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西遊記傳奇

無名氏

【題記】清傳奇。未見著錄。無名氏撰。存三十三齣，題目為整理者所加。據小說《西遊記》七十二回以後情節改編。計有盤絲洞、隱霧山、獅駝嶺、無底洞、天竺國等重要關目。劇本與《昇平寶筏》頗有重疊處，曲辭差異互見。有研究者以為，“劇本產生年代似應是康熙二十二年平定三藩之後，或為以後編寫的《昇平寶筏》劇本之母本。”（戴雲：《傅惜華藏古典戲曲珍本叢刊提要》，學苑出版社，2010年版，338頁）至少就現有資料看，二者難分先後，應視為同源之作。此劇存傅惜華碧蕖館藏清鈔本，今以之為底本校錄。

鬥草妖仙傳喜信

（內唱吳歌介）

張家里蜜蜂麼，飛過李家牆，哎喲，那寧飛來飛去只為介朵野花香。自家園里嬌滴滴牡丹、芍藥偏不長采，哎喲，那寧弗識介個蛆蟲麼，那享個樣子憊肚腸，憊肚腸。江水上一對對的鴛鴦呀弗走子個開，哎喲，那寧好像梁山伯搭子個祝英台。雌個蛆蟲那寧偏要搭子里雄個走，哎喲，那寧逢山逢水也跟子個來。（旦上唱）

【一江風】鳥聲嬌，報道春光好，觸起奴懷抱。（白）奴家月霞仙子是也。姊妹七人，修身盤絲洞中，方纔在後樓飲酒，猛然心事縈懷，故爾出席，向園中散悶片時。出得洞來，妙嗄，好一派景致也！（唱）猛凝眸，只見紫燕雙雙，蝴蝶翩翩，他也知春好。教奴難打熬，教奴難打熬。心旌不住搖，向何方來覓人年少？（老、小旦上）（唱）

【前腔】飲香醪，共把金樽倒，相聚筵前鬧。（丑、雜上）（唱）好良宵，（二雜上）（唱）滿目韶華，花柳爭妍，掩映人年少。姐姐嗄，因何把席迯？因何把席迯？看你嬌癡態度騷，果然勝似嫦娥貌。

（旦）奴家一時煩悶，不能飲了，故爾到園中消遣片時，眾妹子休得見罪。（眾）好說，怎敢有罪姐姐！我每既到園中，不可空歸，鬥個百草頑耍，一者以消白晝；二來若是誰輸了，今晚夜間就著他出東道。（旦）說得有理，大家分頭去。（唱）

【太師引】趁良宵，齊向花間鬧。好天氣，休辜年少。暫拋卻、鸞笙象官舒豪興，鬥草尋苗、怎顧那柔枝嫩條？惜花心暫時撇掉，輸共贏全憑這遭。向人前齊喝采，笑聲高。

（各鬥草介）（眾白）大姐姐為何悶悶不悅？有甚心事，可對眾妹子說知。（旦唱）

【前腔】對花嬌，添人惱。心中事，伊家怎曉？（眾）我每曉得了！（唱）多應是雙眉少畫，要求個鳳友鸞交。（旦唱）一腔恨，被伊猜著。玉人兒何處尋討？（眾唱）天臺會，阮劉齊到。（丑）奴家替你愁一件來。（旦）愁什麼？（丑唱）只愁你一窩難下兩支篙。（淨扮蜈蚣上）（唱）

【引】煉就長生身不老，問吾年天地仝高。（白）妹子好耍子嗄！（眾）哥哥萬福！為何笑容滿面？（淨）愚兄特來報喜！（眾）喜從何來？（淨）有一個東土唐僧到，這叚姻緣休負卻！（眾）甚麼唐僧？（淨）今有唐天子差聖僧往西天取三藏真經，此人乃金蟬子化身，道行非凡。為此，愚兄欲與大妹結成姻契，自然與天地齊年了。（唱）管取門閥喜氣增光耀，這佳期莫當小。（旦唱）

【前腔】謝得吾兄情意好，為奴費盡心勞。鵲橋已駕俟天孫到，何必藍橋玉杵招？（眾）姐姐好造化！（唱）雙雙共把于飛效。這快樂真個少。

（淨）妹子，你喬妝俗女向桑門，暫取求經拜佛人。（眾）但願應時還得見，須知勝似岳陽金。（下）

化齋老衲落迷津

（孫上）

【點絳唇】受戒持齋心無罣礙，保師台一路西來。還水宿風餐債。

（白）我孫悟空。奉師尊之命，前來開路，以防山精水怪。且喜道路平坦、風和日麗，不免回復師尊便了。（笑介）猛想起我當日鬧天宮之時，好不威風也！（唱）

【混江龍】名揚天界，蟠桃會上好安排。仙桃籠袋，仙酒頻篩。弼馬溫官職小，提金棍殺上靈霄界。王靈官皺雙眉，張道陵魂不在。可笑天王、哪吒渾無策，二十八宿將咱拜。九曜七星亂奔迯，南北二斗遭毒害。堪笑二郎小子弄神通，變化來時不尷尬。好威風，真快哉！不想遇著光頭佛祖真憊賴，將咱壓在五行山，受盡了風吹日曬，真難捱。今日裡皈依了三寶，撇卻了舊日胡歪。

（唐、猪、沙上）（唐白）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常念佛，何事惹塵埃？悟空——（孫）弟子有！（唐）你開路前途可好走麼？（孫）前途好走，請師父放心前進。（唐）是了，往日都是你每化齋，老僧坐食有愧。今日待我去化齋，你每林間習淨則個。（孫）說那裡話！待弟子去，怎麼師父去？（猪笑）有事弟子伏其勞，焉有師父去化齋與我每喫的道理？（唐）出家人要苦修行，何憚這些微事。老僧去！（猪）三人仝行，小的兒喫苦。豈有勞動師尊的麼？倘或遇著妖怪又要我每喫驚費力！（沙）又來說獃話了！（猪）獃一些兒也不獃，倒是句正經話。（沙）你難道不曉得師父的性兒？若違抝了他，你我就化了齋來，他也是不喫的。不如依從為是。（孫）沙兄弟之言也是。師父，有齋無齋早些回來，免得弟子耽驚！（唐）我曉得。（各下介）（旦村扮，攜筐上）白雲本是無心物，又被清風引出來。自家乃月霞仙子是也。昨承哥哥將唐僧撮合，恐他禪心牢定，難以入榖，為此假扮采桑女子，引他來洞，完其美事。（唱）

【懶畫眉】攜筐喬扮去尋春，有意羅敷待使君。唐僧，你好似阿難、伽女會前因[1]，一灣流水桃花引，拋卻一片禪心來問津。

（唐上唱）

【前腔】茫茫苦海闊無根，無岸無邊□□殉。但能回頭，猛想這緣因。天空海闊隨伊奔，奔到源頭，方知假與真。（見旦施禮介）（旦唱）

【前腔】你是何方國土小僧人？為甚殷勤禮妾身？（唐）阿彌陀佛！貧僧東土來的，到此經過，特化女菩薩一齋。（旦）既是化齋的，請到寒舍奉齋。（唱）奴家父母性伊們，持齋念佛心慈順，請到寒家會會親。

（唐）府上在那裡？（旦）不遠，轉過山凹就是了。（唐）如此，女菩薩請，貧僧隨後。請問老居士高夀幾何了？（旦唱）

【前腔】今年八十我衰親，釋教皈依數十春。彌陀功課誦晨昏，齋僧布施將貧寒賑。（唐）阿彌陀佛！（唱）這是廣結良緣，種個世出因。（下）（孫、猪、沙上）（合唱）

【金錢花】師尊去久無因，無因。叫人心下牽縈，牽縈。多因迷路轉逡巡，忙前去找他身。（猪、沙唱）何處去覓根因？

（孫）召土地問他每。（猪、沙白）怎麼召土地？（孫）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尋個地理鬼問他便知端的。（沙）有理。（孫）山神、土地何在？（雜土地上）土地時不利，奶奶多聒絮。只貪嘴兒肥，奈何無人祭。（孫惱介）因何還不見來？（雜）原來是孫大聖。小心向前相見。大聖在上，小神叩見。（孫）你不要假小心虛戰兢，你且起來，我且不打你。你這裡是什麼地方？有甚妖精？我師父化齋不見回轉，特來問你。（雜）啟大聖，我這裡叫做盤絲山，山中有個盤絲洞，三年前來了七位女仙，占居此洞，雲來霧去。常見他〔1〕七人在前面香泉洗浴，神通廣大，小神不敢隱瞞，實告大王。（孫）回避了！（土地下）（孫）兄弟，不消說了！師父一定被他著迷了，你我前去救護者！（唱）

【前腔】聽來怒起生嗔，生嗔。教人咬定牙根，牙根。何方怪甚妖身？忙前去救師尊。須認取姓孫人，遇吾輩化為塵。

（下）

【校記】

〔1〕“他”字原作“你”，據文意改。

盤絲洞七情迷本

（旦引唐上）（旦白）

行過石橋古木，早窺畫棟雕簷。師父請進，師父請坐，待奴請父親出來相會。家下的，大唐師父來此化齋，你每出來相見了！（內應下，老旦上）大唐來的師父在那裡？（唐）阿彌陀佛，貧僧就是大唐來的。請老居士出來相會。（老旦）那不是？（丑上）師父！（唐）又是一位女菩薩。（付上）師父！（唐見介）（小旦上）師父！（二雜）師父！（唐說前白介）（丑、眾）那個老居士，不瞞你說：我家姐姐月霞仙子要招你為婿，賺你到此的。（唐欲走介）（眾）你來得去不得了！今乃吉日良辰，就拜了花燭。姐姐你做掌禮人，你兩個做吹鼓手，我每做伴婆，請新人出來拜天地喫喜酒。（照常拜堂介，唐不肯背□介）（合唱）

【金落葉（金梧桐）】筵開百歲樽，笑把才郎問：今日姻緣可是前生分？把愁眉展放些。【東甌令】勸親親結就同心百歲姻，僧敲月下伊須記。【針線箱】且撇虛文，早做真。【解三酲】休閑悶。（唐）阿彌陀佛！（合唱）【懶畫眉】阿彌陀佛且丟在九霄雲。【寄生子】快趁此吉日良辰，好合配鸞鳳陣。

（眾白）我每敬三杯，好送入洞房。（唐不飲介，念徒介）（眾）我家姐姐呵！（唱）

【浣沙溪】情戀真，憐聰俊。肯辜負，燕嬌鶯嫩。推推攮攮把房進，被底雙雙樂一巡。休打諢，想是你瓊漿味不曾嘗著，悔不早早成親。

（唐跪介）（眾）這等好說，他偏不肯。我每將他且綁在此，待沐浴回來再對他說話。（眾下）（孫暗上，看介）（白）怪不得師父要化齋，看上邊這七個人了！兄弟們，隨我來！（孫上，救唐介）（唐）徒弟，若你們再一會不來，我性命難保了。（孫）弟子原說師父不要化齋，你卻偏要獨行，受這場的驚懼。（唐）今後就餓死也不去化齋了！（孫）師父仝我出洞去，且到那邊坐著，待我去看一看是個什麼妖怪！（下）（眾旦上）（唱）

【東甌令】燈逾燦、月不昏，兩兩三三笑語頻。今朝已入迷魂陣，休妄想還迯遁。（白）已到溫泉，我們洗浴罷。天生溫暖令人欣，快浴罷，好成親。

（洗介）（猪上）乍聽蹊蹺事，新□□□□□□聽得那些土地說：有個什麼香泉，妖怪□□□□□□洗浴，我這幾日身上也覺不快，況大師兄又救師父去了，我且去洗一洗也是好的。（近前看介）哎喲，先有人在這裡。妙嗄！女菩薩，我與你每同洗一洗！（脫衣介）（旦白）不好，有人來了！（眾）不妨，用欲網罩住他便了。（網介）（孫上，猪喊介，孫用火燒介）（眾）不好了，我每走罷！（殺介）（眾旦下）（猪）便宜他每走了！（孫、眾上）（白）看棒！（殺眾下）（猪白）怪不得師父要化齋，看上這七個人了。（孫）不必多言，我們快請師父走罷！（猪）有理，只是舍不得這一池好水。（孫）兄弟，世人只為一個舍不得，反害了自己性命也！（唱）

【尾】世人自墮迷魂陣，色欲何曾肯戀人。師父嗄，喜得跳出深坑不壞身。（下）

黃花觀百眼用毒

（淨蜈蚣上）

【一剪梅】昨宵喜信報嬌娃，看上僧迦。西去僧迦，料應成就玉無瑕。錦上添花，笑眼生花。

（白）自家百眼大仙是也。修身黃花觀中，煉就長生不老，義結七個妹子。昨日勸大妹子贅入唐僧，料應完成美事，不免前去與他道喜。（二旦急上）

【賺】天翻地塌，七煞凶神突會咱。魂飛乍，意急心忙路又滑。（見淨介）哥哥，不好了！（淨唱）為甚淚交加？形模觳觫吾驚訝，快把根由來訴咱。（二旦）承哥哥美情，將唐僧為妹作伐，（唱）成虛話。孫猴突至，威風大。（白）可憐五個妹子呵，（唱）做了飄磚飛瓦。

（淨）你的話好不明白！且不要啼哭，細細說與我聽，細細說與我聽！（唱）

【駐馬聽】聽訴根芽：提起叫人淚似麻，指望姻緣千里，禍起難防，似風里揚花。（白）依哥哥分付，將唐僧賺到家中，好事將成，不料行者、八戒、沙僧驟至，可憐五個妹子，傾刻打死了。（淨怒介）罷了罷了！（二旦唱）三魂七魄掩黃沙，霎時五命輕輕罷。淚雨如麻，怎不令人心酸痛殺？（淨唱）

【前腔】堪恨冤家，怒氣騰騰似火發。（白）唐僧，唐僧！（唱）一任你昇天入地，今遇吾儕，怎免波查？（二旦白）哥哥，那猴頭果然利害！（淨唱）哎！覷他一似井中蛙，何須掛齒將他怕？管取手到擒拏，任教插翅難迯羅刹。

（二旦白）有何妙計替妹子報此仇恨？（淨）這有何難？少不得到此經過，我款留他住下，我煉就一種返魂奪命迷竅丹，將來當茶果奉他。他喫了頃刻昏迷，不費絲毫氣力，擒而殺之，有何難哉！（二旦）好計！（淨）你們且進內料理。唐僧，唐僧！只教你天堂有路偏不去，地獄無門自走來。（下）（唐眾上）徒弟，此處是黃花觀，天色已將暮了，投宿一宵，明日早行罷。（孫）師父，再趲一程，此處宿不得，沒有好人在內！（猪）也沒有你這猴頭！慣會搗鬼，這樣大觀宇倒不投宿，趲一程，弄得前不巴村後不巴店，轉在露天地下住，忍冷忍餓。在此投宿，飽齋也弄他一頓喫了。（孫）你這囔糠的曉得甚麼？這裡妖氣沖霄，不是當耍的！師父，走！（猪）放屁！這樣清淨觀宇，甚麼妖氣？你倒晦氣！里面有人麼？（淨上）來了！掃榻迎禪客，烹茶待至人。原來是眾位師父，請！（唐眾進，禮介）（淨）禪師何來？（唐）貧僧大唐來的。（淨）上邦人物，失敬了！千山萬水來此何干？（唐）真全聽稟！（唱）

【前腔】歷盡天涯，奉旨西天拜釋迦。（淨）西天拜佛，必有甚麼所願？（唐）要他金經拜取，超度亡魂，罪滅恒沙。（淨）取經好大願也！（唐唱）經過寶觀謁仙家，前途路遠無安刹。萬望容咱，祈求一宿，暫留今夜。（淨唱）

【前腔】窮穀荒遐，羞愧無能舉貢華，止有麥羹素飰、野菜黃薤。乞莫嗤咱。（白）里面看茶來！（唱）先烹一盞洗塵茶，挑燈領略禪機話。（唐）多謝慈悲！（淨）你我出家人呵，（唱）到處為家，同衣共缽休言客話。

（雜扮童兒捧茶上）（淨白）請茶。（孫）師父，不要喫茶！（猪）這樣大棗兒不喫，真是獃子！（各喫倒地介）（二旦戎妝上，擒唐、猪、沙下）（孫）不好了！中了計了！妖道那裡走？（淨、二旦殺介，孫敗下）（淨）猴兒走了，妹子，你我且追拏猴兒，一齊把他師徒蒸來受用，有何不可？（下）（遶地走上）

脫災幸遇黎山母

（老）

【榴花泣（石榴花）】攜筇且向各山遊，采真合配小丹頭。世人忘卻舊根由，沉身苦海，兀自好追求。

【泣顔回】那怕功高楚侯，未央宮誰個來搭救？（白）自家黎山老母是也。閑來無事，采藥修丹以濟有緣。（內喊介）（唱）呀，猛然間石走沙飛，是孫猴遇了魔頭。

（孫上）休趕休趕！（唱）

【前腔】今朝敗北恨難休，甚樣妖魔作敵頭？想當日龍宮地府任咱遊，天宮鬧處，曾把美名留。不料今番出醜，殺得咱，有路無門走。痛師尊凶吉無憑，空落得兩淚交流。（老唱）

【前腔】悟空為甚恨悠悠，取經不去為何由？（孫哭）（老唱）呀，搥胸頓足淚交流，有何緣故，與我說從頭。（孫）老母，（唱）說來可羞，遇妖魔，一戰多僝僽。（老）你鬧天宮手段那裡去了？（孫）老母，（唱）運來時大鬧天宮；運去時便作亡囚。（老唱）

【前腔】伊行不必苦啾啾，妖魔底裡與你說從頭。（孫）是甚麼妖魔？（老）你先會的七個是蜘蛛精；這黃花觀的道人是蜈蚣精，名曰多眼魔。他煉就的金光百道，但與人交戰，射出百道金光，辨不出東西南北，好生利害！喜得是你，若是別個早已性命難保了。（唱）七情迷本世傳留，牽纏個個，怎跳出這關頭？（孫）哎，（唱）我尋根問由，圈兒內不過翻筋斗。（白）說便是這等說，是何神聖方能制他？（老）別人不能服他，除非向紫雲山千花洞請了毗藍婆菩薩，方能降妖。（孫）這有何難？（唱）感伊家指破迷津，駕風帆即棄閻浮。（下）

（老）孫悟空已去，我便回山則個。（唱）

【尾】何嘗美色將人誘，意馬心心自不收。可知道財色丟開，方才道可求。（下）

破慾全憑菩薩針

（雜毗藍婆菩薩從神隨上）（雜唱）

【燕歸梁】獨坐千花古洞春，飛法雨散慈雲。三乘四諦悟玄因，等正覺笑聲聞。

（白）性地聰明絕點瑕，戒香鬱馥透袈裟。醍醐一滴如甘露，灑遍蓮臺九品花。吾乃毗藍婆菩薩是也。無影樹下弄月嘲風，沒縫塔中安身立命。可以浮漚復水，明月歸天。今日閒暇，且在洞中打坐片時。（孫上）翻從山岫頂，直入斗杓中。（從神）你是什麼人？（孫）孫大聖你每也認不得？好混帳！（從神通報介）（雜白）引進來。（從神引孫進見介）（雜）大聖何由到此？（孫）不敢！有事相煩。（雜）何事？（孫唱）

【玉芙蓉】慈悲聽事因，特地來相懇。為妖魔作怪犯我師尊。（雜）那個師尊？（孫）是唐三藏。隨他西天取經。（雜）遇了甚麼妖魔？（孫唱）魔名百眼多兇狠，放出金光罩我每。求相救，救吾師命殞。（雜）妖魔凶勇，焉能制服得他？（孫）望菩薩慈悲，萬勿推諉。（唱）做一個分憂排難仲連身。（雜唱）

【前腔】魚籃會上分，便向這山中隱。歷年華三百，不出山門。（孫）聞得菩薩能滅他的金光，特來拜請。（雜唱）埋名避跡迯閒事，這說與伊行是甚人？（孫）我自有個地理鬼，不拘那里自己都會訪著。（雜）也罷！看你師父取經真切。（孫唱）聊相趁，便乘風駕雲。快投他黃花觀里，淨妖氛。

（白）不知菩薩帶甚麼兵器？（雜）我有繡針兒能破那廝。（孫）我早知道繡花針，不須煩你，就是一擔也容易！（雜）你那繡花針無非鐵磨的，用不得！我這寶貝非鐵非金，是我小兒日眼里煉成的。（孫）令郎是誰？（雜）小兒是昴日星君。（孫點頭介）（雜白）我同大聖往下方，取了妖魔即便回宮。（從）領法旨。（下）（雜行介）（孫）你看金光起處就是黃花觀了。（淨、二旦）（眾唱）

【水底魚】堪笑猴孫，敗北沒命奔。今番一戰，定拏孫姓人，定拏孫姓人。

（孫雜唱上）（雜上，用手指二妖立定，孫欲打妖，雜止住介）（白）大聖，莫打！待我收他看門戶去。（收妖介，仝淨、二旦下即上介）大聖，妖怪已收，我今日出門一番，索性做了隂德，與你解毒丸三圓，救你師父去，好生保他西行。我回宮去了。（孫）有勞，多謝！相逢不下馬，各自奔前程。（孫下）（雜唱）

【前腔】殄滅妖氛，慈悲為救人。功成行滿，禦風歸紫雲，禦風歸紫雲。（下）

慶長生灰婆巧說

（貂鼠上）

【梨花兒】描眉掠鬢慣妝姣，（松）滿面風姿脂粉調。（銀）世人一見頓魂消，也麼嗏，（黃）沾着些兒命不保。

（貂）奴家貂姐姐便是。（松）奴家松姐姐便是。（銀）奴家銀姐姐便是。（黃）奴家黃姐姐便是。（貂）我們都係無底洞陷空山半截觀音座前侍兒。慢言我等風月，且將夫人姣態略道幾句：他穿一件淡紅衫兒，似薄薄朝霞剪就。（松）繫一條縞素裙兒，如盈盈秋水裁成。（銀）青雲朵綰頭上髻，松盤百縷。（黃）碧月光做耳邊璫，斜掛一雙。（貂）寶釵低嚲雲翹，繡帶輕飄隨風。（松）梨花高削兩肩，楊柳橫托雙黛。（銀）絕無塵氣，恍疑天上掌書仙。（黃）別有風情〔1〕，自是人間豪俠女。言之未了，那邊一班老鼠姊妹引着灰婆婆來也。（大鼠上）

【前腔】風流隊裡技兒高，（二鼠）專向人間去賣俏。（三鼠）若覓男精沒處討，也麼嗏，（四鼠）得手便是無價寶。（灰鼠上）

【前腔】灰婆本來生得姣，近來面龐帶文道。尀耐村郎嫌吾老，嗏，要喫生薑可知老的好。

（白）眾位姐姐有禮！（眾）灰婆婆萬福！（灰）我等乃地湧夫人座下侍兒，俺每多有隨風幻影之能、駕霧騰雲之術，今乃夫人千秋華誕，各處眷屬都到洞中拜夀。為此都往各島採取仙品進獻，且喜多有奇品仙物。眾姐姐，就此駕霧前去。（眾唱）

【八聲甘州】彌羅勝景遍蓬壺，仙子盡赴瑤京。天廚供饌，烹來玉醴金莖。瑤池摘取千年果，蓬島將來百歲精。滿庭擁仙幢，風節龍旌。

（灰）列位姐姐，以何物為獻？（眾唱）

【不是路】手捧霞醽，酒泛中山日正明，雙雙慶。玉樹瑤草賀長生。效殷勤，鱗骨鳳髓供伸敬。絳雪玄霜，特至誠。（眾）灰婆婆以何物為獻？（灰唱）無物贈，瑤池雪藕、仙壇杏，拜嘉登領，拜嘉登領。（白）眾位姐姐，各將壽詩誦上。（眾）春濃華堂喜氣濃，一聲長笑海天風。仙芝色吐千秋葉，壽燭光搖萬點紅。桃已熟，喜重逢，年年佳興與人同。今朝換得麻姑桃，□獻瑤池第一鐘。

（眾）仙洞不遠，趲行前去。（唱）

【解三酲】三花樹，朱輝相映；八琅璈，玉振金聲。廣寒曲奏霓裳，冷雲和笛彩霞笙，一似行雲流水不暫停。又只見，歌鸞舞鳳鳴，真仙景，真仙景。直教酩酊，怕甚麼斗轉星橫。

（眾）我等筵前試舞一回。（眾舞介）（唱）

【應時明近】把步搖拴條脫整，把步搖拴條脫整，列隊分行似掌上嬰。一陣飛鸞影，一陣飛鸞影，猛可上下參差，兀自縱橫馳騁。【合】洞天有許多佳景。

【前腔】歌宛轉，舞輕盈，真個步步金蓮，聲聲玉磬。舞到瑤天暝，舞到瑤天暝，那管露滴瑤釵，一任風歌雲髩。【合前】

【雙赤子】妙舞清歌，綽約都來絕勝。且把酒泛金樽，香浮寶鼎。夜深懶誦《蕊珠經》，夜深懶誦《蕊珠經》，總有青鸞跨未成。【合前】

【畫眉兒】雲寒月冷，雲寒月冷，聽雁度瓊樓一派鳴。鳴聲韻，霞衣露榖冷和冰，霞衣露榖冷和冰，宿火琉璃映膽瓶。【合前】

【抝芝麻】只見歌停玉樹，新舞罷霓裳。倩一度經千年勝，好去蓬山。領驂鸞，駕鶴鳴，他催去也。把仙幢整，笑指五雲深處三山徑。

【尾】眼前盡詫，豪華盛。流霞飛電真俄頃，洞天福地寔難稱。

（白）來此已是。呀！你聽一派樂聲，洞主出來也。（場上先設李天王、哪吒二長生牌位，侍女小旦上）

【引】瑞靄連朝聽笙簧，樂奏雲璈。

（白）壺懸日月隱玄真，此地雲深不染塵。世上變遷幾甲子，洞中方始一黃昏。（侍女）添□已畢，請夫人拈香。（小旦拈香介）（唱）

【二犯江兒水】爐煙縹緲，爇名香爐煙〔2〕縹緲，躬身忙拜倒。（白）恩父大人，你孩兒呵！（唱）受洪恩深浩，義比天高，效啣環願結草。愧乏美酒與佳餚，那討山珍並海錯。只有野豕麋羔，池藕仙桃。盡兒心誠意表，永享逍遙快樂。父和兄逍遙快樂處，誠禮禱。俺這裡，俺這裡，還願着眷屬們增壽考。

（眾）來，大家與夫人拜夀。（小旦登座介，眾叩頭介）（唱）

【前腔】無疆壽考齊拜祝，無疆壽考齊拜祝。獻香醪金樽倒，笙簧歌吹樂奏雲璈。鬧垓垓，聲韻巧。魚貫簇嬈妖，繽紜列艷嬌。瑞靄連朝，彩色千條。壽筵開，風景好。洞天福嬌，果然是洞天福嬌。蓬壺瑤島，不數那蓬壺瑤島。唱一曲三星拱，景事饒。

（小旦）生受你每了，另日賞你每罷。各人料理執事，灰婆婆隨我進內室來。（眾應下）（小帶老旦進介）（小旦）灰婆婆，久住洞府修煉真性，看來大道也是這般淡淡的。你老人家見多識廣，可有比俺洞府繁華受用的所在麼？（老）怎麼沒有？但夫人修心養性出世高人，不肯向這條道兒上走。若肯活動活動，說不盡無窮妙處哩。（小旦）只怕無有好遊玩戲耍之處，若果有可意的所在，也肯走這道兒，也肯活動的。（老）這等說夫人何必別尋遊耍？好頑耍之處，無如塵世上的繁華了。（小旦白）那塵世上不過虛幻泡影，有甚好頑耍之處？（老）夫人，你請坐了，待老婢好將人世上的繁華受用略道幾句你聽者！（唱）

【閗鵪鶉】塵世盈虛，聽吾數語。謾說那富貴榮華，單提起四時佳趣。賞青春燕柳鶯花，消夏日荷風竹雨，到秋深景最殊，桂才開又綻菊，入三冬煖閣紅爐，六花旋舞。

（小旦）這不過四時光景，沒有什麼繁華可賞玩之處。到不如俺洞府四時有不謝之花、八節有長春之景！（老）夫人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不曾領略其中的妙處哩！有天地就有兩儀，有兩儀就有夫婦，有夫婦方能成雙成對。愛月眠花，也說不盡他每的兒女受用哩！（小旦）夫婦如何配合？兒女如何受用？你將此叚道理可試說一番！（老唱）

【紫花兒序】有一個月下老姻緣簿注，配合來一線無差。有一等隨夫貴享佩金魚，有一等繞膝前森森玉樹，有一等樂齊眉似水如魚。非虛。這幾叚天然佳遇殊，總不出冰上人那部婚書。俺可也略道其中語，說不盡人世歡娛。

（小旦）這是人間夫妻之樂，我問你：可有仙女與凡人配成夫婦的麼？（老）有，有，有！（小旦）你講來！是那幾個？怎麼樣配合？（老唱）

【小桃紅】天臺采藥會雙姝，論仙凡隔絕怎得諧姻譜？這的是仙緣有在完今數。（小旦）這般講，我的山前山后多種些藥草，你道如何？（老笑介）（唱）夫人，你可把巧宗圖，山前仙藥森羅布。（小旦）我不想他！但可有第二個像他奇遇的麼？（老唱）有一個搗玄霜藍橋覓杵，功成日姻緣相遇。可知道裴航、劉阮他在那邊居？

（小）這都是仙緣注就的姻緣，效不得他！再問你：可有幽期密約成了夫婦的麼？（老）有！（小）你曉得是那幾個？（老唱）

【金蕉葉】有一個臨邛客把瑤琴自撫，挑動了卓氏仙姝。他可也愿當壚情輸意服，到頭來營歸里閭[2]。

（小）再可有麼？（老）有！（唱）

【調笑令】紅拂在越府居，瞥見李藥師貌和才，心便輸。西明巷口私奔去，遠迢迢相隨途路。博得個淩煙閣上將名姓書，美夫妻共享天祿。

（小）我如今也要學他兩個了！可你也為我周全。（老）老婢久已想在腹中了，奈何不得其人！目下探了一個信兒，正要對夫人說知。（小旦）但須是仿佛相如、藥師才貌的纔好！（老）夫人，你怎妄想這樣風流才子？老婢所覓的人兒不敢說了！（小）你也說說看！（老唱）

【禿廝兒】有一個俊光頭倒也合符。（小旦）怎麼和尚嗄？（老唱）他不是俗骨凡膚，他是西方釋子降東土。承皇命，往西途，是個活佛。

（小旦）你這老人家，好沒正經！怎麼總成我嫁個和尚，羞也羞死人，笑也笑死人了！（老）這老和尚比不得別的和尚，有好處多着哩！（唱）

【聖藥王】但能得食他肉，壽無數，又何況天長地久兩和睦？（小旦）不但嫁風流才子，便是俗子村夫也強似光頭和尚！（老唱）雖則是光禿禿，也強如獨自宿！休得要爭強較短，不把頭兒足。勸娘行降心意做工夫。

（小）就依你招他為婿。你便做媒人，早早請他來完成花燭便了。（老）夫人，你好自在話兒！我請得他動？他有徒弟三人，好不利害！夫人也要隄防他，不可輕視！（小）他徒弟有何利害？叫甚麼名字？可說與我聽。（老唱）

【麻郎兒】沙和尚水磨杖伏虎，猪八戒九齒鈀亂鋤，孫行者金箍太長狠粗。惱了他天翻地覆。

（小）這個不難！我去約豹道友商議，管取手到擒來。你可好生料理家務！（老）洞中事務，老婢管領大小人等料理，不必掛心。但洞主此去，一路小心，保重尊體！（唱）

【煞】你受盡衾寒枕冷千般苦，何償卻這一番紅圍翠簇。俺灰婆呵，好準備鬧垓垓的大筵席，迎接你光禿禿俊夫主。（下）

【校記】

〔1〕“情”字原作“前”，據文意改。

〔2〕“煙”字原作“香”，據文意改。

謁三魔豹鼠同途

（淨豹精上）

【紅衲襖】俺本是萬靈中第一雄，便山君讓咱猛。千年辟榖藏巖洞，修煉長生壽不窮。人愛咱煖氣烘，欺雪霜不怕風。君若問姓甚名誰也？艾葉花文豹氏儂。

（白）聖人除心不除境，境在而心常寂然。凡人除境不除心，境去而心猶自纏。自家姓豹名艾文，別號隱巖子。千年煉氣，道證人形。結交一個妹子地湧夫人，與他道氣相投。昨日有道兄相訪，慶賀獅駝嶺新到三位大仙神通廣大、法力無邊，佔據嶺上候拏東土唐僧。不免前去，邀了妹子同往便了。道童，好生看守洞中。我往獅駝嶺去，不日就回來的。（內應介）紅塵不染物外，物外偏惹紅塵。（下）（小旦上）（唱）

【前腔】俺只為慕仙緣得道翁，訪襄王來入夢。（白）你看遍山桃紅柳綠，好一派春景也！（唱）俺只見鶯燕交合，把花枝弄；又見那蜂蝶翩躚，似戀着粉黛叢。蟲蟻尚趁着春意濃，怎教我女娘每不將情思動？若還到此，兀自不惹恨牽懷也，不過是假惺惺，直恁的装懵懂。

（淨上見介）賢妹，拜揖！（小旦）道兄萬福！道兄何往？（淨）特來相邀賢妹往獅駝嶺，慶賀新來的三位仙長，不期中途而會。妹為何笑容滿面喜氣盈盈？今欲何往？（小）道兄猜一猜！（淨）叫我猜？是了！（唱）

【前腔】敢則是效泛仙槎入斗宮？（旦）那是男子作的事，我效他怎麼？（淨唱）敢則是洛水仙留妙音？（小）那是甄后的死形，我效他怎麼？（淨唱）莫不是配良丸少麥冬？（小）差了！（淨唱）莫不是用熟劑欠附子功？（小）總不是！（淨）古怪嗄！妹子，是了！（唱）敢則是丹爐內走了汞，因此上固本還原雌覓雄？（小）這想頭才有些影兒！（淨唱）賢妹，愧我才貌不及潘安也，負你擲果高情屬意儂。

（小）休得取笑！實對你〔1〕說罷！奴家此來呵，（唱）

【前腔】聞有個唐三藏來自東。（淨）有個唐三藏，他有何好處，你便提他？（小唱）他整齊齊月容。（淨）你待要怎麼？（小唱）我要你做個冰上老月下翁。（淨）用愚兄做冰人，只怕不會做。（小唱）可知道賺花筵仗錢風？（淨）他是出家人，不貪女色的！（小唱）御溝中流出一葉紅，于祐終須歸翠瓊[3]。（淨）我聞他手下徒弟孫悟空甚是利害，不可輕視了！（小唱）自古道：英雄蓋世無雙，也少不得俊兒郞入咱機彀中！

（淨）如此說，同你往獅駝嶺謁見過三位仙長，倒借他的雄威，你我於中取事，有何不可！（小）有理，就此同兄一行。（唱）

【皂羅袍】春色撩人情重，看蜂喧蝶嚷、麗日和風，尋芳紫燕離帘櫳。黃鶯覓偶花間弄，桃紅柳綠，情濃意濃。玉人何處？雲西水東，莫叫路阻巫山夢。

（淨）賢妹！（唱）

【前腔】你是憐才情種，但良緣不偶，耐守從容？安心且學歲寒松，莫做遊絲飛絮隨風送。你看李桃濃豔，蜂鑽蝶叢，爭似梅蘭幽潔、含姣斂容？少不得孤芳自有人矜寵。

（小）道兄說得是，妹子從命便了！（笑下）

【校記】

〔1〕“你”字原闕，據文意補。

獅駝嶺三妖防範

（卒扮魔頭上）

鎮守山崗第一雄，盤溪跳澗逞英雄。

有人問咱名和姓，別號山君是阿儂。

我乃獅駝嶺白額大仙是也。久居此地，眷屬多人。近日西來三位大聖，神通廣大，威壓萬靈。收我在門下做了總領。且將俺三位大王威名略道幾句：大大王一封書到靈山，五百阿羅漢忙來迎接；二大王一紙柬上天去，十二曜個個相欽；三大王，四海龍王見他頭痛，社令城隍個個心驚。今來此山，專等東土唐僧。昨日探事的小妖來報：唐僧離此不遠。他有三個徒弟甚是利害，三位大王分付：今日登臺點集東西南北四山頭領並新投充人役，分鎮各所，防備孫猴之患。方才又收得各山有名頭目，俱備賀禮、開明履歷，投拜麾下。哈哈！想我在此住籍有年，鬼也沒個上門。他三人才到，就各處俱來投附，總成我得了許多見面禮。這也奇怪！正是：炎涼世態皆如此，運至時通怪也來。道猶來了，三位大王早已登臺了。（獅上）（唱）

【點絳唇】位正西方，鈐轄萬象。塵凡降，為着美物充腸。盼殺唐三藏。（象上）（唱）

【前腔】道行高強，神通積廣。雞聲唱，也立朝堂，祿位公侯樣。（鵬上）（唱）

【前腔】海外朝翔，龍宮鬧闖。秋風颺，萬里騰驤，靈翅遮天壤。（獅）釋教皈依歷幾春，為貪口腹下凡塵。（象、鵬）三人占住獅駝嶺，專等求經拜佛人。

（獅）二位賢弟，昨日探路小妖來說：唐僧離此不遠，但他有三個徒弟甚是利害，你我如今將各山頭鎮守小妖再加嚴飭一番。（象、鵬）大哥言之有理！總頭領，傳令齊集各山頭領並巡哨鑽風可曾傳到麼？（虎）俱已齊集，候三位大王指揮！（象）如此，分付放炮、升旗，吾等上臺發令者！（虎暫下，吹打放炮，三妖上臺介，眾小妖上介）（象）你看獅駝嶺好威風也！（獅）我三人呵！（合唱）

【降黃龍】威震獅駝，勇猛猙獰，個個兒郎。看如彪似虎，賽過熊羆，非關虛獎。山崗，千峰疊疊，似刀鎗列，如雪浪。這威儀，便天神天將，也到此心忙。

（走陣介）（象白）東西南北四寨頭領聽者：唐僧有三個徒弟，第一個孫猴，神通廣大、變化無窮，各各留心！拏住唐僧，大家都可分食，不可怠玩！（眾應介）（唱）

【前腔】你隄防著意勤勞，刻刻時時，詎容踈蕩？經過汛地，白晝黃昏，用心為上。聽講發令之和，絕不肯，輕饒輕放。獲唐僧，烹煎蒸煮，共喫均嘗。（虎持手本上）（唱）

【黃龍袞】捱親討面光，捱親討面光。慶賀高山上，履歷分明，賀儀封白鏹。（白）總頭領啟上三位大王：今有隱霧山折嶽連環洞豹艾文、陷空山無底洞半截觀音，各具禮物慶賀，並開花名腳色，投於麾下。（象）禮物一概全收！（唱）叫他且自回程，不須稽顙！用着他，着人傳，火速來山上。

（虎下）（象）眾鑽風聽者！你等巡風，須小心要緊！（唱）

【前腔】孫猴見識強，孫猴見識強。謀深智又廣，無影無蹤，變化真難量。但遇面生可疑，休教信謊。快檢點、對腰牌，查的當！（眾應下）（唱）

【尾】天上地下橫行闖，方顯男兒當自強。那怕孫猴正道昌！（下）

隱霧山柳生射狼

（付、丑二妖幻二童道妝上）

【水底魚】學道通達，威風七面加。（付白）只有八面威，那有七面威？（丑）不瞞哥說，我知道八面。（唱）還有一面未曾學到家。（付唱）論咱通達，文臨宰相家。（丑）你話忒大了！不過狼心狗肺之徒，什麼文臨宰相家！（付）你是不讀書的！與你講道學，豈不聞“天上奎壁之躔，人間宰相之府”？豈不是我出身之所？（唱）遇著獵戶，不如癩蝦蟆。（丑）怎麼蝦蟆？（付）蝦蟆被人拏住，咭咭呱呱還叫。你我遇著獵戶，一鎗倒在地下，口也不敢開，嗚呼哀哉，可不是不如蝦蟆？（丑）閒話少說。我兩個乃隱霧山折嶽連環洞豹艾文道人的兩個仙童便是。哥，師父往獅駝嶺去了，你我閒暇無事，到山前比武試劍一回何如？（付）有理。便去，便去！（唱）隄防弩矢真做癩蝦蟆！（下）（生帶弓箭持棍上）

【繞地遊】珠璣百琲早已胸中綴，歎男兒時乎不遂。試問蒼穹風雲際會？鎮日間傷心皺眉。

（白）富貴他人合，貧窮親戚離。藺廉門易執，田竇相奪移。小生柳逢春。本貫比丘國人也。父親官拜威遠將軍，出鎮西山宣尉使，不幸中途早逝。母親楊氏，誥封二品夫人。父親在日，曾為我定和員外之女鸞娘為妻，因父喪囊空，蹉跎未娶。小生年已二十，一事無成。雖有滿腹經綸，未能療饑。目下幸賴父親所遺寶弓一張，雕翎數矢，習以射獵養母，晨昏不缺。只是終日奔馳，何年才得發跡？今日天氣清和，不免上山射獵一番。（唱）

【玉芙蓉】英雄可歎嗟，久困茅簷下。叩蒼窮何日得出泥沙？想淮隂未遇，曾遭跨[4]。運至時來，立漢家轅駒下。與群騌混雜。倘一日時逢識者，奮騮驊。

（內二妖舞劍，叫好介）（生）呀！山凹裡甚麼人叫？（聽介）叮噹之聲，甚是響哩。（唱）

【前腔】叮噹聲韻佳，呼唱多奇咤。（白）有了！且上峰頭上一望便知端的。（唱）上高峰凝望細審詳察。（白）元來是兩個童子比劍。好嚇！（唱）這一個劍光內爍金蛇走，那一個急架還迎萬片霞，多奇詫。這童兒那家，怎這般英雄出眾逞豪俠？

（下峰，叫介）二位好武藝！（二妖見叫介，跪下介）（生）那裡走？（返下）（二妖現形介）（生返上，二妖棄劍，生射倒一個介）呀！元來是兩個狼精，被我射倒一個將雙劍撇下，是了是了！（唱）

【朱奴芙蓉】這雙鋒蒙天賜下，遣妖童今朝付咱。謝天謝地，大展雄才全仗他，貨聖朝英名騰達。（白）不免將此狼市上賣了，回家去罷。（唱）轉出林松下，越叫人喜洽，霎時間愁眉換作笑顏加。

（下）（地方持榜上，掛介）夥計！（唱）

【六幺令】榜文張掛，這宗兒將人嚇殺。（白）國王好沒見識！既是個妖怪，凡人怎麼拏得他？（雜）正是哩。除非是打天醮，方才可解。閑得這妖怪慣會食人的。（唱）令人提起魂魄飛，難籌畫，費波查。誰行掃蕩妖魔法？（眾鄉民上）（唱）

【前腔】綸音頒下，為妖魔紛如亂麻。有能獻策剿除他，榮三代爵封加。（白）你我不要癡心亂想，妖怪不是好惹的。（唱）安眠，枕著犁鋤耙。

（白）來看榜文，好回家說新文去。（看榜介）（生上唱）

【前腔】修鱗養甲，待春雷一朝奮發。（白）遵奉國諭事：今有獅驼嶺與本國切近關隘，要緊重地，突出妖魔作祟，不但阻隔客商行人受害，切將漸逼我國。今曉諭軍民人等並僧道知悉，有能驅逐剿除，即赴國門獻策。官授平妖靖寇大將軍，功成之日，一品加爵，與國同休。須至榜者。妙呀，小生時來也！（唱）今朝際遇風雲大，身心正莫愁他。歸來且與萱親話。（下）

憤怒報仇興豹怪

（豹鼠上）（淨唱）

【剔銀燈】駕雲帆，蝃蝀彩虹。棲停處，蜃閣重重。修來道氣，山川共。威靈迸，神驚鬼悚。（小旦）哥哥，唐僧幾時才會得著？（淨）妹子嗄！（唱）從容良緣有蹤，管紅蓮穩留玉通[5]。

（白）道童，開門。（丑）試劍唬破膽，閉戶躲災迍。師父回來了！師父，可憐大師兄死了。（淨）我去時好端端的，是何病症，這等死得快？（丑）那有什麼病！師父去後，我兩人向山凹裡試劍，被一個人走向前將師兄射死，便我跑得快，迯了性命，不然也是死的。（淨）呀，了不得！雌雄二劍哩？（丑）被他奪去了。（淨）罷了！此二劍乃是我鎮山之寶，全仗他護身，被人奪去，這是那一個哩？（想介）哦，是了。有一漢子不時在山中打柴射獵，我見他行孝養母，放不去驚擾他，他反傷吾徒弟，奪吾寶劍，此番定要結果他母子了！（唱）

【前腔】按不住無名火擁，恨強徒將人欺弄。（小旦）哥哥有事，妹子且別過罷。（淨）正是。恕不送了。（小旦）已向妖王納款，還尋佛子聯姻。（下）（淨向丑介）你可齊集妖兵，今晚三更時分，一齊前去，將他母子拏住，碎啖其肉方泄此恨。（丑）曉得！（淨）賊子賊子！（唱）任你雄英蓋世多豪橫，迯不出烏江血紅轟轟。這情怎容？不怕他騰虛駕空。（下）

慈悲救苦伏鸚鵡

（觀音，龍女、善才隨上）

【新水令】妖魔作祟害人賢，發慈悲，本來弘願。柳枝全母子，鸚鵡救惡難。他只為節孝雙全，因此離落迦把慧光現。

（白）善哉善哉！苦事難捱，吾今不救，等待誰來？慧眼觀見孝子節婦今晚有妖魔欲害，不免化作凡尼，去救他此難，以顯善門之報。善才、龍女，你二人可護守山林。喚鸚鵡來，待我分付他。（善才叫介）鸚鵡快來，菩薩喚你！（鸚鵡上介）（旦）鸚鵡，聽吾分付：今有妖怪欲害孝子柳逢春母子，你可緊緊護持他二人，直待他功成之日，方可歸山回話。（鸚）領法旨。（齊下）（老旦上）（唱）

【一江風】歎衰年夫喪家迍塞，日度難支遣。賴兒賢，善志芸窗，獵射供飡膳。（白）老身楊氏。孩兒早晨出門獵射去了，老身方才唪完經，不免汲些水去炊晚飯便了。（唱）貧窮敢怨天，敢怨天？衰門若個憐？望天公早賜兒名顯。

（老旦下）（大士扮尼僧上）（唱）

【前腔】孽冤愆，節孝遭魔難。誰肯哀良善？（老旦上）（唱）向塘邊汲取清流，熬粥，把饑腸膳。（旦）女菩薩，貧尼化齋。（唱）望慈悲結善緣，慈悲結善緣，仁心種福田，修行早把蓮臺踐。

（老）有，有，有！師父請進。師父，弟子叩首。（旦）阿彌陀佛，請進！（老）師父，早飯已過，午飯未煑。兒子昨日市上帶得幾個面餅在此，現成的茶，師父先請喫些。待我做起飯來，供養師父罷。（旦）多謝布施！你且慢些做飯，請坐了。我問你，可有丈夫麼？（老）師父，可憐，言之慘然！（唱）

【桂枝香】良人薄宦時遭災患，身染著不起沉疴，撇下了妻兒誰看。（旦）幾位賢郎？（老唱）煢煢一子，煢煢一子，懷才未展，甘貧守賤，最堪憐。（旦）如此說，將何奉養你？（老唱）獵射為生計，聊充薪水歡。（旦）女菩薩，（唱）

【前腔】不須愁歎，有日雲開霧散。你孩兒既負奇才，終有日身榮名顯。（老）不知可有個發達日子麼？（旦唱）他名揚指日，他名揚指日，立登金殿，功勳不淺。（老）果有好日子，大大供養師父。（旦唱）但你母子呵，有難來纏。（老）我母子既有大難，應在幾時？（旦唱）只在今夜三更內，恐你娘兒命不全。（老念佛介）（生上介）（唱）

【香柳娘】困青氈有年，困青氈有年，時逢淹蹇。人前且作癡獃面，看他每鬧喧，看他每鬧喧。滄海變桑田，時事多移變。（白）母親收了□米。（老）我兒，為何今日這般歡喜？（生）母親，在城中見國主出了招賢榜，孩兒有發達日子了。（唱）把胸中志展，把胸中志展，鵬飛目前。掀髯歡忭。

（旦）壯士，（唱）

【前腔】謾掀髯歡喜，謾掀髯歡喜，災來難免。（老）正是。這位師父才說我母子有大難臨身。（旦唱）今宵定有死災現。（生）豈有此理！好端端的，災從何來？（旦）你不信麼？我問你：你早上在山可曾得什麼物件，害什麼生靈？（生）有的。母親，孩兒正要稟知母親。今早如山獵射，見兩個童子比劍，向前叫一聲好，那曉得是兩個狼精。被孩兒射死了一個，得了二劍。（旦）可又來！那老怪知你射死他徒弟，今夜三更時分，要將你母子一併吞咽。（生、老驚介）唬死我也！（唱）望吾師可憐，望吾師可憐！（白）師父既知始末，必能救我母子。（唱）乞救我危顛，弘慈啟一線。（旦）不妨，我特來救你每的。付你一枝柳枝，如不能得脫，可大叫柳鸚援，自能解救。（唱）快迯生莫延，快迯生莫延，急棄家園，遲則生變。

（白）那邊妖魔來了！（老旦、生回頭驚望介）（旦下）（內鸚哥叫介）（生唱）

【前腔】聽鸚哥數聲，聽鸚哥數聲，慈悲出現，柳枝賜做誅邪箭。（白）母親，天色已晚，就此迯難去罷。（老唱）奔山邊水邊，奔山邊水邊。（內放煙介）霎時霧迷漫，東西不能辨。（下）（淨帶眾妖上）（唱）越叫人恨添，越叫人恨添。將他骨剉皮煎，難消吾怨。

（白）這是他家了。小的每把他母子拏出來，生啖其肉！（眾應下，復上介）沒有人在內，房屋是空空的。（淨）住了！他怎知道，預先走了？料也去不遠。饒他走上焰摩天，駕霧騰雲須趕上。（下介）（生、老上介）（唱）

【前腔】叫喊聲震天，叫喊聲震天，光火如電。砂飛石走，侵人面。（唱）娘兒可憐，娘兒可憐。有了，便叫柳鸚援。呀，鸚哥柳林現。

（淨眾合唱介，合前介）（眾）不見人！前面俱是柳樹，無路可去。（淨）必然在柳林中，齊進去捉拏者！（鸚哥亂隊，眾妖下，生、旦隨柳樹下介）（白額仙上）（白）豹艾文住著！（淨）足下何來？（白額仙）吾乃獅駝嶺三位大仙位下白額仙是也。今奉三位大仙之命，授你為獅駝嶺外巡總領，帶領你本洞妖兵前去鎮守，以防孫猴騷擾，如違未便。（下）（淨）知道了。怎麼處？這二口寶劍是我防身之寶，今被那廝奪去，將什麼做兵器？且到其間再作道理。只是便宜他母子二人了。正是：得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合】（下）

柳逢春獻謀受職

（黃門官上）

【憶秦娥】霜滿衣，露滿衣，霜露凄凄。鬢已絲，閒人那得知。星影微，月影〔1〕微，顛倒衣裳恨起遲。忙人辦事時。

（白）下官比丘國一個黃門官是也。只因獅駝嶺近日出了妖祟，在嶺現形，且與俺國鄰近，每每入界傷人，商賈不通，行人受害。國主出榜：倘有軍民、僧道有能降滅者，官封一品。各處應詔的俱於今日呈獻，國主命俺彚收擇用。道猶未了，獻策英勇每來也。（生、付、末上）

【出隊子】國王登殿，國王登殿，三下鳴鞭集萬官。扇分日月列夗班，龍滾雲霞天上看，丹鳳銜書日下傳宣。

（黃門）諸英勇朝門俯伏，國王有旨。（唱）

【駐雲飛】問爾諸賢，外國吏民何者先，何者匡時變，何者回天譴？嗏，朕德欠周全，致使妖魔突現，商賈行人黎庶遭吞咽。奠出求賢進直言。（生、付、末）千歲！（唱）

【前腔】臣對愚言：大小為邦，仁政先。刑罰寬，州縣科斂輕畿甸。嗏，選將任兵權，堅車致遠。重賞崇恩，士卒同歡忭。殄滅妖魔靖塞煙。

（黃）諸英勇，暫退朝門外侯旨。（生、付、末）千歲！（二將盔甲、印劍，黃門捧旨上）

【前腔】國主臨軒，上策諸人奏對言。內有英雄獻字，字字珠璣現。嗏，李廣可齊肩。孫吳熟煉，經略盈胸，堪作干城[6]選。綸綍[7]今頒下九天。

（黃門）國王有旨，跪聽宣讀：今觀諸英勇策內，議論精深，皆裨寔用。獨有柳逢春更有韜略，宜畀專征，劍倚三江必驚鯨鯢之影；風高八陣將寒虎豹之魂。特賜良印一顆、盔甲全副，授為平妖靖寇大將軍。其餘諸英勇，俱授隨征護軍校尉。領禁軍一萬，就在國門外發令興師，征滅妖魔。奏凱之日，另行加賞。謝恩！（生、眾謝恩，更衣介）（黃門下，眾兵馬上參介）闐闐喧鼓角，獵獵動旌旗。眾將參見，請爺發令出師。（生）大小三軍聽者：今蒙國王拜我為將，殄滅妖魔，但妖魔非賊寇可比，軍中多備火具、穢汙等物，令營中猛將將卒盔邊各插柳枝，違令者按以軍法。就此放炮起馬！（唱）

【泣顏回】炮響震天關，桓桓大將登壇。秋霜凜凜，騰騰殺氣回環。妖魔膽寒。看長驅直入，忙返趕。料彈丸幾座山頭，剿滅在頃刻之間。（下）

【校記】

〔1〕“影”字原作“星”，據上下文意改。

孫悟空救難除妖

（唐眾上）（唐白）

山靜江橫心水繞，野煙霧障高如鳥。

風吹昨夜夢中聲，花落無聲風不掃。

（孫）岩壑千重路轉偏，春隂漠漠帶炊煙。（猪）饑投施主求茶飯，（沙）渴向山溪飲水泉。（唐）悟空，你我一路行來，經了多少險難，且喜這些時一路平安，但不知幾時得到雷音寺，見佛求經回朝復命？（孫）師父又來心焦！出家人做事隨緣過去，但一心動就有妖賊來了。路途遠近問不得的，可知“迷時寸步千里，悟時千里目前”？（唐）你也說得是。小心行路，倘有妖魔，須要隄防。（猪）不好了，妖魔來了！（沙）又來亂說！妖怪在那裡？（猪）疑心生暗鬼，頃刻就有妖怪來了。（沙）不要渾說！（猪）不要渾說？“大將軍怕讖語”！那一遭不是他老人家疑心出來的怪物？試了我老猪話靈不靈！（唐）不必多講，走路罷！（唱）

【傾盃序（賞芙蓉傾杯序）】雲水依稀已數載，還不盡餐風債。歷遍了左驛長亭、野渡荒灣，古木喬松、峭壁塗岩。

【玉芙蓉】東昇西沒雙丸跳，甚日雷音禮法臺？呀，天色變，風急霧霾。（猪）有些意思了！（孫）什麼意思？（猪）什麼意思——妖魔來的意思！（唐）真個有妖怪麼？（孫）師父不要問！（唱）且待我抓風一審見明白！

（白）不好，果然有妖祟！且上高阜處停紮片時，看個明白。（猪）如何？可信老猪的話？（沙）好虧你猜著了！（下介）（生領眾上）

【普天樂犯】紅塵滾愁雲靄，陣雲高刀鎗擺。喊聲震地動山搖；馬聲嘶翻江攪海。大小三軍把營盤撇開，一字兒陣腳長蛇擺。

（眾走陣介）（生）眾將官，與我放火燒山，架起連珠砲攻打周匝，不可間斷！（眾舉火燒山介）（唱）

【泣顏回】全城患，那管池魚？為亡猿，林木災。

（眾放炮，向內打下介）（淨領妖兵先立桌作山，每人口吐煙，追上介）（生上亂殺妖，煙火迷介，生敗繞場介）（眾）元帥，進得山來，怪霧迷漫，不知路徑，如何是好？（生）大小三軍，齊叫“柳鸚援”，徐徐而退！（淨上，口叫拏介）（眾）柳鸚援，柳鸚援！（當場現出柳林介）（妖）官兵不見了，都是柳樹阻路！（淨）奇了，又是柳樹！柳樹跟著他不成？不要管！闖進柳林，見樹就砍！（妖闖介，鸚出啄妖介）（唐四人齊立桌上望介）（生眾敗上）

【朱奴芙蓉（朱奴兒）】霧迷漫，從空卷來。眼難睜，怎生布擺？石走沙飛亂劈柴，打得人魂飛天外。

（淨叫拏上，生眾迯介）（孫讓過生眾，攔住淨介）（孫）禿！

【玉芙蓉】你是何方怪，把人降滅？俺只金箍棒送你向泉臺。

（打死淨，現豹形介）元來是艾葉豹子精！（唐眾下桌，生眾見怕介）（孫）不要怕！我每是大唐天子差來取經的聖僧，和你有緣，今日路逢，打死怪物。這是我師父三藏，我是他徒弟孫悟空。他叫悟能，他叫悟淨。（生眾謝介）（唐）請起！將軍是何姓名，領兵與妖兵對陣？（生）聖僧在上，小將柳逢春，奉國王之命剿滅妖氛，不期敗績。幸遇聖僧，得活殘喘。（孫）妖怪你怎麼敵得過！你家下還有何人？（生）一言難盡！（唱）

【風入松】仃伶母子歲時捱，受盡淒涼苦債。獅駝嶺上三妖怪，斷商賈把行人吞害。（白）國王出榜招賢，小將應召而來。（唱）奉國命領兵到來，靖內難掃狼豺。

（猪）怪妖幾人拏得著？若被你拏住了，就是混賬攮的妖怪了。（生唱）

【前腔】今番敗北歎時乖，負國主拜將登臺。裹尸馬革我應該，負慈帷義山恩海。忠與孝兩全何在？英雄恨，噎胸懷。（唐）

【急三鎗】論勝敗皆常事，何妨礙？悟空，你為他好安排。（孫）師父，弟子和他有緣。將軍，你將此艾葉豹先著人去報捷，我替你除了嶺上三妖，將功勞歸於你，管你封榮加爵。（生）多謝聖僧天恩了！（孫唱）與你排國難，休憂慮，把眉開。管取天顏喜、錦衣回。

（生）聖僧請上，受小將一禮。（孫）偶然濟困扶危，何勞拜謝！（猪）哥，你扶持他功名富貴，受個禮兒何妨。莫說你，就是我老猪也是受得的。（沙）你又不曾打死妖怪，怎麼你也受得禮？（猪）呸！先前我說有妖怪，方才打死的不是？我著了道兒哩！（生）眾位師父，（唱）

【風入松】雲天高誼，報無涯。今日蒙恩挈帶。（孫）沙兄弟，你同師父在將軍營中住著，我同八戒前去收了妖魔，來請師父過嶺便了。（猪向沙介）你說我打打諢，如今去拏妖怪了，你是守老營的。（孫）又來說嘴！兄弟，（唱）我今和你登山快，獅駝嶺偷營劫寨，看妖魔如何布擺。（唐）你二人須要小心！（孫）師父放心！（唱）自有個巧安排。

（下介）（生）大小三軍，聽我分付：持此豹精，去報捷與國王知道，眾軍就在山平闊之處安下營寨。（眾應下營介）

【前腔】今朝喜得出危災，有緣聖僧救解。妖魔自恃無人賽，孫大聖手輕眼快，金箍棒略略一挨，頭覷碎觀骨骸。（眾下）

心猿鑚透隂陽竅

（孫、猪上）（孫）

處處魔王見識癡，工夫自不悟真機。

妄求外道長生術，惹火燒身醒後遲。

我兄弟二人，別了師父來探獅駝嶺，好派風景也！（猪）魔王不知住在那裡？他也不知咱哥兒每兩個來，我和你且不要驚動他，忙裡偷閒，且游山玩景樂他半日，有何不可！（孫）正是！兄弟，（唱）你看：

【新水令】山里寂寂杳無華，亂雲飛，許多瀟灑。峰巒如雀舞，松老似龍拏，景色堪誇。怎便容妖歇馬？

（雜扮鑽風，擺鈴上）（孫白）兄弟你聽：那山凹裡梆鈴聲響，必有緣故。你閃在一邊，不可露相。待我探望個虛實，好拏三怪！（猪）有理！但只一件，妖怪拏了你去，沒人報信，怎麼樣處？（孫）不妨，我會隨機應變。（猪）曉得。（下）（孫亦下介）（雜上）山上鎮守各頭領，三位大王又傳令下來：昨日官兵來打山寨，豹頭領返去，被雷公嘴的和尚打死。他必來探我山上虛實，各加隄防，恐他變蒼蠅、變跳蚤，用心，用心！（孫隨變介）大哥，等我一等！（雜）那是什麼人？（孫）好哥，自家人都不認得了！（雜）我家沒有你這個人！你實說，（唱）你是

【步步嬌】何處山蠻來支架？（孫）孫子是山蠻！你倒口裡哼哼唧唧，反說我是山蠻！（雜）既不是山蠻，（唱）為甚音語多奇詫？（孫）你說我語音不對？你好糊塗！大王家下有上萬人，難道都是一塊土上生長的？也有天涯海角，江南、江北、四山五嶽的。我問你就是這裡人？（雜）我是江南人。（孫）嗄，你是江南人？我也是江南人。再問你，你是那一府？（雜）不瞞哥說，我是徽州府休甯縣。（孫）哎喲！如此說來是嫡嫡親親的鄉里了！（雜）這般說，你也是徽州府休甯縣了？（孫）正是。（雜）好！“美不美，鄉中水”，適才得罪了。（揖介）（唱）相逢是一家。（白）三位大王有令：（唱）須要查對腰牌，便知真假。（孫）我是有腰牌的。先拏你的我看！（雜與孫介）小—鑽—風—胡—廝—賴。（孫）你看我的！（雜看介）總—鑽—風—大—羅—仙。（孫）鄉親，你為何在此？（雜）不瞞哥說，因飄洋折了本，流落在此，隨他渾過日子。鄉親，你為何也在這裡？（孫）我有個外甥，也是飄洋，我來尋他，渾到此處來的。三位大王見我燒火有功，升我做了總鑽風，來查考你每。若有偷安，叫我回話。（雜）鄉親，我一班有四十名，四方共有一百六十名，待我同你列岩前，叫他每來參見你。（孫）正要如此。（雜）隨我來，請坐在這山尖上。四面眾夥計都來！（三小妖上）方才打個盹，忽聞人亂叫。揉眼去相逢，大家都一笑。做甚麼？（雜）三位大王又升用一個總鑽風，查來考你我可偷安不偷安。向前相見了！（三妖）這位就是總鑽風了？（孫）正是，快拏贄見禮來！你每倘有不到處，三位大王面前好與你每包涵。（三妖）有，有！不要忙！會了嶺頭上眾弟兄，一總打發便了。（孫）不可掉謊！（三妖唱）怎敢弄虛花？松紋來日親賫納。

（孫）三位大王因打死了外巡豹艾文，怕得緊，故此升我做了總鑽風，查你每的。（孫唱）

【折桂令】為猴王武藝堪誇，一路來鬼伏神欽，殄滅了幾處妖邪。命咱來一一稽察，恐你每花名捏報，曠役肥家。（三妖）我每都是真的，不敢虛名冒支，求總鑽風老爹直言回覆。（孫）你每的話，我也信不過。你但說出三位大王本事，才見真假。（妖）大大王本事我曉得！（孫）你說來！（三妖）孔明擒孟獲，曾用他一遭。專在寺外坐，各處皆有他。（孫）不差！（又一妖）二大王本事我曉得！皮好熬膏藥，牙堪做木梳。五更也上朝，請爺細揣摩。（孫）是了是了！（又一妖）三大王本事我曉得！鳳凰伊父母，孔雀是阿哥。展翅九百里，問君知也麼？（孫）不差不差！他三人是獅、象、鵬！（妖）低言些！（孫）不瞞眾弟兄說〔1〕，回過三位大王的話，我也別過他了。（妖）卻是為何？（孫白）眾兄弟，他三人要喫唐僧，惹下潑天大禍！我和你為什麼替他用命？你想麼，拏住唐僧他三人受用，你我想一口湯也是不能勾的。且那孫悟空，他的金箍棒好生利害！（唱）指一指，天翻地塌；擦一擦，腦袋流霞。（妖）是嗄！他三人喫唐僧，我每為什麼幫他？若孫悟空一怒，不分好歹可不是白白送了性命！哥，什麼法兒免得這場大禍？（孫）要免死麼？（唱）效范蠡湖上乘槎，仿淵明棄職觀花。（三妖）有理！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下介）（雜）鄉親，你攜帶我些！（孫）我正用著你的衣帽！（打死雜，雜下）（孫）不免穿了他的衣帽，到三魔洞裡，見機行事便了。（笑介）好嗄！（唱）張子房吹散八千，今日個輪到咱家。（下）（眾妖上）（唱）

【江兒水】集聚獅駝嶺，威風八面加。熊羆猩貊神通大，豺狼虎豹聲叱咤。一個個吞雲吐霧真奇詫，列陳排營驚怕。紀律無申，不過是恃強行霸。

（孫上，竟進營介）（眾）小鑽風打探回來了？（孫）回來了。（眾）可曾見孫悟空麼？（孫）孫悟空倒不曾見，見了四十萬天兵天將，都是孫悟空請來的。（象）哎喲！怎麼就請四十萬天兵天將？（孫）我躲在草叢中聽得說。（象）說些什麼？（孫）那些天將說：我每東西南北一方十萬，拏住了那些妖魔，不論大小，一個個不要饒他！剝皮的剝皮，抽筋的抽筋，斬盡殺絕，免得在世上害人。我聽得這幾句，就跑回來了。（象）天兵你可曾看見？（孫）怎麼沒有看見？在那裡分守四方，利害利害！（眾）你且說說看。（孫）恐怕誤了回話。（眾）不妨，我打聽三位大王飲酒，還有一會才出來觀看我每操演哩。（孫）你每不要怕！（唱）

【雁兒落帶得勝〔2〕令】正東方十萬兵，青鎧甲；正西方也是十萬，一個個〔3〕身披銀鎧，如潮頭發；正南方十萬，齊披著絳紅袍加猩猩掛；正北方十萬，都穿著烏油甲，把烏騅跨。呀，李天王手托着黃金塔，帶領着狠哪吒，不當耍。巨靈神剛鋒快，王靈官鞭亂打。（眾）我每這些人可是天兵的對手！（眾）眾兄弟殺能殺得幾個？打能打得幾個？怕的是火神爺、雷祖爺。那火神爺胡蘆內放出來的火老鴉，哎喲，天嗄！（唱）把人燒殺，燒得來鳥焦巴弓沒些渣。雷祖爺打殺，打得你軟丟當似醬蝦。

（眾）眾位，我每來此操演，不過帶三分頑意，演自己功夫，惹動天將天兵，可是當耍得的！且他拏住了唐僧，與我每一些相干沒有，何苦枉送性命？都還他一溜！（各跑下）（孫）妙嗄！都被我唬走了，且進洞去混他一回。（下）（四小妖隨三魔上）

【僥僥令】四下連營寨，為獲老僧伽。但只慮猴頭多奸滑，兄弟，我和你用心勤防備他。

（孫上）開門，小鑽風回話！（小妖開門介）你回來了麼？（孫）回來了！關好了門。三位大王在上，小鑽風奉命巡山，今來回話。（三妖）你去巡山，可知道唐僧到了沒有？（孫）來了！小的親眼看見了。（三妖）你親眼見過了，在那嶺上？咱好去擒他。（孫）擒不得，利害利害！（三妖）怎麼擒不得？有何利害？你且起來，細細說與我知道。（孫）小的走至山崖，遠遠望見四個和尚牽了一匹白馬，我想是唐僧來了。一躲躲在密樹林內望著他，只見他四人走至山崖邊坐下，唐僧開言說：徒弟，嶺上魔王利害，你每用何計策可以過去？孫悟空叫道：師父不要著忙！這三個魔頭何足懼哉！我拏住大魔呵，（唱）呀！

【收江南】俺將肉呵，來剝鮓。（白）那猪八戒說：師父，我拏住小魔呵，（唱）鋸他的牙來做根小耳挖。（白）那沙和尚道：我拏住三魔呵，卸下他兩隻膀子來，（唱）做一把鴉翎扇兒耍一耍。（白）唐僧道：你三人不可輕視了！他三人齊跳起來，哎，師父只愛長他人志氣，徒弟呵，（唱）覷他行且當個癩蝦蟆。（白）唐僧便說：徒弟，（唱）只要他送咱，他送咱，又何用傷生害命，把殺戒疾忙發？

（獅）二位兄弟，如此說，猴頭果然利害！不要惹他，讓他過去罷！（小妖上）啟上三位大王，山頭鑽風與門外各寨妖將、妖兵都散了，一個不見了！（獅）不好了！想是聽得猴頭利害，各自迯命去了。眾小的，快快將前後門關好了，等他師徒每過去罷。（孫）倒也罷了。（笑介）（鵬）拏了拏了！（獅白）拏了他怎麼？（鵬）二位兄長，這個鑽風就是孫猴兒變來的！方才見大哥說將前後門關起來，他在一傍笑，伸出尖嘴來，豈不是猴頭來唬我每的？（象）扯掉他褲子一看！猴兒是火屁股！（眾）有理有理！（看）嗄，火燒屁股！（獅）捆綁了！先看酒來，與三弟道喜！（鵬）且不飲酒！小的每，將我隂陽二氣寶瓶取過來，將猴頭裝在瓶里，大家喫杯喜酒，有何不可！（獅、象）有理！抬寶瓶來！（眾抬瓶上，二妖聚孫入內，抬下介）三弟，今日之事實實難為你，愚兄先敬一杯！（唱）

【園林好】這奇貨何須待價，今日個白來送咱。猴頭猴頭，也是命合當罷。省費力，免波查。

（孫作鑽出，復上）妖精不要無禮！我將菩薩賜的救命毫毛，把瓶子鑽破了，裝不得人了，只好出恭！快出來，戰三合！（小妖）大王，不好了！孫悟空在外討戰。（三妖）他在瓶內。（看介）不好了！瓶被他鑽破了，氣死我也！抬鎗來，與他賭了命罷！（齊出殺介）（孫）妖魔，認得你孫爺爺麼？（殺介）（唱）

【沽美酒帶太平令】覷伊行井底蛙，覷伊行井底蛙，怎知道天闊竟無涯？你可比黔驢鬥虎牙，悔不及裝聾作啞。（殺介）打教你魂飛魄乍，咱問恁怕也不怕？打你個魚兒鑽沙，方顯得孫爺手辣。（殺介，獅敗介，現形吞孫介，猪見慌跪下）（象）三弟，大哥將猴兒吞在肚裡。（鵬）二哥，猴頭不中喫，不好！（獅跳上打滾介）二位兄弟，救我一救，疼死我也！（象）孫大聖，有話出來講，不要在肚裡鬧！（孫）我不出來，我要開葷，炒肝腸喫！（獅地滾介）死了死了！二位兄弟，快些送他師徒每過嶺去！（象、鵬）孫大聖，是我大哥不是了！將就他，看我愚弟兄面上，請出來，即備彩亭、鼓樂、香籘轎送你師父過山，饒了大哥罷！（孫）果然？（象、鵬）真言真言！不敢假！（孫）如此，張開嘴，待我出來！（鵬附耳介）大哥，猴兒出來，一口嚼死他！（獅點介）曉得。（孫）不出來！我倒好意饒你性命，你倒要嚼我。開個天窓出來罷！（獅滾介）二位兄弟救我！跪着求大王爺爺！（象、鵬）大聖爺爺，方才是我不是！跪下了，叩頭了！饒我大哥，送你師父過山，再不敢放肆了！（孫）不要叫孫大聖，只叫孫外公！（象、鵬依叫介）（孫）果然如此，也罷，待我出來！（獅打噴嚏孫出介）（孫）三位請了，方才所言不可失信！（三妖）大聖請回，明日準備香籘轎，彩旗、鼓樂送你師父過山，決不敢再犯了。（孫）如此說，咱每自今以後成了相識，你不知俺老孫極好說話的人！（唱）俺呵，只要你怕咱、敬咱，俺便與你嗑牙。（三妖）嗑什麼牙？（孫）今日之事倒有一比！（三）比什麼？（孫唱）好一似《單刀會》！孫爺爺去也！（下）（三妖唱）

【尾】這場仇恨如天大。（獅）我說閉了門讓他過去，你每不肯。（唱）做將來反成話靶。（象）大哥，不要惱！因你吞了他，故有這場事出來。小弟領家下人等，管唐僧手到擒來。（唱）試看俺鼻卷三秦活捉拏。（下）

【校記】

〔1〕“說”字原作“話”，據上下文意改。

〔2〕“勝”字原脫，據文意補。

〔3〕“個”字原脫，據文意補。

木母同降怪體真

（小軍隨生、唐眾上）

【不是路】白棒空拖，打不着精靈奈若何，枉蹉跎。幾時得金剛寶劍斬斷這妖魔，甚日能安妥？誰能箭射虛空破？拋石空投千丈波。要停梭，機頭剪斷，如何可？須教掙挫，須教掙挫。（猪急上）

【前腔】急走如梭，跑得我兩腿酸麻，步亂挪。（白）師父，不好了！（唐唱）打聽事如何？為何這等慌張？（猪）師兄呵，（唱）作事粗豪孟浪多。（唐）好好說來！（猪唱）那妖魔，威風凜凜成群夥，殺得地覆天翻回合多。師兄抖搜精神，那怪呵（唱）難藏躲。（唐）如此說，好了！（猪）誰想那怪現出原形，（唱）張開口如簸箕大，吞之則個，吞之則個。

（唐）怎麼？將他吞下肚去了？（猪）可不是麼？猴兒哥，猴兒哥！（唐）徒弟嗄，痛殺我也！（倒地介，沙扶勸介）（唐唱）

【泣顏回】聽說淚滂沱。（白）徒弟！（唱）痛得來箭簇心窩，指望同參佛祖取金經，復命鑾坡。一路來呵受了多般折磨，賴伊身救脫泥犁禍。【合】獅駝嶺絕命泉臺，勾魂使便是妖魔。

（沙、生）師父且免愁泣。（唱）

【前腔】三人市虎，未必是真麼？恐二師兄眼昏差錯。況孫師兄呵，機謀深廣，怎便墮落巢窩？（猪）我看錯了？我這雙眼睛，不敢欺，（唱）清如碧池波〔1〕。把師兄當點心，療饑餓。（唐）悟空嗄！（唱）【合前】

（猪）沙兄弟，不要假慈悲。拏行李來，我兩個分了罷。（沙）為什麼？（猪）分了散夥！你往沙河去喫人，我往高老莊看看我渾家，白馬賣了，買個壽器，趁著風水，將師父入了土，也筭跟師父一場。走罷！（沙）二哥，別要胡說！（孫上）（唱）

【前腔】補天妙手，到處美名多。指揮間，事事皆妥。（白）師父，稽首！（唐〔2〕）呀，悟空你是人是鬼？（孫）師父，這是什麼話？（唐）八戒說你被妖精吞在肚裡了。（孫）你對師父說我被妖魔吞了？（猪）明明見你被他一口吞進在肚裡去了！你卻在那裡出來的？（孫）老孫可是好喫的？我在他腹內降伏了他，準備人夫就來送咱們了。（唱）香籘花轎，請吾師安穩經過。（猪）恐妖魔是虛心假意，還要隄防。（孫唱）伊知甚麼？受高枕一路無災禍。獅駝嶺轉禍為祥，笑吟吟制伏妖魔。（眾妖領象上）（唱）

【前腔】一聲呐喊出山坡，似千軍萬馬聲播。雲騰霧聚行霸道，成群結夥。（白）快叫孫悟空出來受死！（猪）如何？我說的話不准麼？（孫）你隨我來！禿！這死妖魔，為何不來送咱，反來索戰？妖魔，你好險心也！（象唱）可知長江險河，人心險，更比江河大。恨伊行欺壓吾曹，剁伊肉作餡蒸饒。（孫唱）

【千秋歲】蠢癡魔，背義招災禍。孫外公慣能尺水成波。（象）俺這裡闖道橫行，闖道橫行，聞不着伊行陸賈、隋何。便說得天花墜，耳邊風輕擦過，不必言煩瑣。殺教你師徒四命，即見閻羅。

（殺介，擒妖介）（唐）不要傷他性命，帶來見我！（猪）打死了乾淨些！又來慈悲，慈悲乃禍之根！（象）大師救我！（唐）道友！（唱）

【前腔】念彌陀，按下無明火。好修持精進同證佛果。（象）大師嗄！（唱）改過從新，改過從新，再不興妄念，又起貪濁。香籘轎，師乘坐。親接送，心安妥。不敢些兒錯。若虛無半字，阿鼻永墮。

（唐）阿彌陀佛！請回。（孫）來日早備轎道來迎接。（象）知道了。（下）（猪）只該打死他，明日又有些不安哩。（唐）不是如此說！料他再無悔言之理。可知：積水養魚終不釣，空山喂虎學長生。（孫）柳將軍，我對你說：我同師父過嶺，你在後面將人馬分巡各山洞。但見獐鹿走獸一概打死，不可留存。我過了山在前面等你，完全這場大功勞罷。（生）是！（孫唱）

【尾】柳鸚援，休認為奇貨。他出身在南海普陀，只為你子孝親賢，賜個好結果。（下）

【校記】

〔1〕“波”與“碧池”，原為倒文，據文意改。

〔2〕“唐”字原作“孫”，誤。

釋迦佛力伏三怪

（三魔上）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鵬）二位兄長受了猴頭許多恥辱，小弟實實憤他不過。（獅、象）賢弟話雖有理，奈何猴頭武藝高強，弄他不過。沒奈何只得送他過去罷了。（鵬）不是這樣說！小弟夜來想得一計，名曰“調虎離山計”。（象、獅〔1〕）何謂“調虎離山計”？（鵬）離此四百里，乃是我的城池。如今竟將香籘轎抬了唐僧，一路小心供應他，猴頭自然不疑。將到城邊，大哥擒八戒，二哥擒沙僧，我拏孫行者。命眾妖先擒唐僧，唐僧被擒，猴頭勢孤，俺可拏他。師徒四人一齊蒸熟，共用太平宴。此計若何？（獅、象）好，計出萬全！就此抬轎送他便了。（下）（佛、阿難、迦葉齊立雲端，眾揭諦諸神侍立，二層吹打，送上文殊、普賢）（仝唱）

【粉蝶兒】圓圓的衣里珠如月皎，歎癡迷不覺向外求禱。禪心淨鎮須穩牢，若施為便增混擾。百樣巧那如一拙為高，無榮辱竟無煩惱。

（眾抬唐上，孫前開路，猪、沙，獅、象、鵬隨上）（唱）

【紅芍藥】花籘轎火轡連鑣，齊整整似軍容開導。夾絡的山花迎人笑，聽黃鶯聲聲弄巧。雲飛遠嶂即漸高，見流泉穿林飛繞。鬧烏鴉不住號呼，栗留聲聒耳偏好。（下）

（佛）徒弟每，你看三個魔頭，好跳躍也！（阿難、迦葉）正是。（仝唱）

【耍孩兒】可笑三個魔頭真可笑，不識輪回事，尚兀自亂逞雄驍。唐僧〔2〕心定靜，有甚諸緣抝？經歷過，百難千魔鬧，烈焰中金蟬跳。

（眾又上）（唱）

【會河陽】霧鎖煙嵐松，連檜交青山，回首白雲遙。小溪流水潺潺，景堪畫描。綠隂中殘霞照。（唐眾下）（孫）呀，為何驀地頻驚跳？莫非誤走入隂陽道？

（猪、沙）了不得了！（殺上介，眾小妖擒唐下）（孫、鵬殺上介，獅擒猪，象擒沙下）（孫敗上，見佛介）（佛）悟空，立在我後面來。（孫立佛後介）（鵬上）猴頭那里走？呀，追來不見了！嗄，是了！他仗筋斗雲走了。待我展翅趕去擒來！（下）（獅、象叫介）拏猴兒，拏猴兒！（阿難、迦葉念咒介）孽畜休得無理！（象、獅）不好了！（阿、迦念咒介，獅、象打滾介，現原形，阿難、迦葉驅下）（鵬上）四處找尋並無蹤跡，不免回去尋他。（又飛介）大哥、二哥，都往何處去了？（孫）孫外公在這裡！（鵬）呀，你躲在那裡！（孫）在這裡！（鵬）我來也！（飛抓佛介，揭諦拏介，孫下介）外甥，你這遭可動不得了麼？（鵬在佛頂上白）如來，你怎麼使大法力困住我怎麼說？（佛）你在此處多生業障，跟我去大有利益。（鵬）你那裡喫齋把素，極貧極苦的。我這裡喫人肉受用無窮。你若餓壞了我，你有罪愆。（佛）我受〔3〕四大部洲無數眾生瞻仰，凡做好事我叫他先來祭你。（鵬）罷了！沒奈何了，只得皈依。潑猴頭！弄這狠人來困我。（佛）悟空，不必開口，我回西方去。你救了師父，好向西行。（佛眾下）（孫救唐、猪、沙上介）徒弟，如何收得妖魔，救我此難？（孫）徒弟那有如此本領？虧了阿難、迦葉收了獅、象，佛爺收了大鵬，方能救得。師父望空叩謝罷。（唐唱）

【縷縷金】叩虛空，頻稽禱。深荷如來念，救吾曹。何幸蓮臺至，機緣湊巧。此身自擬付鴟鴞，脫災佛光照，脫災佛光照。

（生領眾軍上）（唱）

【越恁好】登壇年少，登壇年少，請纓顯俊髦。悟空大聖，扶助俺建功勞。（見介）聖僧拜揖！眾位師父見禮！（孫）山中洞穴掃平了？（生）承大聖之命，下官督領士卒，（唱）將群妖小醜盡掃滅，不容一毫。（孫白）你便成了這場功業，老孫費了無限精神。別你後，這兩日妖魔又起風波，虧了世尊、尊者，才收了諸魔。從此後你這裡再沒有邪祟了。（生唱）受師恩〔4〕，大德何由報？建廟宇，勒石鐫名號。

（孫）我師父連日受了驚恐，後面緩緩而行。我將關文付你，你可連夜兼行進朝，奏知宮裡倒換關文，國門相會便了。（生）如此，遵命。大小三軍，連夜趨行進朝！（唱）

【紅繡鞋】一聲炮響青霄，青霄；升平齊唱今朝，今朝。敲金鐙凱歌高，清四境野煙消，今日方表英豪，英豪。

【尾】一番波浪難回棹，驚得人魂顛夢倒，及至到岸登崖，風浪消。

【校記】

〔1〕“獅”字原作“鵬”，據文意改。

〔2〕“唐僧”原作“僧唐”，據文意改。

〔3〕“受”字原作“看”，據文意改。

〔4〕“師恩”原作“恩師”，據文意改。

老鼠精計玷清修

（小旦青衫上）白雲本是無心物，又被清風引出來。奴家地湧夫人是也。幾年間聞說孫悟空，神通廣大，果然話不虛傳。那日別了豹道兄，奴隱跡獅駝嶺左側，觀其動靜。孫悟空將三個魔頭戰敗，後聞佛爺與二位尊者收度去了。我若與他爭鬥，定遭其害。想他師徒必從黑松林經過，為此我先在此假裝落難之人。唐僧是個修行人，必發慈悲救我。我便隨機取回唐僧，成其好事便了！

【畫眉扶歸（懶畫眉）】風恬日暖景融和，嫩綠嬌紅鳥唱歌。唐僧嗄！可知鵲橋早架已停梭。

【醉扶歸】只怕春深銅雀應難鎖，摩登意定早張羅。俏阿難何計能潛躲？

（唐眾上）（唐）徒弟，走嗄！這裡松林好生過去！（孫應介）（小）來了！不免假縛於樹底便了。（唐眾行介）（唱）

【浣溪紗】穿石徑度碧蘿，綠隂中翠蔭交柯。（小旦）可憐嗄，救命嗄！（孫驚介）這是那裡來的妖精？（唐唱）娘行因甚遭危禍？請問家鄉在何所？

（小旦）奴家住在貧婆國，離此二百餘里。父母在堂，十分好善。時過清明，代領一家老小拜掃先塋，行至荒郊，忽聞鑼鳴鼓響，一夥強人喊殺前來。父母諸人各迯性命，可憐奴家年幼跑不動，被他護至此山。大大王要做夫人，二大王要做妻室，那些人你不忿我、我不忿你，所以將奴綁在林間。強人去了五日五夜，看看命盡，幸遇師父到此。千萬大發慈悲，救奴一命，決不忘恩！（哭介）（唐唱）

【劉潑帽】可憐他，嗚嗚咽咽淚滂沱。正是一命須援，比七級浮屠大。

（唐）放他下來！（孫）師父，他是妖魔，不可理他！（猪）那有這等的妖怪！（唐）正是！明明是女子落難，怎說是妖精！（孫）師父原來不知！這都是老孫幹過買賣——想人肉喫的法兒！你那裡認得！（唐）你平日看得不差，不要管他，我每去罷！（小旦大哭介）師父嗄！

【瑣窓秋（瑣窓郎）】慈悲心不肯救人活，師父你假惺惺取何經，拜甚麼佛？（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唱）啣環結草報答德海恩波！（唐）可憐！八戒，救他一救！（孫）不可救他！他是女子，倘人盤問出家人帶了女子同行，（唱）試問吾師何詞對他？

（白）依徒弟講，（唱）

【秋夜月】和你安寧一路無災禍，管他人怎麼？

（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行好事自有天眼昭彰。八戒，解他下來！（孫）師父，你苦苦救他，實對師父說：他此來念頭弟子都已明白了！（唐）你明白得甚的？（孫唱）

【朝天懶（朝天子）】姹女育陽求配合，我早已都參破。（唐）什麼姹女育陽？好胡講！（孫唱）你看他堪比嬌娥，他堪比火雲洞裡小妖魔，不差訛！（唐）越發不是了！火雲洞是個嬰兒，這是個落難女子！（孫）正是一般了！有那個假嬰兒，就有這個假姹女了！（唐）胡說！姹女嬰兒是道家修煉工夫，那有真假之分！（孫）怎麼沒有真假？（唱）真者在你身內潛藏。

（唐）假的哩？（孫）師父，假的利害哩！

【懶畫眉】跋扈飛揚狂似火。（指小介）他就是姹女求陽，將你來顛簸。哎呀，師父嗄！你豈可認賊為兒，忙忙入網羅？

（猪放介）放已放了，走路罷！（小）可憐，走不動！（猪）同師父共騎罷。（唐）也罷，將馬讓他騎了，我還走得。（孫）妖魔妖魔，一片婆心不可移，（唐）救人危難有天知。（孫）你今造下彌天孽，骨化灰揚自有期。（下）

鎮海寺心猿識怪

（喇嘛僧上）（念偈）

銅瓶錫杖半生緣，醉後跏趺對梵天。

不是老僧耽麯孽，遠公曾悟酒中禪。

南無阿彌佛！老僧鎮海寺做個長老，這寺僧徒既眾，錢榖頗饒。因我年高有行，因此眾生徒都聽約束。徒弟每何在？（大小和尚上）出家不幸喚班地，晝做師徒夜做妻。只為西方無路上，任教花酒鎮常迷。南無阿彌佛！（老僧）眾徒弟，法堂上擂鼓撞鐘，看經念佛，不得亂紊！（眾應）（唐眾、鼠上）水月心方寂，雲霞思獨玄。鎮海寺好個所在！徒弟，天色已晚，在這寺借宿一宵，明日早行罷。（孫）曉得！裡面有人麼？（老僧）外面有人叫，徒弟每看來！（小僧出介）哎呀！（孫）不要驚慌！我每是東土大唐天子差往西天雷音寺請經的僧人，到此經過，天色將晚，寶山借宿一宵，明日早行，望師父慈悲！（小僧）如此，待我通報！（進照白介）（老僧）如此，待我迎接！（出介）聖僧請！（唐）不敢！（老）阿彌陀佛！方才小徒說，聖僧是東土大唐欽差往西天拜佛求經的？（唐）正是。（老僧）大唐到西天不知有多少程途，且山山有怪，洞洞有妖，如何得到我這裡來？（唐）大禪師，一路來虧了三個徒弟護法！也不知經歷多少艱難哩！（老）這都是令徒？像貌兇惡得緊！這一位？（唐）大徒弟孫悟空、二徒弟猪悟能、三徒弟沙悟淨。（老僧）這位女的？（唐）這位女菩薩是貧婆國人，被強人劫掠，綁在林中，哀告與我，故此救他一命，便道送還他父母去。（老）阿彌陀佛！出家人無處不慈悲。徒弟！（大小和尚看女子出神介）你每睄着那裡？不答應麼？（大小和尚）是，師父有何分付？（老僧）大唐天子差來的聖僧，分付備上樣的齋來供養四位師徒。打掃禪床安單。（大小）這位女菩薩哩？（老）也看些齋飯，送到天王殿，安排草鋪與他睡罷。（小大應介）（唐）徒弟，隨我拜佛！（老）徒弟，鳴鐘擂鼓！（內響介，唐眾拜介，鼠隨拜介）（唐）

【步步嬌】五雲幡幢千雲表，祗樹把禪扉繞。香煙燭影交，一點虔誡拜禮三寶。禪誦海波潮，遙瞻佛日增光耀。

（大小）齋供齊備，請赴齋堂。（唐）多謝慈悲！（下介）（大和尚隨下）（小和尚）那女菩薩，隨我到金剛殿上來。（轉介）就在此住了，送飯來你喫。（小坐介）（小和尚）妙嗄！好個東西！從來不曾見，我恨不的一口吞他下肚去！（唱）

【醉扶歸】曲灣灣，兩道蛾眉巧，（白）一張小口，望着我一笑，魂都沒有了！（唱）色鮮鮮一點絳唇嬌。

（大和尚上）師弟，師父叫你看飯那位女子喫。各自歸寨去，莫管嬌嬌。（小和尚）曉得。（下）（大和尚）師弟去了，我且問他一聲。女菩薩，你一個人可怕麼？（小旦）怎麼不怕？得一人伴了我好！（大和尚）哎呀，怎麼好？（唱）

【醉扶歸】你看他俏盈盈，眼裡暗藏春。（白）小娘子！（小旦）師父，叫奴怎麼？（大和尚）我要死了！（唱）他向我，喜孜孜滿面都堆俏。（小和尚持飯上）那個都堆俏？（大和尚急下）（小和尚）小娘子，請飯！（小旦）多謝師父！（小）小娘子，你是人是仙？（小旦）師父，人便怎麼？仙便怎麼？（小）世間有你這樣標緻女子嗄！（唱）分明是散花天仙降雲霄。（小旦）但是散花天女，小師父你便怎麼？（小）我麼？我不敢怎麼，但憑天女發落罷！（唱）好叫我此身進退無着落。

（跪介）（小旦）我的好師父！方才聽得你說，恨不得一口吞了麼？我且和你吞一會何如？（小旦）來我先吞你！（下介）（大老鼠捧小和尚當場喫介，下）（老和尚上場）（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昨日東土來了師徒四眾，那唐僧倏然染成一病，不知是何緣故？不免扶他出來看看。（唐病介，沙扶）（孫隨上）師父病體好些麼？（唐）徒弟嗄！

【好姐姐】病魔口渴心都煩燥，心亂神魂顛倒。指望靈山見佛求經復聖朝，又不料災星照。奄奄一命成潦倒，辜負皇恩天樣高。

（孫）你若口渴，我去取涼水來喫。幾日就好了，不妨！（下介）（孫同老和尚上）師父，水在此，請用些。（唐）正好口渴得緊！這水就是靈丹，喫了下去，病退了八九分。有湯取些來！（老）有！（孫）師父用湯飯，我去降降妖來！（唐）又捉什麼妖精？（孫）師父，這妖精在寺內傷人，弟子不及細說。只問這僧人便知端的！（下）（唐）你這寺裡有什麼妖精？（老）聖僧，一言難盡！請三位方丈用齋，待弟子細細說知便了。（唐、猪、沙）奇了！又有什麼妖精！（下）（小旦豔妝上）（唱）

【皂羅袍】閑把回廊遍繞，望浮屠金碧，難畫難描。廚開香積，客堪邀。林栽紫竹塵難到。（白）好笑這些做和尚的，口中說的大菩薩善知識的話，及至見了婦人，就墮地獄、落火坑也顧不得了！可見“正果”二字好不難也！這兩日是我飽餐了幾個獃和尚，今晚再去喫他！（孫先上座念佛介）小和尚，你獨自在大殿上念佛，我為你孤恓，和你後園中空房頑耍去！（孫）到後園中做什麼？（小旦）小師父，你竟是癡的！（唱）和你去風風火火、左敲右敲！（孫）妙！怎麼樣敲法？（小唱）顛顛倒倒，這着那着。（孫）我又不會下棋，這着那着的！（小）不會我教你便了！（唱）可知將來將去，去殺一個蓮花落。

（孫）你看，我師父來了！（小）在那裡？（轉身介，見孫本相介，殺介）妖精那裡走！（小旦脫衣，雙劍殺介，敗，脫鞋變一樣形與孫戰介）（唐上，小旦背唐下）（孫打小旦下，見鞋介）（猪、沙急上）師兄，不好了！師父被妖精攝去了！（孫）怎麼被妖精攝去了？（猪、沙）

【滴溜子】方丈內，方丈內，方才坐着。湯和飯，湯和飯，剛喫未了。陡然狂風嶛峭，對面不見人，一似煙籠霧罩。及至光明，師不見了。（孫唱）

【三叚子】聽伊言道，激得人騰騰火燒。妖精弄巧，同行走難辭不曉。（白）先打你兩個不小心！（猪、沙）師兄，禁不得這一下子！（孫唱）沙和尚，賊來掇戶全不叫；猪八戒，梁間鼠鬧推眠着。打你個懶惰偷安狗與貓！

（猪、沙）師兄！（唱）

【尾】望你寬容暫恕，非敢將兄抝，且同去把師尊尋找。（孫）不用你兩個沒用的，我自去尋師父！（猪、沙）那裡用不着人！馬也不要人牽？行李也不要人守？自古道：打虎無過親兄弟，上陣還須父子兵。到底得個人使喚也是好的！（唱）尋見了師尊，任你打與敲。

（孫）既如此哀求，也罷，尋見了師父再與你兩個筭賬！（下）

黑松林徒弟尋師

（土地、山神上）

【秋夜月】時運低，山神和土地。年來弄得難存濟。征袍破爛、盔沒翅。（土地白）你還好些，我越發苦惱。（唱）破巾兒沒尾，破鞋兒沒底。

（山神）自家黑松林山神是也。（土）自家土地是也。（山神）我兩個在此，香火原也平常。近日獅駝嶺三位大王十分兇惡，把千里外的人家都嚇走了，不但沒人還願祭賽，連判官小鬼都拏去執役了，剛剛剩下我兩個。苦惱嗄！住處俱無，房屋倒塌，將來不是凍死，定然餓死！土地老官，如何是好？（土地）山神爺，這也沒法。我兩個竟做了孔明先生了！（山神）怎麼做孔明先生了？（土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山神）這樣光景還要謅文！（土地）文不得，難道你又武得？（山）閒話少說，且和你唱個小曲兒散散心。（土）好，唱個曲兒散散悶，極妙！來來來！（合唱）

【清江引】傷哉痛哉，時不利。歎人世忒趨勢，熱鬧廟門開，人人都去擠。畏炎涼的，我替伊好沒意思。（下）（孫、猪、沙上）（唱）

【東甌令】悲師長禍〔1〕不離，才出龍潭，病又隨。妖魔驀地來作祟，攝去何方地？（孫）來此已是黑松林了！（猪、沙）哥，為甚仍舊到黑松林來？可不是走回頭路？（孫）不是走回頭路！那女子原在此處遇見的，故到此處來尋。（猪、沙）哥，服你高論，深為有理。但妖精並無影響，怎麼處？（孫）正是哩！你我且四下探望探望看！（各望介）（猪、沙）沒帳，沒帳！（孫）哎呀，燥死我也！打嗄！（跳舞介）（唱）打一個浮雲不共此山齊，師在那峰棲？

（打下介）（猪）沙兄弟，猴兒不見了師父，弄做氣心瘋了！（孫內叫，打趕山神、土地上）大聖爺，大聖爺！（孫）山神、土地，我聞得你等在此專結強盜，強盜得手，買猪羊祭賽你。又與妖精打夥，把我師父攝來。如今藏在那裡？快快從實供招，免打！（山、土）大聖錯怪了我二人了！妖精不在小神山上，但只夜間風響處，略知一二，他在正南上離此有千里之遙，那廂有一山喚作陷空山，有一洞名為無底洞，是那妖精到此變化了攝去的。（孫）如此說你去罷！（山、土下）（孫）二位兄弟，你方才聽見麼？（猪、沙）聽見聽見了！只是師父去遠了！（孫）如此駕雲前去！（猪、沙）有理，駕雲！（孫眾唱）

【金錢花】疾忙駕起雲霓，疾忙駕起雲霓，尋師何憚千里？陷空山內捉妖魑，救師父脫災危。呼的聲到這裡。

（孫）這裡一座山，想就是了！沙兄弟，你我在此。八戒你先下去，打聽打聽是何洞府，我每好一齊動手。（猪）我去不好，妖怪見了不肯實說！沙兄弟打開行李！（孫、沙）做什麼？（猪）待我穿起褊衫，打着木魚，像個乞食僧人，好哄他真話出來！（孫）好有見識！（猪）不敢欺！福至心靈，如今不獃了！你二人在山凹裡坐着等我。眼望旌捷旗，耳聽好消息。（各分下）（黃、松鼠二精抬水上）姐姐嗄，走！（唱）

【清江引】尋情不斷如春水，過溢無邊際。淫乃系情綆，貪者遭其累。姐姐，【合】可知潘巧雲、海闍黎為着情字兒起？

（白）我兩個奉夫人之命，汲些乾淨水安排素齋，今晚與唐僧做親，大家都有盃喜酒喫了。（松）姐姐，我想：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聞得唐僧有三個徒弟，兇惡異常，一路不知降伏了多少能幹人，萬一他每找尋到此，怎麼抵擋？（黃）松姐姐，情之所鍾，死有何懼？只索憑他主裁，你我各人知些趣，回避他罷！（松）黃姐姐說得有理！（八戒上，念佛介）呔，妖怪！（二妖）這和尚無理了！怎麼見人就是妖怪？（猪）一身妖氣，還說不是！（猪又上，變上）是我不是了！溫柔天下去得，剛強寸步難行。二位奶奶，貧僧稽首了！（黃、松）師父，我每在此汲水，沒有什麼布施你。（猪）不管什麼，施舍些罷。（二鼠）長老，你是那裡來的？（猪隨口應介）（二鼠）往那裡去的？（猪又隨口應介）（二鼠）這個和尚到好頑，會說順口話！（猪）奶奶，你兩個打水做什麼？（二鼠）長老，你不知道！我家夫人攝了一個唐僧在洞內，要款待他。洞中水不乾淨，差我兩個來此打這隂陽交媾好水，安排今晚做親的喜筵水，汲滿了，回去罷，姐姐。（唱）【合前】（下）（猪急走介）師兄快來！（孫、沙上）怎麼樣了？（猪）那兩個妖怪說：師父已在洞中了，今夜成親。我每怎麼救法？（孫）我每去跟着那两個妖怪，引到洞門前，我先進去探個動静，你二人把守洞門。若是師父果然在內，我從裡面打出來，你二人從外邊接應，做個裡應外合。（猪、沙）有理有理！（唱）

【尾】今朝覓個真情息，那怕龍潭虎穴坑。只叫他家破人亡在此夕。（下）

【校記】

〔1〕“禍”字原作“炎”，據文意改。

姹女育陽求配偶

（灰婆、銀姐上）（灰唱）

【吳小四】喜花鮮，插滿頭，雙紅披左右。（銀唱）鵲橋高架待牽牛。將人引得芳心耨，牢將裙帶收。

（灰）銀姐姐，怎麼裙帶收？（銀）各人心事各人知，不要你管。（灰）管不得你了，憑你憑你！你我兩個來替夫人說媒，請唐僧出來。（銀）開了鎖，開了鎖！（進介）和尚新郎官人有請！（唐）千尋壁立真無懈，聲在碧空沉萬籟。黃花翠竹契真如，泯盡人情憎與愛。（灰、銀）新郎師父，見禮！我二人來與你做媒的。今夜夫人招你為婿，你好造化！做和尚的那想有這遭樂處！換了衣帽，打點拜堂。不理我？銀姐你對他說！（銀）我的光禿禿的姑爺！你還不知我夫人標緻丰采哩！略道幾句，只怕你魂飛天外、魄散九霄。你不知怎麼樣修煉得到這個地位？真僧何幸遇嬌娃，妖冶聘婷實可誇。淡淡翠眉分柳葉，盈盈丹臉襯桃花。繡鞋微露雙鉤鳳，雲髻高盤兩鬢鴉。今夜含羞偕配偶，香飄蘭麝滿袈裟。（唐）不用頻斟趙老茶，心機意露豈長久？山頭木馬徹天飛，海底泥牛啣月走。（灰）師父不必閒話，聽老身一言！（唱）

【忒忒令】勸仙郎展愁眉頻開笑口，稱良時早偕佳偶。你不見蜂喧蝶嚷，也向花間覓友。（白）你不要辜負俺洞主一片真情！（唱）他為你病懨懨，有三秋。天緣定，今日裡輻輳。（銀）你這老人家，只管說湊，他肯湊你？自古道求親求親，求他好嗄，只管說閒話！（灰）看你求了！（銀）不敢欺，一求就肯！新郎官人，（唱）你是個

【沉醉東風】俏冤家，容奴奴將伊拜求。叫一聲俏冤家，攜奴奴喫盃喜酒。（白）換了衣服！不穿由不得你了！（唱）褊衫脫，著輕裘，巾兒到也可頭。（唐走介）（銀）走？我隨走！你好造化！（唱）熱饅頭湊來伊口，一任你心堅坐守。奴慣能將沒做有，可不道樹欲靜，那風兒勢不肯休？

（灰）師父，事到其間，由不得你了！不可輕視了我洞主呵！（唱）

【園林好】他是平天國女魔魁首，你便念悉怛多休想他住手。今日呵，鴛鴦結牢拴牢扣。須早早把韁收，莫等待雨淋頭。

（銀）灰婆婆，還等我來！這也不肯，那也不就，罵他娘！（唱）

【前腔】恨殺人，罵你個賊禿死囚。急殺人，他那裡燈前候久。（白）你不要不知高低！若惱了洞主呵，（唱）只彀他輕輕一口。嚼你個血漂流，悔不及早回頭！

（白）氣死我也！（唐唱）

【江兒水】寂寂禪關月，明明照碧流，江天一色清而秀。（灰、銀白）清而秀，清而秀，今夜要成就！（唐唱）鐵石心身堅還厚，惡風狂雨空馳驟。（灰、銀）空馳驟，空馳驟，今夜定要打個不即溜！（唐唱）竊玉尋香即溜，不想孽重根深，反今日胡行亂走。

（灰、銀）婆婆你來，不必和他鬥舌了！如今竟回洞主，只說允了親事，請出洞主來拜堂喫合巹，不怕他走上天去！（灰）有理！就是這樣做去！（下）（唐）徒弟嗄！（唱）

【前腔】我在此遭魔難，你三人知得否？清光幾陣穿窓牖，寒蛩不管人僝僽，啾啾唧唧聲偏溜。叫一聲悟空那有？八戒、沙僧！止不住啼痕湮通。（眾妖扮樂人，小旦豔服隨燈上）（唱）

【玉支枝】巫娥出岫，佩環聲叮噹韻悠。嬌羞態度描難就，不枉喚半截風流。花燈燦爛似星球，更兼皓魄明如晝。好良宵鸞交鳳友，羨光頭偏生福厚。（拜堂介）（眾妖安席，小旦接唐坐介）（眾唱）

【前腔】喧天樂奏，合巹杯殷勤勸酬。雲情雨意多生受，風光被底綢繆。良時有限莫淹留，恐雞鳴唱徹催更漏。入蘭房情投意投，展鴛衾雲稠雨稠。

（銀）眾姐姐，不要奉酒了，請二位新人早入洞房罷！（小旦）他不〔1〕走！（眾）那裡由得他！（唱）

【川撥棹】拉着走，做魚兒已上鉤。（唐灑衣介）（灰、銀唱）你看他擺尾搖頭，你看他擺尾搖頭，笑殺人新郎害羞。沒福的老禿囚，花營陣作寇仇。

（孫上）孫爺爺來也！（打上介，眾妖奔走介，扯唐同下介）（孫）那裡走！呀，為何一個也不見？奇了！你看杯盤狼藉，滿地殘羹，人都那裡去了？遙見（唱）

【前腔】燈燭輝煌映畫樓，驀然間人淨堂空冷似秋。難道是鬼蜮鵂鶹？難道是鬼蜮鵂鶹？因何的蹤跡無留？（白）你看兩廊曲徑頗深，不免隨步找尋，一定尋個根由出來。（唱）穿芳徑覓根由，呀，閉朱扉控玉鉤。

（白）妖精想是躲在此處，不可驚動，悄悄偷覷，然後下手。（看介）沒有人在內，卻是個祠堂，供奉了什麼牌位。待我看來！（打進介）尊—父—托—塔—天—王—李—靖，尊—兄—哪—吒—三—太—子，妙嗄！（笑介）原來李天王的女兒在下界為妖，好得緊！我也不尋師父了，拏了牌位、香爐去見玉帝，問李天王要師父便了！（唱）

【尾】這場買賣歸吾手，向玉帝階前細剖。李天王李天王，任你雄威，怎掩這場醜？

（白）八戒、沙僧，師父有了！（猪、沙）來了！師父，師父嗄！師父在那裡？（孫指牌位、香爐介）這不是？（猪、沙）怎麼這是師父？（孫）你不知道！你看，只問他要，可不有了師父了？（猪、沙）尊父托塔天王李靖，尊兄哪吒三太子，嗄，原來是他的女兒攝我師父的！哥，你怎麼到手的？（孫）我到裡面，明明聽得多人說話，及至打進去人影兒也沒有一個。轉過回廊找尋，見朱扉內供著這兩個牌位，取了出來。如今寫一張狀詞，到玉皇殿前告李天王，不怕他不還我師父！（猪、沙）有理！待我行囊中取出筆墨來！哥寫的結實些，打場興頭官司樂樂！哎，天王天王！有了女兒，怕沒有女婿來偷和尚？（孫）寫完了。（猪、沙）念念看！（孫）告狀人孫悟空，年甲在牒。系東土唐朝西天取經僧唐三藏徒弟，告為假妖攝陷人口事：彼有托塔天王李靖同男哪吒太子，閨門不謹，走出親女，在下方陷空山無底洞變化妖邪迷害人命。今將吾師攝陷曲邃之所，渺無尋處。若不告狀，竊思伊父子不仁，故縱女氏成精害眾。伏乞憐准行拘至案，收邪救師，明正其罪，深為思便，為此上告。（猪）好，寫的好！哥不愁了，寫狀子也過得日子了！（孫）不要閑說，我去也！（下）（猪）沙兄弟，我想做人難得緊！（沙）怎麼難？（猪）李天王掙到了這步地位，也筭虧他了！養出這樣的女兒來，體面何存？若是我養的，日裡不得工夫，夜裡也打死了他！（沙）到你又舍不得了！（猪）這麼舍不得，烏龜是好做的？（下）

【校記】

〔1〕“不”字原作“還”，據文意改。

元神悟道識丹頭

（龐、劉、苟、畢四將隨天師、金星上）

【出隊子】天恩普照，天恩普照，得見臣民荷聖堯。五湖四海靜波濤，中外均沾薄賦，慶賀升平雨順風調。

（白）自家天師張道陵是也。我乃太白金星是也。今當早朝，恐有星官奏事，只得在此伺候。（孫上）牌位、香爐，絕處逢生，水窮山盡，來到天庭。（天師）大聖何來？（孫）不敢，久違教了！有紙狀兒，要告兩個人！（天師）要告那兩個？（孫）不要管！見了玉帝自然有兩個名字。（天師）如此，可有狀詞取來隨我來！（孫）不但狀子，還有牌位、香爐為證，一總交與你。（天師）你朝拜，我與你傳達。（下）（孫）臣孫悟空朝拜！願至尊聖壽無疆！（唱）

【前腔】妖精作耗，傾害人民毒似梟，陷空山內立巢窩，攝匿吾師把婿招。狀告無端縱女為妖。

（天師上）玉旨下！拠孫悟空狀告李靖，縱女下方變化妖邪，攝師唐三藏。即命太白金星同原告到雲樓宮，宣托塔李天王見駕。謝恩！（孫謝介）（金）曉得。（天師下）（金）大聖！（孫）請了，久別你老人家了！（金）不敢，就此同行！（轉介）大聖少待，我先進去。（孫）凡事借重你老人家。（金）曉得。玉旨下！（天王領眾上）（金白）天王接旨！（天王）孫大聖何來？敢問金星，甚麼旨意？（金）是孫大聖告你的狀子。（天王）嗄！他告我什麼？（金）告你假妖攝陷人口事。你焚香請自開讀。（天王）排香案！聖壽無疆！玉旨下！拠孫悟空狀告李靖，縱女下方變化妖邪，攝師唐三藏。即命太白金星同原告到雲樓宮，宣托塔李天王對質。謝恩！（李）聖壽無疆！（金）請看狀詞。（李看介）你這猴頭錯告了我了！（孫）一些不錯！（金）天王且息怒，現有香爐、牌位在御前。作是你親女。（孫）不是他親女，難道是我的親女，賴他不成？（金）你也不必多言！（天王看狀介）（白）這廝好生無禮！穢言污蔑於我，氣死我也！眾將何在？（眾將上）元帥有何分付？（天王）與我把猴頭綁了！（金勸介）（孫）好生意上門了！綁便綁，看你怎麼樣放我？好被告，綁起原告來了！（天王唱）

【駐馬聽】怒氣沖霄，污蔑元勳罪怎迯？（金）請息怒！（天王）金星，你難道不曉得？孤家只有三子一女：大兒名金吒，侍奉如來；二小兒名木吒，在南海隨觀世音做徒弟；三小兒名哪吒，在我身邊早晚護駕；一女名貞英，年方七歲。猴頭！我與你有何仇隙？將這樣醜事辱我！且莫說我是天王元勳，就是下界小民，也不可誣告他！（唱）怎把無端醜事，玷我閨貞，污我清操？可知道堂堂帥府莫虛囂？不由人一腔憤恨如雷爆！【合】五內焚燒，五內焚燒！（孫）若怕殺又不告你了！（天王唱）便將你碎尸萬段，難舒懷抱！

（白）看劍來！（金）天王請息怒！老夫明知沒有此事，耐他告准，我自說他！哎，大聖！今日這事有些不妥。（孫）放心，包你妥妥得緊哩！（金唱）

【前腔】此狀虛囂。（孫）你孫子告謊狀！（金唱）只怕這件官司要輸了！（孫）放心，老孫一輩子做勾當先輸後贏！（金）不是這等說！他果然只有這個幼女，現在閨中。你怎麼誣賴他？如今回奏玉帝，你便要坐誣了。依老夫講，兩下說和罷了！（孫）怎麼樣和法？（金白）這個在我這張狀子哩，包消在我。（孫）他哩？（金）被告不拘。（孫）我哩？（金）只說原告脫迯。（孫）呸，放屁！人贓現獲的事，我倒脫迯？做個懸案放著，見玉帝去罷。（金）自古道得好：光棍不喫眼前虧。你現被綁縛，動不得在這裡。倘有一差二悮，把前番美名付之流水。我是好意為你的！（唱）可知負荊留下美名標，莫待江心補漏難安棹。

（天王）金星，你站開！（殺孫介）（唱）【合前】（哪吒上介）（唱）

【前腔】軍政權操，點綴軍容氣宇豪。（進介）父王拜揖！（哪）老伯、大聖！父王為何發怒？（孫）小李好！（哪）孫大聖為何綁他？（天王）他將無影無形的事污蔑我，狀子在此，你看！（哪吒接看介）父王，不要怪大聖，此事有個緣故！（天王）什麼緣故？（哪）父王忘了？那女子原是妖精，他有三個名字：本身喚做金鼻白毛老鼠精；三百年前偷了如來的香花燈燭，改名半截觀音；如来差往俺父子將他拏住，彼時只該打死，當時救了他性命，又改名地湧夫人。他懷活命之恩，（唱）因此上積懷恩義，故稱恩父、恩兄，原有根苗。（天王）我實忘了！孫大聖受此一番，他怎肯幹休？（哪）不妨，待孩兒向前！大聖，拜揖了！（孫）好！妹子為妖，在世間害人，又將我綁了，坐家的大可是！（哪）大聖休惱！家父一時誤犯，望乞海涵！請松了綁！（孫）動不得！贏官司全在這上頭！（哪）大聖，此怪呵！（唱）無非結拜女多嬌，亦非骨肉憐同調。（白）小侄陪禮了！（唱）切莫焦勞，休傷和氣，把朋情喪了，把朋情喪了。

（天王）吾兒退後！大聖休怪！下官有誤，多多得罪！（唱）

【前腔】親釋其縛，恕我愚蒙見不高。（孫）解不得！（天王唱）一時性激不審情由，獲罪賢豪。（孫打滾介）我要死嗄，我要死嗄！那個敢解這繩兒？抬去見駕！（天王）怎麼處？（哪）求金星老伯解釋解釋！（天王）金星，借重勸和此事！（金）方才我說不該性激，這個人原不是好惹的！（哪）望老伯周全！（金）我有處。大聖，恭喜！（孫）老頭兒，餂著了！（金笑介）大聖嗄！（唱）你贏官司逞雄豪，（孫）方才說我輸了，這回說我贏了。老頭兒，你成了個粉嘴了！（金笑介）（唱）大聖嗄！愚蒙一語還相告。（白）你又不曾做反事，綁了什麼光景，快松了，向前相見！（孫）嗄！你說了這些話，要我鬆綁，好大面皮！要鬆到玉帝殿前去鬆！（金）看我面上，鬆了罷！（孫又滾介）老頭兒殺人了！（金）哎，沒情意的，真沒情意！可惡！（孫）老頭兒硬幫！我怎麼沒情意？（金）你今日就是，做人的就是這樣，虧了我老李！（孫笑介）你看我做人，虧了他說！（金）你忘了當初官封弼馬，可是我保舉的？後來齊天大聖可是我保奏封你的？你說你為人最直，你去想，你去想！（孫）這到有些來歷！（金）筭來我還是你的座師，這樣一件小事，就不容情？綁了見玉帝，就贏了官司了？鬆了綁，就輸了官司了？薄情！（唱）更不思大聖銜高些了，情面不聽了！

（孫）罷罷！依你老頭兒，好不體面！（金）不是，無非為你兩下和好！（孫）老頭兒，我說先輸後贏，買賣原是這樣做！走去見駕！（金）住了！依我說，妖精之事三太子講明，如今天王父子領兵同你下去，捉住妖精，救出你師父，我便將狀子去復旨，奏明其中始末。（眾）好，就是這樣！（孫）老頭兒，我每去了，狀子存案要緊！（金）是！（下）（天王）眾天將，就此下界擒妖去者！（天將八人上，行介）（唱）

【亭前送別（亭前柳）】妖孽弄咆哮，天將至荒郊。斗牛衝殺氣，白日散狸妖。

（孫）來此陷空山無底洞了。（猪、沙上）天王見禮！（天王）何人進洞中捉妖？（孫）我少不得領着走。（哪）孩兒進去捉拏便了！（天王）你二人進洞去，我在洞口候着，休放迯竄！（孫、哪下）（天王）眾將官，布下天羅地網者！（唱）

【江頭送別】成擒一鼓妖魔掃，料逆魂蟻穴何迯？

（孫領唐，哪捉妖上）（孫）師父，見了天王、太子。（唐見介）多承救援之恩！（天王）救護來遲，多有得罪！（猪、沙）打死這小淫婦！（天王）奉玉旨拏他每，帶去回旨。大聖，好生保護令師西行便了！（孫、唐四人下）（小旦）望恩父、恩兄饒命罷！（天王）唗！我父子只為受了你一炷香，險些兒做出大事！天兵與我取下捆妖索，與我縛了，就此回兵者！

【憶黑麻（憶多嬌）】旌旗飄戈戟搖，凱奏回天車騎遶，獲取妖精金鐙敲。

【鬥黑麻】野狐靖消，清除獍梟，塵壤淨掃，行人道路好。海宇安寧，海宇安寧，惟有成平是寶。

（眾天兵隨天王、太子遶場行介）

【尾】刀弓羽箭前行導，簇擁天兵走一遭。越顯得斬祟除魔功行好。

給孤園問古談因

（雜扮布金寺僧人上）

【臨江梅】初地祗園名跡古，布金猶說當年。朝魚暮磬皆枯禪。地近西天，人望昇天。

（白）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自家乃布金寺一個當家的長老便是。夕陽西下，暫息經聲，不免向佛堂中寺門外略步一回。（唱）

【懶畫眉】佛前燈火已昏昏，任竹杖梭鞋趂夕曛。向回廊轉出到山門。（白）你看山門外，（唱）這薔薇雨過花猶嫩，（作牽衣介）抓破袈裟兩片分。（下）（唐眾上）（唱）

【前腔】鐘聲隱隱隔林聞，一陣寒風卷碎雲。忙忙投宿苦無因，逡巡畏縮低頭認。呀，原來是滿地閑花夢蝶魂。

（寺僧上）長老從何方到此？（唐）貧僧唐三藏，奉大唐子天之命往靈山取經。天色已晚，不知寶刹可借宿一宵否？（寺僧）荒山小刹，十方常住，人人皆可隨喜，何況大師乃東土聖僧？倘不棄供養，喜出望外了，說什麼可否。請進去！（同行介）（唐）好座大寺也！（揖坐介）（唐對孫眾介）你每進去安頓行李。（孫眾應介）是。（下）（唐）請問長老，寺名“布金”，乃是何代古跡？（僧）這原是舍衛城給孤園寺，又名祗園。因給孤長老請佛講經，金磚布地，遂名給孤布金寺。當時長者住在舍衛國，我荒山是他的祗園。大師到了，今日呵！（唱）

【楚江情】雖然古跡荒涼雲，杜鵑帶血叫黃昏。蕭疏梧竹不成林，人憐滿地黃金盡。除非佛座蓮花尚出塵，得與我相親近。（唐唱）

【前腔】聞言確有因，如磨鏡新。空山寂淨少遊人，何妨談到月離雲也。（白）長老，只恨那當日呵！（唱）設立經筵，你我都無分。休將往事論，猿啼不可聞，怕送入愁城穩。

（寺僧）請長老齋堂夜飯，趂此夜長月皎，再到祗園基址上閒談片時，何如？（唐）如此甚妙，多謝長老！（下）（旦扮天竺公主上）（唱）

【前腔】冤魂徒將淚珠揾，看花衫點點都是痕。心頭自忖暗沉吟：何日裡得見雙親？但願荒墳野蔓葬奴身。

【宜春令】早完了三春芳信，說甚麼娉婷還是舊時風韻。

（白）天嗄，天嗄！何不遣風姨刮我在別處，偏偏刮我在這個地方？（唱）

【前腔】佳人偏遭厄運，把黃薤淡飯聊當腥葷。（白）關我在此處，（唱）真個是珠塵璧韞也！何礙宋玉東鄰遭瘟？明朝待訊，掌風神肯相送吾歸宮壼，寶鼎香焚。感謝你高天厚地，一言難盡。

（唐內上，聽介）（旦泣介）父王母親嗄！（下）（唐）長老那裡？（僧人上）失陪大師，得罪了！（唐）豈敢！（寺僧）我每同到祗園基址上去。徒弟快開了後門！（雜扮一僧上，作開門介）師父，開了後門了。（下）（寺僧、唐上）月色因人離樹早，花隂為客上牆遲。（寺僧）這裡還剩幾塊石頭可以坐得。請大師坐了！（唐坐介）敢問長老，方才擾齋後忽聞有女子哭泣之聲，卻是為何？（寺僧）大師問我，不得不說。那女子呵！（唱）

【針線箱】後生家何知花信，陡遇着狂風幾陣。卷將來落下，僧難認。（唐）好怪誕也！（寺僧）仔細看時，（唱）是一個翠眉紅粉。（唐）怎生發放他？（僧）問其來歷，云是天竺國公主，被風刮到此間。（唱）此時不便閑評論，只得深鎖長門任怒嗔。（唐）好嗄！關住在此？（寺僧）大師，我已曾進城託名募化，探聽公主消息，知道宛然無恙。真假難分，故此只得堅收緊鎖，不敢放他出來。若大師到國內時，求細訪因由。（唱）言休吝，要替他分割，使葉歸根。

（唐）這是長老一點善念，自當領教。只是目下呵，（起介）（唐唱）

【解三酲】料難通別來音信。（白）就是活佛轉世，（唱）也難給還家文引。總風姨謝罪，當承認，怎忍付落花埋恨？（寺僧）大師，虧得我掇茶送飯，不然到夜來竟要哭殺了。（唐唱）他只為鏡奩不照香閨鬢，但只是茶飯休嫌老納貧。傷心甚怕，嫦娥憎我，問古談因。

（白）夜深了，長老請進去睡罷。貧衲行路辛苦，也要睡了。（寺僧）今夜冰輪今夜天，（唐）祗園相對話欣然。（寺僧）還期明日君休去，（合）花下同參一指禪。（寺僧）徒弟，關了後門。（內應介）（寺僧下）

天竺國求經遇偶

（貼旦扮月妖上）（唱）

【三臺令】本來天上隂精，修到將成未成。欲待大唐僧，覩風光喜不自勝。

（白）妾乃月宮玉兔是也。自乘天竺公主夜坐觀花，將風攝去，我就變為公主。誰能識辨真假？今日有個大唐聖僧到來，早已搭起綵樓，招他為婿，意在採取真陽，煉成太乙上仙。宮女每走動！（雜扮四宮女上）來了！（貼旦）到樓上去。（眾應介，行介）（貼唱）

【黃鶯兒】我怯嬌自天生，到三春愛聽鶯。桃花搏命楊花性，怕風搖不勝。惹羅衫淚盈，酸酸楚楚愁成病。（白）喜得父王許我將綵毬拋下，擇個女婿。好一個知趣的父王也！（唱）口應承，笑裴航有路，今日里配雲英。

（宮女）外面有人，我每打從西廂房走罷。（下）（唐眾上，行介）（唐）我陳玄奘。別了布金寺長老，已到天竺國了。（孫）師父，為何街坊上有許多人？挨挨擠擠、喧喧嚷嚷，都說去看拋繡毬。（唐唱）

【集鶯兒（集賢寶）】斯言入耳殊不經，似睡境瞢騰。（猪）我每去看，也有拋着的福分麼？（唐唱）你摸着心頭當自省，水雲僧妄想休生。（孫、沙）徒弟每隨師父下邊經過，略看一看也不妨。（唐）也罷！（唱）憑伊引領，也筭奉將軍號令。

【黃鶯兒】但須聽，遊人隊裡，毋得惹嫌憎。

（猪）師父，我每上這條路上去就是了。（下）（貼旦同宮女上）（貼唱）

【玉鶯兒（玉交枝）】風吹瓦冷甚簷頭，聲如撥箏。春衫一領描紅杏，說不盡體態輕盈。今日遇不着那人兒，孤鸞到底羞比鶯，梨花枝上金衣並。

（白）果然招他得着！（唱）

【黃鶯兒】笑相盈，鸳帷鳳枕消遣月三更。

（白）宮女每，快些上樓去！（宮女應介）（貼旦高立介）（唐眾上）（唱）

【御袍黃〔1〕（簇御林）】藤條杖，連步行，聽風吹帘額聲。畫中有個人妍豔。（雜扮看拋毬人上）人山人海，那裡擠得上！好笑那和尚，與他什麼相干，也來混帳！（孫）我每護着師父，擁上前去！（唐唱）且暫立從容等。

【皂羅袍】樓頭若見應嗤我僧，清規遭玷，說甚取經。從教暗地心如哽。

（孫白）如今有一條路了，我每望着綵樓走將進去。（貼）眼巴巴盼着那人來也！（唐唱）

【黃鶯兒】冷如冰，非關醉眼看，去欠分明。

（貼將綵毬拋唐頭上）（唐驚介）（眾）綵毬拋着個和尚也！（貼旦）不是綵毬輕一擲，錦衣容我换袈裟？（先下）（雜扮衛士四人，持紗帽、袍帶上）山僧手捧鴛鴦枕，袖子香薰翡翠衣。請老爺入內，以便擇日成親。（唐）貧衲乃東土大唐差往靈山拜佛求經，本來是個出家人，怎敢與金枝玉葉締好聯姻？萬望列位代我啟奏，赦貧僧死罪，倒換關文，打發早赴西天見佛。（衛士）老爺不必退卻，聽衛士每道來！（唱）

【貓兒趕黃鶯（貓兒墜）】貴人由命，不放你修行。孔雀屏開春宴成，鴛鴦褥隱夜香凝。

【黃鶯兒】莫留停，鸞簫象板，佳會遶歌聲。

（唐驚疑介）（猪）你聽了悟空，又要做出事來了！（唐）不許多嘴！（孫）料想今夜未必做親，師父且換了衣冠放心進去，待合巹之日傳個帖兒叫我，自有道理。（衛士將錦衣紗帽替唐換介，唐不肯，眾強介）（唐唱）

【尾】昏沉似醉渾難醒。（衛士）老爺，你做了官，（唱）應把那度牒消，將布衲貧。（唐看衣介）如今成什麼光景？可愧可恨！（孫、猪、沙）師父，徒弟每勸你勸，休把（唱）紅錦烏紗看得輕。（唐）徒弟每，且到館驛中等着，待我信來。（孫、猪、沙應介）曉得，曉得！（孫眾）遭際何堪？在異鄉，褊衫忽換錦衣裳。（衛士）兩行珠翠停歌舞，月照蘭閨白玉床。（下）

【校記】

〔1〕“黃”字原作“鶯”，據文意改。

四僧宴樂御花園

（付、淨扮隂陽官上）（唱）

【浪淘沙】變幻最無常，和尚新郎。任人拍手笑頭光。帽頂毗盧花兩朵，可也何妨？

（白）自家天竺國隂陽官便是。昨日國王爺宣我擇個日子與宮主做親，只有本月十三子時是不將之期，周堂大利。但不知是也不是？因此前來打聽。我想世上人千揀萬揀，揀了個瞎子、駝子，就嫁了一個種田人也還有幾根頭髮，如今弄得不尷不尬。撒帳借簫吹佛曲，坐床秉燭照僧衣。說話間早有官兒來也。（雜扮教坊司上）嗄！王和尚有成親日，起課人無得意時。小子賣卜為活，只因生意淡薄，學了吹打進入教坊司。今日內花園開宴，請個新女婿，特來伺候。（見隂陽官介）請了！（雜扮典膳官上）何須雉兔多尋到，不用雞鵝百味陳。今日請個新官人，只用得豆腐、麵筋。奉國王之命，安排素筵席，在後花園樓上翁婿對飲。另席擺在留春亭請跟隨來的。伺候已久，怎麼不見個官兒出來？（見兩官介）請了！（雜扮傳宣官上）傳宣分內第，官小不辭勞。隂陽官那裡？（付、淨應介）在這裡。（傳宣）准了十三子時，到吉日再來伺候。（付、淨）曉得。（下）（傳宣）教坊司那裡？揀選樂人兩班：一班在內花園樓上應用；一班在留春亭候着。休得遲誤，去罷！（教坊應下）（傳宣）典膳官那里？（雜應介）在。（傳宣）素菜須要豐潔，桌面須要鮮明。時新果品般般俱有，酒茶湯飯色色皆新。切不可貽笑大唐！快去打點！（典膳應下）（傳宣）百事分付妥貼，如今將新貴人諭帖傳到驛館，喚隨從的進來。正是：賞心樂事今宵宴，美景良辰此日天。（下）（唐冠帶上）（唱）

【錦纏道】少年場，出家人心頭早忘。不信綵樓旁，那毬兒，霎時便打着光光。我曉得了！一定是借花妖勾人異鄉，仗風姨留人去裝。本待要走呵，只怕緊隄防，沒有人出惯伎倆。（看身上介）但看我烏紗與繡裳，這般的蹺蹊形狀，好一似蟬蛻變蜣螂。

（傳宣官上）稟上老爺，國王爺在內花園排宴候久了！（唐）我就去也！（傳宣）打導！（雜扮隨役人上）（唐）眼滿春光人不覺，萬花叢裡囀鶯喉。（內吹打）（唐下）（傳宣官引孫、猪、沙上）（官白）列位這裡來！那一座是留春亭，國王爺說師徒不便同席，另行設宴在亭子內。着下官奉陪，多喫幾杯喜酒。（孫眾）感謝感謝！（作樂介）（傳宣官遞酒行禮介，孫、沙答送，猪諢介）（孫、沙唱）

【雁過聲（換頭）】春光，花舒柳放。何期在天涯捧觴，只怕尊師夢醒銷金帳。山萬疊樹千行，還要去拜佛燒香。（傳宣官）那貴人在我國中呵，（唱）文才膺重望。（白）倘若去了的時節，好似（唱）乘槎穩放銀河上，使我望斷碧雲空夢想。

（內作樂，八戒跳出聽介）（孫）師弟，坐了！（猪作醉態介）各位再請，悟能是喫不得了！（立唱介）

【小桃紅】可就是雲璈響，可就是飛〔1〕瓊唱。鶯歌燕舞層樓上，聞之不覺心頭癢。（白）師父，我好快樂也！想是他每，（唱）巹筵結燭難輕放還，要向粉龐兒重認何郎[8]。

（眾離席介）（猪白）好快樂，好快樂！（雜扮張燈四人，引堂上）（唐）賜宴歸來夜，輕風拂繡袍。那個在此大呼小叫？一些規矩也沒有！（猪跪介）是學生！（唐）倘惱了國王，怎麼處？（猪）無事無事！不妨不妨！常言道：罵不斷的鄰，打不斷的親。國王是我每的親家，決不計較！（唐）還要多嘴，打！（猪）師父，你親也不做，就使起勢來了！（唐）一發可惡！行者，替我打他二十！（沙拖倒，孫打介）（唐對孫、沙）你每早去歇息罷，但願鰲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再不來。（唐、孫、沙、傳宣仝下）（猪吊場）哎！我猪八戒，多呷了幾盃喜酒，一時狂妄起來，受了師父的醃臢。正是：一件褊衫一幅巾，良宵賞遍內園春。師公不許人常醉，二十籘條打斷筋。（下）

【校記】

〔1〕“飛”字原作“非”，據文意改。

一怪空杯情欲喜

（貼旦月妖上）

【臨江梅（臨江仙）】翠竹敲風篩影碎，驚殘鹿夢初回。畫樓人尚隔牆西。【一剪梅】無限凄其，梁燕誰知？

（白）入河蟾不沒，搗藥兔長生。妾身托處深閨，意在速成正果。無奈情慾兩字，一時丢不下。昨日東土聖僧唐三藏，綵樓望見，驀地消魂。便擬尋歡，吉期有待〔1〕。今日喜得宮女每都在外廂，不免把他的心事模擬一番，也省我多少愁悶。（唱）

【紅衲襖】我料他影孤單無所依，我料他意躊躇非得已。莫不是路長暗把歸心繋？客久思將渴病醫？（白）但只是我在天竺，他在東土，（唱）要相逢那有期？隔斷人千萬里。畢竟撮合姻緣，佛自留心也，因此上借皇家白馬騎。

（白）不想一見之後，凡心頓起，慾火難禁，卻是為何？哦，是了！（唱）

【前腔】我愛他貌如蓮葉上欹，我愛他面如月花外依。雲翅只合聯珠髻，布衲偏宜裹畫衣。木魚聲香閣遲，剪刀聲禁案起。假若露頂衾窩，任你捱近眉邊也，筭不得泛西瓜秋水溪。

（內扮女樂並宮娥數人上，一跪稟介）國王有命，請公主到梳妝樓上去，作速加笄，以待吉時交拜。（吹細樂同下）（孫）上世間鬼魅從來有，天上神妖那得無？我師父為取經來此，喫了萬苦千辛，今忽遇天竺國王招納為婿。一時無奈只得改換衣冠，住在內園。我正要看他拜堂合巹，便知公主真假。誰料他將關文印信一一停當，立刻打發我每三人起身，其中必有緣故。我想師父孤身在那裡，思量要見我一面何異登天。為此千思萬想，沒有一條計策。（唱）

【鎖寒窓】論門楣無甚高低，只難向其中定是非，都應魚目混卻珠璣。荊山有璞反遭淪棄。幸相逢，聖僧徒弟。燃犀要審舊案做新題，疾忙尋個好計。

（白）嗄！有了！今日要見我師父，除非變做蜜蜂兒飛近身去，便知底細。原來粉蝶堪為使，不道黃蜂也是媒。（下）（傳宣官同隂陽官、執事樂人吹打上）（傳宣）已是內園門首，掌禮官念起詩賦，請貴人拜花燭！（隂陽官念介）小桃紅接綺羅香，燈月交輝玉漏長。今夜滿園春色好，還仙客唱賀新郎。（吹打）（唐上坐，官念介）懶畫眉時夢醒餘，兩行粉黛柳穿魚。玉芙蓉映多嬌面，八寶裝成顆顆珠。（貼上同拜天地，又交拜介）（傳宣）國王有命：今日相見，侍女每花燈鼓樂送入洞房。（吹打歸房）（唐與貼對介）（眾下）（唐起唱介）

【大聖樂】呀，欠分明人是人非，那得悟空來共主持？只怕並頭花共枝連理，終則是犯條規。（白）我玄裝惟有佛在心頭，一念不動。（唱）要把心猿拏住難容走，意馬拴牢不放馳。憑伊調戲，決不使珠圓玉潤浪擲污泥。

（白）看燈底下有個蜜蜂來也！（貼起介）貴人，待我驅他出去，恐傷玉體。（拏扇搧蜂介）呵呀，忽然不見，想是他去了！（近唐身介）（貼唱）

【節節高】恩情兩下宜，笑嘻嘻，春風不覺兜人意。（白）貴人睡罷。（唱）寬魚珮，解褻衣，紅燈底。（將手撫唐肩作羞介）（唱）我與你，鸞顛鳳倒鴛鴦被，輕狂柳絮還難比。（拖唐介）貴人，來呢！（唐）阿彌陀佛！（貼）貴人，來呢！（唱）只恐月轉星又稀，看看牆外雞啼矣。

（孫跳上將貼揪住介）（貼）呀，不好了！你是從何處來的？（孫）妖怪，你把一陣隂風將國王的親生公主攝去，也盡夠了。還要弄我師父，這是為何？若不斬你，也不見老孫的手段！（唐驚介）不可傷他性命！（孫將貼推倒介）（貼起變臉，卸下妝，輪杵即鬥介）（貼走下，孫急追下）（唐）你看悟空與妖怪殺上雲頭去了！（內宮女、內監等急上）雞籌已絕，漏鼓將息，為何房內喊殺連天？特來問個端的。呀，貴人在此，如何不見了公主娘娘？（唐）你每不必驚慌！這位公主並非國王親生女兒，乃是妖魔假託，被我大徒弟化個蜜蜂逗入房內，識破真假，一時躲閃不及，卸下衣粧殺上雲頭去了。少不得擒到國王跟前，大家看見！（眾）貴人，這個既是假的，那真公主卻在那裡？（唐）自然有個着落，取我僧衣、僧帽過來換了。將烏紗、蟒服交還了國王。（眾應介）（唐唱）

【尾】從今始得西來意，待缽吐蓮花搖曳。早難道拜佛求經未有期？（下）

【校記】

〔1〕“有待”原作“待有”，據文意改。

廣寒宮玉兔歸本

（貼旦月妖上）

【玉井蓮後】膽戰心驚，殘生今日斷送。

（白）我被孫行者識破機關，置身無地，又擋殺他這廝不過，只得向西天門暫躲片時。（孫內喊介）把守西天門的神將，擋住妖精，不要放走了！（內神將應介，隨上繞場回即下）（貼旦）呀，只得舍死拚生，再與他抵敵一番！（孫上與妖戰介，貼敗下，孫又追下。貼又上與孫戰敗下，孫緊追下。貼旦一上即下，孫追上，不見妖介）呀，我追妖精到此，只見他將身一幌化道金光，竟奔正南上去，沒處找尋。不免喚山神土地出來，問個明白。山神、土地那裡？（山神、土地上）（山神）不知大聖遠臨，有失迎接，萬望恕罪！（孫）我問你，這山喚做甚麼山？有多少妖怪？（雜）喚做毛穎山。從古到今沒有妖精出入！（孫）方才有一妖怪，我從西天門趕來，鬥了半日，忽然化道金光，迯到此處就不見了。如何說沒有？（雜）正南方上止有三個窟宅，請大聖自去尋看。（孫）在那裡？同去看來！（雜引孫）這裡來！此處是一窟，這又是一窟！（又看介）這一窟獨有大塊石頭把穴門擋住，必是妖怪潛藏在此！（孫將棒掘，大叫介）妖怪，妖怪！快快跳將出來！（內應介）山神、土地，我與你何仇？引他到此，好不恨殺人也！（從桌下鑚出又鬥介，山神驚竄下）（雜扮太隂星君、姮娥仙上，高立叫介）孫大聖，不要動手，棒下留情！（二人停戰介）（太隂、姮娥下地介）大聖請了！（孫）不知星君臨凡，有失回避！（太隂、姮娥）豈敢！這妖孽乃是我廣寒宮搗玄霜的玉兔。他私自偷開金鎖，走出宮來已經一載，料他目下有亡命之災，為此前來，望大聖饒恕他罪！（唱）

【江兒水】有杵原來玉無霜，不待春。（孫）只該守著廣寒宮，何等不好！（太隂唱）奈別了廣寒宮，空守著人間洞。（孫）怎生不隨著仙子？（太隂唱）瞞過了姮娥，偷把那凡心動。（孫）但不該把人間女子攝去，假託真形，又來騙我師父！（太隂唱）糾合了風姨，值得個嬌娃送，本是犯法違條難縱。要求大聖寬容，饒人處加恩深重。

（孫）星君仙子，（唱）

【前腔】我看他死求方，猶假燒金術木工。（太隂指妖介）為此假合真形，採取真陽。孽畜，你這點念頭也就差了！（孫）幸得我師父呵，（唱）這心堅不怕情勾動。（太隂）那做親的時節，卻怎樣？（唱）雲雨巫山何曾夢？（白）大聖，如何得到內房識破他呢？（孫唱）變蜜蜂逗入，窺窗縫，露出真形驚恐。因此趕近天門，志在擒伊莫縱。

（白）我師父不受他作弄也罷了，只是天竺國公主與他何仇？將他無端攝去，這罪還當作何區置？（太隂）大聖不知！天竺國公主原是蟾宮素娥，十八年前曾把玉兔打了一掌，就思凡下界，投胎托生。今日攝他遠去，是這一掌之因果。（孫笑介）既是這段緣故，老孫也不敢再說。但是星君仙子收了玉兔回宮，那國王那裡曉得！敢煩縛了玉兔，同到天竺國王跟前，把素娥這段緣由詳說一番，使他當時怨恨、今日冤尤兩下俱消，卻不是好？（太隂）大聖說得有理。孽畜過來，就此拜謝大聖，即便同行！（妖拜介）謝大聖不殺之恩！（太隂）反邪歸正度年華，打破疑團笑落花。（月妖）重向月宮階下伏，（孫）始知因果並無差。（下）

布金寺父女團圓

（末老僧上）慈悲勝念千佛聲，造惡空燒萬炷香。老僧自救了公主，在此一年有餘。前日唐僧東來，我見他徒弟孫悟空神通廣大、法力高強，十分諄囑託他訪問根源，救出宮主，與父母相會。自他去了，數日不見回信。老僧好生掛懷也！正是：有圓有缺天邊月，無是無非佛子家。苦海回頭雖是岸，也須仗力泛仙槎。（下）（旦上）（唱）

【淘金令】離家別親不覺年餘久，思親淚流，似醉非沉醉。（白）奴家素娥。去歲侍親賞月，被妖攝伏，拋棄荒園。感得老僧慈悲，將我關禁於此。日飯三餐，苟延性命，不覺一載有餘。雖幸保全節操，不知何日得見雙親？天嗄！（唱）前世冤愆，此時聚首。誰能轉日回天，急架寶筏慈舟，救脫奴身波浪浮？（下）（孫急上）長老那裡？（末上）來了！是誰？（見介）原來大聖來了！所托之事可有着落否？（孫）事寔不差！（末）其中有何原故？（孫）這公主原是月宮仙子。十八年前打了玉兔一掌，玉兔懷恨，見他托生皇宮，他即於中秋夜起陣怪風，負公主拋棄於此。他卻幻作宮主，綵樓招婿，被我看破行藏，追至毛穎山，才要打死，被太隂星君救去。因此朝中說明，國王、妃后才曉得。我並說明長老救護之由，如今國王、妃后親來接迎，鑾輿隨後就到。如今宮主呢？（末）仍留空房。（孫唱）將門啟也，說與緣由。使他父母孩兒，將離愁盡剖。

（末）阿彌陀佛！多謝大聖慈悲！徒弟每那裡？（眾僧上）一句彌陀佛，萬慮盡皆空。師父有何分付？（末）大聖訪得那女子乃是天竺國公主，如今國王、后妃親自來接，你每俱在此伺候。（眾）曉得。（四將、執事太監、宮女、轎馬；外國王、老旦上）（唱）

【朝元令】兒遠囚，數奇良不偶。傷悲淚流，抱恨難開口。（下馬介）（末）布金寺僧人迎接！（外）有勞長老，何以為報？（末）不能早報，臣僧之罪！（外）公主如今在那裡？（末）仍留空房。（外）更感費心了！（末）這裡來，就在此中！（開門介）（外、老）我兒那裡？（旦）是誰？（老旦）我兒，老娘在此！（旦出見介）我的爹娘嗄！（外、老抱哭介）我的兒嗄！（旦唱）問道今日相逢，夢還醒否？勝在黃泉重聚首。（老）我兒嗄！（唱）你瘦減容光。我兒，老娘只道你深閨安逸，那曉得妖怪為仇。若不是大聖神通，怎能夠母子重逢，怎能夠母子重逢？今見你瘦減芳容，叫我肝腸裂開，不自由。且揾淚，莫教留，是前生種夙仇。【合】拋離既久，（旦）爹娘嗄，（唱）感長老慈悲垂救，感長老慈悲垂救。

（末）公主呵，（唱）

【換頭】數奇不偶，悲歡空自由。（外）小女全生，長老莫大之恩！定當報答！（末唱）吉人有天相，與老衲何由？不過慈心一念頭。（老唱）我兒幽冥囚，暗室一載，娘心好不疼痛。（旦）老娘！（唱）雖則幽在歲久，幸賴吾師恩厚，免教身沒空遺臭。（外）有話且回去細講！（對末）長老，小女深承保護，自當酬報。（旦）師父請上，容弟子拜謝！（末）豈敢！（旦唱）感得勝山丘，情甘結草酬。（外）看轎來！（宮女）請娘娘、宮主上轎！（外）請大聖乘馬！（孫）陛下請便，老孫先去朝中相候便了。（孫下）（外行介）（末白）臣僧送駕！（外）不勞了！（合唱）拋離既久，誰承望相逢依舊，誰承望相逢依舊。（下）

寶幢光王垂接引

（雜扮道童上）（唱）

【香柳娘】聽山中鳥啼，聽山中鳥啼，畫帘鉤起，花香細倩風兒遞。看行雲漸低，看行雲漸低，楊柳綠初齊。東君早歸矣。倚門兒半窺，倚門兒半窺，錫杖、緇衣，那人來未？

（白）地闊難尋摩頂佛，天高不負信心人。咱乃靈山相近玉真觀金頂大仙是也。十年前領佛法旨，說東土取經聖僧一兩年內可到此處，誰知年年等候，杳無消息。因此每日常在門首探望，待他到時，指引他一條去路。（唐眾上）十四年來未了事，今朝路漸近靈山。（雜叫介）來此莫非是東土取經人麼？等候久了！（唐合掌、猪首介）正是！有勞大仙，多感盛意！請問靈山從那一條路上去的？（雜）既蒙聖僧下問，我就送你一程，指點去處何如？（孫）不勞遠送，這條路老孫還有些記得。（雜）你認得的是雲路，不曾腳踏寔地。（孫）既是這等，相煩大仙移送何如？（雜）這條路是不出觀門的。請進來，這裡是外殿，這裡是中堂，該奉一茶、屈留便飯才是。（唐）路上才用過了，不消費心。（雜）這裡是房，這裡是後門了。（唐）出得後門，好一派仙景！（雜指介）聖僧，你望去有祥光五色、瑞靄千重的就是靈鷲高峰佛祖聖境也！我方才呵，（唱）

【前腔】正思伊望伊，正思伊望伊，見伊心喜。燭花昨夜原非戲。（白）今送你去到靈山，（唱）路紆回向西，路紆回向西，一片瑞雲圍，琉璃殿何麗。（唐）大仙，望去這白茫茫的可是水麼？（雜唱）望汪洋是水，望汪洋是水。樹老橋低，半村難比。

（白）小仙就在此處別了！（唐）多勞遠送，請了！（雜下）（唐）悟空，我與你快上前！（行介）（唐）歷遍崎嶇路，（孫）靈山在目前。（猪）佛緣我有分，（沙）同去一參禪。（唐）呀，如此大水！波濤洶湧，又無舟楫，如何可度？敢是那大仙錯指了路頭？（孫指介）那邊不是一座橋麼？要從橋上過去方可見佛！（又行介）（孫）師父，橋上一匾寫著甚麼字？（唐）凌—雲—渡！原來是一根獨木橋！（孫）師父，走過去！（唐）這橋想沒有人走的，不如別尋個路徑去罷。（孫）沒有別路的！悟能師弟，你先走！（猪）那個敢走！水又闊浪又高，獨獨一根木頭，又細又滑，怎生動腳！（孫）待我來！（內鑼鼓，孫走過介）師父，來嗄！（唐搖首介）不能不能！（欲行又止介）嗐，到了這個所在，究竟不能成佛！怎麼處？怎麼處？（孫）悟淨師弟，待我再走轉來，教你個走法！（又走回介）可好可好？（唐）好了，遠遠的望去有一個船來了！（雜扮搖船人唱上）

【前腔】把船兒慢移，把船兒慢移。要知詳細，沖風波浪原無底。怪鷗亂飛，怪鷗亂飛，若得鷺鷥歸，相依頗相慰。（白）這一簇人來，定是唐三藏師徒了！（唱）眼乜斜看取，眼乜斜看取，對面憂疑，不知何意？

（對唐介）快走上渡！（唐）船兒無底，恐去不得！（雜）聖僧，不妨！我這個船麼，今來古往渡群生，萬劫安然自在行。有浪有風終自穩，鴻蒙初判得聲名。安心上渡，不消憂得！（唐跳下船，做墮水介，雜一把扯住介）（唐）多謝慈悲救我！呀，貧衲墮入河中，不但衣不沾水，覺得四肢也輕了多少，卻是為何？（孫、猪、沙俱上船，作行介）

【前腔】你何須更疑，你何須更疑？骨如蟬蛻，少不得到頭明白其中意。睹形容是非，睹形容是非，舊日瘦和肥，從今較差異。（唐）你看上流頭汆下一個死人，可不害怕！（雜）不須害怕，這就是三藏的凡身！（唱）這尸骨似誰？這尸骨似誰？變幻蹺蹊，你何知你？

（唐）呀，這也奇怪！（雜）上岸了！（唐眾上岸介，雜即下，唐回頭介）怎麼回頭看時，人船都不見了？（孫）師父不知就裡，乃是個寶幢光王佛，特來接引師父的！（唐拜，猪、沙俱拜）（唐）南無寶幢光王佛！（三呼介，猪、沙各念一句）（孫）喜得師父已脫凡胎，從此成佛作祖。（唐）說那裡話！我等前去到了靈山腳下，須要三步一拜，拜上山去，終表我一點敬佛心腸！（孫）師父說得是！獨木橋如萬丈虹，難行怎得到靈峰？今朝幸遇光王佛，無底船來接引儂。

雷音寺裡見如來

（雜扮韋陀舞上）手中持着降魔杵，一點丹心護佛門。我乃西天大雷音寺一個韋陀便是。今日聞得大唐聖僧取經到此，不免待四金剛到來，一齊等候。（雜扮四金剛，逐一跳舞上，東西分立介）我等雷音寺山門內四大金剛。上前見了尊者，同等取經人到。（見介）尊者稽首！（韋陀拱手回禮介）四位稽首了！東土唐三藏奉差求經，我等領佛法旨，先來看他進山門的時節信心也不信心？（各依位立介）（唐三步一拜拜上，孫、猪、沙隨上）（唐唱）

【一半兒】旃檀香篆繞氤氳，隨處紅樓隨處雲。簷外兩行松樹分。近山門，一拜兒舒，一拜兒緊。

（白）且喜已到山門。（猪）這位是護法韋陀。（唐）韋陀菩薩稽首！（沙）四位是金剛菩薩。（唐）四大金剛稽首！（韋、金剛白）我佛知聖僧今日到殿，着我等在此候久，請進去。（唐念佛、拜介）世上藥醫不死病，天邊佛度有緣人。（下）（孫、猪、沙仝下）（韋陀、金剛）我等且到殿外伺候去。（同下）（四天王作四次上）（一）取經心願要完全，（二）苦行曾經十四年。（三）道在聖傳修在己，（四）善由人積福由天。咱每雷音寺外殿四大天王。來等取經人到，以慰我佛歡心。你看，進殿的就是唐三藏也！（坐介）（唐眾又上拜介）（唐唱）

【前腔】萬花園錦翠園筠，金碧琉璃天上春。何處暖風吹近身？看煙雲，一霎時飛來，一霎時盡。

（白）天王稽首！（天王）聖僧，你路上行得久了。我佛那一日不念你。請上殿去！（天王下）（孫）師父，你今日拜得勞碌了！（唐）佛在心頭，也顧不得勞碌。（念佛又拜介，下）（孫）正是：一日不辭千萬拜，（猪、沙）方知有佛在心頭。（下）（細樂、幡幢、寶蓋、提爐，外佛上）（阿難、迦葉隨上）

【點絳唇】植福成根，開花似槿，無窮盡。未到時辰，便說也無人信。

（白）我乃如來佛是也。今日東土陳玄奘來到靈山雷音寺，不免昇座相見。（觀上）啟我佛：弟子奉旨上東土覓訪取經人，今玄奘已到山門前，特此交旨。（佛）好一叚大功德！請登殿。（佛）阿難〔1〕，你可傳諭：東土陳玄奘，不必拜上殿來。搭衣相見罷了！（雜向內傳介）奉如來法旨：東土唐僧，搭衣相見，不必拜上殿來！（內應介）（細樂）（唐搭戒衣，孫、猪、沙隨上，向拜瞻禮介，唐眾跪介）（唐）弟子玄奘，奉東土大唐皇帝旨意，來叩寶山，求取真經，以度眾生。現有通關〔2〕文牒呈驗。望如來垂恩慨許，早賜歸國。（（呈關文，佛看過還介）（佛）起來說！（唐眾起介）（佛）玄奘，你那國土乃南贍部州。只因天高地厚，物廣人稠，多貪多殺、多淫多誑、多欺多詐，不遵佛教，不結善緣，不禮三光，不重五穀，害命殺生，造下無邊之孽。罪盈惡滿，致罹不測之災，永墮幽冥，變化畜類，生生世世不得超生。雖有帝王立法，孔氏立言，其如愚昧不明，侈肆無忌。一念及此，可勝憐憫。（唱）

【混江龍】浮生一瞬，那裡有銅澆鐵鑄這人身？止博得朝朝玉枕、夜夜金樽。歌姬諂媚、狎客殷勤，只曉得春花秋月，也不識問法歸真。撇下了三生正果，錯過這千載良因。並不把歸根結果靜中思，也不把明心見性胸頭忖。一旦天堂迷路、地獄勾人，早則見尸蟲出戶，等不到羅雀張門。我笑那一般人，使慣了我嬌我傲，竟不管他怨他嗔；忒無情，前恭後倨；沒有眼，重富欺貧。到如今，只剩得一雙空手，三尺荒墳。逞風流，再不到如花世界；狠索寞，更有那無祀孤魂。何知我蟻來蛀骨？但憑他狐去侵窀。看不了淒悽愴愴北邙山，總不出真真假假南柯郡。為甚的，全然難醒碌碌晨昏？

（唐）蒙如來開慈悲之路，發憐念之心。使那九泉之下，（唱）

【油葫蘆】驀地裡驚回萬古春，笑嘻嘻醒醉魂。一輪團團明月出烏雲，茫茫苦海涯將近。慈航輕渡風波穩，疑團破，覺路新。辟邪魔，休廝混。好一似花香飄處蜂兒乘。感雨露遍乾坤。

（佛）玄奘，我有真經三藏，可以超度苦惱，解釋罪愆。（唐）怎麼分為三藏？（佛）一藏有法，談天；一藏有論，說地；一藏有經，度鬼。共計三十五部，該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此乃修真要旨，正善法門。汝等遠來，悉付與你。但憑那些愚昧之人，恃強任蠢，譭謗真言，不識沙門奧義耳。玄奘，（唱）

【寄生草】你東土多誇字，我西方也論文。則恐怕佛家還勝卻儒家，蘊道心更賽過人心穩，那筆花不比得天花韻。一任你做成虛套老婆禪[9]，何處是能藏真跡王家本[10]？

（唐）我佛不須過慮，我皇上寔有好生之德，那臣下豈無樂善之心？從此燒香點燭，捧誦經文佛法，開導愚蒙。其功真不小也！（唱）

【幺篇】我合掌惟瞻拜，難言這叚恩。俯念個苦辛：曾歷遍妖魔窘，道途也受盡風霜困，馬蹄才得到名山頓。慨然相許遠方人，穩把那龍文蟲篆雙聯認。

（佛）阿難、迦葉過來！你同他每去，就開了閣門，將我三藏經共卅五部，付與他。教他流傳東土，普濟群生。（難、葉）謹領法旨！（下，又上付經介）（佛）你看，玄奘師徒忻然而去！（唱）

【賺煞】樓閣繞煙雲，花映牆兒粉。遣迦葉、阿難接引。也是他年命生時饒福分，把典墳關卷，評論到明晨。好把經文待付與伊行，切莫吝。（白）我慈悲心願，今朝得遂。好快樂也！（唱）憑仗你玄奘的法身，扶助着大唐的鴻運。管叫慈雲慧日，輝映萬千春。（下）

【校記】

〔1〕“難”字原脫，據文意補。

〔2〕“通關”原作“關通”，據文意改。

恭迎大藏福臣民

（雜扮執事人役，掮龍藏金字牌二面、御杖一對、龍旗二面、幡幢一對、提爐一對、黃蓋一柄，中官一人，內作樂上行）（眾唱）

【朝元令】天光漸明，早起啣王命。長亭短亭，楊柳模糊影。落落晨星，無非佳境。付與行人消領。（中官白）咱家奉聖旨，恭迎大藏。你等須把儀杖擺得整齊，行向前去。待會遇三藏法師，就送到洪福寺，不得有違！（眾）曉得！（又行介）（唱）為着真經，敕遣中官隆禮迎。回首望神京，紅霞繞殿平。【合】名山寂靜閑裡聽，一聲清磬。（下）

（丑扮僧人急上）始信靈山原有佛，功成行滿到長安。貧衲前途接着了師父，只見朝廷差公公排列儀仗，恭迎大藏到寺裡來，好不熱鬧！為此急忙回來，分付眾僧跪迎。正是：金爐不斷千年火，玉盞常明萬載燈。（下）（前中官、眾儀杖、龍亭，同唐眾，猪、沙挑擔，白馬駝經上）（唐唱）

【前腔】你看良宵美景，遙天四望，青花柳，幾村明？香焚寶鼎，共來郊外迎。始信臣良主聖，恩沛山僧，把雷音佛旨來覆命。馬足幾時停？琅函盡裹綾。

（合前介）（眾）啟上公公，已到洪福寺門首了！（丑仝眾僧跪迎介）（丑）洪福寺住持僧迎接！（中官）起去！（內吹打，丑隨唐、中官進介）（中官）分付左右，將經典供在高臺上！（眾）曉得！（將經供桌上，作樂）（眾向上行禮介）（中官）各執事人役暫避外殿！（左右應下）（唐）徒弟每，你去安頓行李！（孫、猪、沙仝下，眾僧打法器上）（唐換袈裟、毘盧帽，對佛拜介，起搖鈴介，念介）古佛三尊不護紗，座象、座象、座蓮花。福田種得方收果，寶塔功成在聚沙。今日艱難都歷盡，願心圓滿泛歸槎。真經三藏留洪福，萬古千秋閱歲華。上保朝廷綿壽筭，山河永鎮樂無涯。風調雨順桑麻長，澤及臣民頌帝家。左右，齊聲宣揚佛號！（眾僧念佛介）南無寶藏光王佛！（三聲介）（唐、眾僧）請公公拈香拜佛！（內細樂，中官拜介，拜完眾僧下）（中官唱）

【古江兒水】如來鑒忱，奉君來迎。這真經幾千卷，檢點無依剩。仰祈慈眼早垂青。【合】天神電情，天龍效靈。護持他，將人救拯。

（雜扮眾宰官上）一個真僧不坐禪，教他見佛到西天。今朝白馬駝經到，可是前世定有緣。（中官見介）各位老爺，那得到此？（眾官）方才上朝，知皇上特命公公排列儀杖，迎接大藏與三藏法師進洪福寺。我等向日灞橋相見，今日前來瞻拜，以完我等始終誠心。（中官）就請進去！（進介）（唐）請各位大人拈香！（眾官唱）

【前腔】如來鑒忱，須聽我君臣。願康泰際此賡。歌盛藏經番字，仗名僧。

（合前）（宰官與唐拜介）大師路上辛苦了！（唐）叨各位大人福庇，一路粗安。請到客堂獻茶！（眾官）不消！（中官）明日五鼓請大師見駕，本監在午門候！（唐）領命！（中）各位老先，不得奉陪，咱家要回旨了！（眾官）我等也回去了。（唐送介）（眾）不勞大師遠送！花容逞豔柳眉舒，十里江山畫不如。策騎歸來洪福寺，祥雲五色擁宸居。（下）

奏對山川邀帝祐

（魏徵先上，蕭瑀次上）（魏唱）

【點絳唇】午門前玉珂鳴道途，曉月清光吐。（蕭唱）朝房一事無，擬獻《昇平賦》。【合】看幾行早排鴛與鷺。

（魏白）下官魏徵。（蕭）下官蕭瑀。（魏）昨日三藏法師從西天大雷音寺取經回來，今晨上殿陛見，我等在此侍班。（蕭）你看爐煙繚繞，儀杖森嚴，皇上早已昇殿也。（內作樂，中官、宮女、甲士三對、二行，小生唐帝，上介）（魏、蕭上殿跪介）臣魏徵見駕，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蕭）臣蕭瑀見駕，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帝白）玄奘法師取經歸國，要問他西天一路光景，並餐風宿水、跋涉山川的情況，卿等為朕宣他師徒上殿。（魏、蕭）領旨！（向內傳介）皇上有旨！宣玄奘、悟空、悟能、悟淨上殿！（內作細樂）（唐眾上拜跪介，魏、蕭分班立介）（唐）臣玄奘，率領徒弟悟空、悟能、悟淨朝見，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帝）玄奘，朕念你一路風霜辛苦，刻不去懷。今取得經回，朕心喜悅。你把路上事情，一一奏知！（唐）臣僧玄奘等，追思往事，恐涉草野不恭；況悟空、悟能、悟淨，皆不知朝廷規矩要求。陛下恕臣僧無罪，才敢啟奏。（帝）許玄奘、悟空、悟能、悟淨手舞足蹈，細細奏上來。（唐、孫、猪、沙拜介）萬歲，萬歲，萬萬歲！（唐）臣僧玄奘，自離輦下就向西行。

【新水令】那路迢迢，歷盡了水和陸。有幾根獨木橋，點綴數間茅屋。恁道是，雲連山，迷萬里。那知道，風摶沙，暗兩目。俺則索抖搜身軀，（作難行勢介）（唱）似這般一樣行，也強如倚筇竹。

（帝）可有什麼驚慌麼？（唐）陛下呵，教臣僧也一言難盡。歷遡艱辛，卻有八十一難。（帝）你為朕細細說來！（唐唱）

【駐馬聽】這的是興浪鯨鯢魚，光風難掩定風珠。俺這的是神天降福，鉛刀怎割荊山玉[11]？遇山樵，頃刻間荊棘除。逢紅日，半白地隂霾住。施巧計，總不輸波平浪靜前途去。

（帝）玄奘，你一路受盡辛苦，朕都知道。悟空怎麼樣？（唐傍立介，孫前跪介、說介）陛下，臣悟空呵，（唱）

【沉醉東風】生不解和光混俗，手搦着棒，是金箍。身只向雲裡擒鳥，名已入天邊寶籙。消除這鬼怪張狐，往來是碧落清虛好洞府。那怕他，逞威強，貪狼猛虎。

（帝）好一個有法術的悟空也！使朕聞之，心甚喜悅！宣悟能、悟淨上殿奏來！（孫傍立介，猪向前說介）臣悟能，隨玄奘西去呵，（唱）

【雁兒落帶得勝令】聽鵂鶹鳥徹夜呼，聽鵂鶹鳥徹夜呼。遭大劫，無門訴。因張下三面羅，再燃起九華燭。呀，等得到街鼓鼕鼕三點初，煥一天星斗照浮屠。依舊裡虔誠去拜佛，何敢因造次易平素長途？從來的行人喫盡苦，愚夫倒五蘊皆空，莫信無。

（帝）一心奉佛，自然魔難都消。宣悟淨上殿！（猪傍立介，沙上前說介）臣悟淨呵，千山萬水歷盡崎嶇，（唱）

【掛玉鉤】十餘年歷盡天涯，事豈誣？苦的是，師徒每清夜號哭；樂的是，雷音寺西天三世佛，今日個奏天庭聞天語，雲冉冉繞金鑾，高踏步。始得個面諦真符，也不枉道路匍匐，也不枉道路匍匐。

（沙退傍立介）（帝）玄奘等一齊再上殿來！（唐、孫、猪、沙跪上介）臣僧等俯候玉音！（帝）汝等歷溯諸艱，使朕心切憐憫。先賜齋供一筵，即著魏徵、蕭瑀陪往外殿。另議賞齎，以見朕恩。（唐眾叩介）就此謝恩！臣僧玄奘還有一言，啟上陛下！（帝）奏來！（唐）臣玄奘，碌碌風塵一十四載，要求陛下早賜還山，以圖止靜。（帝）悟空、悟能、悟淨先回山去，玄奘留住洪福寺，講經說法。候百日圓滿，然後還山。退班！（內作樂，帝、中官、宮女等下）（唐眾）萬歲萬歲，萬萬歲！（起介）（魏、蕭）大師，你為國取經歷盡了魔難，好大功行！（唐）豈敢！大人呵，（唱）

【七弟兄】你指顧處，盡良圖。理隂陽，為國平疆土。今日價穿着華裙、懸着金魚，何須羨，精藍淨土？從來的，治民求佛不同途。

（魏、蕭）下官每日在紅塵迴光返照，自覺惶愧。要求大師指示佛法，使我等見性明心，早離苦海。（唐唱）

【收江南】你是天生大丈夫，天生大丈夫。休得怪俺浪胡蘆，也來向班門思弄斧。你只合盡忠報國，何須向晨鐘暮鼓覓清苦？

（魏、蕭）皇上今日賜宴，著我二人奉陪，就請賢師徒到外殿去罷。（仝行介）（唐唱）

【尾】聽筵前一派仙音度，擺列著美果佳蔬。這都是，皇恩尊重命庖廚。何況席上相逢是伊呂？

（魏）賜筵方知笑語溫，（蕭）萬花叢里鳥音聞。（唐）明朝重列君王殿，（眾）步上瑤階為謝恩。（下）

大佛會五聖成真

（佛上）（佛偈）豈獨靈山現在尊？百千萬劫自常存。而今經典傳東土，運數光華盛釋門。

【點絳唇】釋典求回，華言傳譯。禪門秘，到處皈依。感荷君王意。

（白）吾乃釋迦牟尼佛是也。混茫之前已有如來大乘，開闢之後無由傳播。南州始感，後漢以求。書繼賴大朝之興，教本與天數如此，遂爾佛法常隆。今值大唐天子一時誤死龍神，以致魂遊地府，回生發善，遣使求經。雖釋典之愈章，亦玄奘之不昧。金經東去，弟子功成，真可喜也！（唱）

【混江龍】金經精粹得傳南部，數當值。賴君王求取，知識驅馳。該沙門秘法，從前著是金〔1〕蟬遭難；立功時無窮的山川險峻。耐勤勞屢遇着妖魔陷害，幾傾墜。今日個諸難都畢，方能夠彼岸重躋。

（白）道言未了，大士率諸神來也。（大士引四揭諦、四伽藍上）（唱）

【油葫蘆】佛力無邊廣護持，這的是最慈悲。三州感應遍，波及唐家天子。魂歸地，信心懺悔求經偈。因此上歷千山，因此上渡萬水。玄奘九九因緣遂，喜今日繳旨共歡集。

（大士上，拜佛）（白）弟子向承法旨，往東土尋訪取經人。喜得玄奘虔誠為使，屢經魔難，備歷苦辛，已蒙付經還朝，從此〔2〕永傳東土。曾命揭諦、伽藍一路暗中護庇，歷過八十一難，已經九九功完，有簿呈覽，率神交旨。（佛）善哉善哉！不獨玄奘之前因省悟，而大士知功德亦無量矣！阿難，可命玄奘師徒披衣上殿聽封！（阿傳介，唐眾上）（唱）

【天下樂】發願求經遠向西，心也麼希。志無移，任迢遙數萬里，路多岐。青疊疊峻嶺高；白茫茫流水澌。苦盡甘來真可喜。

（白）弟子玄奘，率領徒弟悟空、悟能、悟淨，頂禮我佛。（佛）玄奘，你聽我道來！（唱）

【哪吒令】你前身是金蟬子，聆我妙法微。後期間不聽經，輕慢了禪機。因此放貶伊為南方子嗣。幸前生根最深，到今生心無昧。立玄功大覺正相宜。

（唐拜介）過沐慈悲，喜出望外。（佛）你且立在一邊！悟空，聽我道來！（唱）

【鵲踏枝】你鬧天宮太胡為，壓五行聊申罪。留著你護送求經，斬妖魔功蓋前非。九九歷，從前不計。論勳勞，合證菩提。

（孫拜介）過沐慈悲，喜出望外。（佛）立在一邊，悟能過來！（唱）

【寄生草】你本天蓬帥，有祿籍。只為蟠桃會飲把仙姬戲，貶閻浮世界如雄猪，數在福陵山洞為妖魅，皈依護送取經人，功勞當正齋筵位。（猪）過沐慈悲，喜出望外。（佛）你在一邊，悟淨過來！（唱）你本捲帘帥，侍衛司朝儀。整肅當心細，如何誤把玻璃碎？宜乎貶下流沙內。遭逢常侍取經人，成真極樂超凡世。

（沙）過沐慈悲，喜出望外。（佛）你四人過來聽封！（唐）是！（跪介）（佛）玄奘，你前世是我第二門徒金蟬子。因為慢教，貶生東土。真靈不昧，投剃求經。九九功完，理當正果。封為旃檀功德佛。（唐）多謝慈悲！（佛）悟空，你因大鬧天宮，被我降伏，後皈釋教保護求經，掃蕩諸魔，功勞莫大。封為鬥戰勝〔3〕佛。（孫）多謝慈悲！（佛）悟能，你本天蓬元帥，因醉戲仙姬，貶生下界。幸皈大教，護送求經有功，封為淨壇使者。（猪）佛爺，他每都成佛，如何把我做個淨壇使者？（佛〔4〕因汝口壯身慵，食腸寬大，三州佛事汝為淨壇，是個有受用的職掌。（猪）好好好！有的喫，快活！多謝慈恩！（佛）悟淨，你本捲帘大帥，因誤碎玻璃盞，貶下流沙河。幸皈吾教，護送求經有功，封為金佛羅漢。（沙）多謝慈悲！（佛）白馬，你原系龍王之子，有罪為馬。幸馱取經僧，往來勞苦有功，封為八部龍神。（馬）多謝慈悲！（仝拜謝）（唱）

【勝葫蘆】人人因果有端倪，幸是舊根基。重為修，省輸心力。今日裡將魔補過，將功正果，仝感佛光輝。

（佛）荷蒙當今聖主，興我佛門。三教一蒙看待，千秋萬世常隆。大眾每，可齊誦《昇平寶筏》，永享《太平經》，祝國裕民，答謝聖眷！（眾念佛介）南無普光佛、南無普明佛、南無普淨佛、南無多摩羅跋旃檀香佛、南無旃檀光佛、南無摩尼幢佛、南無歡喜藏摩尼寶積佛、南無一切世間樂見上大精進佛、南無摩尼幢燈光佛、南無慧炬照佛、南無海德光明佛、南無金剛豐強普散金光佛、南無大強精進勇猛佛、南無大悲光佛、南無慈力王佛、南無慈藏佛、南無旃檀窟藏嚴勝佛、南無賢善有佛、南無善意佛、南無廣莊嚴王佛、南無金華光佛、南無寶蓋□□自在力王佛、南無虛空寶葉光佛、南無琉璃莊嚴王佛、南無普色身光佛、南無不動智光佛、南無降伏眾魔王佛、南無才光明佛、南無智慧勝佛、南無彌勒仙光佛、南無善寂寂月音妙尊智正佛、南無世淨光佛、南無龍種止尊王佛、南無日月光佛、南無日月珠光佛、南無慧幢勝王佛、南無師子吼自在力王佛、南無妙音勝佛、南無常光幢佛、南無觀世燈佛、南無慧威燈王佛、南無法勝天佛、南無須彌光佛、南無須摩那華光佛，南無訶般若波羅密。（仝唱）

【青歌兒】傳得去宗門，宗門真諦。遭魔難千般，千般非宜。幽冥處度脫已窮，人與鬼，發願皈依。早向蓮池，永戒貪迷。無是無非，猛看破，慾海更何疑？無人識。

【賺•煞尾】修行至沙門，興教由皇帝，這遭際關乎泰否。一自金身驚名始，幾番成敗安危。喜文殊持世網，維天昇平德政，寔寔菩薩大慈。信心經義，當萬年。統福壽，與天齊。（下）

【校記】

〔1〕“金”字原脫，據文意補。

〔2〕“從此”原作“此從”，據文意改。

〔3〕“戰勝”原作“勝戰”，據文意改。

〔4〕“佛”字原脫，據文意補。

注释

[1]阿難、伽女會前因：指摩登伽女淫戲阿難事。阿難，釋迦佛十大弟子之一。伽女，古印度摩登伽種的淫女，亦稱摩登女、摩登伽女。《楞嚴經》卷一：“阿難因乞食次，经歷婬室，遭大幻術，摩登伽女以娑毗迦羅梵天咒，摄入婬席。婬躬抚摩，將毁戒體。”明•徐渭《玉禪師翠鄉一夢》第一齣：“當時西天那摩登伽女，是個有神通的娼婦，用一個淫咒，把阿難菩薩霎時間攝去，幾乎兒壞了他戒體。”

[2]此句講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事。事見《史記•司馬相如列傳》。

[3]指紅葉題詩事。唐僖宗時，宫女韓氏以紅葉題詩，自御溝流出，為于祐所得。祐亦題一葉，投溝上流，亦為韓氏所得。後宫中放宫女三千人，祐适娶韓氏。成禮日，各取紅葉相示，方知姻緣前定。見宋•劉斧《青瑣高議•流紅記》。

[4]西漢淮隂侯韓信未遇時曾遭胯下之辱。見《史記•淮隂侯列傳》。

[5]紅蓮女色誘玉通僧，事見明•徐渭雜劇《玉禪師翠鄉一夢》：柳宣教因高僧玉通拒其所請，心懷不忿，遂遣美女紅蓮色誘之。玉通破戒，忿恨而亡，投胎柳家為女，名柳翠，淪落為娼，敗其門風。後在月明和尚點化下頓悟成佛。

[6]干城：盾牌和城牆。代指捍衛者。《詩•周南•兔罝》：“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7]綸綍：指皇帝詔令。綍，音浮。《禮記•緇衣》：“王言如絲，其出如綸。王言如綸，其出如綍。”

[8]何郎：指何晏。何晏面白，有“傅粉何郎”之稱。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容止》：“何平叔美姿儀，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與熱湯餅。既噉，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轉皎然。”

[9]老婆禪：禪宗用語。謂禪師苦口婆心，多方設教，如老婆婆一般反復叮咛。《鎮州臨濟慧照禪師語錄》：“河陽新婦子，木塔老婆禪。臨濟小厮兒，却具一隻眼。”

[10]真跡王家本：指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真跡。

[11]荊山玉：指和氏璧。因和氏璧出於荊山，故稱。典出《韓非子•和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