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江流記

無名氏

【題記】清傳奇。爲崑弋合演的宮廷大戲。不分卷，十八齣。作者不詳。情節為眾所熟知的“陳光蕊赴任逢災，江流僧復仇報本”（見《西遊証道書》第九回），畧有改動。與楊景賢《西遊記雜劇》、張照《昇平寶筏》等曲辭有相近、重合處。今據上海圖書館藏清乾隆内府鈔本校錄。

第一齣 相府門楣招快婿 古風韻弋腔

（外扮殷開山，戴紗帽，穿氅，從上場門上；雜扮四院子，各戴羅帽，穿道袍，繫鸞帶，隨上）（殷開山唱）

【仙呂宮引】【鵲橋仙】勳隆宰輔，身膺重寄，最喜文明盛世。

（中場設椅，轉場，坐科）（白）黃閣掌絲綸，當朝第一人。九天瞻化日，四海樂陽春。下官殷開山。昔為帥府裨将，今作天子股肱。人臣之位，至此極矣。但年逾耳順，尚乏子嗣。夫人胡氏，只生一女，名喚溫嬌。年方二八，未曾擇配。昨日殿試，見狀元陳光蕊，乃海州洪農人氏，才高子建，貌比潘安。意欲招他為婿，不免與夫人商議。院子，請夫人上堂！（院子應，作向下請科）（老旦扮胡氏，穿氅，從上場門上；雜扮四梅香，各穿衫背心，繫汗巾，隨上）（胡氏唱）深閨愛女歲方笄，尚未得乘龍佳婿。（殷開山起科，白）夫人拜揖！（胡氏白）老爺萬福！（場上設椅，各坐科）（胡氏白）相公，喚妾身有何話說？（殷開山白）下官為溫嬌女兒，姻事未諧，心中縈繫。昨日廷試，見狀元陳光蕊，海州洪農人氏，年貌相當，門楣相稱，意欲招他為婿，未知夫人意下如何？（胡氏白）老爺所見不差。但恐其人已有妻室，必須訪問明白！（殷開山白）下官已經查明，尚未有室。（胡氏白）如此甚好！（殷開山白）明日傳臚遊街，必須打從府後經過。你可吩咐女兒，在府後花園竹林内高樓上，往外觀看，若果中意，即將綵毬拋擲舆他，以兆天緣之合！（胡氏白）老爺之言有理。我即便吩咐女兒便了！（殷開山唱）

【仙呂宮正曲】【八聲甘州】經綸掌國綱，作鹽梅舟楫，輔佐君王。心存忠正，免言官說短論長。若得青年才子贅東牀，添我閥閲門楣倍有光。【合】端詳，這姻缘果是無雙。（唱）

【又一體】堂堂，調合鼎鼐香。贅乘龍佳婿，穩稱東牀。紅絲千丈，繫百年偕老相將。郎才女貌勝鸞凰，夫貴妻榮洵異常。【合】叅詳，綵毬拋一片風光。

（各起，隨撤椅科）（分白）高樓百丈近銀河，料得明朝好事多。不用屏開圖孔雀，管教仙客近嫦娥。（同從下場門下）

第二齣 綵樓歡會配良姻 歌戈韻弋腔

（旦扮丫鬟，戴醜箍，穿衫背心，繫汗巾，從上場門上）（唱）

【黃鍾宮引】【玉女步瑞雲】月朗銀河，此夜女牛相約，暢好是畫橋煙鎖。

（白）奴家殷府中一個侍女兒便是。俺小姐生得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不但刺鳳描鸞，更擅詩詞歌賦。老爺夫人愛如掌珠。年方二八，尚未許聘。是必才貌雙全者，方成配偶。老爺親自選中了新科狀元陳光蕊，命小姐在府後高樓上觀看。若中了他意，就將綵毬拋擲舆他，以合天緣佳配。方纔服侍小姐梳妝已畢，此時正好上樓去了。（虛白科，從下場門下）（旦扮溫嬌，穿衫，從上場門上；雜扮二梅香，各穿衫背心，繫汗巾，隨上，一梅香持綵毬科）（溫嬌唱）

【雙調正曲】【朝元令】初描黛蛾，淡淡春山鎖。難勝綺羅，步步香風裹。好與玉殿仙姝，一般婀娜。（一梅香白）好天氣嗄！（仝唱）瑞靄祥風的那，春暖花多。良辰果然佳景和。（場上預設竹林、幃幙、假樓切末科）（雜扮四院子，各戴羅帽，穿道袍，繫鸞帶，暗上，虛白，眾遶場）（內作樂）（眾作到，進樓門，上樓科；院子在樓下侍立科）（眾仝唱）夾巷閙笙歌，天風響玉珂。【合】喧喧爾我，無人不羡，狀元遊過，狀元遊過。【疊】

（內作樂）（雜扮四手下，各戴氊帽，穿箭袖，繫鸞帶，執旗，引副扮探花，戴紗帽，簪花，穿圓領，束帶，披紅，執綵鞭，作騎馬式科，從上場門上）（探花唱）

【又一體】臚傳堪賀，天香滿袖拖。（四手下白）好個探花郎！如何有這副面孔？（探花笑科，白）列位道我面龐醜陋，方纔聖上也曾有旨意，道我文章甚好，只是面貌太陋。我便奏道：“臣聞堯舜之世，九官四岳，多有獸面人心者。陛下德邁堯舜，故有醜過岳牧[1]之臣。”（唱）聖上笑呵呵，方纔取我，探來花最多。（發諢科，從下場門下，四手下隨下）（淨扮老榜眼，戴紗帽，簪花，穿圓領，束帶，披紅，執綵鞭，從上場門上，作騎馬式科）（雜扮四手下，各戴氊帽，穿箭袖，繫跳包，執旗，隨上）（榜眼唱）宴赴瓊林座，詩題雁塔歌，御酒三杯醉眼摩挲。（四手下白）榜眼太老了些！（榜眼笑科，白）列位嫌我老麼？雖然笑得我，怕學不得我！（唱）我有兒孫七輩皆長大，九十掇巍科。同庚有阿婆。（作發諢科，從下場門下，四手下隨下）（雜扮八手下，各戴氊帽，穿箭袖，繫鸞帶，執狀元及第旗，引生扮陳光蕊，戴紗帽，簪花，穿圓領，束帶，披紅，執綵鞭，作騎馬式科，從上場門上）（陳光蕊唱）【合】是分明擲果多。（衆院子白）好個狀元！（八手下白）這個纔是一個狀元！文才秀人物也秀。（唱）爭說道狀元奇貨，狀元奇貨。【疊】

（溫嬌作拋綵毬打中陳光蕊科）（四院子圍住，白）狀元請住馬！（陳光蕊白）這是甚麼緣故？（院子白）小人是殷太師爺府中院子。相爺有一位小姐，年方二八，今在後樓上，拋綵擇婿。如今拋中狀元，就是俺家姑爺了！請進相府成親！（陳光蕊白）我有孀母在堂，娶而不告，恐虧孝道。斷難奉命！（院子白）既如此，請狀元見相爺面講便了！（陳光蕊白）萬人獨占登金榜，十里名花簇綵毬。（二院子引陳光蕊從下場門下，手下隨下）（內作樂）（溫嬌、梅香作下樓，出樓門）（隨撤竹林、幃幙、假樓科）（二院子白）小姐，請回罷。（內作樂）（同從上場門下）（雜扮二院子，各戴羅帽，穿道袍，繫鸞帶，引外扮殷開山，戴紗帽，穿氅，從上場門上）（殷開山唱）

【雙調引】【玉井蓮】朝夕縈懷，為愛女東牀虛左。

（二院子從上場門上）（白）狀元請到！（殷開山白）快請相見！（院子應，作向下請科，隨下）（陳光蕊從上場門上，作進見，殷開山虛白科）（陳光蕊白）大人請上，待晚生拜見！（殷開山白）恭喜殿元！英雄百輩，爭看獨步瀛洲；雲路千程，誰敢前驅閬苑？（陳光蕊白）恭惟老師相，輔佐聖朝，贊襄在淵默深居之地；調和臺省，輯睦於黨同代異之時。（場上設椅，各虛白，坐科）（殷開山白）狀元，老夫有一女，年方二八，尚未適人。今上高樓，以待天緣。喜得綵毬拋着狀元，此實天緣有定矣！（陳光蕊白）念晚生一介寒微，謬叨進步。小姐閬風仙質，晚生焉敢仰攀？况家有孀母，不告而娶，恐虧孝道。望乞原宥！（殷開山白）姻緣前定，不必太謙。令堂孀居，惟有望子成名。成親之後，老夫具疏，為狀元請假，夫婦雙歸，為母的定然喜悦。（陳光蕊白）蒙恩相為圖歸省，晚生銘感不忘。願托葭蘿，以附玉樹。（殷開山白）院子，請夫人！（院子應科，作向下請科）（雜扮二梅香，各穿衫背心，繫汗巾，引老旦扮胡氏，穿氅，從上場門上，各作虚白）（場上設椅，各坐科）（殷開山唱）

【中呂宮正曲】【山花子】鵲橋初駕銀河過，慶東牀高掇巍科。喜郎才女貌相和，效于飛共沐恩波。【合】洞房中春風正多，鸞交鳳友誠快活。良緣天定人奈何。看燭影搖紅，匝地笙歌。

（胡氏唱）

【中呂宮正曲】【千秋歲】效仙娥，在月下簫聲合，一對對彩鳳婆娑。生小閨中，生小閨中，【疊】鎮日間，把彤管青緗[2]揭破。【合】推八字，夫人做。覷容貌，般般可，況遇才郎妥。喜百年靜好，琴瑟調和。

（殷開山白）賢婿請囬，擇日成婚可也！（各起，隨撤椅科）（胡氏仝唱）

【南呂宮正曲】【金錢花】仙郎名唱鸞坡，鸞坡，蕊宮又會嫦娥，嫦娥。身臨月窟瑞雲窩。【合】擎合巹，醉顔酡。雙星燦，唱隨合。

（八手下暗上，引陳光蕊從上場門下）（眾仝唱）

【慶餘】夫妻會合非輕可，這段姻緣天配合，月下紅繩繫豈訛？

（同從下場門下）

第三齣 布衣喜得深恩至 庚青韻弋腔

（外扮一院子，戴羅帽，穿道袍，繫鸞帶，從上場門上）（白）

才子文章五色霞，蕊珠宫裡配仙娃。

乘龍占斷人間福，夜夜歡娱樂事賒。

自家殷相府中一個院子。俺老相公近招陳狀元為婿，委我伏侍狀元。休論相府的威權，且说那狀元的福分。天姿頴秀，風彩不凡。學富五車，霏言玉屑；才傾八斗，噓氣雲蒸。詞賦不讓相如，議論全勝賈誼。人都道他做公孫洪題名虎榜，文理英雄；我也看他似司馬遷載筆鳳池，名誇今古。陳狀元風流學士，誠哉台斗文星；俺小姐窈窕佳人，信矣洛濱神女。今早蒙聖恩召他翁婿入朝，尚未回府，且在此伺候則個。（從下場門下）（外扮殷開山，戴紗帽，穿蟒，圓領，束帶；生扮陳光蕊，戴紗帽，穿圓領，束帶，從上場門上）（殷開山唱）

【黃鍾宮正曲】【出隊子】欽承朝命，特召魁元到內庭。天顏咫尺對分明，獻納嘉猷傾聖聽。【合】特勅榮歸，五馬耑城。

（老旦扮胡氏，穿氅；旦扮溫嬌，穿衫，同從上場門上，作迎見科，各虛白）（場上設椅，各坐科）（胡氏白）老爺，聖上召對，所問何事？（殷開山白）聖上問守成大計，女婿對荅如流，聖心大喜。我將省親告假奏聞，聖上恩准，特加勅命，掌江州州長，即日出京。先省親，後上任。（胡氏作悲科，白）雖蒙聖恩榮任省親，但與女兒又要分離，如何割舍？（哭科）（殷開山白）職掌方面，夫榮妻貴，出自聖恩，夫人不用悲啼！（溫嬌白）孩兒自小依依膝下，倏忽分離，教孩兒好不痛心也！（作哭科）（殷開山白）我兒，自古道：女生外向。理合歸寧，拜見姑嫜，庶不忝為婦之道。你聽我道來！（唱）

【仙呂宮正曲】【惜奴嬌序】翁婿齊名，有當朝元輔，婿掌專城[3]。（白）賢婿！（唱）恩同雲錦，一朝故國光榮。（陳光蕊唱）書生，十載寒窓守孤另，到今日占鼇頭揚名姓。（仝唱）【合】喜氣盈，洵是門闌光彩，美滿前程。

（陳光蕊白）啟岳父大人，小婿此行不諳政事，伏望大人指示輔理土俗民風。（殷開山白）賢婿所問，深為有理。（唱）

【又一體】冰清，先察土俗民情。記繭絲保障，古訓匪輕。奉公守法，持訟曲直分明。須聽，這五袴興歌[4]稱賢令。雨隨車[5]人天敬。（仝唱）【合】喜氣盈，洵是門闌光彩，美滿前程。

（陳光蕊白）多蒙大人指示，小婿銘刻五內矣！（殷開山作向溫嬌科）（白）我兒，為父的有幾句言語囑咐，務須緊記！（溫嬌白）爹爹吩咐，孩兒敢不從命！（殷開山白）大凡為婦之道！（唱）

【仙呂宮正曲】【錦衣香】奉閫儀，遵母命。中饋間，當承應。你看錡釜蘋蘩[6]，採風堪敬。莫因自幼慣嬌生，姑嫜弁髦[7]，恃性相輕。（胡氏白）我兒，爹爹之言牢記在心，不可遺忘！（溫嬌白）孩兒曉得！（胡氏作哭科）（唱）嘆離別爭俄頃，禁不住兩淚盈盈。【合】有話喉間哽，一曲陽關愁聽。問歸寧甚日，重逢家慶？

（溫嬌白）爹爹、母親！（唱）

【仙呂宮正曲】【漿水令】撇雙親何曾慣經？頓教兒嗚咽難勝。（陳光蕊白）岳父、母！（唱）寬心且自保安寧，待趨朝有日，依舊歡生。（殷開山、胡氏同白）賢婿！（唱）早投宿，聽鷄鳴。凡事留心聽，我言相警。（陳光蕊白）多謝岳父、母吩咐，小婿牢記！明日就要起程，請上，就此拜別了！（各起，隨撤椅科）（陳光蕊、溫嬌同作拜科，唱）【合】忙拜別，忙拜別，難挽行旌。從今後，從今後，【疊】兩地牽情。

（殷開山唱）

【情未斷煞】女生外向言先定，嫁鷄理合逐鷄行。（白）賢婿，（唱）你須頻寄音書慰我離別情。（同從下場門下）

第四齣 慈母歡从意外來 古風韻弋腔

（老旦扮許氏，搭包頭，穿老旦衣，從上場門上）（唱）

【南呂宮正曲】【阮郎歸】孩兒往，求科舉。到如今，兀自無個消息。遣娘懸望，倚定柴門無蹤跡。只怕你戀酒貪花，頓忘却親幃甘旨。【合】閃得我冷清清，悶懨懨，撲簌簌淚雙垂。何日掛錦衣歸？

（中場設椅，轉場，坐科）（白）十載孀居畫荻勞，盼兒一舉占金鰲。須知萬里前程事，先積隂功賴俊髦。老身許氏。幼適陳門，不幸夫君逝世，所遺一子，名喚陳萼，字光蕊。老身親加訓誨，冀望成名。且喜他不憚辛勤，善承母教，雖無學富五車，料也才堪萬選。今當大比之年，已赴京中應試。不料一去久無回音，老身日夜牽懷。今日天氣晴和，且步出門前，凝望一回。（起，隨撤椅科）（白）正是：嬌兒千里去，慈母寸心隨。（從下場門下）（雜扮一院子，戴羅帽，穿道袍，繫鸞帶，從上場門上）（白）自家殷老爺府中一個院子便是。為因俺家老爺招得女婿陳光蕊，目今除授江州州長，即日出京。陳狀元奏明聖上，欲先去省親，然後上任，已蒙恩准。因此俺家老爺預備車馬僕從，伏侍他夫妻同行。又使我先到他家，一則報喜，二則送信。已离不遠，陳狀元尾隨將至，就此趲行前去。（遶場科）（白）我想那陳狀元呵！（唱）

【正宮正曲】【泣秦娥】記十年勤苦在螢窓雪案裡，正桃花春浪，一躍化龍魚。感天恩相眷，娶得一個如花似玉嬌顏女。得蒙刺史新除，腰金衣錦，擁朱旛，畫戟榮鄉里。【合】想成人也是詩書，想悞人也是詩書。

（從下場門下）（許氏從上場門上）（唱）

【中呂宮引】【菊花新】當今天子選賢良，遊子天涯去路長。數載苦冰霜，喜捷報名高蕊榜。

（中場設椅，轉場，坐科）（白）我正然盼望孩兒，忽見殷大人家使人來報說，我孩兒已中狀元，入贅他府，又除授江州州長，蒙聖恩准其歸省，今日到家。老身好不喜也！故此我使他又迎回去，此時也該來了。不免靜候可也！（起，隨撤椅科，從下場門下）（雜扮三院子，各戴羅帽，穿道袍，繫鸞帶，同前一院子；雜扮四梅香，各穿衫背心，繫汗巾，引生扮陳光蕊，戴紗帽，穿圓領，束帶，執綵鞭；旦扮溫嬌，穿衫，作乘車；雜扮車夫，戴氊帽，穿喜鵲衣，繫搭包，作推車，同從上場門上）（眾仝唱）

【仙呂宮集曲】【甘州歌】（【八聲甘州】首至六句）名題金榜，更雙歸問省，帝德滂洋。紛紛隊隊，沿途車馬成行。家園在望知非遠，修竹吾盧三徑旁。【排歌】（合至末句）從今後，奉高堂，親供甘旨樂徜徉。風初煖，未夕陽，車輪馬足恁匆忙。

（作到科）（院子接鞭，溫嬌作下車；車夫推車從下場門下；院子虛白；許氏從下場門上，作開門科；眾作進門科）（許氏唱）

【又一體】聽說兒歸閭巷，果名成婚就，喜氣揚揚。（作對眾白）家下沒人照管，你們即此回去，多多拜上親家，若有相逢之日，還當補謝！（陳光蕊、溫嬌各作虛白科，眾院子、梅香應科，同從下場門下）（場上設椅，許氏坐科）（陳光蕊白）母親請尊坐，容兒子、媳婦拜見！（作叩拜科）（陳光蕊白）夜雨燈前蒙訓育，文鸞紫誥答春暉。（溫嬌白）綵毬拋擲嚴親命，執帨踈承婦道虧。（許氏白）賢哉！言詞雅淑，信是名門懿範！（唱）佳兒佳婦，膝下雙雙就養。你十年辛苦無人問，此日登科姓氏揚。（陳光蕊白）望母親恕孩兒不告而娶之罪！（許氏白）我兒，你獨占鰲頭，相府入贅，一見報事人說，做娘的喜出望外！（唱）千金貴，正合你七步章。看他德言工貌品端方，只願天相佑，瓜瓞昌。（場上設椅，許氏虛白，各坐科）（陳光蕊白）媳婦已經懷孕八個月了！（許氏白）好！（唱）螽斯麟趾慶綿長。

（陳光蕊白）孩兒做了高官，母親還是這般打扮，如何使得？明日母親冠帶了，孩兒備下酒筵，與母親把盞慶賀，一則答報罔極之恩，二則以介母親百年榮祉，我明日裡呵！（唱）

【中呂宮正曲】【古輪臺】進霞觴，兒媳來日奉高堂，望慈幃暢飲杯休放。三遷教養，念畫荻芸窓，挨盡了凄凉形狀。感荷吾皇，臚傳首唱，榮親耀祖返家郷。萱親歡暢，有鳳冠霞帔輝煌。報答劬勞，恩勤堪慰，此心畧放。【合】願祝壽無疆，歡娱廣。占人間五福最難量。

（各起，隨撤椅科）（陳光蕊作跪科，許氏虛白，陳光蕊起科）（白）稟知母親，孩兒蒙聖恩，除授江州州長之職，欽限甚迫，不日就要起程，只是母親此去未免風霜勞頓，孩兒實切不安！（許氏白）我兒，老娘雖老，身子還強壯。一路雖有些勞頓，也還耐得。若在家中，倒反生牽罣你們之念。况且媳婦又有八個月身孕，也無人照管，不如一同前去。家下無人，有的是一個蒼頭、两个侍女，又不能分作两地，還是同去的是。你可收拾盤費，即行起身，不可遲悞了欽限！（陳光蕊白）謹遵慈命！（许氏起，隨撤椅科）（温嬌仝唱）

【慶餘】軺車打疊登途上，跋涉風塵去路長。（許氏白）兒嗄，（唱）你須赤膽忠誠報聖王。

（同從下場門下）

第五齣 縦赤鯉施仁積德 魚模韻 昆腔

（雜扮八侍者，各戴僧帽，穿僧衣，繫縧，帶數珠，執旛；雜扮惠岸，戴陀頭髮，紥金箍，軟紥扮，持鏟；小旦扮龍女，戴過梁額，仙姑巾，穿宮衣，臂鸚哥，引旦扮觀音菩薩，戴觀音兜，穿蟒，披袈裟，帶數珠，持拂塵，從上場門上）（唱）

【仙呂調隻曲】【端正好】楊枝水，菩提露，灑法華落木廻枯，蓮開寶筏把迷津渡。准備着暗拯救，孕金蟬殷氏夫。待將来成因果，脫離了水府居，全仗我佛法消災苦。

（白）吾乃救苦救難南海普陀落伽山觀音菩薩是也。慧眼遙觀，下界海州陳光蕊，除授江州，擕眷赴任，舟中有難。但此人身上還有一段大因緣在後，此時也不必說明。不免吩咐東海龍神，臨期保護，勿令傷損，以全此因果可也！侍從們，就此隨吾前去者！（眾應科，同從下場門下）

第六齣 遇凶棍起難生災 古風韻 昆腔

（生扮陳光蕊，戴紗帽，穿氅；旦扮殷氏，穿衫，從上場門上；旦扮梅香，穿衫背心，繫汗巾，隨上）（唱）

【仙呂宮引】【番卜筭】官誥喜新除，授刺史恩膏沐。來朝穩泛錦帆徐，願天佑老病高堂母。

（場上設椅，陳光蕊、殷氏各坐科）（分白）幾年積學已明經，一舉高標上甲名。金牒却思分鐵劵，玉壺千尺倚冰清。（陳光蕊白）下官姓陳名萼，字光蕊，海州洪農人也。得授江州州長，如今要覔船上任，欽限緊急，那敢耽延時刻？夫人，我昨日買得一尾金色鯉魚，欲要安排作饌。其魚見我到厨下，向我眨眼，似欲要我救他性命一般。是我見之不忍，隨即親身縦之於江去了！（殷氏白）相公所行極是。已着院子覓船去了，明日就要起行，只是母親染病留於店中，使我放心不下！（陳光蕊白）这也是無可奈何，只得聽天由命罷了！（殷氏唱）

【仙呂調隻曲】【賞花時】放魚的都言子產良，射虎的皆稱周處強。你之任到他郷，（白）買得活魚尚不忍壞，今恩足以及禽獸矣！（唱）百姓行必知個愛養，咱兩個擕手上河梁。

（雜扮院子，戴羅帽，穿道袍，繫鸞帶，從上場門上，作相見科）（白）相公、夫人着小人覓一個船，這江邊恰好一隻船，甚是寬敞，稍公我也帶在這裡了！（陳光蕊白）帶他進來！（院子應，作向下喚科）（副扮劉洪，戴棕帽，草圈，紥包頭，穿劉唐衣，繫腰裙，從上場門上，作進見）（院子虛白科，院子作引見科）（陳光蕊白）你是那裡人？可肯攬我們的載？（劉洪白）小人是洪州人，在這裡專載客商、官長。我還有夥計二人，船兒極其寬敞。相公若是看顧小人，这就是小人的福分了！（陳光蕊白）這等，我們明日下船，你好生預備！（劉洪應，作虛官模，從下場門下）（殷氏白）相公，此一行雖是榮燿，但妾身有八個月身孕，惟恐路上艱難。（陳光蕊白）夫人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唱）

【仙呂調隻曲】【點絳脣】從別郷閭，到於此處，千餘路。水湧山鋪，掩映着白蘋渡。

【仙呂調隻曲】【混江龍】這裡有船無路，玉驄不慣識西湖。郷關何地，煙景糢糊？（白）到明日裡呵，（唱）一片錦帆雲外掛，千重岫嶺望中舒。江聲洶湧趁風喧，猶懷着千古英雄怒。這山見幾番白髮，這水換幾遍皇都？

（殷氏白）相公平日嗜酒，如今在路途之上，諸事須要小心，只此一件還當戒之！（唱）

【仙呂調隻曲】【油葫蘆】你道是萬事無過酒破除，你不曾讀《大禹謨》。（白）禹惡旨酒而好善言，（唱）進來的美酒禁入皇都。你今日白衣應舉思高步，恰便似黃鸝出谷遷喬木。今日受三品職，全憑你滿腹書。布衣中跳到江州路，倒不如借住步兵廚。

（陳光蕊白）夫人，你道我好飲，我把幾個人說來你聽！（唱）

【仙呂調隻曲】【天下樂】我恨不得解珮留琴當劍沽，全不學三閭，楚大夫，嘆獨醒滿朝皆酒侶。習池邊頹了季倫，竹林中迷了夷甫。（白）這兩個好飲的君子，（唱）到如今播清名留萬古。

（殷氏白）方纔那個船戶，我看他有些不正氣！（唱）

【仙呂調隻曲】【村裡迓鼓】聽了他言語無味，覷了他面色可惡。你看他脅肩諂笑，趨前退後，張皇失措。（陳光蕊白）夫人，你多事！你敢是漢時許負？（殷氏唱）我雖不是漢時許負般，却見端詳了，知是個不良人物。聰明的王伯當，突了裴聞喜，休送了孤寒魯義姑。恁隄防着船到江心漏苦。

（陳光蕊白）閒話少說，且進去打疊行囊，明日開船可也！（各起，隨撤椅科）（仝唱）

【煞尾】匆匆整備行裝去，莫漫盤桓躭悞。把皇華同詠，待天明早促潯陽櫓。

（同從下場門下，院子、梅香隨下）

第七齣 海龍王報全慈惠 魚模韻弋腔

（雜扮十六水卒，各戴馬夫巾，穿箭袖，卒褂，執水旗科，引雜扮東海龍王，戴龍王冠臉，穿蟒，束帶，從地井內上科）（白）

誤入塵寰醉碧桃，涇陽宮殿冷鮫綃。

不因子産行仁政，難免公廚銀縷刀。

（中場設椅，轉場，坐科）（白）小聖東海龍王是也。為赴分龍宴，飲酒醉了，化作一尾金色鯉魚，臥於沙灘之上，被漁人獲去販賣。賴有陳光蕊者，買而放之於江。此恩未嘗報得。今日水賊劉洪要將他推入水中，霸佔他妻子。昨奉觀音法旨，令某等水神救護，不令傷損，還有大因果在內。吾神既奉慈旨，又是恩人，少不得前去走遭。救他來時，安之於水晶宮殿之內，以待因緣便了。可恨那水賊劉洪呵！（唱）

【仙呂宮隻曲】【元和令】恁心腸似蝎毒，看眼腦似狼顧。（白）陳光蕊呵，（唱）扁舟一葉泛江湖。（白）殷氏呵，（唱）更何用巧粧梳，說甚釵翹金鳳，絡索明珠。却不道周亡殷破越傾吳土，都則因紅顔悞。

【仙呂調隻曲】【上馬嬌】想當日妲己又淫，褒姒又愚，西子又亡吳，累朝興敗難重數。可正是美艷名姝，端的累其夫。

【又一體】他每送了百二山河，壯帝居。願及早到洪都，他兩口別無他眷屬。無金無玉有官符，受天子御前除。

（水卒白）陳光蕊扁舟將次到來，請龍王前行救護去者！（龍王起，隨撤椅科，眾作遶場科）（水卒唱）

【仙呂調隻曲】【遊四門】除他做江州州長教風俗，他正是本郷居，着慇懃聖恩加意親擡舉，救脫恁災除。他兩口都，到底災殃無。

（內白）好順風！扯起篷來，快走罷！（龍王白）你聽，陳光蕊遇了順風，船行似箭，不免在此等他便了！（唱）

【仙呂調隻曲】【勝葫蘆】則見他風順帆開船去速，更疾似馬和車。他歹煞是洪州父母如。（白）你看那一班賊子，（唱）推前搶後，你來我去。（白）我若不救他，誰人來救？（唱）常言道：君子報恩初。

（雜扮一夜叉，戴馬夫巾，水卒臉，穿〔1〕箭袖，繫跳包，執令字旗，從上場門上，作跪稟科）（白）啟上龍王，劉洪一班賊徒，預備鋼刀，眼前要下手謀害，特來稟知！（龍王白）知道了。你自迴避，我自有道理！（夜叉應科，從下場門下）（龍王白）水卒們，就此趲行前去！（眾應科）（龍王唱）

【仙呂調隻曲】【後庭花】這廝去綠楊堤停了棹櫓，黃蘆岸持着刀斧。紅蓼灘人蹤少，白蘋渡船艦疎。（白）使那陳光蕊夫妻呵，（唱）擱不住淚如珠。他把他頭稍揪住，風悄悄水聲幽蒲葦枯，雲漭漭碧天遙雁影孤，冷清清露華濃月色鋪，明朗朗銀河現輝斗宿。

（水卒唱）

【仙呂調隻曲】【青歌兒】呀急煎煎無一個親人相護，緊邦邦扯住了衣服。哎作個糞土之牆不可杇[8]。又無甚錢物殺壞他身軀，怎下得浪滔滔流將他去？

（龍王白）劉洪賊好狠也！（眾仝唱）

【賺煞】拆散了並頭蓮，指望着連枝樹。你願足他心未足，鴟梟難共燕鶯居，廁坑裡蛆怎和你似水如魚。若是到江都，僉押文書，甚的是六案須知和檢目。這一個屈死的風流丈夫，那一個清白節婦。誰想俺報恩人的，前去救寒孤。

（仍同從地井下）

【校記】

〔1〕“穿”字後原衍一“蟒”字，據文意删。

第八齣 狠強盜喪却良心 齊微韻 昆腔

（副扮劉洪，戴棕帽，草圈，紥包頭，穿劉唐衣，繫腰裙，從上場門上）（唱）

【南呂宮正曲】【金錢花】江湖好漢不低微，殺人放火無欺，無欺。單單少個好賢妻。【合】天撮合，儘稀奇。忙下手，莫狐疑。

（白）自家呌劉洪，存心惡又凶。殺人如兒戱，放火逞英雄。只因海州陳光蕊，要到江州赴任，被我攬了他的載。他的資粧倒也有限，那夫人生得千嬌百媚，使我一見魂飛。若得此人與我為妻，也不枉人生一世。只是一路來難以下手，且到前面大江之中，结果了他的丈夫，管取佳人同衾共枕。又拏了他的官誥、文憑，冒名上任，豈不一舉两得？正是：要圖風月事，只得喪良心。（從下場門下）

第九齣 掠人色膽包天大 古風韻 昆腔

（雜扮院子，戴羅帽，穿道袍，繫鸞帶，隨生扮陳光蕊，戴紗帽，穿氅，從上場門上）（唱）

【小石調引】【憶故鄉】王事有程期，且把鉛刀試。

（中場設椅，轉場，坐科）（白）飄然去國赴江州，品望曾居第一流。添得別離無限意，北堂回首恨悠悠。下官姓陳名萼，字光蕊，海州人也。长安應試，忝中巍科。丞相殷開山招我為婿，夫人賦性和柔，四德具備。目下夢熊有期，殊為可喜。前日蒙朝廷厚恩，除授江州州長，全家赴任。奈母親中途染患，老年之人，病體雖安，因天氣炎熱，跋涉維艱，若待秋凉，又恐違了欽限。故此使我夫妻前來上任，我將母親安置旅店，付舆他銀子五十两，權為薪水之資。待秋凉之時，再使人來接母親到任所。正是：两地分飛踈定省，一江斜隔倚門閭。院子！（院子應科）（陳光蕊白）後艙請夫人出來！（院子應，作向內白科）後艙請夫人！（內應科）（旦扮梅香，穿衫背心，繫汗巾，隨旦扮殷氏，穿氅，从上場門上）（唱）

【又一體】前路到何時，满眼蒼茫意。

（作相見科）（場上設椅，各坐科）（殷氏白）妾身每日勸相公戒飲，今日觀看江景，正好開懷。妾身聊具杯酒，以遣寂寞。（陳光蕊白）生受夫人！（各起，隨撤椅科）（場上預設酒席桌椅，陳光蕊、殷氏各入座科，梅香送酒，陳光蕊、殷氏作飲酒科）（仝唱）

【南呂宮集曲】【梁州新郎】（【梁州序】首至合）潯陽何在？驚濤奔沸，一望江天無際。浮煙凝靄，落霞孤鶩齊飛。自覺微官初授，慨想淵明，五斗輕如履。山遙水遠也，路逶迤，問道齋衙到有期。（院子白）待我取熱酒來。（作出艙門科）（雜扮一強盜，戴氊帽，紥包頭，穿劉唐衣，繫腰裙，持刀，從上場門暗上，作殺院子科，從上場門下）（陳光蕊白）夫人，下官為何一時心驚眼跳起來？（殷氏白）妾亦相同。想是憶着婆婆之故！（陳光蕊白）便是。（仝唱）【賀新郎】（合至末）高堂遠，心維繫。尊前眼底人千里。（梅香白）院子怎麼還不見來？待我去。（作出艙門科）（雜扮一強盜，戴氊帽，紥包頭，穿劉唐衣，繫腰裙，持刀，從下場門暗上，作殺梅香科，從下場門下）（陳光蕊、殷氏仝唱）禁不住，交流涕。

（二強盗持刀，從兩場門分上）（副扮劉洪，戴棕帽，草圈，穿劉唐衣，繫腰裙，持刀，从上場門上，作進艙門，喊科）（白）殺，殺，殺！獻出寶來！（陳光蕊、殷氏作驚，出席，隨撤桌椅科）（仝唱）

【南呂宮正曲】【節節高】登時起殺機。命應危，留錢買路窮行李。禍危急，痛傷悲，難存濟。霎時間灑下千行淚，嘆夫妻共作刀頭鬼。（陳光蕊白）夫人嗄！（殷氏白）相公嗄！（仝唱）【合】堪憐命喪大江心，同林鳥作紛飛翼。

（劉洪白）也罷！饒你一刀，須作個雙龍入海。（陳光蕊跪求科）（唱）

【南呂宮正曲】【纏枝花】告壯士，聽拜啟。念我是儒生輩，要財寶都拏去，望周全歸人世。（劉洪冷笑科，唱）好笑恁，無道理，把我如同兒戱。（白）方纔已經說過！（唱）【合】若要我周全你，只饒你個血流體。

（白）夥計，把他掉在江中去！（二強盗應科）（地井內出畫水切末科）（陳光蕊作驚畏，虛白，求科）（殷氏大哭科）（唱）

【南呂宮正曲】【賀新郎袞】這賊漢全無些道理，殺害我一家使婢。若把我男兒害取，我情願先投下水。（作欲投江科，劉洪作抱住科）（白）娘子不可輕生，有話慢慢商量！（唱）【合】休恁地，（白）使我費心機呵！（唱）只為你，只為你龎兒俊美。

（向二強盗白）夥計，快把陳光蕊推下去！（二強盗應科，作推陳光蕊入地井科）（雜扮水卒，戴馬夫巾，水卒臉，穿箭袖，卒褂，引雜扮東海龍王，戴龍王冠臉，穿蟒，束带，從地井內上，作救陳光蕊，仍從地井內下，地井隨收畫水切末科）（劉洪白）夥計們，將船攏岸！（二強盗應，作攏岸，虛白科，從上場門下）（劉洪作向殷氏科）（白）娘子受驚了！（殷氏白）呀，啐！你這千刀萬剮的強盗！（劉洪白）好駡！（殷氏白）我家與你近日無冤，往日無仇，何忍下此毒手！（劉洪虛白，作求科）（殷氏作背科）（白）也罷，我若不依他，他必然將我處死。一死何懼？只是我身懷八月之胎，若是一死，可不绝了陳門一脉？况且，又不能復此天樣冤仇。不如假意應允，日後再作道理。（作向劉洪科）（白）嗄，你若是依我的話，我也從你。（劉洪白）有甚麼話？你講，我再無不依之理！（殷氏白）我今現有八個月之身孕，俟我分娩之後，方纔與你成親。（劉洪白）这個使得，但憑娘子！（殷氏作哭科，從下場門下）（二強盗从上場門上）（白）打家劫舍多亡命，竊玉偷香煞有情。（作見科）（白）大哥，恭喜得了位美貌的嫂嫂！又拏了文憑赴任，喜上添喜了！（仝唱）

【雙調正曲】【柳梢青】今日試展開旛，看來煞富貴。（同白）異日到了江州，誰不當作狀元赴任，夹道相迎？都道是（仝唱）正新除政事廉能，黎民總喜。（同白）我想舟中不便成親，待俺弟兄上岸去，占一所大厦高樓，早完就大哥洞房花燭。（仝唱）歡樂在畫堂深深杳，（同白）大哥締結良緣，將來到任之後，俺弟兄二人呵，（仝唱）賤累得蒙望周庇。（同白）今願整備酒餚，與大哥預先賀喜！（仝唱）【合】廣設華筵，暢飲高歌，大拚沉醉。

（劉洪白）咳，多承兄弟等美意，但是成親的話不要說起！無奈那婦人十分貞節，不肯順從。我再三求他，他說現有八個月之身孕，俟分娩後方肯與我成親。我那裡等得？况且分娩之後还要費許多周折，不知成不成。這便怎麼樣處？（二強盗白）這有何難！臨期只用打發個聰明在行能言善語的老嫗，早晚下個說詞，也管就順從了。况且婦人家水性楊花，如今是看見你這般行徑，未免不中他意。明日作了官，冠帶起來，前呼後擁，搖擺到他面前，據着你這一表人材，他仍舊是位夫人，再無有個不依從的道理！（劉洪作喜科，白）好，果然説得有理！（二強盗白）大哥就此開船！看了上好大吉之日，赴任去罷！（劉洪白）如此甚好！（同作開船科）（二強盗白）大哥，你看開得船來，但見江岸兩傍（仝唱）

【又一體】簇簇草舍踈籬，人家半掩扉。江邊旅艇漁舟，聚于沙尾。（劉洪白）二位兄弟，我此時倒覺難過起來，恨不得那婦人一時分娩！（唱）羈情悄悄，奔往前途，要早生孩，稱咱心意。（二強盗白）大哥何必這樣着急？今日且在舟中，（仝唱）【合】廣設華筵，暢飲高歌，大拚沉醉。

（劉洪白）二位所言極是。（二強盗白）大哥，今日俺弟兄相請，將來好事成了，我們一來賀高官之喜，二來慶新婚之宴，是要喫大哥的喜酒的！（劉洪白）這個自然。二位兄弟，安得嬌娥便可親，（二強盗白）管教花燭洞房春。（劉洪白）目今暫做孤單客，（二強盗白）日後當稱俊俏人。（各虛白科，同從下場門下）（雜扮四水卒，各戴馬夫巾，穿箭袖，卒褂，引東海龍王，从上場門上）（唱）

【南呂宮正曲】【節節高】晶宮住有時。憶前期，須臾一命如兒戱。幸遇着窮途際，救災危，迯出樊籠裡。知恩不報非君子，今朝也賴吾周濟。【合】曼言幽昧不相知，喜他行死也能生矣。

（中場設椅，轉場，坐科）（白）吾乃東海龍王是也。為因恩人陳光蕊被劉洪所害，奉觀音法旨，前去救得陳光蕊到殿。水卒，可攙扶陳狀元出來！（一水卒應科，作向下扶陳光蕊从上場門上）（東海龍王起，隨撤椅科）（白）恩人受驚了！（陳光蕊白）劉洪，你好狠也！（作睜眼看科）（白）呀，我分明被劉洪推入水中，如何到了此地來？這是甚麼所在？（東海龍王白）狀元不必驚懼！你前日買放之魚，即我也。我乃此處龍王，因醉後戲遊，誤落漁人之手。若非恩人釋放，吾身早已入庖廚。今見狀元有難，奉觀音菩薩法旨相救。（陳光蕊白）荷蒙大王活命之恩，沒齒難忘！光蕊之餘生，皆出大王之恩庇。但母、妻未知下落，懇祈為光蕊籌之。（東海龍王白）狀元，天數已定，人不能挽。我今付你定顔珠一顆，你可吞之，不致尊軀有損。待數難满期，那時送你囬陽。（陳光蕊作哭科，白）我那親娘嗄！（東海龍王白）狀元不必悲泣，孤家有酒與君压驚。請到後堂一敘！（各虛白科）（東海龍王唱）

【慶餘】大都天數難猜憶，且暢飲開懷不必驚疑。定有日母子夫妻永團圓直到底。

（同從下場門下）（內作樂科）（雜扮四揭諦，各戴揭諦冠，穿門神鎧，執旛；生扮金童，戴紫金冠額，穿氅，繫縧，執旛；旦扮玉女，戴過梁額，仙姑巾，穿氅，繫縧，執旛，引生扮金蟬子，戴僧帽，紥五佛冠，穿蟒，披袈裟，帶數珠，从上場門上，遶場，作送金蟬子投胎，從下場門下）（四揭諦、金童、玉女仍從上場門下）（內作嬰兒啼哭科）（二強盗同劉洪各虛白，从上場門上，作聽見嬰兒啼哭，劉洪虛白，發諢科，仍同從上場門下）（殷氏穿衫，繫腰裙，從下場門上）（唱）

【南呂宮引】【轉山子】夢叶麒麟應佳兆，又添我無聊。纔離了十月懷胎，又恐惹一場煩惱。戰兢兢度日，筭吉凶難保。

（中場設椅，轉場，坐科）（白）奴家殷氏。丈夫陳光蕊，被水賊劉洪所害，推入江中，拏了官誥、文憑，冒名上任。我當時即從夫而死，有何難哉？奈我懷胎八月，未忍即死。幸喜十月之期，生得一子，今日滿月。但是一件，我當日原假許那賊，說待分娩後成親。今已生子，那賊子若來囉唣，如何是好？（唱）

【南呂宮正曲】【紅芍藥】負屈與銜冤，蒼天也知道。閃的我撲撲簌簌淚痕交。尋思痛苦咽倒。（白）還有一件，那賊子心懷叵測，萬一思及我兒長大必然為父報仇，竟生出別計謀害，却怎麼處？（唱）筭來，筭來此事難恕饒，拔刀處斷不入鞘。（白）賊子嗄，賊子！倘若是（唱）【合】你如今一心待殺小兒曹，拚得個人怨也聲高。

（白）也罷，且到臨時再作區處。（起，隨撤椅科）（白）盡節有心如竇女，抚孤無客似程嬰。（從下場門下）（劉洪戴紗帽，穿氅，从上場門上；丑扮院子，戴羅帽，穿道袍，繫鸞帶，隨上）（劉洪白）佳期凖擬在今宵，自許風流配阿嬌。咫尺天台欣有路，仙源應不阻藍橋。（中場設椅，轉場，坐科）（白）今日乃殷氏生子滿月，恰逢黃道吉期，正好舆他成親。我已備下喜筵。院子，吩咐梅香，好生伏侍夫人上堂！（院子應科，向内白）梅香姐，老爺吩咐，好生伏侍夫人上堂！（內應科）（院子从上場門下）（雜扮一梅香，穿衫背心，繫汗巾，扶殷氏，從下場門上）（唱）

【南呂宮引】【小女冠子】冤家今日開芳宴，這苦事怎生言？畫堂中只管頻呼喚。不知道我心中怨。

（作進見科）（劉洪起，隨撤椅，虛白科）（殷氏作背立不理科）（劉洪白）夫人，你今日生子滿月，正是當與我成親，雙喜之日，為何如此模樣？（殷氏作怒科）（白）唗，強盗！你害我兒夫，我與你仇深似海，冤積如山，恨不得剮碎爾尸，還講甚麼成親二字！（劉洪驚科）（白）呀，夫人！當日你有八個月身孕，原許分娩之後，與我成親，我耐性等到今日，為何忽然失信？（殷氏白）強盗，那不過是我一時哄你，那許你賊子垂涎！像你這樣強梁兇惡，不知何日纔遭天誅，還兀自癡心妄想！（劉洪作虛白，怒科）（院子从上場門急上）（唱）

【南呂宮正曲】【癡冤家】猛可的聽得閙炒，老漢大膽來到。（作進門科）（唱）只見相公吁氣心下焦，夫人在那厢煩惱。（白）夫人，我已聽得明白，故此大膽來勸。事已至此，又是夫人親口許下，還拗到那裡去？况且我家老爺人物風流，也不亞如陳狀元，倒不如依允，還不失夫人之位。（殷氏作大怒駡科）（白）胡說！我把你這助桀為虐的狗奴，那裡有你多嘴！將来萬剮劉洪之時，料你也難迯天報！（院子虛白，發諢科）（殷氏作哭科）（白）天嗄！我此時呵，（唱）【合】無倚靠，如何是好？難說盡他這般圈套。

（作大哭科）（劉洪白）我想好勸斷然不聽，不如強拉入洞房去便了！（作欲拉殷氏，忽暈倒科）（院子、梅香作慌科，虛白，同作扶起，從上場門下）（殷氏喜科）（白）謝天謝地！我今日正在危急，那賊子不知遇着甚麼凶神惡煞，也不知是我丈夫在暗中顯應，也不知是天理昭彰，忽然染患瘋癱，昏倒在地，眾人扶進去了。料他也不能一時痊可，我且進去看視孩兒，喂幾口乳食去，看日後光景，再作道理。（虛白，哭科，從下場門下）

第十齣 撇子貞名似水清 尤侯韻弋腔

（雜扮四夜叉，各戴馬夫巾，水卒臉，穿箭袖，卒褂，引雜扮南海龍王，戴龍王冠臉，穿蟒，束带，從上場門上白）孤家南海龍王是也。只因東海龍王赴分龍宴，酒醉化作金色鯉魚，臥於沙灘之上，被漁人獲去出賣，賴有陳光蕊買而放之於江。不想陳光蕊被水賊劉洪推入水中，東海龍王一則奉菩薩法旨，二來要報他活命之恩，故此救拔安置於水晶宫殿，將來有大因果在後。誰知劉洪这贼子，見殷氏生子，恐有後患，又逼勒他拋於江中。此子乃金蟬子化身，將來振興佛教，全仗於他。昨蒙觀音法旨，令我到江邊救取，順流而下，自有漁人相救。不免作速向江邊去者！（同從下場門下）

（雜扮一院子，戴羅帽，穿道袍，繫鸞帶，作扶副扮劉洪，戴巾，紥包頭，穿氅，繫腰裙，拄杖，作病容科，從上場門上）（白）重重金帶掛銀魚，那識前朝史共書。公事問明如徹底，一生只怕問穿窬。（中場設桌椅，轉場，劉洪入桌坐科）（白）俺劉洪。自從劫殺陳光蕊，将他官誥、文憑取來，冒名赴任，指望光宗耀祖，榮華一世。又喜得妻子殷氏美貌非常，思欲偎香倚玉，魚水同歡，誰想天不由人。彼時那殷氏有八個月身孕，原許我分娩後成親。後來他生子滿月，又變卦起來，我如何依得？正欲強拉進房，不想忽然得了個瘋癱症候，昏迷不醒。好容易明白過來，至今寸步難移。上司申了文書，令我解任調養。眼巴巴看着一位美貌佳人，只是不能到手。還有一件，殷氏産生一個兒子，我想此子若撫養長大，未必認我為父。萬一知道了他父親陳光蕊之事，那還了得！比不得婦人容易防範，不如斬草除根，方為了當。因此逼勒他，抛棄江中。着貼己的院子隨去，如今想已去了。身子乏倦，不免到後面歇息，以候回音便了。院子，好生扶我進去！（院子應，作扶起科）（劉洪作虛白科）（場上隨撤桌椅科，同從下場門下）

（丑扮院子，戴羅帽，穿道袍，繫鸞帶，作醉態科，从上場門上）（白）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自家非別，乃是劉老爺家貼己的、站得起來的的一個院子！我家老爺將好好的一個赴任的相公，推落在水，要強姦他妻子殷氏不筭，又拏了他的官誥、文憑，冒名上任。那殷氏假意許他分娩了兒子，然後成親。及至殷氏生子滿月，他便要求歡，那殷氏到底不從，他便行強逼。誰知天理昭彰，忽然得了個瘋癱症候，昏迷不醒。被眾人攙扶進去，後來雖然明白過來，到如今却寸步難移。不要説是成親，就是要看他看，也是不能。因此上司申了文書，教他解任調養。他又恐怕他養的兒子，日後長大要復冤讐，教我領了殷氏到江邊，看着把他的孩子撇在江中去。那婦人嘮哩嘮叨，又要祭他漢子，說不得教他祭一祭。等我到了半路，尋個酒鋪兒，再喝他幾壺，有何不可？且住！這等時候，他還未必梳洗，待我到後面找個零，再帶他走也未遲。（從下場門下）（旦扮殷氏，簪鳳釵，穿衫，繫腰裙，袖汗巾，捧木匣，內盛嬰兒切末，从上場門上）（白）好苦嗄！（唱）

【中呂調套曲】【粉蝶兒】滿腹離愁，訴蒼天不能搭救。俺一家兒和你有甚麼冤讐？（中場設桌，殷氏作將木匣安桌上科）（唱）淹殺我兒夫，姦淫他媳婦，又待要癈他親生骨肉。那賊漢劣心腸似火上澆油，待不依從呵恐反生歹鬬。

（白）奴家殷氏。那日被水賊劉洪強逼成親，正在危急之際，甚喜事有凑巧。那賊子忽然染患瘋癱，昏迷不醒，後來雖然明白過來，到如今寸步難移。上司見他如此，申了文書，教他解任調養。如今不但不能囉唣於我，就是要勉強見我一面，也是不能。他既是如此，我也樂得苟且偷生，以俟機緣。但是我自從生得孩兒，即恐賊心又生毒計，思及我兒長大欲報父讐，勢必剪草除根，所以日夜憂懼。不意果然被我筭着，竟使他心腹院子監逼我拋棄江中，如不依他，要將我一齊殺害。哎，天嗄！我死何足惜，只是誰與兒夫報讐？爲此只索依他。我今備得紙錢、杯酒，不免祭奠我丈夫一杯。（院子提籃，籃內盛紙錢、杯酒，从上場門上）（白）祭奠東西有了。拏去祭奠了，就勢兒將孩子抛入江中，家去，省得我來催！（殷氏作接籃科，院子從上場門下）（殷氏哭科，白）丈夫嗄！（唱）

【中呂調套曲】【醉春風】燒一陌斷腸錢，酹三杯離恨酒。漫漫雪浪大江中，陳光蕊呵你魂靈兒敢有，有？【疊】匣子裡安藏，在水波邊拋棄，你在那浪花中等候。

（白）你聽孩兒醒了，再喂些乳食。（作端匣，隨撤桌科）（殷氏作開匣，抱出嬰兒喂乳科）（白）親兒嗄！教我做娘的，怎忍拋舍得你下？（院子从上場門上）（白）殷氏，老爺教你將孩子抛入江中，使我來催你，只是不肯！一個孩子，什麼好東西，這等舍不得！（殷氏白）大叔，暫且方便一回。自然抛入江中去。（院子白）罷了，我先喫幾杯去！囬來若不肯抛入江中，我就替你代勞了！（作取籃科，從上場門下）（殷氏唱）

【中呂調套曲】【迎仙客】心肝肉渾似摘，淚點兒卒個難收。我將這乳食兒再三再三滴入口。流過這蓼花灘，蘆葉汀洲，休着他别當住石頭。則願得漁父每便爭相救。

（白）我將金釵两股，繫在孩兒身上，倘遇人收留撫養，以作養贍之資，又好做個標題記念，後來好替他嚴親報讐。（唱）

【中呂調套曲】【石榴花】願龍神保佑莫遲留，着魚鱉等莫追逐。到瓜州渡口，有人親收。對天禱告還生受，保護得他速見東流。（作繫金釵科）（唱）金釵两股牢拴就，抵多少騎鶴上揚州。

（院子從上場門暗上）（殷氏唱）

【中呂調套曲】【鬬鵪鶉】你娘那裡望眼將穿，俺兒夫靈魂兒哎尚有。（院子作偷金釵科，白）殷氏，你不肯將孩子撇入江中，難道罷了不成？你哭也是枉然，快拋了罷！（殷氏白）大叔，畧等一等，我就抛入江中了。（院子虛白，從上場門下）（殷氏唱）則願得你性命完全，精神精神的便抖擻。便是似紅葉飄香出御溝，淹淹的伴野鷗。俺孩兒身向低行，誰肯道恩從哎上流。

（作想科）（白）待我咬破指尖，寫着孩兒生日年紀。若有人撈取，哀憐相救。待我將汗巾解下來。（作取汗巾，咬指寫科）（唱）

【中呂調套曲】【上小樓】咬破我這纖纖指頭，一任價淋淋血溜，攄一縷白練，寫两行紅字，赴萬頃清流。（作寫畢，將汗巾入匣科）（唱）將那匣縫兒塞，匣蓋兒插，包袱兒緊扣。我須要緊關防得來水屑不漏。

【又一體】雖然是木漆匣，看承做竹葉舟。則願你穩穩當當，渺渺茫茫，蕩蕩悠悠。願天地祚，祖宗扶，神明相佑，誰敢望賽籛鏗百年長壽？

（白）自古財動人心，你看他拏了金釵，他便去了。說是這等說，我怎忍將孩兒撇在江中？（作捧匣科）（白）待我尋個好善之人，將孩兒求他收留、撫養。（作望科）（白）爭奈江邊四顧無人，不免將孩兒放在沙灘之上罷。（作放匣科，白）兒嗄，做娘的去了！（內作小孩哭科）（殷氏白）呀！（唱）

【中呂調套曲】【十二月】他那裡呱呱呌吼，我這裡急急抽頭。將匣子兒輕擡在手，近着這沙岸汀州。哭聲哀猿聞斷腸，匣影兒魚見應愁。

（內作水聲科，地井內隨出畫水切末）（雜扮一水卒，戴馬夫巾，水卒臉，穿箭袖，卒褂，引南海龍王，從地井內上）（殷氏白）你看白茫茫江潮擁將上來了，好不怕人也！（唱）

【中呂調套曲】【堯民歌】兒呵趂着這一江春水向東流，離了這上源波，則願你下場頭，蒹葭寒水泛輕鷗，恰便似楊柳西風送行舟。休則管逼也麼逐，別離幾樣憂，如摘下心肝肉。

（作將匣入地井，水卒作接匣科，引龍王仍從地井內下，隨撤畫水切末科）（殷氏哭科，白）親兒嗄！（唱）

【煞尾】跛弓鞋恰轉身，囬胭頸再順眸。這一個鎖離愁的匣子兒勞台候，望着那流水斜陽路兒上走。

（白）孩兒已被江潮擁去，日後但願有人收留，將来報復前讐。就是我死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不免囬去罷。（虛白，作哭科，從下場門下）

第十一齣 一水順流飄匣至 東鐘韻弋腔

（雜扮漁翁，戴草圈，穿喜鵲衣，繫腰裙，披蓑衣，持魚籃、釣竿，從上場門上）（白）

新婦磯頭眉黛愁，女兒浦口眼波秋。

青篛帽前無限事，緑蓑衣下一時休。

今日天氣晴明，不免去捕魚去。（地井內出火彩科）（漁翁白）呀，你看江中忽起紅光，必有原故。仔细看來！（內作鑼鼓科，地井內出畫水切末科）（雜扮水卒，戴馬夫巾，水卒臉，穿箭袖，卒褂，捧木匣，內盛嬰兒切末、血書，從地井內上）（漁翁作看科）（白）呀，原來是個木匣！待我取來，看是什麼東西！（作接木匣科）（水卒仍從地井內下，隨撤畫水切末科）（漁翁作開匣看科）（白）咦，是個小孩子！（仍蓋匣科）（白）此事大奇！内中還有血書，不知上面寫的甚麼言語？我也不識字，不免到金山寺法明長老處，舆他看了，便見分明。（作端匣科，從下場門下）

（丑扮小和尚，戴僧帽，穿僧衣，繋縧，帶數珠，隨末扮法明，戴僧帽，穿僧衣，繫縧，帶數珠，持拂塵，從上場門上）（白）

波心卓卓似金甌，裂破長江两道流。

隔岸紅塵飛不到，三三两两渡人舟。

老僧乃金山寺法明長老是也。昨夜三更時分，夢見伽藍向我囑咐道：今日午時三刻，有如來座前金蟬子到來，命我迎接。不知是實是假？徒弟，隨我出山門去，閑步一回。（小和尚應，各作出門科）（法明白）欲將神夢叅虛實，且向禪關覓信音。出得門來，你看好一派江景也！（唱）

【南呂宮正曲】【一江風】妙高峰，拳峙江心聳，波浪兼天湧。看西東，巨艦輕舠，絡繹隨風送。【合】華鯨報午鐘，華鯨報午鐘，【疊】晴開萬頃紅。不枉是號稱天塹金甌鞏。

（漁翁持匣，從上場門上，作見法明科）（白）老師父，今日我早到江邊捕魚，江中忽現紅光，紅光中擁出這一個木匣來。我開看時，是一個小孩子。還有血書，寫在一幅汗巾上，我不知上面說的是些甚麼，特求老師念一念，其中必有原故。想來此子不是凡人！（法明白）沙彌，取來我看！（小和尚應，作開匣取血書，作逓科）（漁翁作虛官模科）（法明作看科）（白）“無名難子，父海州洪農人氏，號陳光蕊，現任江州州長。擕家上任，被水賊劉洪謀害，拏了官誥文憑，冒名上任。母殷氏棄子江中，因惡賊染患瘋癱，不能舉動，暫且偷生，以俟報復。其子本年八月十五日子時建生，倘遇仁人君子，撫養長大，將血書告知，能得復讐報怨，骨肉團圓，恩德不忘。”沙彌，可將此子抱出匣來我看！（小和尚應，作抱出嬰兒切末科）（法明作接細看，虛白科，仍逓過科）（白）徒弟，仍舊連血書好好收在匣內。（小和尚應，作接血書、嬰兒切末，入匣蓋蓋科）（法明作向漁翁科）（白）此子既是江潮擁來，你也不便拏去，況且你家中又無人撫養，可惜一條性命。不如我留在廟中，撫養他便了！（漁翁白）但憑老師父。（虛白科，從下場門下）（法明白）此子在江中飄流，到此一些也不曾傷損，這也是奇事。况且我看他（唱）

【又一體】覻孩童，秋水雙眸烱。怪底輕拋送。這其中，定有因緣，且仔細尋瘢縫。【合】高頭名姓通，高頭名姓通，【疊】慈悲道願洪。

（白）佛門中以我見爲緣，此子自當收養，况祥光擁護而來，日後必定有大因果在內。（小和尚白）師父，昨夜所夢也都應驗了。（法明唱）更應着三更夢。（白）不要管，我且撫養長大，也是我一段功德。徒弟，抱了此匣，隨我進來。（小和尚應，作捧匣科）（法明白）普濟衆生開佛眼，善緣一點種江心。（同從下場門下）

第十二齣 玄奘入定悟前因 先天韻弋腔

（生扮玄奘，戴僧帽，穿僧衣，繫縧，帶數珠，從上場門上）（唱）

【越調引】【杏花天】禪堂靜細裊爐煙，磬三聲金經一卷。半偈頻頻持道岸無邊，轉首法雲如現。

（中場設椅，轉場，坐科）（白）開土幽居祗樹林，清池皓月照禪心。指揮如意天花落，坐臥禪房春草深。貧僧玄奘，自蒙本師法明長老剃度以來，已經數載，尚未少窺宗旨。吾想七歲龍女一言悟道，雖則朝持夕誦，終為瞎證盲叅。這般頑鈍，如何是好？（唱）

【商調正曲】【集賢賓】如如本性來自天，向何處尋源？法海澄浤窺甚遠，幾時能濟渡迷川？操持黽勉，須精進敢辭勞倦？（白）可惜做衲子的，名為出家，實多敗類。（滾白）不知見性，何須一盞禪燈；莫解袪魔，奚用數聲清磬。心中把柁不牢，（唱）【合】漫俄延，偶失足已失却生前。

（白）前日師父下話頭一句，說道是父母未生前。我須掙挫精神，叅究一番。（場上預設桌，玄奘起，隨撤椅，作上桌打坐科）（唱）

【商調正曲】【黃鶯兒】父母未生前，這猜頭怎的言？本來面目誰曾見？牀兒那邊，枕兒這邊，問他究竟何物件？【合】野狐禪。不同牀睡，被底怎知穿？

（雜扮二巡照僧，各戴僧帽，穿僧衣，繫縧，帶數珠，持香板，提燈籠，同從上場門上，虛白，作遶場科，同從下場門下）（玄奘白）師父，你教我叅未生前的父母，怎不教我識有生後的爹娘？兀的不想殺人也！（下桌，隨撤桌科）（唱）

【商調正曲】【琥珀貓兒墜】今生父母，尚在隔重淵，何况前生是渺然？妄思勘破這因緣。【合】安禪。乞取無量威光，在定中示現。

（白）我想既已出家，這些事都也顧不得了，且自黽勉叅學便了。一輪月墜江天外，山寺寥寥報曙鐘。（從下場門下）（末扮法明，戴僧帽，穿僧衣，繫縧，帶數珠，持拂塵，袖血書，從上場門上）（唱）

【南呂宮引】【浣沙溪】山峙長江白日寒，紅塵不到掩禪關。早潮纔落暮潮還。

（中場設椅，轉場，坐科）（白）白髮蕭蕭兩鬢斑，青山綠水尚依然。蒲團打破南柯夢，撚指光隂十八年。老僧金山寺法明長老是也。所喜收得江流兒徒弟，七歲能文，十五歲無經不通，苦志焚修，已登初地。老僧與他起個法名，呌做玄奘。玄者，妙也；奘者，大也。大得玄妙之機，是以名曰玄奘。今年十八歲，提調滿寺大衆。夜來伽藍報云：此子時節到也，當報讐雪恨。不免喚他出來！（作向內喚科）（玄奘從上場門上）（唱）

【又一體】水與雲閒了不關，禪機一日悟風旛，此心何處覓來安。

（白）適纔聽得師父喚玄奘，不知有何話說？不免上前相見。（作見科，白）師父，弟子玄奘稽首。（法明白）罷了。（場上設椅，玄奘坐科）（法明白）玄奘，你今年幾歲了？（玄奘白）徒弟那裡得知！（法明白）你姓什麼？（玄奘白）小僧自幼師父撫養，不知姓甚麼。（法明白）今日喚你出來，意欲打發你出門去叅學。還有一事，要明白告知與你。你父親姓陳，名萼，字光蕊，海州洪農人也，應舉及第，得江州州長之職。母殷氏已懷你八個月，擕家到任，江上遇賊劉洪，將你父親推墮水中，將你母親強佔，冒任江州州長，就任所生你。你母親因賊子染患瘋癱，不能囉唣於他，所以不曾自盡，暫且偸生，以俟日後報讐。那賊子又逼迫將你投於江中。汝母咬破指尖，修血書一封，上寫着你生年月日，安在木匣內，順流而下。江上打魚的拾得匣兒，匣兒內藏着你，送到我處。我收留撫養，如今十八歲也，合報父母之讐。你從頭一一記者！你可去先報了父母的冤讐，却再來報養身的師父。血書在此，你看！（作逓血書，玄奘作接看，氣倒科）（法明作救醒科，場上隨撤椅科）（法明白）則就今日與你收拾盤纏，袖了血書，便索登程。只是一件，那廝在彼處十八年，廣有手足。尋見你母親，說明就裡，星夜回來，老僧和你去！（玄奘作拜科）（白）徒弟若非吾師撫養，玄奘焉有今日！若論父讐當報，弟子當即刻起程；若論師父撫養之恩，又是年高，弟子正該侍奉，何忍拋離遠去？（法明白）說那裡話！我們雖是出家人，孝弟二字也是要緊的。况且又當遍訪諸山，廣叅尊宿，纔得陶鎔應證，了悟大乘也！（玄奘白）謹依師命！（起科）（法明唱）

【南呂宮正曲】【宜春令】你看西風起，木葉殘，白雲中千山萬山。孤笻為侶，躭辛受苦休辭憚。（玄奘唱）朝趂着古寺疎鐘，暮宿處禪房清梵。【合】辦着，一點道心，舍筏登岸。

（白）弟子告別，明日登程。（作叩拜，起科）（唱）

【南呂宮正曲】【三學士】別後慈雲懸望眼，難禁此際離顔。（法明白）徒弟，（唱）你隨身敝履經殘雪。（玄奘白）師父，（唱）你手綻寒衣入故山。（法明唱）【合】訪道門人何日返？只剩老頭陀，獨閉關。

（丑扮沙彌，戴僧帽，穿僧衣，繫縧，帶數珠，挑經擔，從上場門上）（白）曇花承露浥，貝葉帶風翻。禪單、經擔在此，還有一分文房四寶。（法明起，隨撤椅科）（白）你明日可擔了經擔，送他一程。（沙彌作擔經擔，各虛白科，同從下場門下）

第十三齣 思兒許氏貧兼病 古風韻弋腔

（雜隨意扮店小二，從上場門上）（白）萬般皆有命，半點不由人。我店小二。為何道此兩句？只因向年狀元陳光蕊往江州上任，天氣炎熱。說一同去罷，他母親一時患病；說俟病愈再去罷，又恐悞了欽限。故此留在我店中調理，說道秋凉便差人來迎接。付我白銀五十兩，為薪水之資，接母之時再當謝我。誰知一去杳無信息，將親母丟在這裡。我看他夫妻二人不是不孝順之人，必有甚麼原故。我一時又打聽不出。累我將房産賣盡，供養着他。不期前月房下與他伏侍的丫頭一齊得病身亡，苦惱將破傢破伙變賣罄盡，歸結了他二人。那老夫人思量兒子媳婦，終日啼哭，如今看看要餓死。無極奈何，只得和老夫人商議，各自為生要緊。正是：命窮到底苦，不用怨傍人。（從下場門下）（老旦扮許氏，穿破補衣裙，拄杖，從上場門上）（唱）

【商調正曲】【水紅花】皇天照察竟茫然，意難安，枉教愁歎。兒離膝下母含酸。痛傷肝，呼天不管。（白）陳光蕊，我的兒嗄！（唱）母氏流離失所，你却安富享尊官。【合】怎數載不見整歸鞍也囉？

（白）老身許氏。有子陳光蕊，為江州州長。原約秋凉接我，誰知貪着豪貴姻緣，撇母如同陌路。一去赴任，杳無音信，却教我終日啼哭盼望。（唱）

【仙呂宮正曲】【醉扶歸】望得望得肝腸斷，哭得哭得淚珠乾。（白）陳光蕊我兒，（唱）你去為官已開藩，怎不把你親娘管？【合】常言道子孝母心寬，不道淚滴盡秋波眼。

（白）多蒙此處店小二夫妻，變産度日。誰想天不祐人，前月間，他妻子與我伏侍的侍女，一齊得病身亡。皇天嗄，我許氏前世作何罪孽，今生受此惡報？苦呀！（唱）

【商調正曲】【山坡羊】冷凄凄，難捱過的孤另。恨悠悠，難支持的愁境。（店小二內白）怎麼了，看看要餓死哩！（許氏唱）絮叨叨，日咭咶的停居，遠迢迢，沒指望的兒短行。衣盡典，誰人憐老病？幾番要把家書整，舉目無親，翻成畫餅。（白）陳光蕊嘎！（唱）【合】恩輕，撇下親娘幾度庚。伶仃，只這飄泊天涯誰看承？

（店小二從上場門上）（白）老夫人，哭也無用。如今商議良策方好，不然一齊餓死，甚是無益。（許氏白）小二哥，老身沒有甚麼良策。你有高見，我只聽從！（店小二白）如今沒有來處的了，你不如將這房子讓還我。（許氏白）我往那裡去？（店小二白）我有好處與你安身。我送你到前面窰中去住罷。（許氏白）苦嗄！（店小二白）不要啼哭，住場有了。日間向村鎮人家討些飯喫，晚間窰內安身。我將這房子歇客商度日，倘有餘剩下來的，還送些你用度。這良策可好麼？（許氏白）沒奈何，但憑你罷！（店小二白）不是我冲撞你老人家，這樣做兩下裡命都活了。再候幾年，你兒子來了就好了！（許氏白）哎，還講甚麼兒子！（店小二白）莫怪我！走，走，我送你去！（店小二引許氏行科）（許氏唱）

【又一體】無怪你，言詞撞挺。（店小二白）這不過是尋飯喫的方兒，怎敢相挺撞你。（許氏唱）無怪你，話頭直徑。恨只恨，光蕊不孝的子男，把親娘，撇在深深穽。路人行，聞知也不平。（店小二白）此間便是，請你進去。（店小二虛白，從下場門下）（許氏唱）你夫妻住高堂華屋多榮幸，教娘行向破瓦空窰，存身俟命。【合】傷情，可憐舉目無親活不成。吞聲，便是鐵石人聞也淚零。

（作悶跌科）（雜扮土地，戴土地巾臉，穿土地衣，拄杖，從上場門上）（白）遵奉觀音旨，守護難中人。小神乃萬花店土地是也。奉觀音菩薩法旨，守護毘盧迦尊者祖母，不免吩咐小鬼則個。小鬼何在？（雜扮二小鬼，各戴鬼髮，穿箭袖，卒褂，從上場門上）（土地白）小鬼，聽我吩咐！我奉觀音菩薩法旨，今有毘盧迦尊者祖母，落難在此窰中，爾等可將閑神野鬼驅逐，不得驚擾！日間扶到村店中乞食，夜間扶回窰內，守夜支更。如有怠慢，取罪不小！（小鬼應科）（土地白）許氏老夫人聽者！（唱）

【商調集曲】【黃鶯帶一封書】（【黃鶯兒】首至六）休要悶加增。（白）你孩兒呵，（唱）並非他少志誠，他水晶宮闕災星絙。你這邊廂哭聲，他那邊廂怨聲。十年母子分形影。【一封書】（合至末）漫傷情，暫零丁，少不得骨肉重逢勝再生。

（白）小鬼，用心支更！（土地從下場門下，小鬼隨下）（許氏作醒科）（唱）

【商調集曲】【黃鶯玉羅袍】（【黃鶯兒】首至三）呀魂魄正飄零，見蒼鬚語句清。他說非關兒背娘親影。【玉胞肚】（三至四）他也是遇災星拶逼堪憐，（滾白）好心驚，事難明。（白）天哪！（唱）若得個實信，叩謝神靈。（白）我那兒呀，但能得見兒、媳面，死亦瞑目！（唱）【皂羅袍】（合至末）終朝如癡如醉，何時得醒？柔腸寸斷，黃昏五更，怎教撇下思兒病？

（白）也不知是甚麼時候了？（內作打三更科）（許氏白）這城外空窰，那裡有打更的？這也奇怪！（唱）

【慶餘】杜鵑呌血三更冷，夢裡驚魂意不寧。又憶着媳婦孤兒苦哀哀哭到天明。

（從下場門下）

第十四齣 尋母高僧喜共悲 侵尋韻弋腔

（旦扮殷氏，穿衫，袖墨書，從上場門上）（唱）

【仙呂宮集曲】【香歸雙羅袖】（【桂枝香】首至七）金爐香噴，銀釭燈燼。離人怕到黃昏，又早黃昏光景。怨孤眠鳳煒，怨孤眠鳳煒，【疊】愁欹鴛枕。【香羅帶】（五至六）我欲圖一覚，捱他寒更。【醉扶歸】（三至四）陽臺怎奈夢難成，今有相思令。【皂羅袍】（五至六）心歸門裡，放秋上心。【桂枝香】（十至末）問道思何事，我便只思量着那個人。

（白）結髮夫妻不到頭，光隂瞬息十八秋。苟延殘喘非奴意，只為陳郎未報讐。奴家殷氏。自從拋棄了孩兒，屈指早十八年了。這賊漢自從得病解任以來，日日臥在床上，倒像帶氣死人一般，從不能囉唣於我。我久已有心，得個機會與丈夫鳴冤。誰知他防範甚嚴，無機可乘。這幾日燈花結蕊，鵲噪簷前，不知何故？人家有此等之事，皆為有喜事到門。我遇了這些事情，倒添我的煩悶了。我那丈夫嗄，我那兒嗄！（唱）

【商角套曲】【集賢賓】您趂着這碧滔滔，大江東去得緊，如失卻寶和琛。白日裡魚行蝦隊，到晚來鷺友鷗羣。黑漫漫翠霧連山，白茫茫雪浪堆銀。則俺那跳龍門的丈夫，暢好似千轉的穩，便重生十八歲為人。目窮明月渡，腸斷碧天雲。

【商角套曲】【逍遙樂】倚窗櫺高峻。愁悶藥難痊，志誠心較謹。（從下場門下）（生扮玄奘，戴僧帽，穿僧衣，繫縧，擔經擔，血書，從上場門上）（白）貧僧一路行來，飢餐渴飲，水宿風行，來到江州。說着父親的名字，問那賊子的住處，說是江邊黑樓子門內便是。慚愧，有他就有了我和母親了！待我叫門。（作敲門科）（白）阿彌陀佛！（殷氏從下場門上，虛白，開門作見科）（唱）見一個小沙彌來往踅門，念一聲阿彌陀佛心意肫，策杖移蹤似有因。恰便似塑來的諸佛世尊。（白）師父，到俺家裡來！（玄奘白）有布施麼？（殷氏唱）我有做袈裟的紬絹，供佛像的齋糧，禦嚴寒的衲裙。

（玄奘白）多謝女菩薩！（同作進門，場上設椅，玄奘放經擔，各坐科）（殷氏白）師傳從那裡來？（玄奘白）我從金山寺來。（殷氏白）金山寺至此幾日可到？（玄奘白）二十日可到。那金山寺是大剎，萬眾可容。（殷氏白）自來說金山寺是個大剎所在。（唱）

【商角套曲】【金菊香】金山寺至此二三旬，寶殿能容千萬人。問訊向前施禮勤，覷着他清氣逼人，恰便似一溪流水徹雲根。

（作起，背科）（白）這和尚好似我丈夫也！（唱）

【商角套曲】【梧葉兒】他眉眼全相似，身材忒煞均，霞臉絳丹唇。莫不是石上三生夢，天台一化身？我心下自如親，我心下自如親。【疊】（坐科，向玄奘白）師父，你年歲多少了？（玄奘白）小僧年一十八歲也！（殷氏白）俺孩兒若在，也是十八歲了！（唱）哎兒呵您十八歲在波翻得這浪滾。

（白）師父，你是何方人氏？（玄奘白）貧僧是海州洪農人。（殷氏白）你幾歲上出家來？俗姓甚麼？有親也無親？（唱）

【商角套曲】【醋葫蘆】我問你何處是家，那個是親？幾年上落髮做僧人？（玄奘白）出母胞胎便做僧人。（殷氏唱）出胞胎怎生離了世塵？也是您那前生有分。（白）便是離母腹中出家，也須索有你爺娘！（唱）與我從頭一一說緣因。

（玄奘白）我父姓陳，母姓殷。（殷氏唱）

【又一體】他道是父姓陳，母姓殷，為官為宦是當軍？（玄奘白）我父親任江州州長。（殷氏唱）幾年上此間來冶民？（玄奘白）貞觀初年八月間，被賊人刼殺在江中了也！（殷氏唱）則一句道得我心迷眼暈，他道是江上遇着強人。

（白）你怎生得活來？（玄奘白）小僧其時在母腹中八個月。（殷氏白）你如何知道來？（玄奘白）小僧那裡知道！俺師父法明禪師說，金山下打魚的拾得一木匣，內盛我的身軀，還有血書一封。長老收留撫養，七歲讀書，十五歲通經，今年一十八歲，着我來江州尋母。（各起，隨撤椅科）（殷氏唱）

【又一體】聽說罷口中詞，掃除了心上塵。幽幽的頂門上失了三魂，原來是江流兒遠鄉來認親。非是我言多冒認，你身材眉眼像他身。

（白）你那血書帶來麼？（玄奘白）我為此事而來，若不帶血書，指甚麼為證？（殷氏白）你有血書，我有抄的墨書，時刻不離身邊。你聽我念來：“無名難子，父海州洪農人氏，號陳光蕊，現任江州州長，攜家上任，被水賊劉洪謀害，拏了官誥文憑，冒名上任。母殷氏，棄子江中，因惡賊染患瘋癱，不能舉動，暫且偷生，以俟報復。其子本年八月十五日子時建生，倘遇仁人君子撫養長大，將血書告知，能得復讐報怨，骨肉團圓，恩德不忘。”（作念畢，各虛白，哭科）（殷氏唱）

【又一體】塵昏了老絹帛，金黃了舊血痕。這的是一番題起一番新，與我十八年的淚珠兒，都掙了本。善和惡在乎方寸，恰便似枯樹再逢春。

（白）我兒，這賊手足較多，休中他的機關！再，你還有個祖母姓許，當日同了你父親上任，不料中途染患，因欽限緊急，不能一同到此。是以無奈留在萬花鎮上調養，原說到了秋凉使人去接，不料有此大變。這十八年以來，想來也不能存活。你先去到萬花店中，要打聽一個下落，然後作速歸山。同你師父前來，伸冤報讐可也！（玄奘應科）（殷氏白）我兒，早晚須要保重！急去速來，一路小心，恐防泄漏！（唱）

【商角套曲】【後庭花】我這裡便收拾下金共銀，則願你早分一個冤與恩。俺孩兒經卷能成事，恁說甚麼文章可顯身？莫因循，疾忙前進。下水船風勢穩，報讐心如箭緊。去程忙似火焚，去程忙似火焚。【疊】

（玄奘唱）

【商角套曲】【柳葉兒】兒呵卻想起當年，當年時分。哭啼啼送我到江濱，今日個蒲帆百尺西風順。休辭困，暫勞神。哎天嗄誰承望血修書積怨將伸。

（白）就此拜辭母親，便往萬花店尋祖母去也！（虛白，從下場門下）（殷氏白）孩兒去了，恐賊漢知道，我且入內去，看看他的光景如何？（唱）

【浪裡來煞】纔得個掌上珠，又提起心頭悶，今霄何處去安身？明日裡風波可也無定准。眼睜睜看的他有家難奔，空教我斷腸人送斷腸人。

（從下場門下）

第十五齣 遇瓦窯祖母知因 皆來韻弋腔

（雜隨意扮店小二，從上場門上）（唱）

【仙呂宮正曲】【光光乍】飯店作生涯，時運正逢乖。可惱開張終日沒人問，【合】饑寒苦度愁無奈。

（白）自家萬花店內店小二的便是。時乖運蹇，開着大門，一個客人也沒到來。（生扮玄奘，戴僧帽，穿衣，繫縧，帶數珠，擔經擔，從上場門上）（唱）

【又一體】行到萬花街，早見店門開。（作打問訊科，唱）疾忙問訊相陪禮。（店小二白）不敢不敢！（玄奘白）足下可是小二哥？（店小二白）正是。（玄奘唱）【合】十數年我祖母把洪恩戴。

（店小二白）你是那一個？（玄奘唱）

【仙呂宮正曲】【勝葫蘆】我是光蕊生時遺腹孩。（店小二白）嗄，你是陳老爺的公子麼？（玄奘白）正是。（店小二白）老爺好麼？（玄奘唱）可憐亡父隔泉臺。（店小二白）怎麼，他竟死了？怎便死了？（玄奘白）被人謀害死了。（店小二白）可憐，怪道音信全無。如今令堂呢？（玄奘唱）母親命我尋婆在。【合】相煩引見，報你洪恩自應該。

（店小二白）說也話長。如今他老人家不在我店中居住，離此有五里路，住在窑裡。（玄奘白）住在窑裡？小二哥，煩你同去走一遭，自當重謝。（店小二白）也罷，我同你去。我昨日看過他老人家的，待我鎖了門同你去。（作鎖門科）（白）哎，可憐陳老爺被人害死了。可憐！這裡來！（同從下場門下）（老旦扮許氏，穿破補衣裙，拄杖從上場門上）（唱）

【仙呂宮集曲】【二集傍粧臺】（【傍粧臺】首至四）痛傷懷，可憐終日淚盈腮。（白）我子陳萼呵，（唱）竟不念三年愛，十八載信音乖。【八聲甘州】（五至六句）你高居畫堂春似海，怎知母在窑中骨似柴。【皂羅袍】（五至六）凄凉苦楚，饑寒怎捱？【傍粧臺】（末一句）終朝叫苦上長街。

（店小二引玄奘，從上場門上）（玄奘唱）

【仙呂宮正曲】【不是路】行過前街，一路凄凉眼倦擡。同來快，慌忙心急步難捱。（店小二白）這裡是了。太夫人，你孫兒來了！（玄奘見許氏，抱跪哭科）（玄奘唱）怎時衰，容顏憔悴難寧耐。（許氏白）你是那個？（玄奘白）我是祖母之親孫。（唱）禁不住兩眼汪汪淚滿腮。（許氏白）我是沒有孫子的。（玄奘白）我父陳萼。（許氏白）陳光蕊？（玄奘白）我是他遺腹之兒。（唱）陳氏的親宗派。相逢祖母休疑駭，奉母命特來瞻拜，特來瞻拜。【疊】

（起科）（許氏唱）

【又一體】聽說根荄，你果是吾兒骨血來？（白）孫兒嗄！（唱）你父今何在，為甚的數年不見寄書來？（玄奘唱）父親呵遇飛災。（許氏白）怎麼遇飛災？（玄奘唱）未防盜賊居心歹，可憐一命輕輕喪水涯。（許氏白）兒嗄！（唱）只道你貪懽愛，負心忘却親恩大。（白）那曉得竟遭毒害！（唱）好教我做娘的寸腸割壞，寸腸割壞。【疊】

（作倒科）（玄奘、店小二幫扶科）（玄奘白）婆婆甦醒！（許氏作醒科）（白）我那親兒嗄！（唱）

【仙呂宮正曲】【桂枝香】兒遭謀害，娘羅尷魀。只道你戀着豪貴嬌妻，誰想你身沉江海。（白）我的兒嗄！（作倒科）（玄奘作扶、哭科）（白）婆婆甦醒！（店小二作哭科）（白）可憐，其實可憐太夫人！（許氏作醒、哭科）（唱）叫得我喉乾氣呃，喉乾氣呃。【疊】你魂靈何在？我心如刀解。（白）哎喲，媳婦兒嗄！（唱）【合】好傷懷。你本是宦室千金女，連年苦怎捱？

（玄奘白）婆婆事已如此！（唱）

【又一體】你且寬心寧耐，把憂懷舒解。似這般老病形模，過傷悲如何布擺？雖則是強徒惡狠，強徒惡狠，【疊】也是前生業債，今生不貸。【合】散愁懷，到今日膝下雖無子，有孫枝戲綵來。

（許氏白）孫兒，你父母如此光景，教我怎生放得下？（玄奘白）孫兒受母親之命，尋見婆婆，命我急速歸山，同了師父法明伸冤。（許氏白）該去，該去！（玄奘作從擔內取銀包科）（白）小二哥，我有白銀十兩付你。婆婆仍住你店中，待報了大讐，自有道理，另當重謝！（店小二白）當得効勞！就請太夫人到我店中去。（玄奘白）既蒙慨諾，請上，受貧僧一拜！（店小二白）不敢，不敢！（玄奘作叩拜，店小二作答拜科）（玄奘白）我祖母呵！（唱）

【仙呂宮集曲】【羅袍歌】（【皂羅袍】首至八）望你用心看待，等陳情伸枉，不過數月回來。恩怨分明理應該，啣環報荅恩如海。（店小二白）師父！（唱）你放心前去，休教繫懷。晨昏薪水，吾能主裁。【排歌】（四至末句）但願得大讐早報人稱快。（許氏、玄奘仝唱）【合】謝你千金諾，放下懷。（店小二白）你今日祖孫相會，（唱）正是逢春枯木又花開，孝感天和地。散障霾，新聞傳出果奇哉。

（許氏白）我走不動怎處？（玄奘白）小二哥，煩你與我負着行囊，待我背了婆婆去。（許氏白）你那裡背得動？（玄奘作哭科）（白）婆婆嗄！（唱）

【慶餘】看你形容枯槁身危殆，怎得輕將脚步擡。（許氏白）孫兒！（唱）就是今日相逢還怕是夢裡來。

（玄奘作背許氏科，店小二作擔經擔科，同從下場門下）

第十六齣 設祖餞龍王答義 寒江韻 昆腔

（雜扮八水卒，各戴馬夫巾，水卒臉，穿箭袖，卒褂，引雜扮東海龍王，戴龍王冠臉，穿蟒，束帶，從上場門上）（龍王唱）

【黃鍾宮引】【四地錦】憶昔恩人遭難，至今江水猶寒。（中場設椅，轉場，坐科）（白）波濤萬頃接長天，水殿莊嚴不等閑。大海龍宮方七日，婆娑世上已多年。孤乃東海龍王是也。昔日恩人陳光蕊有難，是我救來，寄居於此，今經一十八年。昨日菩薩法旨，說他難已滿足，不日報讐。到那日教我差夜叉送出水中，使他夫妻、父子骨肉團圓。此乃一段大因果也！仔細想來，這纔盡我始終報德之心。水卒們！（眾水卒應科）（龍王白）請陳恩人出來！（眾水卒應，作請科）（生扮陳光蕊，戴紗帽，穿氅，從上場門上）（唱）追思往事常嗟嘆，不覺的兩淚斑斑。

（龍王起，隨撤椅科）（陳光蕊白）大王在上，陳萼參見！（龍王白）恩人少禮，請坐！（陳光蕊白）有坐！（場上設椅，各坐科）（陳光蕊白）陳萼蒙大王厚恩，在此安享，未知母親、妻子死活存亡，好生放心不下！（龍王白）恩人在此已十八年，如今厄難已滿。昨奉觀音法旨，不日團圓，教我差人送出水內。令夫人只道你身歸魚腹，着令郞伸冤告狀，不日就沉冤上達，要拏了水賊劉洪報讐雪恨。故此特具水酒一巵，聊為祖餞。（陳光蕊白）如此，多謝大王！（龍王白）看酒！（眾水卒應）（場上預設桌椅筵席，各起，隨撤椅科）（水卒向下取酒，隨上，各入桌坐科，水卒作送酒科）（龍王唱）

【黃鍾宮正曲】【畫眉序】數載幸追攀，百尺元龍[9]非等閑。喜故人無恙，相送莫愴離顏。合酩酊遞斚傳觴，休得要歌慵笑懶。【合】與君分手情無盡，贈別休辭酒滿。

（陳光蕊白）陳萼何人，蒙大王再造之恩！（龍王白）不敢！（陳光蕊唱）

【黃鍾宮正曲】【滴溜子】念陳萼蒙再造，蒙再造，【疊】救吾大難。筭此事，筭此事，【疊】鴻恩浩瀚。明朝，拜辭而返。【合】想起龍君救生恩，不勝媿赧。分手登程，何年報還？

（龍王白）水卒們，是日擺齊隊伍，送陳老爺前去！（眾水卒應科，各起，隨撤桌椅、筵席科）（仝唱）

【慶餘】沉波此日方登岸，留與人間榜樣看。保你父子相逢心始安。

（同從下場門下，眾水卒隨下）

第十七齣 昭彰恩怨登時判 支思韻 弋腔

（生扮虞世南戴紗帽〔1〕，穿氅，從上場門上；雜扮四院子，各戴羅帽，穿道袍，繫鸞帶，隨上）（虞世南白）

堯舜遺風此日回，民逢貞觀樂悠哉。

半生功入千年史，五馬官因七步才。

（中場設椅，轉場，坐科）（白）下官虞世南。方今大唐貞觀皇帝即位，下官蒙聖恩為翰林應奉。為因江州鼠賊傷人，積案累累，御筆點差我為江州太守。今日清閑，不免在內書房閑坐片時可也。（雜扮一院子，戴羅帽，穿道袍，繫鸞帶，從上場門上，作跪稟科）（白）稟老爺，今有金山寺法明長老帶着他一個小徒弟，特來至此，說有話向老爺說，小人特來稟知。（虞世南白）法明長老是我久已相知，多時〔2〕未曾會面，快請！（院子應，作向下請科，從上場門下）

（末扮法明，戴僧帽，穿僧衣，繫縧，帶數珠，持拂塵，從上場門〔3〕上；生扮玄奘，戴僧帽，穿僧衣，繫縧，帶數珠，隨上）（虞世南起，作出迎相見，各虛白，進門）（場上設椅，各虛白，坐科）（虞世南作讓玄奘坐科）（法明白）小孩子家，教他站站好。（虞世南白）那有不坐之理？（各虛白）（場上設椅，玄奘虛白，坐科）（虞世南白）久不見尊師顏範，今日從何而至？（法明白）老僧此來，有事干凟相公。（虞世南白）有甚事？（法明白）此小徒，是海州洪農人。他父親姓陳名萼，字光蕊，母殷氏，承恩除授本處州長。彼時此子在母腹中八個月，水路上被賊劉洪將伊父推在江中，將母占為己妻，冒名上任。不想天理昭彰，賊子忽然染患瘋癱，難以舉動，不能囉唣于殷氏。殷氏只得苟且偷生，以待機會。後來生下他來，那賊子恐有後患，令他投於江內，以絕後患。殷氏恐不從，他母子二命休矣，後來那個報讐？故此，只索依他，投於江內。是夜老僧偶得一夢，次早漁者獲而獻于寺中。匣內有殷氏血書一封，上面寫的就是我方纔告知大人之話。又其子之年月日時，老僧哀憐撫養。七歲讀書，十五歲通經懺。今年十八歲，老僧對他說破前因，令他行脚至此，他竟尋着了他的母親。誰知賊子雖是仍舊瘋癱，尚在未死，可不是天報？特來告知相公，與這小孩子作主！（虞世南白）我為水賊橫行，積案累累，聖上御筆點差本處巡查，城內有賊，不知要我怎麼？老師所說，下官備細皆知，自有料理。二位請回。（各起，隨撤椅科）（法明、玄奘虛白科，同從下場門下）（虞世南白）院子何在？（一院子應科）（虞世南白）速喚刀斧手，着該管將備帶來，于今夜趂其不備，作速拏來問明，按律冶罪可也！不可驚壞了殷氏。（院子應科，從下場門下）（虞世南白）下官連夜修成表章，奏聞聖上，將劉洪碎剮其尸，以慰陳光蕊之幽魂可也！（從下場門下）（院子隨下）（旦扮殷氏，穿衫，從上場門上）（白）孩兒去經許久，音信不通，莫非又有甚麼變故？能得他回去見了他師父，一同到此鳴冤，那時節呵！（唱）

【雙角隻曲】【新水令】則俺那困龍潛，須有上天時。成了我報冤讐丈夫之志。寸心肝渾似火，兩髮鬢漸成絲。漫說當時，我貌比花枝，體若凝脂。今日個裙掩過兩三祬。

【雙角隻曲】【駐馬聽】鵲噪花枝，報讐恨的孩兒敢來到此？龍蟠泥滓，受辛勤娘母困於斯。（白）這賊漢惡貫滿盈了！（唱）想天公不受半分私，則怕閻王註定三更死，這廝怎能彀亡正寢全四肢？少不得一刀兩段誅在都市。

（從下場門下）（法明、玄奘從上場門上）（法明白）且喜虞相公差人拏到劉洪，一面奏聞，一面將他拏去祭你父親。此一場快事，方信得天理昭彰。老僧事完，少刻祭尊的時節，我也不便在此，就此回山，以待後會有期罷！（玄奘虛白，作不舍科，各虛白科）（法明從下場門下）（玄奘白）師父去了，我不免見母親去。（作遶場科）（白）母親那裡？孩兒回來了！（殷氏從上場門上，作相見，虛白科）（場上設椅，各坐科）（殷氏白）喜得你同長老申冤雪恨，我心滿意足。長老為何不同你來？（玄奘白）師父說不便在此，他日再會罷。回山去了。（殷氏白）這等我不能面叩其恩，于心有愧了！我兒，昨晚虞大人差人拏他的時節，他還說：娘子我在你跟前無有歹處，你救我也！（唱）

【雙角隻曲】【雁兒落】神道般官長威，虎狼般公人至。（白）劉洪彼時向我說：到官休說你的事出來，我也是有情分人！（唱）我不申口內言，你自想心間事。

【雙角隻曲】【得勝令】長老便是正名師。（白）天網恢恢疎而不漏。（唱）這個是江流的小孩兒，今日個死草重萌蘖，殘花再發枝。當時，已趂英雄志。你不索尋思，則要你填還俺夫婿死。

（玄奘白）孩兒正要稟明母親，孩兒遵奉母命，到萬花店中細細訪問，誰知恰好遇着了店小二。因他妻子並祖母之侍女一齊得病而亡，故此將祖母移在窑內居住，日間乞食度日。是店小二引了孩兒，去見祖母。我將復讐伸冤一事告知，祖母令孩兒快去，故此孩兒付了店家十兩銀子，留祖母暫在他店內居住，俟復讐後再來迎接，祖母悲喜交加。（殷氏作喜科）（雜扮一衙役，戴氈帽，穿箭袖，繫鸞帶，從上場門上，作相見科）（殷氏、玄奘各起，隨撤椅科）（衙役白）我奉虞大人之命，特請你母子到江邊致祭。隨我前行！（殷氏、玄奘虛白科，同從下場門下）（場上設祭禮，桌上安祭器科）（雜扮四手下，各戴馬夫巾，穿箭袖，卒褂，引虞世南，換圓領，從上場門上）（白）左右，祭禮可曾完備？（一手下白）完備多時。（虞世南白）待他母子到來，好將劉洪正法致祭。（一衙役引殷氏、玄奘從上場門上，隨暗下）（殷氏、玄奘作虛白、致謝科）（虞世南白）手下，吩咐劊子手，可將劉洪正法，取首級、心肝，盛在盤內，致祭陳大人。不許攔阻眾人，任其觀看！（一手下應，作向下傳科）（雜扮四劊子手，各戴劊子手巾，穿劊子手衣，掖刀，作擡副扮劉洪，戴髮網，穿喜鵲衣，繫腰裙，背捃了，帶木嚼，從上場門上，作遶場發諢科）（雜隨意扮眾男女百姓，隨從上場門上，作虛白、恨打劉洪科）（四劊子手擡劉洪，從上場門下）（內白）開刀！（二劊子手作端盤，盛劉洪首級，一盤盛心肝科，隨上作設桌上科，從上場門下）（殷氏、玄奘作灑酒致祭、叩首科）（眾男女百姓作虛白、虛官模科）（殷氏唱）

【雙角隻曲】【川撥棹】江上設靈祠，用牲牢作奠儀。浪捲風嘶，風裊楊枝。（內作鑼鼓科，地井內出畫水切末）（雜扮二夜叉，各戴鬼髮臉，穿箭袖，卒褂，作擁生扮陳光蕊，戴紗帽，穿道袍氅，從地井上）（眾作驚訝，虛官模科）（殷氏白）只見蝦兵蠏將呵，（唱）簇擁上屈死的孤窮秀士。十八年我變朱顏，看他還似舊時。

（陳光蕊白）眾人不必驚疑！我原不曾死，扶我上岸去！（殷氏、玄奘作扶陳光蕊上岸，場上隨撤祭器一應物件科）（二夜叉從地井下，隨撤畫水科）（殷氏、玄奘作抱哭科）（陳光蕊白）此位是誰？（殷氏白）這是與你伸冤雪恨的大恩人，過來謝了！（虞世南白）下官虞世南。（陳光蕊作叩拜，虞世南作還禮科）（陳光蕊白）不是大人天高地厚之恩，光蕊焉有今日？結草啣環，終身莫報！（虞世南虛白，各起科）（陳光蕊白）這一位小和尚是誰？（殷氏白）這就是你遺腹之子。生下他來，賊子逼我拋入江中，我恐不依他，母子兩命俱休，誰人與你報讐？故此拋入江中，誰知有漁人撈救，送與金山寺法明長老處撫養，剃度出家。（陳光蕊虛白科）（虞世南白）如今大人之事已經完結，待下官將此奇事奏聞聖上，以憑定奪。下官告退！（各虛白科）（虞世南四手下，眾男女鄉民，各從兩場門下）（殷氏白）相公，你被賊子推在水中，怎生不曾死？（陳光蕊白）你我大家席地而坐，細細告與你們知道。（各席地坐科）（陳光蕊白）我當日買魚放生，誰知即是東海龍神。故此他感我活命之恩，又奉觀音法旨，故此救我性命，在他水晶宮。十八年以來，不知受了他多少恩情，昨日知道今日有此因緣，他又治酒筵相送。不知你母子這十八年來作何存活？老母也不知作何着落？（殷氏白）賊子自把你推入江中，彼時就要玷污於我。我想一死何足惜，但是絕了陳門一脈。故此假許他，只說待分娩後與他成親。賊子應許，即持了你的文憑冒名上任。後來他染患瘋癱，不能舉動，我也樂得偷生了。後來生下此子，他逼我拋入江中，我原要抱出尋人撫養，誰知江潮擁去。後來賊子解任在家，此子竟忽然尋我到此。是我教他同了長老，來此伸冤的。老母我也曾使孩兒打聽下落，不想那店主人見你我無信，店小二之妻同留下的侍女雙雙一病而亡。店主人無計可施，將母親送在窑內居住，日間乞食，苦不可言。見了孩兒悲喜交加，孩兒與了店主人十兩銀子，暫在店內存身。原說是復讐之後我母子接來在此，誰知上天憐念，連你也未曾死於非命。如今一家骨肉散而復聚，這是天大之喜了！（陳光蕊哭科）（白）我那母親嗄，孩兒累及於你了！夫人，我想你我有此孩兒，當日是無可奈何，所以隨長老出家。如今若還作和尚，陳門之後可不無人承祀了？還是還俗的是！（內作樂科）（旦扮觀音菩薩，戴觀音兜，穿蟒，繫縧，披袈裟，帶數珠，持拂塵；雜扮惠岸，戴陀頭髮，紥金篐，軟紥扮，捧淨瓶、柳枝；旦扮龍女，戴過梁額，仙姑巾，穿宮衣，臂〔4〕鸚哥，同從天井雲龕下）（眾作虛白，驚跪科）（觀音白）陳光蕊，我是觀音。特來度你，你不可錯了念頭！玄奘是佛門領袖，將來還有大因果在後。你夫妻、父子即刻上長安，自有聖旨，你夫妻自有好處。須要牢牢記取者！（仍從天井上）（陳光蕊等作叩謝，起科，虛白科）（仝唱）

【雙角隻曲】【七弟兄】他說罷口內詞，心中自三思。一個個痛嗟咨，看雲頭，顯出白衣士。市廛間，誅了緑林兒；賊巢中，喜趁了紅裙志。

【雙角隻曲】【梅花酒】都賴着佛旨，水府內為師，旱地上當時，塵世上官司。那海龍王報救命德，小和尚說冤情事。十八年身未虧，身未虧住龍祠，住龍祠非容易再生回。

（陳光蕊、殷氏唱）

【雙角隻曲】【收江南】呀，今日個報奇冤，輪與小孩兒。（玄奘唱）小孩兒虧煞禪師，老禪師慧眼識天時。（仝唱）觀音傳法旨，大家上長安，速速來到京師。

（同從下場門下）

【校記】

〔1〕“帽”字原作“相”，據文意改。

〔2〕“時”字疑脫，據文意補。

〔3〕“門”字疑脫，據文意補。

〔4〕“臂”後衍一“山”字，據文意删。

第十八齣 母子夫妻一旦歡 寒山韻 弋腔

（雜扮四院子，各戴羅帽，穿道袍，從上場門上）（同白）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我等殷老爺家下眾院子是也。十八年前，我家老爺的女婿陳狀元，往江州赴任，被水賊劉洪見小姐姿色，頓起不良之心，將陳狀元推入水中喪命。拏了陳狀元的官誥文憑，冒名上任。又逼勒小姐成親，誰知上天可憐，劉洪得病，寸步難移，解任調養，小姐得以守節不染。（一院子白）我家老爺、夫人自從陳狀元夫妻赴任之後，音信全無，只當是受恩不報，喪卻天良，心中懊恨不過。說他既不使人問安，我也不使人前去，故此從未使人前去。後來解任調養，老爺夫人也置之度外。可憐受屈含冤一十八年，若早知如此，那賊子也活不到如今！（一院子白）當日這賊子好生狠毒！小姐生下的遺腹之子，他恐將來報復，不肯容留在世，逼勒小姐拋棄江中，以絕後患。天理昭彰不爽，誰知有漁人得了，獻與金山寺長老，撫養長大，將血書看了，教他尋親。後來到江州，尋着了親母，又教他到萬花店中，尋着了祖母。回去同法明長老一同到虞老爺面前說明，然後擒賊祭奠。忽然水中送出陳狀元來。誰知當日陳狀元買魚放生，救了龍神，所以不死。這是龍神懷德以報前恩。（一院子白）常言道：人惡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當日水賊害陳狀元時節，原為奪小姐，却不能害得；欲玷污小姐，又染病在身，不能動移；要謀死遺腹之子，恐怕將來後患，如今正是遺腹之子得以報讐雪怨。從前之巧筭，如今弄得來一總成拙。所以說：為人莫作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一院子白）今日我家老爺請了親家太太、陳狀元同小姐，還有狀元遺腹之子，名喚玄奘，是奶地出家之佛子，大家骨肉團圓。備下了喜筵，一同歡飲。咱們在此伺候便了！（眾白）有理！（各分侍科）（雜扮四院子，各戴羅帽，穿道袍；旦扮八梅香，各穿衫背心，繫汗巾，引老旦扮許氏，穿氅；生戴紗帽，穿蟒，束帶；老旦扮胡氏，戴鳳冠，穿蟒，束帶；生扮玄奘，戴僧帽，穿僧衣，繫縧，帶數珠，從上場門上）（仝唱）

【南呂宮正曲】【金蓮子】十八年，冤讐雪盡蒙天眷。作一個，佳談兒可傳。【合】喜今朝更團圓骨肉重逢，善也合天緣。

（場上設椅，各坐科）（殷開山白）今日骨肉重逢，下官夫婦特治慶賀筵席，請親家同賢婿夫妻並賢甥一敘。（許氏白）多感親家大人，深謝不盡！（殷開山白）看酒來！（同起，隨撤椅科）（場上預設筵席桌椅，殷開山、胡氏、陳光蕊、殷氏、玄奘各虛白，入桌坐科）（院子、梅香分下，取、茶酒隨上，作送酒，玄奘前送茶科，眾作飲科）（仝唱）

【南呂宮正曲】【東歐令】奉綺席，慶華筵，喜氣盈庭笑語喧。好一似鏡兒重燦花重絢，沒半點閑憂戀。【合】一杯渾是返魂丹，只覺的喜容添。

（內白）旨意下！（院子作跪稟科）（眾作出席，隨撤筵席桌椅科）（雜扮四儀從，各戴大頁巾，穿蟒，箭袖，排穗，執儀仗，引雜扮宣旨官，戴紗帽，穿蟒，束帶，捧旨從上場門上）（白）一封丹書詔，飛下九重霄。（作宣旨科，眾同作跪科）（宣旨官白）聖旨已到，跪聽宣讀！詔曰：朕聞，善者天必錫之以福；惡者天必降之以禍。茲爾陳萼，奉命出州，中途遇害，實為可憫。伊妻殷氏，守志靡他。其子玄奘，尋親涉苦，得以父子相逢，夫妻重聚。雖曰天意，亦屬國祥。貞烈之志可嘉，孝感之心堪美。今賜陳萼為翰林院學士，在京供職。其妻隨職。子玄奘已入佛門，况且觀音顯靈，說他是佛門領袖，不便還俗。目今洪福寺已經落成，即賜玄奘為京師洪福寺住持。陳萼之母，封為賢淑夫人。於戲！一門封獎，聊表彰朕意。欽哉，謝恩！（眾同作謝恩科）（陳光蕊作接旨，付院子送下，隨上）（殷開山白）天使大人，後堂少坐。（宣旨官白）進朝覆命，不敢久羈，容當另日恭賀。（四儀從引，從上場門下）（殷開山虛白）（許氏、陳光蕊、殷氏從兩場門下）（許氏、殷氏各戴鳳冠，穿蟒，束帶；陳光蕊穿蟒，束帶，隨上）（殷開山白）親家大喜！（許氏白）親家同喜！（殷開山白）此皆聖上隆恩，合當拜謝天恩。（眾白）正當如此。（同作叩拜科）（唱）

【南呂宮正曲】【劉潑帽】今朝共得蒙恩眷，荷栽培聖德如天。隆恩頒降非輕淺。【合】看五色鳳書銜，天上綸音遍。

【慶餘】喜今朝有個路朝天，多少憂思一旦捐。想那賊呵平地風波陷人終自陷。

（同從下場門下）

注释

[1]岳牧：傳說堯舜時四岳十二牧的省稱。語本《尚書•周官》：“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

[2]青緗：青色和淺黄色。也指這两種顏色的織物。明•徐渭《宴集翠光巖》詩：“暫脱錦袍懸翠壁，忽抽彤管拂青緗。”

[3]專城：指主宰一城的州牧太守一纇的地方長官。

[4]五袴興歌：據《後漢書•廉範傳》載，廉範，字叔度，建初中爲蜀郡太守，癈除禁止百姓點燈夜作的舊制。百姓稱便，作《五袴歌》以頌其德。後以“五袴”作爲稱頌地方官吏施行善政之詞。

[5]雨隨車：即甘雨隨車。車行到哪裡，甘雨就下到哪裡。舊時用來稱揚地方官實施善政的頌詞。

[6]錡釜蘋蘩：典出《詩•召南》之《採蘋》《採蘩》篇。貴族之女出嫁前必須到宗廟去祭祀祖先，同時學習婚後的有關禮節。錡，有足鍋；釜，无足鍋；蘋、蘩，水生植物。以上皆爲祭祀所用噐物。

[7]弁髦：這裡指不敬。

[8]“糞土”句：用穢土築成的墻壁難以粉刷好。比喻很難教養。糞土，穢土；杇，指粉刷。《論語•公冶長》：“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杇也，於予與何誅。”

[9]百尺元龍：指三國時陳登，字元龍，志向高遠，爲人所推崇。後世有“元龍百尺樓”之謂，見《三國志•魏書•陳登傳》。