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与清醒状态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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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往往容易做出这样的判断:虽然梦本身不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但是梦的确将他带入了另一个世界。老一辈生理学家布达赫(Burdach)对梦这一现象有详细且独到的见解,经常被引用:“清醒生活有磨难、有喜悦,有痛苦、有欢乐,但它绝不会重复。相反,梦的目的是让我们从清醒生活之中抽离出来。即使当我们忧心忡忡、痛苦不堪或者被某件事情困扰时,梦也可以向我们呈现与现实完全无关、或者与现实很少相关的内容,或者用象征手法复制现实,解决我们的情绪问题。”J. H.费希特对补足型的梦发表过类似的看法,称它们是心灵自疗的秘诀之一。斯顿培尔(Strumpell)在其备受赞誉的《论梦的本质和起源》一书中也有过类似的论述:“一个人做梦的时候,就脱离了清醒意识的世界”;“在梦中,清醒意识记忆中的有序内容及其正常行为几乎全都消失了”;“在梦中,心灵几乎与清醒状态下的日常内容和活动完全隔绝……”。

然而,绝大多数的作者对于梦与清醒状态的关系持相反意见。例如哈夫纳(Haffner)认为:“首先,梦是清醒生活的延续。我们的梦通常与不久前存在于我们意识中的想法密切相关。通过仔细观察,我们几乎都会发现梦与前一天的经历有相关性。”韦安特(Weygandt)与布达赫持完全相反的观点,他认为:“大多数梦显然是将我们带回日常生活中,而不是将我们从中抽离出来,这一点很容易就可以观察到。”莫里(Maury)用一个公式言简意赅地表达了相同的观点:“我们的梦=所见+所说+所欲+所为。”杰森(Jessen)在其著作《论心理学》(于1855年出版)中做出了更加明确的阐述:“梦的内容往往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做梦者的人格、年龄、性别、地位、教育程度和生活习惯,取决于他在整个过去生活中的事件和经历。”

哲学家马斯(I. G. E. Maas)对于这一问题的态度最为明确。温特斯坦(Winterstein)曾引用他的话说:“经验证实,我们最常做的梦,其内容往往和被我们赋予最大激情的事情有关,这表明我们的激情必定会影响梦的产生。有雄心壮志的人会梦到自己已经摘得的桂冠(也许仅仅是在想象中),或者即将摘得的桂冠。恋爱中的人会梦到自己最真诚的希望指向的对象……所有掩藏在内心的感官欲望和厌恶感,一旦被激发出来,就会与一些其他观念结合而产生梦,或者引起这些感受后将之融入到一个已经出现的梦中。”

梦的内容以现实生活为基础,这个观点在古代就已存在。拉德斯托克(Radestock)说:“在薛西斯出征希腊之前,曾遭众人劝阻,但是他多次梦到自己出征。波斯的一位年老、睿智的释梦者阿塔巴鲁斯(Artabanus)对此给出了非常恰当的解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卢克莱修(Lucretius)的教诲诗《物性论》中,有这么一段话:“一个人热切追求某个东西,一直渴望某个东西,心灵就会专注于这个东西,也正是这些东西似乎常常入梦。辩护人收集证据,研究法律;将军则制定战术,投身战场。”

西塞罗(Cicero)(《论预言》)所写的与几百年后莫里所写的意思相同:“尤其清醒时的思想和行为的‘残余’会在灵魂中骚动不安。”

看来有关梦中生活与清醒生活关系的两种观点之间的矛盾似乎无法调和。关于这点,希尔德布兰特(F. W. Hildebrandt)认为梦的独特性只能用“一系列构成矛盾的对比”来形容。“第一组对比是:一方面梦与现实生活完全隔离或隔绝,另一方面梦与现实生活相互交织依赖。梦境与清醒状态下体验到的生活完全分离,梦完全封闭,与现实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梦使我们脱离现实,抹去我们对现实的正常记忆,将我们带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与现实生活毫无共同之处的世界……”希尔德布兰特接着说,在睡梦中,我们的整个生命及其存在形式都“通过一扇无形的活板门”逃走了。一个人可能梦到航海去圣赫勒拿岛,目的是与被囚禁在岛上的拿破仑达成一笔摩泽尔葡萄酒交易。他受到这位前统治者的热情接待,醒来后却发现一切都是幻觉,不免会觉得失落。但我们不妨将梦境与现实进行比较。做梦者从未做过葡萄酒商,也从未想过要成为葡萄酒商;此外,他也从未出过海。就算他真的要出海,也不可能选择去圣赫勒拿岛。他对拿破仑毫无同情心,相反,爱国之心让他对拿破仑充满憎恶。最后,拿破仑死于岛上的时候,做梦者尚未出生。因此,做梦者与拿破仑之间没有任何私人关系。梦就像某种异物穿插于两个互为关联且连续的时间点之间。

“然而,”希尔德布兰特还说,“这种明显的矛盾也同样真实合理。我相信,最亲密的关系与孤立和隔离共同存在。由此可见,无论梦的内容是什么,梦总是取材于现实,从以现实为中心的精神生活中获取材料。无论梦多么离奇,总离不开现实生活。无论梦的结构多么崇高或多么荒谬,总是从我们目睹的外部世界或者清醒时的思想中获取基础材料。换言之,梦一定是取材于我们的主客观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