。这种速度和做工,在荒原上简直不敢想象。
荒原上的衣裳大多是一块布,简单地裁剪以后缝制,而且就是自家女人缝的,哪有专门的裁缝;更没有尺码一说,款式宽松肥大,能从小穿到老。
北方的服装则完全不同,袖口跟胳膊一样长,裤腿和脚一样长,一寸不差。衬衫上花里胡哨的,尽是花边。这种漂亮的衣服,非得穿在好看的人身上才合适。他们推崇清瘦、俊美的身型,衣装能最大程度地衬托出身材。
日落之前,大功告成。
“果然不错。”老大看了也赞不绝口。
少年穿着满是拼接花纹的长外套,一见亮眼的花衬衫,一条暗红色的贴身长裤。凹凸有致的,长腿十分迷人。与街上那些小青年不相上下
加兰德开开心心坐下,把靴子也穿上。这双鞋是大了点,没办法,只能等他以后长大再说。
老大又教他抹头油,擦得油头粉面,光彩照人。如此打扮一番,少年看上去老成了不少,颇有市井气了。老大很满意,和老裁缝商量了价钱,最后说:“都记在我账上吧!”
“好咧!”
“满意吗?”老裁缝又问。
“嗯嗯,太棒了!我一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合身的衣服,完全是量身定做的!”少年赞叹道,“不过……”
“不过什么!”老裁缝一瞪眼,“哪里不满意!”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太风骚了。”少年不好意思地说。
“风骚?哪里风骚了!”老裁缝摘下厚实的玻璃眼睛,讲话的样子很严厉,像要吃人。“一点也不风骚!外面小青年不都这个打扮!”
再看这身衣服,可以说是飒爽英姿。少年左看右看,不知不觉的脸上笑得像花开一样。
“穿件新衣服乐成这样。少见多怪。”老大在他身后冷眼瞅瞅,说道,“这身衣服根本不足为奇。你小子好好干,赚了大钱什么不能买!”
“走吧!”老大命令道。
二人辞别裁缝铺,赶去城中最热闹繁华的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