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高卢人 2)皮洛士 3)迦太基人与罗马人的对比 4)汉尼拔之战
罗马人对高卢人进行过多次战争。罗马人和高卢人都热爱荣誉、不惧死亡、顽强地争取胜利。但是他们的武器却有差距。高卢人的盾较小,剑也不好;所以罗马人对付高卢人恰如近数百年来西班牙人对付墨西哥人一样。罗马人几乎无时无地不遇到高卢人,但是令人不解的是,高卢人始终引颈受戮,一批接一批被罗马人消灭,却从来不去认识和寻找惨遭不幸的原因,以便设法预防。
皮洛士发兵攻击罗马人时,罗马人正处在能够抵御皮洛士,并从他的胜利中汲取经验教训的状态之中。他们向皮洛士学到了修筑工事、选择营地以及如何对付大象的本领,从而为更大规模的战争做好准备。
皮洛士的伟大仅在于他的个人品质,普鲁塔克告诉我们说,皮洛士之所以不得不进行马其顿战争,是为了维持他那支拥有八千步兵和五百骑兵的军队。这位死后不再被人提起的小国君主是个冒险家,他不停地进行征伐,因为他若不进行征伐,便无法生存。
皮洛士的盟友塔伦托今不如昔,难以与其祖先——斯巴达往日的制度相比,他们原本可以与萨莫奈人联手做些大事,但是罗马人把他们几乎彻底摧毁了。
与罗马相比,迦太基富得早,腐败也早。在迦太基,公众所能提供给个人的一切都得通过销售,个人所提供的一切服务都由公众付费;而在此时的罗马,所有公职只能凭借品德获得,公职所能带来的仅仅是荣誉和劳累。
君主的暴戾固然会使国家处于崩溃的边缘,对公共利益漠不关心也会给共和国造成同样的恶果。
对收入管理得较好是自由国家的优越性,然而如果管理得不好呢?根本没有宠臣也是自由国家的优越性。然而,如果情况并非如此,不是让君主的亲朋好友发财,而是让政府官员的亲朋好友统统发财,那就一切都完了。所有法律都将形同虚设,其危害甚于君主践踏法律,因为君主始终是国家最重要的公民,所以他最关心维护法律。
基于古老的习俗,罗马人在一定程度上安于贫穷,所以他们的贫富差距不大,但是,在迦太基则不然,一些人的富有程度不在国王以下。
迦太基有两派,一派要和,一派要战,致使迦太基人既不能享有和平,也无法打仗。
战争汇集所有罗马人的利益,与此相反,迦太基人的利益冲突则因战争而更为激烈。
分裂在君主国里比较容易弥合,因为君主所掌控的强制权可以撮合对立的派别;但是在共和国里,分裂往往旷日持久,因为能够弥合分裂的那个强制权本身受到了分裂的损害。
在依法治理的罗马,人民接受元老院对国家事务的掌管。在权力被滥用的迦太基,人民对一切事务都愿意自己亲为。
迦太基凭借富庶对贫穷的罗马发动战争,不过,此举也为迦太基带来负面结果;黄金和白银日益稀少,而美德、坚忍、力量和贫穷却永远不会枯竭。
罗马人雄心勃勃是基于傲气,迦太基人野心勃勃则是基于贪婪。罗马人想要发号施令,而迦太基人则想要获得财富。迦太基人一刻不停地算计收入和支出,总是屡屡开战而并不喜欢打仗。
战事失利、人口减少、商业凋敝、国库耗尽、近邻举事,这就迫使迦太基人接受最苛刻的媾和条件。可是罗马人从不被得失牵着鼻子走,他们只以荣誉为念;由于他们无法想象他们可以不发号施令而存活下去,所以,除了他们强加于人的和解,无论任何企盼或恐惧,都不可能诱使或迫使他们接受和解。
在罗马和斯巴达这样的共和国里,人们守法并非出于恐惧或理智,而是出于酷爱,没有任何力量能比这样的共和国更加强大。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优良政制所具有的睿智与派别所能拥有的全部力量拧成为一股绳。
迦太基人雇用外邦人作战,而罗马的军队则只有自己人。在罗马人眼里,战败者仅仅是可以用于取得未来胜利的工具,他们把所有被征服者变成士兵;他们认为,越是难以征服的人民,越应该融入他们的共和国。因而我们看到,打了二十四场胜仗之后才被征服的萨莫奈人,成了罗马人的帮手;第二次布匿战争之前不久,罗马人在对抗高卢人的战争中,从萨莫奈人和罗马的盟友,也就是一个不比教皇国和那不勒斯王国大多少的小国中,竟然征集了七十万步兵和七万骑兵。
在第二次布匿战争正酣之时,罗马始终保持着二十二到二十四个军团的兵力;但据李维记述,罗马公民总数只有三十七万人左右。
迦太基把大部分兵力用于进攻,罗马把大部分兵力用于防御。前面提到,罗马投入重兵抵御对它实施攻击的高卢人和汉尼拔,却只用两个军团去攻击那几个最大的王国。正因为如此,罗马的兵力永不枯竭。
迦太基在当地立足不稳,不如罗马根基牢固。罗马在周围拥有三十个殖民地,从而构成了一道壁垒。坎尼会战之前,没有一个盟友背弃罗马,这是因为萨莫奈人和其他意大利人都已经习惯于罗马人的统治。
非洲的城市大多缺少防御工事,无论遇到谁来攻城,便立即投降。所以,凡是在非洲登陆的人,诸如阿加托克利斯、雷古鲁斯、西庇阿,无一不让迦太基人陷入绝望。
迦太基人在与老西庇阿作战期间所遭遇到的一切,都应归咎于政府治理不良,城市居民乃至士兵都饥肠辘辘,而罗马人此时却样样都很富足。
迦太基的军队战败后越发蛮横暴戾,有时甚至把他们的将军钉在十字架上,用以惩罚他们的怯懦。罗马军队若是临阵脱逃,执政官便让官兵抽签定生死,处死每十人中的一人,然后率领余部继续作战。
迦太基人施行苛政,严酷地折磨西班牙人,以至于罗马人一到西班牙,就被奉为解放者。迦太基人花费巨资支持的战争以败北告终,由此可见,非正义是个拙劣的管家婆,连自己的意图都无法达成。
亚历山大城的建立使迦太基的商贸锐减。起初,外邦人因迷信而远离埃及;而占领埃及后的波斯人,一心只想削弱自己的新臣民。不过,在希腊的历任国王治下,埃及几乎经营着全世界的商贸,而此时迦太基的商贸则开始衰落。
依仗商贸建立的强国只能鼎盛于一时,而在长时间中则呈现平庸状态。这些强国崛起时毫不引人瞩目,因为它们悄无声息,不露形迹。可是,一旦到了谁也无法对它们视而不见时,人人都试图剥夺它们的优势,而这种优势可以说是以始料不及的方式取得的。
迦太基的骑兵强于罗马的骑兵,原因有二:其一,努米底亚和西班牙的马匹优于意大利的马匹;其二,罗马的骑兵装备低劣,波利比乌斯告诉我们,罗马人的装备在希腊战争中才获得改善。
在第一次布匿战争中,迦太基人甫一选定平原地带展开其骑兵,雷古鲁斯便一败涂地;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中,汉尼拔几次大获全胜,则得益于努米底亚人。
西庇阿征服了西班牙并与马希尼萨结盟后,迦太基人便丧失了这个优势,赢得扎马之役并结束此次战争的便是努米底亚骑兵。
迦太基人的海上经验较多,在海战方面也强于罗马人。不过我觉得,迦太基人当时的这种优势若是放在今天就更大了。
古人没有罗盘,只能沿海岸航行,所以他们只能使用划桨的船只,体量小,船底平,大凡可以停泊的锚地都可以用作港口。驾驶知识十分有限,操纵技术微不足道。亚里士多德曾说,农夫完全对付得了,没有必要养一批水手。
当年的航海技术相当粗糙,现今的一百支桨几乎等于那时的一千支桨。
桨手要驱动大船行驶相当困难,无法进行转弯掉头等各种必要的操作。马克·安东尼在亚克兴海战中有过惨痛教训,他率领的船队因笨重而无法行动,以至于遭到奥古斯都率领下的小巧船队从各个方向发动的攻击。
古船靠划桨前进,所以小船可以轻易地击败大船,那时的大船如同现今断了樯桅的船只,充其量是一堆无法动弹的庞然大物。
罗盘发明以后,航海术发生变化,船桨被废弃,人们远离海岸,开始制造大船,船只变得比较复杂,驾驶技术日益精巧。
火药的发明带来了始料不及的后果,海军的强弱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取决于造船术和航海术。因为,想要抵御火炮的强大威力,免受优势火力的攻击,就得制造大型战船,而随着战船越造越大,驾船技术必须不断跟进。
古老的小船突然间短兵相接,双方士兵投入战斗;那时一支船队上可以配置一整支军队。在雷古鲁斯与他的同僚取胜的那场海战中,十三万罗马人对抗十五万迦太基人。那时,士兵发挥着重要作用,驾船的技术人员无关紧要,如今不同,士兵无关紧要,驾船的技术人员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个区别显现在执政官杜伊利乌斯取得的胜利中。罗马人对航海一窍不通,迦太基人的一艘战船搁浅在岸边,罗马人于是乘机依样仿造,只用了三个月就训练好水手,建造并配备好船队。罗马人的战船下水后,与迦太基人的水师遭遇并把它击溃。
如今,一位君主终其一生恐怕也难以建立起一支强大的舰队,足以与已经称霸海上的强国相抗衡。这可能是唯一仅凭金钱无法做到的事。如果说当今有一位君主做到了这件事,那么在他人眼里,此事值得高度赞赏,却难以亦步亦趋地追随。
第二次布匿战争闻名于世,无人不晓。汉尼拔这位非同寻常的强人,把他所面临的众多障碍一一排除,当我们审视此事时,眼前就出现了一幅古代最辉煌的画卷。
罗马的坚忍不拔堪称奇迹。经历了提契诺河之役、特雷比亚河之役、特拉西梅诺之役以及更加惨烈的坎尼之役以后,几乎所有意大利人都抛弃了罗马,罗马却始终拒不求和。这是因为元老院始终不渝地奉行古老的箴言,眼下面对汉尼拔时的这种表现,恰如过去面对皮洛士时的表现,只要皮洛士留在意大利,元老院就绝不与他和解。我在狄奥努西乌斯·哈里卡纳斯的书中读到,科里奥拉努斯奉命进行和谈时,元老院宣称绝不违反古老的习惯法,只要敌人留在罗马的领土上,罗马人民绝不与其媾和,沃尔斯奇人倘若撤走,则可同意其正当要求。
制度的力量拯救了罗马。坎尼之役后,罗马妇女不准流泪,元老院拒不赎回被俘人员,并把可怜兮兮的残余部队派往西西里作战;在汉尼拔被赶出意大利之前,罗马没有颁发任何奖励和军事荣誉。
与此同时,执政官特伦提乌斯·瓦罗却可耻地一直逃到维努斯。这个出身极其卑微的家伙居然当上了执政官,除了羞辱贵族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作用。但是,元老院并未因这个倒霉的胜利而高兴,它十分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得到人民信任才是当务之急,于是派员前去迎接瓦罗,感谢他并未对共和国绝望。
国家的致命伤通常并不在于一次战役中遭受的实际损失(数千人员),而是想象中的损失和精神颓丧,命运留给国家的力量会因沮丧而丧失殆尽。
有些事情被人谈论,是因为曾经有人提到这些事情。有人认为,坎尼之役后不去围困罗马,是汉尼拔的重大失误。不错,罗马人起初确实惊恐万状,但是一个尚武民族的沮丧很快就会升华为勇气,而卑劣的贱民所能感受到的,只是自己的无能为力,所以,他们的感受与罗马人的惊慌不可同日而言。罗马人当时还有能力向各地派遣援军,这就证明,汉尼拔即使围困罗马也不会成功。
有人还说汉尼拔犯了一个大错,他不该把队伍带到卡普阿去,致使这支队伍在那里变得不堪一击。不过,说这种话的人丝毫不曾意识到,他其实并未找到真正的原因。这支军队的士兵在多次胜仗中发了横财,哪里不能找到卡普阿这样的地方?率领着自己军队的亚历山大在同样的境遇中,采用了下属全是雇佣军的汉尼拔所无法采用的办法:一把火将他自己和全体官兵的所有财富烧得一干二净。有人说,库里汗征伐印度之后,留给每个士兵的财产只有一百卢比。
正是汉尼拔的征战开始改变这场战争的命运。他不是被迦太基的官员派遣到意大利去的;或是由于一派的忌妒,或是由于另一派的过分信任,反正他得到的支援极少。当他的兵员齐整时,他击败了罗马;然而,当他不得不拨出部分兵力去镇守城市、保卫盟友、围困要塞或是防备要塞被围时,他就感到兵力不足,因为大部分兵力已经被零打碎敲地消耗掉了。取得征伐的成功不难,因为他在征伐时拥有全部兵力,想要保住战果却相当困难,因为此时只剩下部分兵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