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东国最大的边境城市。
十月的街道,百年银杏的枝叶茂密舒展,雨后,金黄的银杏叶洒落一片,入秋后不曾清扫过的银杏叶已是厚厚一层,满地的金黄同雨水相伴,脚踩上去,松软下陷,不沾泥泞,唯有些许湿润。
晚上十点,沿路的店铺早已关闭,路上行人稀少,偶有车辆行驶而过,雨后的城市唯美惊艳,却陷入寂静萧条中。
苏恒推着收获满满的板车,哼着小曲儿走在偏僻的小巷里。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苏恒单手推着车往前走,将两百块的二手触屏手机掏出来,接通电话。
“苏哥,最近生意咋样啊,啥时候来聚一聚?咱们老些日子没见了!”
电话那边的嗓门很大,一听就是喝高了。
“没空,没钱。”苏恒言简意赅地回答着,轻咳一声后,打算对浪费光阴的好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番,“我说——”
“苏哥,我错了。”对方立即打断他的话,急忙道,“改天给您送温暖啊。”
电话就此挂断。
满腹理论教育没处出口,苏恒本来打算回个电话过去,但这才点开通讯录,电量就倏地闪红,转眼的功夫,就顺利关机。
“奸商。”
苏恒嘟囔了一声,将手机放回兜里。
说啥功能都好的手机,这才用了两年不到,电池基本就废了,接上一两个电话就能关机。
卖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的,结果全都是糊弄好心人的……这群社会毒瘤啊。
苏恒恨恨地想,连哼小曲儿的心情都没了。
车轮碾压过地面,缓缓前行。
眼角余光闪过一抹奇怪的身影。
苏恒停下步伐,偏头朝右侧看去。
小巷内所有店铺一律关门,道路旁只亮着路灯,光线昏暗。
只见‘吊炉饼’的匾额下,蹲着一小团,那一小团穿着一件粉色毛衣,蜷缩在一起,很长的卷发披散下来,仿佛能将她全身笼罩一样,头发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还有水滴顺着发梢一点点往下掉,滴落在地面,淋湿一片。
在她身侧,放着个红色的行李箱,20寸的样子,她团起来的时候比那行李箱大不了多少。
在他看过去时,那一小团也似是察觉到,将埋入膝盖的脸抬出来。
粉嫩的脸蛋,漆黑的杏眼,眼里有泪水在打转,却迟迟没流出来,她谨慎地打量着他,眼神稍有好奇紧张,不见害怕之意。
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
打量几眼,苏恒将视线收回,推着装满废品的板车往前走。
就当没看到那一小团一样。
晃晃悠悠的,苏恒将板车一直推到小巷尽头,只是在拐角的时候,见到再次被雨水洗礼的满地银杏后,倏地顿住。
“啧。”
烦躁出声,苏恒抬手抓了抓他那一头短碎发。
雨水滴滴答答,淋湿了他的短发。
谁叫他是心地善良的五好青年呢。
只手拖着板车,苏恒往后倒退着走,一步一步的,走在淅沥雨水里,步伐缓慢而悠闲。
他走回先前停留的地方,抬眼看去,只见那一小团依旧蹲在原处。
她还抬着头,泪光已然隐去,神色好奇地盯着回来的他,黑漆漆的眼睛里,透射着星点的光亮,闪亮亮的。
“喂,你要跟我走吗?”
苏恒出声询问,悠扬年轻的声音,带着清爽干净的味道。
就像是这一场雨,带有些许凉意,却洗净一切灰尘泥泞,浸润着干燥的土壤。
“好。”
那一小团点头,软糯糯的嗓音,有些黏人。
她起身,卷发披散在腰侧,宽松的毛衣垂至膝盖处,下身穿着牛仔裤,展露出来的两条腿笔直纤细。
苏恒挑眉。
得!
果然又矮又小,站起身也是一小团。
微微低着头,她手里紧攥着行李箱的手拉杆,看着前方满是水坑的道路,轻皱眉头犹豫片刻,然后抬起腿一脚踩下去,白色的帆布鞋踩在水坑里,有水花溅起,也浸湿那双漂亮的帆布鞋。
她小跑着走过来,伴随着箱子滚轮在地面的摩擦声,一直到苏恒跟前才停住。
“你是傻子吗?”苏恒被她气乐了,“旁边绕一绕不就好了?”
“有点远,”她眨着明亮的眼睛,小声道,“我怕你走了。”
愣了下,苏恒笑着问:“你不怕我是骗子啊?”
她先是点头,但一顿,又摇头,认真道:“你长得好看,不像骗子。”
苏恒确实长得好看,浪子标配桃花眼,挺鼻薄唇,棱角分明的脸型轮廓,搁在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长相。
真是傻乎乎的。
苏恒在心里嘀咕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路非非。”她的声音甜糯好听,似吴侬软语,“道路的路,是非的非。”
苏恒道:“我叫苏恒,苏州的苏,永恒的恒。”
“苏恒。”
路非非轻轻念出这个名字,像是要加深记忆一样。
苏恒将盖着废品的塑料布拉开,从中扯出一件白色雨衣,他将其丢给路非非,道:“穿上。”
“你呢?”
手里抓着雨衣,路非非眨着眼问。
苏恒头一抬,道:“用不着。”
路非非看着他早就被淋湿的夹克,手里摸着干燥的雨衣,心想他说的挺有道理的,所以乖乖将雨衣穿上。
苏恒说:“跟上。”
他推着板车,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他感觉左侧衣角被拉了下。
偏头看去,只见路非非紧跟在他身侧,白嫩小巧的手攥着他的衣角,手指力道不轻,衣角被捏得皱巴巴的。
苏恒本想说点什么,但一看到她亦步亦趋跟上的可怜小模样,稍作犹豫后,将脚步稍稍放下来。
夜色寂静,小城清冷。
雨水滴落在塑料布上,发出清脆滴答的声响。
行李箱滚轮在地面发出声响,很轻很轻,动静渐渐远去。
板车后方的两人,在萧瑟的街道上,渐行渐远,金黄的银杏在两侧道路铺满,衬出他们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